第41章:林破軍抬棺出征

天授一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天下城外,圍滿了水泄不通的百姓,有一百餘親衛騎的鐵軍擁簇一輛馬車途經東門。

今天是林破軍出征的日子。皇帝已經貼出布告,宣示天下,北部邊疆戰火急弦,有薩滿蠻夷屢次作祟,為平息帝國邊疆戰事,任林破軍為征北元帥,火速前往前線指揮作戰。消息一出,天下城的百姓紛紛夾道相送,當看到車隊還押送一輛嶄新巨大的棺槨,有人暗自垂淚,意味著林破軍自知此行凶多吉少,帶棺出征。

第一軍團前鋒參領唐峰,第二軍團臨時總督大將軍張諭,以及數個軍團的大統領都親自來遠送,他們都是林破軍一手栽培的。此刻,這些鐵骨錚錚的將軍一個個眼眶濕潤,泣不成聲。

林破軍掀開簾帳,回眸望了一眼城門。

城牆上,站著一龍袍威嚴男人,老太監黃石低聲道:“陛下,林破軍這是以死明誌呐。”

皇帝深邃的眸子微微動容,悵然若失。

很多年後,後世有人誦讀關於這個年代的青史,會發現史官對這個年代的描寫,行文充滿了悲愴和沉重,筆鋒之間又暗藏刀光劍影。

時年,“林破軍抬棺北伐寸土不讓”成為一代名將落幕的標誌。

……

北漠南,長城外。

三人兩騎日夜兼程,奪命狂奔。

這些日子,長城邊界陸陸續續有薩滿教勇士增兵,天空陰沉沉的,似暴雪來臨的前奏,林孤生暗想自己遇刺的消息已經傳到天下城和巴圖王旗,兩國都有借口發動戰爭。這也導致了有北漠狼騎發現了三人的蹤跡,開始展開追殺。足足三天,風伯已經殺了好幾股偵察騎兵,手上多了上百條人命的鮮血。

“公子,暫且休息一下吧,您已經一天沒合眼了。”

林孤生搖頭,現在追兵來勢洶洶,是萬不能停留的。懷裏的安妮婭也一臉擔憂,她知道林孤生的體魄,可以說在這種凜冬季節,哪怕是一個真正的勇士也不能支撐太久,何況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奶油小生?

“公子,馬兒也需要休息。”風伯提醒。

林孤生這才不得已點頭,卷雲駒以三十裏一食草,五十裏一飲水,這一路顛簸,的確耽擱了,人是鐵飯是鋼,何況馬兒?要是將兩頭戰馬活生生累死餓死,那才是真的無法走出草原了。

風伯拿出幹糧分給二人,自己默默走到一旁警戒。

“看樣子,大涼和北漠已經準備開始戰爭了。”安妮婭咀嚼著幹巴巴的烙餅,自嘲道:“想必在兩國朝堂上,咱倆都成了能讓他們冠冕堂皇出兵的借口。”

林孤生這幾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皇帝為什麽要殺掉自己才出兵?明明他有更多選擇和理由,畢竟長清公主安妮婭主動入京求援,思來想去,林孤生不禁頭皮發麻,唯一一個原因,那就是皇帝想趁機收回林氏掌管的鐵軍軍權!如果不出所料,隨著戰爭催化愈演愈烈,冀州軍不敵薩滿教,最後皇帝會派遣父親率領鐵軍入冀州邊界作戰,隻要父親兵敗,皇帝就能名正言順收回林氏的爵位和軍權!

隻是他猜對了一半,猜錯了一半。

皇帝等不及冀州兵敗,也舍不得糟蹋鐵軍,而是直接給林破軍一個徒有虛名而無實權的元帥之銜讓他指揮作戰。

“公子,小心,有追兵來了。”

林孤生抬頭,就看到茫茫草原盡頭人頭滾滾,積雪漫天,黑壓壓的騎兵衝陣而來。

現在要跑,已經無路可退,且己方的兩匹卷雲駒已經累得吐白沫。

林孤生抽出腰間佩劍,這劍……未開刃,隻是世家公子用來裝飾的寶劍。

風伯眉頭緊鎖,掌心罡氣凝結,沉沉道:“公子勿怕,一切有老奴在,定保公子無虞。”

話雖然這麽說,其實林孤生心裏明白風伯已經撐不住了,這幾天他不曾休息,三天沒合眼了,又少了一隻手臂,如何是凶殘的北漠騎兵的對手?何況看數量,追兵足有整整一個旗!

