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林孤生斷案

坊市,半空中一輪皎潔的月亮半遮半掩在雲層裏。麵對青衣男人的怒喝,路人側眸,多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楚門的口碑不可謂不好,堪稱一絕,如今發生這檔子事,定會成天下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閣下講幾分道理可好?我與你素未謀麵,幾時賣過你藥材?你不要血口噴人,可曾拿出證據,比如我楚門的收據?”掌櫃的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平複心情後也算鎮定。

青衣男人冷笑,壓根不打算解釋,抬手間又是一條火龍飛出,那楚門的藥店飄搖一下,瞬間被火海吞噬。掌櫃麵色鐵青,握緊了拳頭,對四方抱拳,朗聲道:“諸位評評理,我楚門秉承著‘醫者仁心,懸壺濟世’的旗號,在天下城開業以來,無論何種藥材都是力求質量和便宜,可曾有誰服用了楚門的藥材沒有治愈病根?有一個算一個。這賊人胡攪蠻纏,血口噴人,一言不合就毀了楚門的招牌,燒了老店,諸位都是證人,此事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自有官府定奪。”

說到這,掌櫃厲聲指著那青衣男人:“你可敢與我去巡城禦史大人那當堂對峙?”

青衣男人冷冽的目光在他身上遊走,後者心驚膽顫強裝鎮定。

“有何不敢?”

“好!請。”

二人在眾人目光中,朝城台方向走去。天下城不等於其他州府,普通人要伸冤告狀,得去城門旁擊鼓,自有巡城禦史出麵審理案件,嚴格來說,巡查禦史是隸屬於刑部,也有例外是隸屬兵部。而大涼律是嚴格禁止越訴,打官司本就是勞民傷財的事,要是打點不好關係,禦史大人也就敷衍了事胡亂搪塞,被逼無奈的膽子大的直接攔下朝廷重臣的輦車告狀,就算沉冤得雪事後可能也會惹一屁股麻煩。

人都走光了,“天下第一酥”門口沒什麽客人了,林孤生買了兩份糕點,遞給安妮婭,笑道:“走,咱們也去看看。”

安妮婭點頭,有些遲疑道:“對了,如果判定那家藥店是冤枉的,那個使火的男人會怎樣?”

林孤生撇撇嘴:“還能怎麽樣?當街燒毀他人店鋪,依據《大涼律》,秋後問斬唄。”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走吧去看看,看看處理這個案子的禦史是不是一個草包,要是敢公然偏袒誰,老子就不得被出手了。總之,看吧,不過楚門口碑那麽好,不應該啊,但那男人如果不是真遭了委屈,更不應該行凶,這不是自毀前程嘛,現在天下城封城,他要是被判定無故挑釁欺辱商販,那是死罪,逃都沒地方逃。”

安妮婭實在不能理解,要是在北漠,這種身懷秘術的“修仙者”等同於薩滿教的大巫師,地位超然世外。雖說,修仙者和巫師不是一個概念,但也差不了哪裏去。

二人和風伯隨人群前往城北。

那掌櫃的冷哼一手,毅然舉起大錘,狠狠敲響鳴冤鼓。

“咚!”

悠揚、沉悶、莊嚴的鼓聲響起。

“咚——”

須臾,城門上站崗的禁軍走了下來,有一黑臉紅甲的統領出現,他冷冷掃視著在場的人,光是站在那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不敢與之對視。

他徑直入了督統府。

兩行禁軍依次跟上,最後分批站開,皆握住腰間佩刀,神色肅穆。

那監察禦史大人坐在堂前,身後是栩栩如生的狴犴畫像,上有從右往左金底“明鏡高懸”四個大字。

“啪。”

禦史大人肖讚猛拍驚堂木,嗬斥道:“何人擊鼓鳴冤?趕緊道來。”

他心情很是煩躁,上午自己帶兵陪同大統領和大總管去岐山,結果大統領被打成憨批,他不敢和林破軍叫板隻好把一肚子火氣撒在自己身上。

楚門之天下城分店掌櫃劉青山和青衣男人龐士雲紛紛入堂,圍觀的百姓都在府衙外觀望。

劉青山入堂後“撲通”一聲跪下,扯著嗓子道:“還望禦史大人明察,此人不分青紅皂白,施展仙咒就燒了我楚門老店,說我楚門販賣假藥害了他師妹……天地良心,我根本沒見過他,他也拿不出我楚門的票據,是誣陷!”

