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儒家,強盜,怪人

風伯說到情深處,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刀光劍影的戰場。那年林破軍還年輕,第一次領兵作戰,少年白衣,一槍一戟,絕代風華,讓眾將士無數次絕境逢生。他從容、不拘、無敵,在戰場上將一切情勢都轉化成有利於自己的條件,步步為營,最終扭轉局勢!

他是“天下第一武宗”世家最傑出的少年英傑,是日後的“軍神”!

他的統兵治軍的才能讓當時的皇帝都讚不絕口。

士兵以追隨林破軍的腳步為信仰!

林孤生心馳神往,那些崢嶸歲月,如近在咫尺,卻也是一代人的落幕,隻留下青史上幾行悲愴的文字記載。

風伯眼眶濕潤了,憐惜地揉了揉林孤生的頭:“公子,老奴在您身上看到將軍年輕時候的影子了。”

“風伯,你就不要逗我開心了,我自己是什麽酒囊飯袋我心裏有數,你說我大哥繼承我老爹的全部優良我都相信,說我,那還是算了吧。”

風伯一臉嚴肅:“公子切莫不要不當回事,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清呢?您身上流淌著林氏最為純粹的鮮血,您生來就是要馳騁疆場的!”

“哈哈,但願吧。”林孤生樂嗬嗬地說:“我要真有機會當大將軍,那也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那種,到時候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風伯卻很嚴肅的搖頭,帶著些許自嘲地說:“公子,老奴老了,已經很老了……”

林孤生頓時皺眉:“怎麽老了,風伯,就你的功力,再活一甲子也是輕而易舉的,以後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

午夜。

睡夢中的林孤生別風伯輕輕拍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剛想呢喃兩句,看見漆黑中風伯比劃了一個手勢。林孤生明白風伯的意思,是外麵有異常。

二人小心湊到窗邊,月色下,幾個黑夜夜行服的馬賊翻過客棧的圍欄。

“唔,強盜?”

風伯默然。

“奇怪,天下城附近居然有流寇,膽子太大了吧。”林孤生嘀咕一句,忽然來了性質:“風伯,咱們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是。”

這夥強盜沿著客房,用一小搓竹筒釋放進來一股迷煙。

風伯調集真氣,將這些迷煙驅散,二人假裝昏迷,沒一會,兩個強盜輕輕推門而入,簡單掃視了**昏迷不醒的二人,其中一個比劃了手勢,另外一人上前把林孤生和風伯抗在背上。

夜幕下。

林孤生悄然睜開雙眼,看到另外兩人從樓上一躍而下。

“格老子的,上麵還有一個窮比,估計是流民……”那強盜抱怨。

林孤生暗笑,如此看來應佩沉也算是逃過一劫。

“走。”

還有一個跌跌撞撞跑過來,臉色很痛苦。

“老四,怎麽了,馬呢?”

那強盜捂著膝蓋,上麵滲透著血跡:“當家的,別提了,那馬健碩的很,很難馴服,把我踢傷了。”

“什麽?走,帶我去看看。”強盜頭子先是一驚,隨即大喜。

幾人去了馬廄。

兩匹卷雲寶駒嘶鳴著,高傲地昂著頭顱。

強盜頭子雙眼放光,挪不開眼了,想上去牽卷雲駒的韁繩,但那駿馬很烈,抬起馬蹄就朝強盜頭子踢去,那腱子肉,甚是嚇人,估計一腳下去得被踹死。他咬牙退後,怕弄出什麽動靜,驚擾了客棧老板,便下令道:“撤,今天賺了,這兩人騎那麽好的馬,一定是富裕人家。”

一個強盜眼尖,看那卷雲駒通體雪白,頭至尾,長一寸;蹄到脊,高八尺,肌腱壯碩,好像在哪見過?隻是這麽倉促之間又一時想不起來。

“當家的,這馬不得了。”

“廢話,老子難道看不出來?”強盜頭子罵道。

“不是,當家的,這馬不一般……是不是軍馬?”