狼騎頃刻便到。

呈現包圍之勢將三人圍在中間。

這些北漠蠻夷魁梧彪悍,臉黑如炭,一個個桀驁不馴,很是凶殘。

人群散開,一野馬重甲頭領出現,掃視三人,桀桀怪笑,用一口林孤生聽不懂的北漠語道:“薩滿教大祭司麾下,巴達爾參見公主殿下。”

安妮婭義憤填膺:“巴達爾,你好大的膽子!”

巴達爾冷笑:“公主,您可讓我們好找啊,公主放心,如今大王已經簽訂宣戰協議,薩滿教三萬狼騎已經奔赴長城前線,隨時南下。您死了,末將也會以薩滿最高祭禮,不會縱兵褻瀆了您的神顏。”

林孤生見二人對罵,雖聽不懂,但見巴達爾眼神的輕佻和蔑視,估計不是什麽好話。

“殺了他們。”巴達爾策馬後退。

上千騎兵衝殺而來。

風伯無所畏懼,護住二人,在襲來的刀下如龍蛇一般施展身法,被他的拳腳觸碰到,輕則暴斃,重者轟飛十餘米。可惜,這裏不是一線天,那山穀畢竟狹窄,幾百人一下子攻來,其實都是人挨人;而這裏不一樣,地勢空曠,又是騎兵,風伯腹背受敵,一下子就累得氣喘籲籲,隨時有潰敗之勢。如果隻有風伯一個人,要是逃出去輕而易舉,可惜還帶著兩個拖油瓶。如果風伯沒有受傷,而是全盛時期,殊死一戰倒也能殺了這裏所有人。然而,沒有如果,現實就是風伯又被砍傷,溢出大量鮮血。

“他已是強弩之末,砍下他的頭賞千金,賜良馬五十匹!”巴達爾看出風伯的疲態,嘰裏呱啦地怒喝道。

風伯強撐著身體,冷冷掃視一幹人。

林孤生擔憂道:“風伯。”

有迫不及待奪得軍功的騎兵衝上去,但被風伯一拳轟碎悍馬頭顱,摔落下馬。

風伯也因體力不支,重重地搖晃了一下身子,林孤生看的心裏更加難受:“風伯,你怎麽樣了。”

風伯回頭淒然笑道:“公子,老奴……老奴怕是無法護您周全了。”

林孤生熱淚盈眶,握緊寶劍就想和那些彪悍的騎兵拚命。

巴達爾怒斥:“上,殺了他!”

一眾騎兵躍躍欲試,但沒有誰敢第一個衝上去,明眼人都看出來風伯在做困獸之鬥,是回光返照。

巴達爾見沒人敢上,嘴裏念念有詞,開始吟唱起一種古老的咒語,霎那間,寒風蕭瑟的草原上頓時刮起一股陰風。安妮婭見狀,臉一沉:“不好,他在施展薩滿巫術,召喚一種靈獸。”

果然。

下一刻,從巴達爾的身體裏衝出一頭體型碩大的草原狼虛影,這狼尖牙利嘴,怕是有三丈高,一幹騎兵紛紛讓出道路,那草原狼虛影優雅踱步,泛著綠光的眼睛鎖定風伯,很嚇人。

“糟了。”

林孤生一顆心沉入穀底。

一眾騎兵大呼“萬歲”,被頭領的威勢鼓舞了士氣。

風伯冷笑,鎮定自若,又像是在給林孤生解釋:“這種薩滿巫術,不過是小道,偽道,是將凶殘的凶獸活活熬煉而死,將魂魄嫁接在宿主身上,故而形成共生。和我大涼修道高人的共生魂有異曲同工之妙,本是延年益壽,象征吉瑞,卻被薩滿人弄成殺伐的工具。”

林孤生憂心忡忡,現在根本聽不進去,隻是為風伯擔憂。

那草原狼虛影似乎感受到風伯眼中的不屑,一下子變得猙獰,虎撲而來。

風伯怒喝,一拳轟出,那草原狼紋絲未動,反而狠狠地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下去,林孤生的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風伯雖是單手,卻也抵住了虛影的牙齒,僵持須臾,那草原狼一下子將風伯踢開,一躍而下,似有氣吞山河架勢,張開獠牙咬下。

“風伯!”

