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林孤命出征

安妮婭微微欠身,恭聲道:“參見殿下。”

她不認識姬子熙,也不知道他是哪位皇子,但敢穿這種袍子的一定是皇子。

林孤生笑罵:“沒個正形,你這是罵我呢還是誇我呢?你要是喜歡,找皇上求一旨詔書,也來一樁聯姻。”

六皇子連連擺手,語氣頗為嫌棄:“別別別,我可不好這一口,我輩江湖兒女,紙短情長,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我不得他姥姥的找上一個真正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但很快,他仿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訕笑。的確,林孤生和安妮婭對視一眼,都沉默了。盡管這幾天二人相處很融洽,甚至無話不談,感情迅速升溫,但二人心知肚明,如果沒有那一紙詔書,二人是兩個世界的人,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不能說安妮婭是委曲求全,也不能說林孤生是安於現狀,隻能說這是世家的悲哀,是由不得二人選擇的。敢愛敢恨,長相廝守,離二人太遠。

“沒事,多好啊,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那些江湖的神仙眷侶還求不得呢,他姥姥的。”六皇子趕忙補充道。

“撲哧”一聲,安妮婭捂嘴笑了,六皇子無語,心想女人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嗎?可是自問母妃好像無數次提醒他世界上最複雜的就是女人,最不能釋懷也最不能揣測的就是女人心,如此看來母妃說得不錯。

殊不知,安妮婭是在笑他的說話方式,於是道:“殿下,您說話的方式真奇怪。”

“哦?”

姬子熙撓了撓頭,不解道:“他姥姥的,我說話有什麽奇怪的。”

林孤生汗顏,心領意會:“虧你還是皇室血統,張口閉口就是‘你姥姥’‘他姥姥’,整天把這些粗鄙之話摻在嘴邊,能不奇怪嘛。”

“這……害,實在慚愧,都是去年在江湖上沾染的爛習慣,我母妃已經狠狠訓斥我了,他姥姥的,要不是那些偷雞摸狗之輩,老子也不能混的這麽慘。”

林孤生及時止損,懶得和他扯下去,問他怎麽來這裏了。六皇子立馬哭喪著臉說自己在宮裏毫無自由,母妃盯著,不能大口吃肉,不能大口喝酒,時刻要講究禮法,簡直是折磨人,一刻鍾都待不下去,這才用賽馬的借口出來透透氣。古往今來,大涼尚武成風,無論世家豪門乃至皇室都有騎馬比射的習俗,因此他母妃也不好說什麽。

突然,六皇子似乎想起什麽,凝聲道:“孤生哥,過幾天曹仙子要在滿江樓演奏一曲,你知道嗎?”

林孤生點頭:“當然,我已經入了股,滿江樓的票,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控製售賣。”

姬子熙搓了搓手,很是臉紅,有些難以啟齒道:“這個……孤生哥,你懂的。”

“你這小子,混的這麽悲慘,一張票都買不到?”

一提這茬,這平日不可一世的六皇子就苦兮兮道:“他姥姥的別提了,說這個老子就來氣。我自回宮後,我母妃就扣押了我的金銀細軟,還囚禁我的自由,別說銀子了,我能不能出去還另當別論。我母妃這人也是,非讓我和我大皇兄多走動親近些,我哪裏敢啊,跟吃人的野獸一樣。”

林孤生揶揄道:“誰叫你偷偷跑?算是給你個教訓。不過,你母妃說得不錯,你是該跟大皇子多走動些。”

姬子熙滿臉憤懣:“他?不行。”

“為何?”