“軍馬?”

強盜頭子仔細打量,心中一突,這會細看好像確實非同一般,簡直是神駒!但轉念想就算是軍人如何?自己們幹的本就是殺頭罪,惹誰不是惹?

“軍馬……有可能,但你看這一老一少像軍人嗎?一個老的都要入棺材了,一個細胳膊瘦腿跟個娘們兒一樣,估摸著是哪個大戶人家吧。”

“是,是。”

“收工,馬不要了,敲他一筆夠了。”

幾個強盜沿著原路返回,扛著林孤生和風伯的強盜,八尺高個,估計也是有武功底子,扛著兩人跳牆愣是臉不紅心不跳。

這幾人出了客棧院子,又奔行半裏地,進了荒野,看到一堆篝火,還拴著幾頭駿馬。

強盜頭子長舒一口氣,掂量了一下從那家客棧收刮來的銀兩,心滿意足:“不錯,不錯,咱們把這二人擄走,也算是給咱當了替罪羔羊,那掌櫃第二天見他倆不見了,自己的積蓄也沒了,估計會以為是這二人偷拿了畏罪逃走。反正還留著兩匹不錯的馬,也算是賠償了他的損失。”

一個強盜遲疑:“當家的,為啥咱不劫幾個女人,而擄這兩個人?”

“叫你多讀書你不聽,就惦記著那點齷齪事。你看這人穿的綢緞,這精細的玉佩,嘖嘖嘖,光這玉料,這做工,隨便倒賣個千兩銀珠不成問題。”

強盜恍然大悟。

林孤生冷笑,千兩?實在是說的太含蓄了,請再翻個幾倍,

與此同時,風伯倏忽睜開雙眼,樹林中,那團隨時要熄滅的篝火忽然重新燃燒起來,一股無形的、涼颼颼的氣勁撲散開來,“沙沙”的樹葉開始飄然起舞。

“什麽情況?哪裏來的陰風。”強盜頭子罵罵咧咧。

“咻——”

這不是陰風,是罡風!

是真氣外發形成的氣勁。

無數飛沙走石盤旋,樹葉翩翩起舞,那篝火時而火光大盛,時而又有隨時熄滅的跡象。

“當家的,是不是有髒東西?”有強盜疑神疑鬼。

“別自己嚇自己,快把火滅了咱們回山裏。”

“咻——”

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動了,因為那些飄散的樹葉如同長了眼睛一樣飛梭,瞬間形成天羅地網將眾人困住,不敢妄動。

這些樹葉停頓在半空,隨時有進攻的跡象。

林孤生打了一個哈欠,悠哉遊哉地從那漢子肩上下來,那強盜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動彈不得,隻是瞪大了眼睛。不止他,所有強盜都是滿臉驚駭。

“糟了,踢到鋼板了。”強盜頭子心裏大罵。

風伯也默默下來,退至林孤生身後。

林孤生撿起一個樹枝,挑開強盜頭子的麵罩,露出一副老實本分的農民麵龐:“咦?看麵相是個實在人啊,怎麽不知死活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了?”

強盜頭子心一沉,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哭喪著臉道:“這個……公子,我,我其實就是老實人家,這要不是被豬油蒙了心,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幹這個買賣啊。”

林孤生哈哈大笑:“你不是挺硬氣嘛,怎麽這麽不禁嚇,老子還沒開始折磨你呢你就軟了。”

強盜頭子聞言臉都綠了。

“說說吧,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幹這買賣。”

然而,不等強盜頭子解釋,不遠處迎麵走來一老一少兩人。

這三更半夜,又是野外,突兀出現的兩人當真是稀奇。老的那人,一襲儒士打扮,結著發髻,飽經風霜的臉上倒是有一違和感的傷疤,似閑庭信步,右手牽著一八歲左右孩童。

“師父,‘君子不重則不威’是什麽意思呀?”孩童一臉天真爛漫。

老者笑吟吟道:“意思是,君子打架就得下重手,不然不能樹立威信。”

“那……”孩童猶豫了一下,追問道:“那‘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呢?”

