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落魄的六皇子

雞鳴報曉,旭日東升。林孤生給還在睡夢中的應佩沉點了隻燒鵝,買了兩壺清酒,結了帳,就和風伯牽著卷雲駒出青牛鎮。自古離別多傷感,尤是這初秋,更是蕭條,林孤生是一個感性的人,這一年見了太多離別,有的人再也不見,大家都不過是生命中匆匆的過客,是兩個世界的人,彼此留個念想罷了。

“先回天下城吧,那小妮子估計要被關瘋了,再怎麽說也是我未來媳婦,一國公主,這麽憋屈也不好,免得說咱野蠻,哈哈。”

林孤生翻身上馬。

長清公主比林孤生大了四五歲,北漠異域的風情萬種,又帶著閨閣的恬靜,本是知書達理的嬌貴公主,卻被林孤生當作下人一樣對待,實在是令人汗顏。

風伯微微一笑。

二人策馬奔騰三十餘裏,即將到天下城,卻在野外看到一杵著爛木頭,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男人。這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像是個逃荒的農民,見兩匹快馬奔襲將至,他不要命地衝到大路中央,扯著嗓子喊道:“停停停,快送我入城,賞千金……賞千金!”

得虧是林孤生和風伯,卷雲駒這矯健的速度,換一般人還真不一定及時停下,指不定要把眼前的乞丐撞飛。林孤生皺眉,拽住轡頭,正想開口訓斥,卻發現眼前的乞兒有些許熟悉,仔細打量,謔,這不是大涼帝國的六皇子姬子熙嘛,半年不見怎麽混成這副鳥樣了。

“快拉我上馬,送我進城了重重有賞,老子的身份大有來頭,快。”落魄皇子用盡力氣吼了一聲,疲憊地躺在地上,實在狼狽。

“哈哈哈哈。”

林孤生捧腹大笑,翻身下馬,把姬子熙拉起來:“參見六皇子。”

“……是你?”

這全身沒個人樣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的六皇子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竟然喜極而泣,不顧形象地抱住林孤生,生怕這是一場夢,哭哭啼啼道:“孤生哥。”

“哎喲瞧這不是我的六皇子殿下嘛,你這是犯了哪門子事了?是狩獵時和大部隊走散了?”林孤生開玩笑地揶揄道。

“別提了,快,孤生哥,給我一口吃的,他娘的,三天沒吃東西了,樹皮都啃了兩斤,給我竄稀的上吐下瀉,要了我的命啊……”姬子熙委屈巴巴。

風伯遞上一包荷葉包著的驢肉,以及隨身攜帶的酒葫蘆。

六皇子實在是筋疲力盡了,聞著肉香,閉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臉陶醉,然後也不管二人怎樣愕然,用那肮髒得黑木炭一樣的手撕開驢肉就塞進嘴裏,又覺得不過癮,扯開葫蘆蓋子大口大口灌下去,然後感慨一句:“真他娘的香,他姥姥的,以前沒覺著酒肉是什麽稀罕東西,現在就覺得什麽瓊漿玉液,什麽滿漢全席都盡是他娘的扯淡,香,香,真他娘的香。”

難以想象,眼前這個邋遢少年,背著破布包,杵著爛木頭,頭發裏還夾雜著幾根雜草,比逃荒難民還要落魄的竟然是當今皇上的六兒子。

林孤生捂嘴偷笑道:“殿下不會真仗劍走江湖了吧?”