“嗯?”肖讚眯著眼,殺氣四溢,看向龐士雲:“你有何話要辯解的?”

龐士雲不僅不跪,甚至不曾彎腰,背負著手,冷聲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師妹服用了楚門開的藥,不僅傷勢未痊愈反而惡化。”

“大膽!與本官說話,為何不跪!”肖讚勃然大怒,他本就看不慣這些江湖草莽,自詡清高,看不起朝廷的官兵,這龐士雲著實可惡,見官不拜,真當《大涼律》是擺設嗎?更何況他現在還是氣頭上。

龐士雲麵色冷峻,不做言語。

“來人,拿下,給本官拖出堂外先打一百殺威棒!”肖讚怒喝一聲,就有四個禁軍上前,剛想緝拿龐士雲,後者單手掐訣,一抹火球浮現,瞬間將四個禁軍擊退數步,但未曾傷害他們分毫。

圍觀百姓一陣唏噓,心想這青衫男人死定了,當眾反抗官差老爺,藐視王法,不死也得脫層皮。

肖讚見狀,一下子站起來,嗬斥道:“大膽!難道你敢忤逆本官不成?你可要想清楚這裏是哪裏,是天下城,是皇城帝都,是天子腳下,還不得容許你放肆!”

龐士雲冷笑,淡然道:“你這狗官,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對我動手,真不知道一個草包如何當上禦史的。如果大涼都是你這般庸人,那殺了便殺了。”

“好,狗膽!”

肖讚麵色猙獰,從懷裏掏出一支穿雲箭,大踏步走出大堂,就要朝天發射。他自知無法對付起這修仙者,但是不代表此人就能在此猖狂。

關鍵時刻,還是林孤生擠開人群,喊了一聲“且慢”,那肖讚本欲發火,罵上一句誰那麽不開眼,但餘光瞥見了一襲白衣的林孤生,頓時遍體生寒。先前大統領對林孤生客客氣氣、唯唯諾諾的情景猶在眼前。

“林……二少爺,不,林二爺。”

林孤生牽著安妮婭的手進了堂外,譏諷道:“禦史大人,您真是辦了一手好案啊。”

肖讚冷汗涔涔,滿臉堆笑道:“二爺,您可別寒磣我了。”

“哼!”

林孤生上去一腳踹翻他,完全不給他半點麵子,怒氣衝衝道:“大涼禁軍中有你這種狗官真是一顆老鼠屎害了一鍋粥,呸,真是有什麽將就有什麽兵,你家大統領眼睛不好,你也跟著眼瞎?如果天下官吏都像你這般判案,多少人要沉冤而死?狗日的,滾開,看老子怎麽斷案。”

“是,是,是……二爺教訓的是。”可憐肖讚尊為禦史,守城禁軍前鋒統領提督,卻連個屁都不敢放,隻能諂媚賠笑。

圍觀百姓紛紛叫好。

由此觀之,肖讚的口碑和人品實在不咋地。

林孤生在風伯的陪同下,牽著安妮婭的手,大大咧咧走進裏堂,肖讚點頭哈腰,一臉諂媚,還殷勤地拿著扇子給林孤生扇風:“二爺請坐。”

“堂下之人報上名來。”林孤生一坐下,肖讚急忙邀功似的換了臉色,嗬斥道。

“草民劉青山拜見大人。”劉青山趕忙下跪。

龐士雲不卑不亢,不曾下跪,隻是微微鞠躬:“在下龐士雲,並州連山郡人士,見過大人。”