林孤生淒厲大叫一聲。

一幹騎兵歡呼雀躍,高呼萬歲。

然而。

就走此時,一道青白相間的劍光劃過雪地。

如兩道璀璨的霞光,大地硬生生被劈開一道口子,露出積雪下光禿禿的戈壁灘。

草原狼虛影迸發綠光,四分五裂。

而那巴達爾哀嚎一聲,摔落下馬,捂著腦袋打滾。

安靜。

眾人驚愕中,一披著獸皮襖子、戴著鬥笠的蒙麵劍客從一望無際的雪域走來,懷裏抱著一青一白兩柄古拙寶劍。

他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走來,不緊不慢,低著頭,看不見臉色,亦看不清眼眸。

而那深不可測的巨大溝壑,從風伯腳下一路延申到劍客身前。

林孤生瞪大了眼睛,安妮婭也不可思議的捂著臉,而那些薩滿狼騎一個個鴉雀無聲,遍體生寒,戰馬焦躁的嘶鳴,有點不受控製,很緊張。

這區區一道劍氣,就造成了這般恐怖的景象,要是劍客出手還得了?

近了。

劍客走到跟前,一眾騎兵趕忙讓路。

這時,林孤生才注意到劍客鬥笠下潦草雜亂的發絲,居然是銀白色的,由此觀之這劍客年歲已高,也是,有如此雄厚的內息怎麽看也不像是年輕人。

“劍……劍魔……”

巴達爾爬起來第一時間露出懼容,驚慌失措道。

劍魔?

林孤生疑惑,隻聽說過劍神江一,劍魔又是誰?怎麽好像大涼沒聽過此人的傳說?

“唔——”

劍客瞥了一眼大口吐血的風伯,低吟了一聲,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有磁性,也很沙啞。他搖頭,隻是抬頭一瞬間,那雙渾濁的眸子看了上千騎兵一眼,那些戰馬就抑製不住的發抖,調轉方向被驚動逃竄,剩下一個巴達爾更是屁滾尿流,狼狽逃走了。

林孤生和安妮婭麵麵相覷。

下一刻,林孤生感受到一道無形的力量在他身上遊走,是劍魔的真氣,許久,他黯然搖頭:“此番重回北漠,隻為兩件事,一是見故人,一是尋一孩子,隻可惜,你們都不是。你的天資倒是萬中無一,可惜不是我要找到人。”

劍魔說完,有些失望,自顧自消散在茫茫大漠。

許久,還沉浸在劍魔話裏含義的林孤生才反應過來,趕忙去攙扶風伯,風伯大口吐血,很狼狽,用那枯糙的大手輕輕撫摸林孤生的額頭,艱難笑道:“公子……咳咳,公子,老奴怕是不行了。”

林孤生心疼,趕忙抓住他的手:“胡說,風伯,你不要說話了,我背著您。”

風伯搖頭,認認真真看向他,苦笑道:“公子,您聽老奴說。老奴的身體老奴知道,老奴不行了,別哭,公子,您別哭……”

“風伯……”

林孤生慌了神,趕忙把他的頭摟在懷裏,帶著哭腔:“風伯,我不許你死。”

“咳咳,公子,老奴老了,已經很老了,也活夠了,老奴……這輩子唯一擔心不下的就是公子您,您心善,這不好……得改。”

“我知道,風伯,你別說話了。”

“不。”風伯伸出沾滿鮮血的手輕輕擦拭著林孤生眼底的淚花,笑道:“公子,您不是一直想學武嗎?老奴等這一天很久了,您聽好,老奴待會將這一身修為移花接木給你,也好給你奠定武道根基。”

“不,風伯,我不學武了,我不要你死啊。”林孤生眼淚簌簌留下。

安妮婭早已哭成淚人,那麽多天的相處,她早就把風伯當作家人。

風伯艱難地坐起來,不由分說點了林孤生的穴道,然後咳血,從懷裏摸出一份卷軸,道:“這是林氏秘籍《百裏戰卷》,您收好,日後務必要細心研讀。公子,老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老奴走後,江湖路遠,您多珍重。”