“孤生哥你就別埋汰我了。”姬子熙哭喪著臉,一邊唉聲歎氣,一邊大口吃肉:“老子算是長記性了。”

“慢慢說,慢慢吃,不著急。”林孤生笑眯眯的。

六皇子真的餓壞了,把一盤驢肉吃完還不解氣,連那骨頭縫裏的油水都舔得一幹二淨,這才愜意地躺在路邊摸著肚皮打一個飽嗝,憤恨道:“別提了,老子就是給禍害了,本是找機會狩獵的時候跑了,我還特意帶足了盤纏。哎,遇人不淑,遇人不淑,那些個畜生,合夥誆騙我,老子本就仗義,這剛到洛陽就被人騙了一百兩黃金,後來又遇到了夜賊,把老子的金子都盜走了,還有老子的寶劍……第二天那家客棧的掌櫃愣是不放我走,我又怕報官,隻好給他做苦工。”

“然後呢?”林孤生笑意更濃。

“他姥姥的,那賊掌櫃,給老子吃餿了的食物,這也就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六皇子說到這,眼含淚水,很是屈辱道:“但是那賊掌櫃的婆娘,他姥姥的三百多斤重的母豬,居然貪戀老子的美色,老子都要吐了,死裏逃生,路上又遇到了山賊,把老子一頓好打,又是百般羞辱羞辱,說就沒見過老子這麽窮的。他娘的,等老子回了宮,得讓於冉派一旗的禁軍平了那山頭!”

“哈哈哈,殿下能平安回到天下城實在是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保佑。”

姬子熙歎息一聲,一臉後怕:“他姥姥的,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連哄帶騙啊,老子差點褲衩都被偷沒了。”

這一定是史上最慘的皇子。

“殿下,上馬吧,先回宮再說。”林孤生微微一笑,攬著六皇子上馬,他實在是太虛弱,一個人駕馭不住這種烈馬,隻得和林孤生同騎。

“啥也別說了孤生哥,你他娘的就是我親哥,幸好是遇到你了,我這一路先前遇到不少刁民,我呸,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把老子當臭要飯的瘋子。嘿,你說這些刁民,就算老子是要飯的,這些個刁民也不舍得施舍我一點吃的,姥姥的,真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姬子熙一上馬嘴巴就跟過年的炮仗似的沒停過,罵罵咧咧,其實他並不是生氣,隻是太久沒找到熟人了,迫切想說幾句話釋放一下壓抑。

“嘿,他娘的,我父皇也真是心大,我都失蹤半年了他也不著急發布文書懸賞找我啥的,真是鬱悶。”

“哈哈,也許皇上去問過監察院精通卜算的大能了,適當磨練殿下呢。”

“我呸!”姬子熙氣不打一處來,怒道:“老子這次回宮,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把一切都補償回來。”

說到這,他忽然楞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個……孤生哥,要不咱們先不要入城了吧?要是被普通百姓撞見我堂堂六皇子居然混成這逼樣,豈不是惹人恥笑?要不先去帥府坐坐?洗漱洗漱?”

林孤生忍俊不禁:“都行。”

……

與此同時,皇宮,監察院。

不同於刑部整日哭爹喊娘的吵鬧喊冤聲,這兒安靜異常,幾乎沒什麽人走動,幾株垂楊柳被陰風吹的柳絮飄散。以往路過這的宮女太監都會不寒而栗,想起總管大人陰狠的手段,進了監察院那真是十死無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地下百米處,漆黑的地宮中。

若是有精通道家命、卜兩脈的高人來了一定會大吃一驚,這裏是天下城的龍脈之處,是大涼氣運會聚的中心,在這裏推演、占卜將事半功倍。

一盤坐在地的華袍青衫的老人倏忽睜開雙眼,迸發一縷幽光。

“咻——”

總管大人閆樂驀然出現,負手站在穹頂之上:“陳老,可有進展?”

“已經出城,往南而去。”

“什麽?”閆樂猛然變了顏色,縱身一躍,匆忙離開了這裏。

刺客已經逃走,這可是大事,自閆樂坐上監察院總管大人一職,從未失手,還沒有刺客能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事關重大,必須要找人商議商議該怎麽辦,要是皇上怪罪下來,雖不至於薅了自己這身官皮,但此後不怎麽相信監察院倒是有可能的。

閆樂黑著臉出監察院,就碰到了入宮覲見的戶部尚書公孫遲。

“總管大人。”

“尚書大人。”

二人客客氣氣互相道禮。

“總管大人這麽著急是要去哪?”