老者笑容不減,認真地說:“就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已經被打的沒有後代了,絕後了。”

孩童若有所思,笑得很燦爛:“那‘既來之,則安之’呢?”

老者一把抱起孩童,略帶寵溺地說道:“意思是既然來了,就通通安葬在這裏吧。”

林孤生臉色一下子沉了起來,連風伯都收斂起往日的雲淡風輕,眉毛擰成一團。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

那幾個強盜更是大氣也不敢喘。

近了。

那被老人抱在懷裏逗得“咯咯”笑的孩童仿佛才看到林孤生一行人,有些疑惑。

“唔——”老者掃視一眼,輕輕一指,那些飄散在空中的樹葉毫無征兆的飄然落地。

幾個強盜如釋重負,這才覺得莫名的壓力消散,渾身舒坦起來。

林孤生麵色一凜,高手!且是內家武學的研究很深的強者,起碼不弱於風伯,他是誰?

風伯不動聲色上前一步。

“你們怎麽這麽不長眼,怎麽綁了不該綁的人?”老者神色淡然,像是責怪。

強盜頭子擦了一把汗:“高前輩,是小人有眼無珠……”

“唔——”

老者默然,抬手間,一股磅礴的內氣打出,“撲通”一聲,強盜頭子硬生生跪下了,被無形的力量壓得抬不起頭來。

“小友,你看,他已經向你跪下認錯了,這件事就此翻篇吧,你意下如何?”

林孤生微微一笑,執了一禮:“自然,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自不是那般小家子氣。前輩內功精妙,怕也不是無名之輩。”

“叫我高乾即可。”

“高前輩一手真氣運用出神入化,怎與一夥山賊為伍?”

高乾瞥了他一眼,自顧自道:“莫非人也分三六九等?”

林孤生一時語塞。

高乾把懷裏的孩童放下,然後坐在火堆旁:“公子相貌不凡,又有如此高手貼身保護,若沒猜錯,他修的是武宗之一的林氏絕學《百裏戰卷心經》,且是修的最完整的功法。”

“不錯。”風伯微微頷首。

“林氏倒也大方,你不是林氏嫡係,居然有資格修這門心經。”高乾感慨。

“將軍待我如家人,某自感激不盡。”風伯平淡道。

“不錯,不錯。”高乾很是欽佩地笑道:“你資質很一般,又誤了築就武道根基的年齡,按理說窮奇一生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境界,看來林氏在你身上投入的天材地寶不少,實在是暴殄天物……不出意外,你的武途也止步很多年了,此生再難更進一步。”

風伯神色不變:“老夫能達到這個高度,已經很是滿意。況且,也夠用了。”

“是麽?”

高乾語氣猛然一抖,隨即彈指間,那篝火如開了靈智,化作火龍直奔風伯腦門,後者怡然不懼,而莫名其妙的,那幾個強盜腰間的刀開始微微晃動,隨時要脫鞘飛走的趨勢,那些強盜趕忙握住刀柄,但很是費力。

“咻——”

刀出鞘。

連刀帶人,幾個強盜驚恐地發現自己不受控製,被刀身拖拽。

那火龍在風伯眉心前停留。

四柄鋼刀也在高乾眼前停下,而那幾個強盜還苦苦拽著刀柄,長刀就停在半空。

僵持。

林孤生冷汗涔涔,這二人的比鬥,真是凶險。

“不愧為《百裏戰卷》,以霸道聞名天下。”高乾揮揮手,那幾個強盜一個重心不穩,被無形的巨力掀飛出去。

風伯默然。

那火龍也以肉眼可見速度消散。

“前輩,你也不差,能和風伯打的有來有回,一定是高手。”林孤生誇讚一聲。

高乾斜睨他一眼,笑道:“可我不是高人,我是令朝廷深惡痛絕的傳教士。”

林孤生笑容凝固。

傳教士……

風伯的眼睛也眯成一條縫,死死盯著一行人。

平複心情後,林孤生幹笑道:“請問先生是哪家的傳教士?”

