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滿江樓

一男一女一老走了很遠,紫帝才踉蹌著從水底爬起來,渾身濕漉,因先前和衣劍雪的劍意之爭導致氣血翻湧,倉皇出劍,這才讓風伯鑽了空子,堪稱奇恥大辱。路人哄堂大笑,四下散去,這讓紫帝更加麵色陰沉。

“任務要緊,要戰,日後有的是機會,那老頭不是庸人。”

衣劍雪踏水行至跟前,伸出手。

紫帝木然,沒有理會他,而是自語道:“若非這次沛公幾次叮囑切莫生事端,我非剮了他的皮,竟敢大言不慚。”

衣劍雪搖頭:“他說的不錯,若要爭‘劍聖’的名頭,咱倆還沒這個資格,起碼暫時還沒有。”

紫帝冷笑,單手掐了一個劍訣,內息蒸騰,眨眼間他皮膚冒著熱氣,很快將濕漉漉的水汽蒸幹,傲然道:“我輩修劍,當勢如破竹,當勇往直前,當激流勇進,若沒有一顆無敵的道心,如何拿得穩手中劍?哼,至於那小白臉說的小王爺,我倒是想見一見,看看是不是他吹噓的那般神乎其神。”

衣劍雪淡笑置之。

二人都是習劍,但劍道三千路,各有不同,因此實在無法苟同他的觀點。

……

石間小路。

林孤生挽著安妮婭悠然自得地散步,很是恬靜。

“孤生,你為何出言挑釁那劍士?你平生不最愛交友嗎?”安妮婭極為不解。

林孤生哈哈大笑:“那也得看什麽人了。如果性格不合,就算一方再為努力謙卑,也不會有交集。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劍士太狂傲,傲過頭了,實在不是一路人。再說,我挑釁他,也是讓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幸是遇到我了,若是遇到真正的高人,那不得出手教訓?”

“你不怕他找你麻煩嗎?”

“怕,但他也得有那個膽子。”

安妮婭不說話了,隻覺得奇怪,林孤生的性格真是乖張變化,太難揣測了。

“不過。”林孤生忽然駐足,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有些意外道:“天下城是英雄的墳塚,江湖上的俠客或多或少都是不講律法難免是通緝犯,倒是不曾有那麽多武林人士來天下城的,更別提這麽大張旗鼓的比武。說來也是奇怪,這二人莫非也是想一睹曹仙子的風采?對了,那湖中撫琴的人是誰?走得匆忙隻顧著耍酷,倒是忘了。”

安妮婭滿臉黑線,自己說自己耍酷的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那麽別扭,真不愧是少年人,心性還是不成熟:“有那技藝,能奏出完整的《廣陵散》,定也不是泛泛之輩。”

林孤生微微頷首,這個話題暫且到這。

宮城,東宮。

怒氣衝衝的大皇子狠狠一腳踢去,把琳琅滿目擺放著各種珍惜瓷器的架子推翻,地上稀裏嘩啦,大量碎片,真是一片狼藉。暴虐的姬子城絲毫不解氣,青筋乍現,拔劍出鞘,將眼前巨大的蟠龍雕像劈開。

“殿下。”

姬子城怒火攻心,胸口一陣抖動,似氣急敗壞,見身後一襲古製長裙的妃子一臉擔憂地從身後擁住他,他這才緩和下來,溫柔道:“晚晚,對不起,嚇著你了。”

太子妃,名魏小晚,是高麗王的小女兒,嫁給大皇子已經有四年了。

“殿下,保重身體。”太子妃憂心忡忡,彎腰撿起地上的寶劍,然後開始賢惠地清掃碎玉瓷塊。

姬子城怒意消散不少,眼含心疼,一把將她攬入懷裏,柔聲道:“晚晚,對不起。交給下人去做吧。”

太子妃含笑:“殿下,既然皇上有自己的考慮,犯不著置氣。”