“反正我這輩子都要和大皇兄老死不相往來,我寧願和二皇兄多親近些。”

二皇子。

林孤生皺眉,那是一個怪人,名姬子鉞,傳言他資質不好卻練武癡狂,直至走火入魔,為淬煉意誌,不惜萬裏單騎隻身入雪國,在那裏以遊**人間的魔族涅槃自身,在戰鬥中生華,真是一個怪人。

“好了好了,我到時候給你一張票即可。這票可不便宜,也就是你了,我售賣給豪門世家最低都是四千兩銀珠一張。”

“真他姥姥的貴。”六皇子倒抽一口冷氣:“我的姥姥個乖乖,這麽貴的東西居然有價無市,天下城的人真他姥姥的有錢,看來那些人平時沒少貪。”

林孤生翻了個白眼:“市場就是這樣,所謂物超所值,就是這些達官貴人所趨之若鶩的,讓他們愛而不得的。”

……

夜晚。

繁星點點。

林孤生和安妮婭坐在屋簷上,凝望著垂在半空的圓月。

“那一顆,就是我的母親,她一直在天上遙望著我,指引著我。”林孤生指著靠近北鬥的一顆微弱的星辰用確信的口吻道。

安妮婭不理解:“人死了,會化作星星嗎?”

“是啊,應該是吧,風伯說的,他說每一個人就對應著天上的星辰,天下就是星盤。”

安妮婭點了點頭,猶豫了好一會,他摘下脖子上的吊墜,遞給林孤生:“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

“這是雪國紅葉石和北漠藍寶石,是我母親給我的。”

“那一定很珍貴吧?你給我做什麽?”

安妮婭苦笑:“這是我母親的命,她給了我,現在它也是我的命,你是我丈夫,我給你。”

林孤生沉默了良久。

時間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前些日子他還是鮮衣怒馬,放浪不羈的公子哥,轉眼就要步入婚姻,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家之主了。

安妮婭的眼眸很堅定,捧著吊墜。林孤生猶豫了好一會,也認真接過,入手溫暖,還殘留著安妮婭的餘溫和體香,雪國紅葉石的和北漠藍寶石互相映襯,晶瑩剔透,有一種異域獨特的韻味兒。林孤生接過的不僅僅是一串吊墜,而是一個北漠女子最重要的寄托,這一刻,安妮婭從心底接受了林孤生作為他往後幾十年餘生的丈夫。

月下。

二人緊緊相擁。

毗鄰北鬥的那顆星辰微軟的光芒忽然亮了些許。

岐山,帥府。

千門萬戶,草木極盛,此刻卻彌漫一股肅殺。

三千精銳在此集結。

這是隸屬於中州鐵軍第二軍團編製的第一旗,皆是林氏子弟兵,這也是整個中州鐵軍裏唯一以三千人作為一旗的軍隊。其中以八百驍騎重甲、一千五百人的輕甲鐵軍、三百人的將軍親衛、二百人的火頭軍和押糧軍組成。第一旗以“岐”為旗,象征岐山帥府。前鋒將軍林孤命為統領,同時兼任第二軍團總督大將軍。

士兵肩披甲胄,右手持刀,身下的卷鬃踏雲駒焦躁不安的嘶鳴著。

此刻。

一洗練發白樸素的老人和一身披鎖子皚雪甲的青年並肩而行。

是的,昔日威震天下的帝國兵馬大元帥若是褪去了那身光鮮亮麗的戰甲,也不過是一個暮氣沉沉的老人,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雁行,此去江南,保重、勿念。”

林破軍有千言萬語,卻發現喉嚨幹澀,堵得慌。

林孤命臉龐剛毅,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禮。

“咚咚咚。”

直到額頭磕出血,林孤命才站起來,正色道:“父親,保重。”

這一別,又或許是幾年?