肖讚本想發火,卻見林孤生並未有異樣,隻好啞然。

“你且說說,為何施仙咒燒了人家的店鋪?”林孤生詢問。

龐士雲沉著臉,道:“大人,我與我師妹應子魚本是神仙道侶,在乾山修行,我師尊搖光預感天下有異變,讓我師兄妹二人下山除魔衛道,在安南縣、開州縣皆斬殺大患,還被當地縣誌所記載。一路東行,途徑洛陽,與墨家高人聯合誅妖,終是遭了毒手,我師妹中了妖毒。幸有墨家巨子指點,讓我隻管去那天下城,找一家叫‘楚門’的藥店,還給在下一副藥方,讓我盡管抓藥,定會藥到病除。墨家巨子擔心藥方泄露,讓在下不要一次購得全部藥材,在下隻好花了銀子,吩咐附近的小販替在下購買,因此才沒有收據。”

他話音剛落,那肖讚一拍桌子,怒斥道:“一派胡言!什麽妖魔鬼怪,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你還敢妖言惑眾?再說,你敢與那墨家人稱兄道弟,來人,給我拿下,叉出去砍了!”

林孤生皺眉,狠狠賜給他一個大耳瓜子:“是你審案還是我審案?”

肖讚被這一巴掌打懵了,悻悻地,還想辯解,但見林孤生抬在半空的手隻好硬生生把想說的話咽下去。

“唔——”林孤生略一沉吟,饒有興致道:“墨家巨子在洛陽布下劍陣誅妖的事情本少有所耳聞,龐兄深明大義,心係黎民,實在不該受此侮辱。”

龐士雲微微抱拳,算是對林孤生的尊重表示感謝。

“你可能說出購置了哪幾位藥材?”

龐士雲不假思索:“能,但恕在下不能當眾說出來。”

林孤生點頭表示理解,畢竟一副藥方,是無價之寶,如果非要逼迫他說那就是強人所難了。於是他開口道:“那你可曾記得找了哪些人為你買藥?”

他話音剛落,堂外圍觀的百姓一陣**,一個潑皮模樣的年輕人擠出來揮了揮手,嚷嚷道:“大人,我能作證,那日我收了他一貫銀錢,替他買了藥材,事後他又給了我一塊碎銀。因為小人平時沒什麽差事,一天遊手好閑,頭一次得到那麽大賞銀,記得很清楚。”

有一婦女也舉手道:“大人,民女也能作證。三日前,我在菜場買魚,那青衣大哥找上我,給了我一貫銅錢,也是替他買了兩味藥材,事後也是給了一塊碎銀當報酬。民女之所以記憶深刻,是我丈夫還不信,惦記我做了什麽不守婦道的事,還和我大吵一架。”

如此,案情算是了然了。

劉青山“啪”地一聲跪下,大喊道:“大人冤枉,僅憑這一點千萬不能判定是我們楚門藥業的藥材出了問題啊。我們楚門兢兢業業,產業遍及十四州,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我懷疑……我懷疑一定是他的藥方出了問題!”

林孤生擺擺手,這個他知道,楚門的藥材篩選嚴格。

“此事有蹊蹺,暫且不論是不是墨家巨子給的藥方出了問題,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這樣吧,龐兄,可否帶我去看看你師妹?楚門我也了解,藥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在這京城也有點人脈,要是傷勢不重,我大可請人根治,也好皆大歡喜。”

龐士雲略一思忖,點頭抱拳。

他領著幾人在數百圍觀百姓擁簇下到了一家規格很大的客棧門前,兩個迎賓門童見那麽大人過來,還有許多紅甲禁軍,都是眼神一跳,驚地客棧掌櫃的都親自下來,隻以為是自己客棧是不是被什麽人舉報、或是私藏了什麽了不得的違禁品和刺客,心裏為自己捏了把汗,隻好賠笑道:“大人,這是……”