“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麽我才是他的大兒子,他卻處處為永無觴那蠻子著想,這次父皇喬裝出宮,為什麽不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他永無觴行的,我也行!”姬子城神色桀驁,很是憤慨。

太子妃微微一笑,朱唇湊近他的臉頰,輕輕一吻:“殿下是君,永無觴是臣,皇上出宮本就是危險,更不能大張旗鼓,殿下在外名聲很大,難免惹人惦記,若是危險降臨,陛下還得抽出人手救您。殿下,還是留在宮裏吧,也好不給皇上添亂。”

盡管他知道是這個道理,但還是不忿,隻怪自己武藝不行,沒有登峰造極,不能為父皇排憂解難。似乎看出他的惱火,太子妃再一次笑道:“殿下是君,永無觴是臣。殿下要明白,君臣的職責不同,皇上對您寄予厚望,也是有考量,武藝嘛,多多益善,但也不盡然要走到什麽驚人的地步,殿下文韜武略,已經實屬不易。”

“謝謝,晚晚。”

大皇子長歎一口氣,是啊,自己就是太要強了。這也是皇後的教育使然,皇後當年一步步輔佐姬換登上皇位,肅清了一切阻礙,殺了不少皇子,深知這條路的艱辛,因此有了經驗。在姬子城出生起,她就對姬子城托付了期望,天文地理刀槍棍棒領兵治軍權謀武藝無不要求,這才塑造了大皇子極為要強的性格。

小太監王安恭敬入殿:“殿下。”

“你來到正好,叫下人打掃一下吧。”

“諾。”

次日。

戌時。

滿江樓。

作為天下城歌舞界奢靡的金字招牌,可謂是大名響徹大江南北。那些地方名噪一時的歌妓要是來到這裏,隻配幹些下九流的糙事,足以見這裏的門檻之高,來此行賞音樂舞姿的無不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商賈豪紳,這裏紙醉金迷,酒池肉林,讓無數客人忘返。光是這裏一夜消費的流水,就足以支撐起一場大型戰爭的軍費開銷,如此勞民傷財的歌舞樓,為何如此興盛?那是因為滿江樓有官家背景,自姬無涯尚未開國就屹立天下城,最早是供仙族享樂的聲樂場所。據傳言四百多年前,天下城還是仙族掌權的時代,有一人族卑微的歌妓在此撫琴,創下千古名譜《英雄殤》,仙族尊貴,自然不懂體恤民間疾苦,不懂音律間的悲愴和熱血。時年遊曆天下的姬無涯路過此地,在滿江樓對岸的酒館偶然聽到此曲,頓時被琴聲吸引,感同身受,毅然劍拔出鞘,試要與那蒼天一較高下。那一夜,寒風蕭瑟,大雪紛飛,姬無涯在摘星樓與那仙皇交戰,斬下仙皇一縷秀發,獲得了仙皇的讚許,至此,仙族答應隻要姬無涯依靠人類的力量擊退魔族,就同意退兵,此後再也不幹預人間。曆史證明姬無涯成功了,他擊敗了最強的魔尊,逐一斬殺了魔尊麾下的大人,與仙族簽訂契約《雪國之盟》,自此開創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一個全新的紀元。功成身退的姬無涯回到天下城,卻再也沒見到當年一曲風華的歌妓,黯然神傷。此後,記錄青史的大涼三大文宗之首的許氏史官在青史上寫下模糊字跡:東坊有樓,名曰滿江,英雄有紅顏,人海有茫茫。登臨帝位、君臨天下的姬無涯此後多次來過滿江樓,想一覓當年素未謀麵的紅顏知己,卻再也找不到一個所以然,此後鬱鬱而終。所以典故是真是假,暫且未知,倒是有仙直言不諱說那姬無涯隻是飲酒微醺、意氣上頭,那隻是他醉酒後的黃粱一夢,胡亂搪塞了一個借口找闖入仙宮罷了。

坐在貴賓位的安妮婭聽到林孤生的敘說,不禁莞爾,心馳神往道:“那姬祖真是一個英雄,與仙魔逐鹿,在仙魔手裏搶來了江山。”