林破軍一一掃視林氏子弟兵的將士們,很是欣慰,眼含淚水,有不舍,有釋然,也有解脫。

這些子弟兵或多或少都流淌著林氏的血脈,都是一個祖宗。

無一例外,所有將士都昂首挺胸。他們知道此去江南,將麵對十倍百倍於己方的敵人,且身陷囹圄,但沒有人退縮,所有人都是目光堅定,閃爍光芒。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林破軍眼含淚光,逐一掃視著眾人。然,萬軍之中忽然衝出一烏騅悍馬,竟是第三軍團總督大將軍林蕭策,他立馬行至林破軍麵前,跪下行禮:“義父,讓我也隨孤命去吧。”

“會的,會的,不急,暫時不急,我還有其他事要你辦。”

林蕭策欣喜若狂,趕忙起身。

“老劉,牽我絕影馬來。”林破軍大手一揮。

官家劉叔領命退下。

絕影,此馬乃馬中之王,以速度著稱,通體漆黑如墨,相傳連影子都追不上它的步伐,故稱之為“絕影”。

林破軍親自為林孤命整理衣襟,在外人看來是出征,用不了這麽傷感,實際上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去,要再相見,怕是隻能陰陽相隔了。“雁行,爹從小就待你極為嚴苛,好在你也爭氣。”

“爹,別說了,待兒凱旋。”

林孤命這個冰冷的,對屬下近乎近乎無情的嚴苛的頂天立地的漢子,說完這句話竟然暗自垂淚,眼眶濕潤了。

“元帥,絕影帶來了。”

劉叔也黯然抹著眼淚,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大少爺,此一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見。

林破軍輕輕拍了怕絕影的頭顱,這馬很是高傲,肌腱壯碩,嘶鳴著,焦躁不安,仿佛知曉自己即將離開自己的主人:“老夥計,以後不能陪你征戰了,讓我兒子陪你吧。”

絕影舔了舔林破軍的手,竟然靈性地點了點頭。

林破軍鄭重地將韁繩遞給林孤命,笑道:“寶馬配英雄,雁行,切莫辜負了它。”

“兒明白。”

林孤命接過轡頭,低頭道:“爹,孤生……”

林破軍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心中所念,故作灑脫地拍了怕他的肩膀:“放心吧,我這個做爹的會眼睜睜看著他往火坑裏跳?這天地萬物,都有定數,也有變數,若是緣起,你和他還會再相見。”

如此,林孤命算是徹底放心了,他翻身上馬,那絕影在原地轉圈,但很快就被林孤命馴服,服服帖帖。

“全軍列陣,出發。”

……

可憐林孤生得知自己的大哥已經離開天下城的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

他整個人呆若木雞。

看著眼前的信紙,楞了很久。

其實林孤生潛意識對大哥是畏懼的,甚至是抗拒和排斥,都是一個娘生的,性格卻是天差地別。林孤命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逐漸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戰爭機器,每一次見了他不是嗬斥就是唾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好像自己敗壞了林氏的名聲。甚至有一次,林孤生接到父親的命令,隨軍押送一批軍餉去邊關,林孤命知道了居然譏諷了一句“爛泥巴也需要鍍金?”林孤生不止一次想,要是哪天大哥出征,自己就算清淨了,可真的到了這一天,林孤生內心忽然覺得壓抑,很沉重,就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悄然流失了。

“公子,大少爺……他很愛你。”風伯平靜開口。

如果是以前,林孤生或許會冷嘲熱諷的反駁兩句,扯出幾十樁事情來舉例,現在他隻覺得悶得慌,說不出話來。

“我大哥是一個真正的將軍,他才是林氏的家主,天生注定的掌舵人。”

風伯輕輕一笑:“不,大少爺剛正,眼裏容不得沙子,這一點和將軍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但是少了些圓滑。”

林孤生喃喃。

“公子,相信老奴,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以後你會真正馳騁疆場,成為一個萬人敬仰的大英雄。”

“我?”林孤生黯然,自嘲道:“風伯,你就別恭維我了。”

風伯卻一臉正色,言之鑿鑿道:“不,這是公子的宿命,公子,答應老奴,未來的路不管如何坎坷,都不要輕易放棄。就像將軍年輕的時候,不管如何絕境,他都是那樣自負、自信,這一點很好,公子哪裏都好,就是太不自信了。”

“那我的路,究竟在何方?”