“沒什麽,不要大驚小怪,倒是我得擾了你的生意,實在抱歉。”林孤生淡淡道。

掌櫃惶恐搖頭。

那些看熱鬧的百姓都被堵在門外,紛紛張望議論。

龐士雲帶著幾人上了客棧二樓,推開一間雅閣,忽然猶豫了一下,道:“大人,人多眼雜,我不放心那麽多人進去。”

“那行,就我一個人吧。”

林孤生倒是無所謂。

風伯微不可察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還是讓老奴陪著您吧。”

龐士雲瞥了他一眼,神色一凜。

高手。

強者都是彼此能感應的,這個混在人群中其貌不揚的老頭,居然讓他感受到一股壓迫。先前,龐士雲一直都是從容不迫,因為他不懼這些禁軍,自恃可以輕鬆遁走,現在,他必須認真起來了。這一點細微的變化,當然落在了林孤生眼裏。

三人進了房間。

屋內狠整潔,**躺著一個女子,看著倒不是多驚豔,卻有一種古典美,出淤泥而不染的韻味。這女人臉色蒼白,連那唇也沒有半點血色,氣息若有若無。

風伯皺眉:“公子,她的生機在消散。”

“可有辦法?”

風伯搖頭,道:“公子,她是修行的仙族功法,強調心魂,不似咱們武道注重開發身體潛能。妖毒倒是解了,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這女子身體太孱弱了,損了精氣。”

林孤生恍然,也就是說她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至少不是中毒。

龐士雲有些著急:“那該如何是好?”

“唔——”風伯瞅了他一眼,道:“不出意外,你的師尊隻教了你單一的仙咒是吧?”

龐士雲點頭,正色道:“是的,我修行的是火係仙術,我師妹修行的是水係仙術。”

“嗯,你師妹就是不注重身體發展,可能是築基的時候少了天材地寶伐骨洗髓。要想治好她也簡單,找一個精通治療係仙術的施咒即可。”風伯及時給出建議。

龐士雲歎息:“是啊,師妹入門晚,師尊確實不注重我等築基的問題,隻要求我們元神超脫,主修心魂。不怕前輩笑話,我到現在也沒築基,隻是單純修煉術法。”

風伯冷笑:“你師尊是仙,你是人,人能和仙比嗎?”

“可是……我該去哪裏找精通治療仙術的人?”龐士雲露出愁容。

修仙者就已經極為罕見,更別提修治療係術法的。

的確,世間是還有真仙的,都是四百多年前因戰爭滯留人間的仙,他們或隱居深山,或在四海雲遊,很少有收弟子的。世界上大部分修仙者,其實都是機緣巧合下,得到了某上古遺跡的修仙功法,早就自成派係。像龐士雲和應子魚這種,直接得到真仙傳承的是很罕見的,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的師尊,可能那仙也沒收徒經驗,把人和仙一概而論,這才沒有築基。換言之,如果應子魚不是真仙之徒,而是哪個修仙世家或者修仙宗門的弟子,那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林孤生哈哈大笑,拍了怕他的肩膀,道:“這事你要是沒遇到我,或許還真不一定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龐士雲狐疑,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其實他內心是絕望的,他去哪找一個修治療係仙術的人?眾所周知,修仙本就需要數十年如一日的修煉,世間的修仙門派或家族,無不是修五行術法,追求殺傷力,修一門就足夠窮奇一身研讀,又有誰會吃力不討好修這治療係仙術這等雞肋法咒?不過傳言,著下《山海》的仙尊天權,倒是在人間遊曆,那倒是一位主修治療係聞名的儒雅仙尊。

“不瞞你說,我還真認識一位會治療係仙術的人。不過嘛,這個人地位尊崇,你要是想見她,實在是難,難如上青天。”林孤生說的這個人就是大涼公主——姬子衿。

說起來也是,當年皇帝對他百般寵愛、嗬護有加,為了讓公主的容顏永駐,不惜花大代價請天璿帝姬入宮,教授公主仙術。皇帝本意是正好讓公主既然不武,修門仙術也好有個防身之術,但公主生性善良,不愛打打殺殺,思來想去就對治療係仙術感興趣,也隨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