“那是,不過四大武門、三大文宗也功不可沒。”林孤生大笑。

四大武門,又稱之‘武宗世家’,乃是當年跟隨姬無涯立下赫赫戰功的家族,首當其衝的就是林氏老祖,林軒轅。包括鎮守雪國防線的燕氏,駐守西域的東方氏,以及屯兵東海的慕容氏。其中,燕氏和東方氏老祖都是姬無涯的胞妹,也有皇室血統。三文宗,又稱“文宗世家”,就是當年姬無涯身邊出謀劃策的三大軍師,是許氏、南宮氏、夏氏三族,時隔多年,還在大涼為官的隻有許氏擔任史官一職。

這裏是滿江樓三樓的貴賓包廂11號。

滿江樓有九層,是呈現寶塔樣式,中間是露天空心的,有一巨大的舞池,一樓不設席位。

這會陸陸續續的客人都進來了,在各自尋找自己的位置。

“你且稍等,我去給你買些零食,免得乏味。”

林孤生說完,就和風伯下去了。

樓道擁擠,幸好是仙族建造的樓閣,也不知是何種木材工藝,愣是屹立不倒,倒是沒有坍塌之憂。

門庭若市。

有朝堂上位高權重的官吏互相奉承,熱切地聊著;有生意上的戰略合作夥伴彼此相談甚歡;有勾肩搭背的世家少爺哈哈大笑,談論美女姿色;亦有拍馬溜須的小人察言觀色,小心謹慎地賠笑著。總之,匯集了很大一部分的京城名流圈子。

林孤生好不容易在人群推搡中擠出來,走到大街上,鬆了口氣。

門口有滿江樓的打手巡邏。

眼尖的林孤生看到居然有宮城禁軍喬裝打扮混入其中,他心裏一突,暗想莫不是皇宮也有什麽皇親國戚來了?說不準。

林孤生來到路邊,買了些糕點酒水便打算回去,心想自己知道這個消息還是龐士雲告訴自己的,那麽他今天來了嗎?

“‘師父,君子不器’是什麽意思呀?”

林孤生拎著大包小包回程的時候正好聽到一道糯糯的聲音。

“哦,這個啊,大意是真正的戰士是不屑於用武器打死對手的。”一蒼老和藹的笑聲傳來。

林孤生驚愕回頭,就看到一鶴發童顏的青衫儒士牽著一可愛的女童走來。

“那……那‘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呢?”孩童似乎很好學,不恥下問。

這不是那日淩晨天下城外青牛鎮那夥強盜的師傅嘛,好像叫什麽高乾?

青衫儒士悠然自得道:“意思是你學我的武功不學我的思想就會覺得迷茫,沒什麽頭緒,如果你隻學我的思想不學我的武功就會被人打死。”

林孤生滿臉黑線,心想這老頭就這麽教學生的嗎?不怕把弟子教壞?就連他都聽出了這段話壓根不是這個意思,起碼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孩童很是不解,看到了林孤生,頓時歡天喜地:“師父,你快看,是那天見到的小哥哥。”

說著,孩童還從高乾的手心掙脫,很熱情地走過來拉住林孤生的衣袖:“小哥哥,你也在啊。”

高乾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嗬斥道:“十一,過來。”

被喚作“十一”的孩童極不情願地轉身,然後衝林孤生眨了眨眼睛,隻能蹦蹦跳跳回去了。

“見過前輩。”

林孤生恭敬執禮。

高乾瞥了一眼他身後的風伯,臉色很沉,陰晴不定,自顧自思索了很久,直接牽著那孩童進了滿江樓。

真是奇怪。

回到滿江樓。

安妮婭幽怨道:“怎麽買那麽多東西啊,還有酒水。”

林孤生笑道:“聽曲賞舞,不喝酒怎麽行?今天滿江樓生意太好,這裏的酒水都貴,其實和外麵賣的一樣,隻是換了個壇子,倒不是我吝嗇省錢,隻是人多了難免麻煩,怕你餓了渴了又等不及。”