“別提了,出大事了,剛精通命卜二脈推演刺客蹤跡的陳國師出關,告知我刺客南逃出城了。”閆樂麵沉如水,甚是憤怒。

公孫遲皺眉:“刺客逃走了?”

“是啊,我得去找於統領算算賬,他的禁軍是吃什麽幹飯的,刺客逃走了都不知道。”

公孫遲低頭思索,他本意是來找閆樂說明情況,林孤生前腳剛押糧出城,後腳就傳來刺客消失的事情,這不免讓人猜忌。

二人去了禁軍統領府。

於冉這會還忙前忙後,畢竟北園被老劍神和永無觴的大戰波折,遍地狼藉,他得主持監督重建,這麽一大批建築工入宮,他得時刻提防是不是有刺客入宮了。

“總管大人,尚書大人。”

於冉微微執禮。

“於統領,我正有事情找你,刺客跑了,你那些部下是幹什麽吃的?”閆樂語氣冰寒。

於冉大驚:“跑了?沒道理啊,四大城門固若金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這幾天所有出城的都是見過我匯報的,且有通關文書的,刺客膽子再大,能跑哪裏去?再者說,那刺客被我禁軍重傷,傷他的兵器還淬了毒,他已經是插翅難飛了啊。”

閆樂冷笑:“你的意思是陳國師算錯了?”

於冉趕忙賠笑,連連搖頭:“不敢不敢,隻是沒道理啊。”

公孫遲站出來,執了一禮,道:“大統領,總管大人,我有事情要匯報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件事有聯係。”

“尚書大人請說。”

公孫遲咳嗽一聲,組織了一下措辭,這才認真道:“是這樣。前幾日昭麗公主殿下請下官給林孤生置辦了一紙文書,是為他大量購置米麵押送往皖州災區作為憑證。下官思來想去,這不符合林孤生的作風,是不是另有隱情?畢竟,林孤生要真有賑災之心,大可將銀錢通過中州商會運作直接在皖州購置米麵,這興師動眾勞煩鐵軍,一來二去,實在是虧損。”

於冉和閆樂麵色微變。

“而且……據於大統領所言,刺客身受重傷,是完全不可能逃走的,甚至有生命危險,他要是沒什麽黨羽……”

綜上,林孤生有重大嫌疑。

“事關重大,我馬上稟報皇上,請皇上定奪。”閆樂正色道。

……

“孤生哥,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啊,多虧有你,不然我還得吃苦頭,吃苦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丟臉……要是讓守城的士兵看到我這副鳥樣,那我以後在天下城都抬不起頭來,臊皮啊。”

沐浴更衣後的六皇子容光煥發,哪裏還有之前的肮髒模樣?

林孤生受寵若驚:“別,六皇子殿下可別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了,要傳到有心人耳朵裏,我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姬子熙不以為然:“有我在天下城,我倒要看看誰有這麽大膽子敢動你。”

林孤生哈哈大笑。

他和姬子熙關係很不錯,很小的時候姬子熙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麵蹦蹦跳跳,一點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

“對了孤生哥,我這出宮半年也是有很大收獲的。”

“怎麽說?”

六皇子忽然鬼鬼祟祟的,笑道:“我敢說你一定沒見過憑借水蒸氣,就能日行千裏的寶物。”

“嗯?什麽?”

“嘿嘿,孤生哥,取紙墨筆硯來。”

林孤生隻好安排丫鬟取來筆墨,六皇子擼起袖子,閉眼沉思,許久,他才拿起毛筆蘸上墨水,開始有模有樣地畫了起來。他的畫工雖然粗糙,但還是有大致輪廓,畫的東西是一艘類似戰船。

“這是?”林孤生麵帶迷茫之色。

六皇子緩緩吐出幾個字:“飛空舟。”

“飛空舟?”林孤生更加疑惑,聞所未聞。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這玩意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心想還有戰船能在雲端飛翔的?但是千真萬確,這是我在洛陽的時候看到的,當真是大啊,可能有十丈寬、三十丈長,在頭頂駛過當真是遮天蔽日。”

“那麽大?如何飛得起來?”