風伯慈祥地捋著胡子,笑道:“星星會指引著你。”

……

旁晚。

感情升溫的林孤生和安妮婭攜手走在天下城的大街上,唏噓不已。

“聽你這麽說,你大哥或許才是愛你愛到骨子裏了,他就是麵冷心熱。”

“是啊,哎 ,我爹也是,這麽重要的日子居然不提前告訴我。”

安妮婭安慰道:“也許大元帥是怕徒增傷感。”

林孤生啞然。

安妮婭想了想,又指著黑夜下深藍色的天空中靠近北鬥的位置,笑道:“也許夫人也會指引你的,世界雖大,但想見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林孤生勉強笑了笑不作言語,隻是感受到手心來自安妮婭的手十指緊扣,用力更緊了。

這時。

街口一隊馬車駛來,卻並不張狂,甚至很低調,若是有人攔路,駕馬的車夫也會盡力減緩速度,不要驚擾了路人。林孤生隻是驚鴻一瞥,就大致猜到來人是誰的馬車了。看那車夫以及隨從護衛,都是風塵仆仆的,很是疲憊,而那馬車雕飾仙鶴條紋,配以玻璃珠簾,這規格,是那丞相大人辛無忌。

他不是在皖州主持賑災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孤生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這都不是林孤生有資格過問的事,隻好給他讓路,退到一旁。

然而,又一裝飾華麗且大氣的馬車隊伍迎麵駛來,林孤生皺眉,這馬車,是滿江樓的“問仙閣”,不出意料,馬車裏坐著的應該是從越州廣陵而來的歌姬被世人稱為“月宮謫仙” 的曹輕語。嗬,一名藝人也配讓朝廷丞相讓路?

但也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是還是怎地,駕馬的車夫也許是根本不知道對麵是丞相的馬車,罵罵咧咧道:“大膽,車裏是廣陵仙子,趕緊退後,讓開路來。”

丞相馬車上的車夫閃過一絲不悅,心想老爺喜歡低調,便也沒有罵回去,而是低頭小聲把原委說了一遍。簾子內的辛無忌聽說後,平靜道:“無妨,也到天下城了,你們後撤給他們讓路吧,我下馬走回去。”

“可是……大人,她小小的一介歌姬……”

“無妨。”

辛無忌說完,當真是走下了馬車,可憐這位憂國憂民的丞相大人實在是太低調了,那麽多百姓居然真的沒有一個認出他來。

唯獨林孤生。

曹輕語的車隊離開後,辛無忌也沒有上車,而是真的步行。

林孤生注意到,辛無忌的兩鬢白了,有一股倦意和說不出的悲傷,以及憤怒。

“咦?”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辛無忌發現了林孤生,思忖片刻,他竟然朝著二人走了過來,擠出溫和的笑容道:“是林元帥的小公子啊,真巧。”

林孤生壓低聲音,作揖恭敬道:“晚輩林孤生拜見丞相大人。”

“不必客氣,你的賑災糧我收到了,我替災區的百姓謝謝你,我聽說了,這些糧食是你自己掏腰包購置的。”

林孤生受寵若驚,他還以為辛無忌最恨的就是他這種膏粱子弟,趕忙惶恐道:“大人過譽,晚生隻是盡一點綿薄之力罷了,談不上什麽功勞。”

“此言差矣。”

辛無忌微微一笑,隨即目露凶光:“若是天下的官吏,都有半點公子的善意,就好了。”

林孤生一臉懵,但這位丞相大人有顧忌,不方便多說,和林孤生寒暄了幾句,當得知林孤命領著林氏三千子弟兵入江南桃止山剿匪,這位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丞相大人竟然一臉痛心疾首,似心碎了一般,怒斥道:“為什麽?陛下又聽信了哪個奸佞的讒言?這不是坑害忠良嗎?”

林孤生心中咯噔一下,總不能說這是他的父親主動請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