安妮婭心下感動,心想林孤生考慮得還挺周到。

說是貴賓包廂,隻不過是一個獨立小房間,自然是沒有“玻璃門簾”這種奢侈的東西,房間很窄,倒是有一張桌子,林孤生可以和安妮婭坐著,認真欣賞,也能看到對岸的許多房間。風伯站著,默默靜候。

“丞相大人,您還是來了。”

忽然,二樓雅座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因為沒有簾子,所以整個滿江樓的聲音都很吵,林孤生這才可以聽到樓下的聲音,畢竟挨著近。

他不禁豎起耳朵。

這聲音,好像是兵部軍械處的執戟校尉李山。

不多時,辛無忌冷峻的聲音傳來:“哼,辛某倒是覺得奇怪,四王爺若是這件事的幕後之人,我又還沒調查到他,怎麽會這麽殷勤。莫不是想替戶部尚書開脫,來穩住我的吧?如果是這樣,我隻能說你們打錯如意算盤了,這件事我必須追查到底。”

李山訕笑:“丞相大人,您說哪裏話,這就是一張多餘的票券,四王爺敬重您的為人,為大涼操勞,偶爾享受一下也未嚐不可。”

辛無忌怒喝:“你莫不是當我是傻子,這滿江樓的票券黑市上都炒到千兩黃金了!怎麽還有多餘的?”

林孤生心有疑慮,追查?追查什麽,怎麽又扯上四王爺和戶部尚書了?還有,辛無忌莫名其妙從皖州回來,一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想到這,他不禁屏息凝神。

李山慌忙辯解:“丞相大人,是也不是,您就聽下官的吧,別再追查這件事了,弄不好……”

“弄不好會怎樣?”辛無忌橫眉冷對。

“這個……丞相大人,您是聰明人,這件事牽扯太大,您要是一直不鬆口,是會得罪很多人的。”

辛無忌氣的吹胡子瞪眼:“我辛某清白一世,還會怕你們這些奸佞?”

李山唉聲歎氣,好言好語道:“丞相大人,您不妨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官場就是這樣,人心都是自私的,地方官吏貪汙徇私總是在所難免。尚書大人也是為了平衡,如果不把他們喂飽了,誰去喂飽下麵嗷嗷待哺的百姓?”

“謬論!”辛無忌破口大罵:“荒唐,荒唐!”

李山搖搖頭:“丞相大人,您是好官,但不是一個好的政客。這是官場,不是政治。”

辛無忌怒極反笑,一拍桌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看等我麵見了皇上,你們還有何話說?以為搬出一個四王爺從中擀旋,辛某就會畏懼?癡人說夢!李山,你本性不壞,辛某勸你不要再助紂為虐,不然,到時候我連你的皮也一起剮了。”

盡管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山仍然賠笑:“丞相大人,您就聽下官的吧,這件事不論是鬧到哪裏去,最終的結果都是對您不利,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不是您一個人能管的……弄不好,弄不好百官聯名上奏彈劾您,那就得不償失了。”

“啪!”

辛無忌一拍桌子,怒氣衝衝,甩下一句話拂袖而去:“你是在威脅辛某?”

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李山長歎一口氣。其實,他最欽佩的就是辛無忌的為人,但辛無忌太過剛直了,李山大逆不道地相信如果辛無忌是大涼的君王,亦或者地方藩王刺史,那整個大涼一定會煥然一新,可惜他不是,他隻是一個文弱書生,隻有滿腹毫無用處的經綸。

林孤生心神一震,如由此看來,辛無忌一定是抓住戶部尚書的什麽把柄了,戶部尚書請四王爺出馬勸辛無忌收手,並且這件事牽扯很大,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可惜依照他對辛無忌的了解,他是一個比騾子還倔的人,是沒有回心轉意的可能。

看來,用不了多久,天下城就會有一件滿城風雨的大事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