“儒家。”

“先生可半點沒有儒家的風采。”林孤生搖頭。

“哈哈哈,是啊,‘互敬互信,重義輕利’總是太虛偽了,何況我學藝不精,半吊子水平,就更怕教壞了學生,這不,教出幾個毛賊來,實在無顏回去見大聖。但傳教嘛,我隻愛講道理,至於對錯,公道,自在人心。教化他善惡,講述其因果,總是合情合理的。這幾個本性都不壞,我本意是讓他們劫富濟貧,隻求財,不害命,切莫傷了他人,許是沒有領悟透徹,這才誤打誤撞綁架了公子。”

高乾話裏雖然謙卑,可麵上卻擺足了架子,一點道歉的意味都沒有。

真是個怪人。

不過天下城附近出現傳教士,可真是膽大包天,真當監察院是吃素的。

“先生還是盡早走吧,人心不古,你在天子腳下傳教,這是以身涉險。”林孤生好心提醒。

高乾搖頭:“正是天子腳下,才是民心所向。”

林孤生不願和他囉嗦,文縐縐地扯些道理,實在無趣,便打算和風伯離開。

“咻——”

一股氣勁襲來。

風伯抬手一抓,是一竹卷。

“公子有興趣倒是可以看看,是我家大聖寫的,普通人聽了能知書達理,習武人看了能茅塞頓開。”

“謝謝。”

林孤生和風伯轉身就走。

怪人,真是怪人,明知道自己是林氏的人,他還主動暴露身份,還敢主動贈予自己一本禁書。

……

天下城,公孫府,是戶部尚書大人公孫遲的宅院,位處天下城內城。

公孫瀾在軍演場被林孤生暴打的事情終究還是傳到他耳朵裏。公孫瀾還是要點臉皮的,自知是不光彩的事,因此這幾天行事很低調,沒跟家裏人說。天下城雖說是古今第一大城,有百萬居民,但對上層來說也是巴掌大的彈丸之地,有什麽風吹草動自然瞞不過那個階級。尚書大人年輕的時候腰好腎好,現在也是老當益壯,常去滿江樓和那些招牌歌姬醉生夢死,因此年輕的時候處處留情,子嗣繁多,對小輩之間的恩怨根本不放在心上。唯獨先前公主殿下親自過問災區,這才扯上了林孤生,這一來二去,自己幼子被平白無故暴打的事情自然被人捅了出來。

“林孤生,不像是那樣貓哭耗子的人吧?”公孫遲審視著竹卷,來了興致,一旁的禦史大人埋著頭不敢言語,支支吾吾道:“尚書大人,說不定是那林孤生自知要被皇上調走了,臨走之際做些好事,也好在皇上那留點好印象。”

“不會。”

公孫遲眯著眼,駁了這個說法,淡淡道:“那林孤生頑劣成性,視財如命,是斷然不會花那麽大一筆銀子的。他體恤難民?他在天下城縱馬橫行,欺男霸女的時候怎麽不體恤疾苦?再說,皇上調他離京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他這一走估計一輩子回不來了,在皇上那留好印象有什麽用?”

禦史大人畢恭畢敬點頭:“大人所言極是。”

“事出無常必有妖。”

公孫遲眉毛一冷,將竹卷合山,然後愜意地靠在紅木椅上,自顧自道:“林孤生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這麽做一定別有用心。唔——現在刺客還沒著落,監察院的司衛把天下城都翻了個底朝天,怕不會早就讓他跑了吧?”

禦史大人不是草包,一眼就明白了公孫遲話裏的含義,他驚愕道:“大人的意思是……林孤生窩藏刺客,且秘密保護刺客出城了?”

公孫遲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我以為你腦袋裏裝的是漿糊呢!備車,去監察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