“嘿嘿,這就是墨家機關道的精妙之處。”六皇子像看土包子一樣一臉鄙夷,隨後撓了撓頭:“我也不清楚其原理,聽其他人說好像是水蒸汽吧,好像還有截石啥的……管他呢。”

林孤生大為震撼,如此巨大的寶船,居然不是在水麵行走,而是在天空中翱翔。

“除了飛空舟,我這一路還有許多見聞,墨家劍陣!孤生哥,你不是不知道,當時一虎妖作祟,屠殺了不知道多少平民,江湖無數俠客去誅妖都束手無策,最後還是那墨家巨子,攜百餘墨家弟子乘飛空舟而來,擺下劍陣,輕易斬殺了那大患。嘶……要是換一個絕頂高手進陣,怕也是有來無回。”

林孤生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六皇子……進了天下城,就不要談及這些了。皇上,很反感那些百家人。”

六皇子撇撇嘴:“哼,那是他老糊塗了。”

林孤生急忙捂住他的嘴,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

“算了,懶得跟你廢話,我這次回宮就是專門勸諫父皇,讓他合理接納百家思想,力求改革,他也不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都亂成什麽樣子了。父皇不夠開明,一味打壓百家是倒行逆施,必須要變法圖強!”

林孤生搖搖頭,六皇子還是太年輕,於是調侃道:“殿下不是實在混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回來的嘛。”

“這……”

姬子熙臉一紅。

次日。

三人整頓啟程,準備出發天下城。

不料帥府外塵土飛揚,傳來馬蹄聲,官家劉叔趕忙出去查看情況,駐守在帥府外的鐵軍親衛也紛紛聚集。

“慌慌張張的,什麽情況?”

劉叔冒著冷汗走進來,恭聲道:“二少爺,外麵來了一旗宮城禁軍,領頭的好像是大統領。”

“哈哈哈,孤生哥勿慌,是來找我的,嘿嘿,父皇看來收到消息我要回城了,特意來接我。”六皇子笑道。

直覺告訴林孤生事情沒那麽簡單,這麽大動靜,甚至驚動了林破軍,不一會,林氏上上下下的女眷傭人都走出來了。六皇子趕忙執禮:“林伯父。”

“嗯。”

林破軍一臉淡然,走出帥府,眾人跟上。

自林氏雄踞岐山四百多年,還沒發生這麽大架勢過,禁軍前來,勢必是來捉拿囚犯的。

帥府外,一旗的紅色鎧甲的禁軍和白甲鐵軍對峙,火藥味十足。

禁軍那邊,兩頭通體墨色,嘶鳴不止的烏騅寶馬上坐著兩個男人。烏騅本是馬中之王,難以馴服,非常人難以駕馭,可見兩人實力之高。其中一人,威風凜凜的紅色鎧甲,手持紅纓槍,麵沉如水,正是大統領於冉;另外一紅光滿麵的老者,捋著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綻放異彩,看不出喜怒,正是監察院大總管閆樂。

“林大帥。”

林破軍淡然道:“統領大人和總管大人興師動眾,所為何意?”

閆樂皮笑肉不笑:“元帥,此番我等不請自來是調查一樁案子,貴子林孤生涉嫌窩藏刺客,我等奉旨調查。”

“嗯?”

林破軍瞥了一眼林孤生,淡淡道:“那勞煩總管大人白跑一趟,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調查我兒子,安置一些莫須有的罪名。”

六皇子也忍不住開口,怒罵道:“你倆草包算什麽玩意,也有資格調查我孤生哥?”

“參見六皇子。”閆樂和於冉緩緩開口,但行動上卻並無半點恭敬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