說完,他閉目存思,開始施展禁術“移花接木”,將一身修為傳給林孤生。

林孤生早已淚如泉湧。

隨著禁術的施展,一道道精純的真氣遊走林孤生的奇經八脈,開拓丹田,林孤生也漸漸陷入了昏迷,渾身如同徜徉在花海一樣舒心安寧,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隻是感到丹田有一朵金色蓮花盛開。

半個時辰後。

“轟隆”

風伯內息幹涸,生機潰散,消瘦的如同幹屍一樣,重重倒地。

“風伯——”安妮婭痛哭,才發現沒有氣息的風伯臉上還流露出一絲解脫的笑容。

林孤生還在昏迷,隻是皮膚上有一層黏稠的類似黑膏藥的惡心物質,安妮婭猜測應該是築基後“伐骨洗髓”身體裏的雜質,意味著林孤生已經正式築就武道根基,奠定了武途。

追兵雖然被劍魔唬走,但隨時要回來的征兆,安妮婭咬了咬牙,將風伯就地掩埋,然後拜了三拜,背著林孤生就朝西方而去。至於那兩頭卷雲駒,也一同被劍魔嚇走。

……

北漠,巴圖王旗,王宮。

北漠王,勃爾隻斤·波賽爾,他端坐大帳,怒火中燒,因為眼前一婀娜身段戴著麵紗的紫衣女人甩給他一張獸皮,乃是作戰詔書。女人就是薩滿教的大祭司,是自詡人世間能直接麵見薩滿真神的大巫,希婭。

“大王,簽署作戰詔書吧。”希婭含笑道。

波塞爾眼眸燃燒洶洶怒火,簽署這份契約,意味著自己要將軍權拱手相讓給薩滿教,盡管,自己的軍權已經名存實亡,那麽下一步這些薩滿教徒是不是要聯名逼迫自己退位?

希婭見狀,仍然一臉媚笑:“大王,冀州軍肆意妄為,屢次截獲我大漠的物資,而今又襲擊公主殿下的車隊,真是該死。如今對南涼宣戰已經是民心所向,也是我大漠擺脫南涼統治的大好機會。若是大王不同意,那小女子隻好采取特殊情況了。”

北漠王皺眉:“你想幹什麽?”

希婭臉色一冷:“大王,南涼有句古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女子不希望大王不識好歹。”

話畢,大帳中數位武將抽出彎刀,寒光恍眼。

北漠王心一緊。

……

冀州,邯鄲府。

冀州牧張遷今日親自出城百裏,隻為迎接林破軍的到來。

軍師捋著胡子笑道:“主公,林破軍要來了,您是怎麽想的?”

坐在立車內閉目養神的張遷聞言淡然道:“皇上是怎麽想的,我就是怎麽想的。既然皇上給我這個機會,也好讓他放寬心,林破軍要是敢來,定讓他有死無生。”

軍師忽然一頓,壓低聲音道:“主公,可是咱們冀州軍兵敗,雖說落到朝堂上是那林破軍指揮不當,可北漠蠻夷要是順勢而下,饞食我冀州山河該怎麽辦?”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要是冀州軍兵敗,雖不至於傷筋動骨,罪過也全是林破軍指揮不當的責任,但是,北漠要是大舉入侵,吃虧的可就是他們。

張遷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軍師多慮了。你可能不了解皇上,他老人家可比我凶殘,冀州淪陷,下一步就該蠻子劍指中州了,皇帝陛下的龍椅能坐的安穩?不出意外,當林破軍被彈劾的那一刻,也是皇上出手的時候,咱們拭目以待吧。”

二人談話間。

不遠處出現百騎隊伍,最為醒目的就是那具巨大棺槨。

張遷眺望一眼,嘴上揚起一個弧度:“林破軍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征北大元帥到。”

張遷立即下馬,和一幹親衛主動迎了上去,恭恭敬敬作揖:“冀州刺史張遷拜見大元帥。”

麵對一幹人虛與委蛇的諂媚,林破軍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