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老劍神,江一

“嗯,非常危險。”林孤生作出一臉嚴肅,還故意擺出很畏懼的神色,忽悠道:“風伯厲害吧,有一次照樣被一蒙麵高手打得吐血,要不是鐵軍來得及時,我估計就被賊人殺了,所以公主殿下,您就好好在宮裏待著吧。”

姬子衿一臉失落,擺弄著長裙:“那好吧。”

“對了,公主殿下,你這麽著急要去哪?”

林孤生不說還好,經他一提醒,姬子衿才幡然回神,“哎呀”一聲,直呼“糟了糟了”,就匆忙往禦醫房的方向趕,林孤生急忙跟上,詢問道:“公主,你倒是說啊,火急火燎的。”

“剛紫凝說老劍神和觴王兄切磋,兩人都重傷了。”

“啥?”

林孤生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老劍神是何許人也?威震十四州,劍道登頂化境,無人能敵。永無觴雖強悍,能和老劍神打得旗鼓相當就實為不易,怎麽二人還雙雙重傷?

這下,變成三人慌慌張張一同趕路了。

越往禦醫房走,路上出現越來越多太監和宮女,皆神色慌張,甚至看到了皇宮禁軍大統領於冉親自帶隊守護這裏。

於冉今天很鬱悶,本來今天約了兵部尚書一起去滿江樓喝酒,一起去那招牌歌姬慕容緋紅的閨房探討《玉女心經》的道理,結果發生了這檔子事。小王爺可是皇帝陛下的心頭肉,下個月又要參加禦前比武,出了閃失,他得親自帶隊守護,今晚那場**的盛宴隻能往後推辭了,真是糟心。正打盹的功夫,餘光瞥到了一襲古製廣繡藍裙的姬子衿,他趕忙整理軍容:“末將於冉,參見公主殿下。”

“免禮。”

姬子衿無心聽他囉嗦,慌慌張張就進了禦醫房的大門。

本來他親自守護的地方應該算是禁地,按照慣例林孤生是沒資格進去的,但誰叫他是公主殿下的玩伴書童?於冉也不敢阻攔。

禦醫房那真是相當熱鬧,林孤生一眼瞧見一丹紅雕龍輦車,心知皇帝也在裏麵,足以見皇帝對這個義子的重視。

“父皇。”

“參見陛下。”

林孤生趕忙跪下磕頭。

皇帝,名姬洹,那是一個血色不佳的中年男人,一身黃色綢緞,以同色絲綢鏽飾龍紋。光是看他一眼,普通人就能感受到一股屬於君王的氣概,忍不住匍匐發抖,甚至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長的孤寒,也許是帝王命格如此。

“嗯。”

神態疲憊的姬洹擺擺手,低語一聲“子衿,你來了”,算是沒有理會林孤生,後者也不敢廢話,默默起身退至一旁,才有機會打量周圍。

禦醫程九薑正在給躺在玉**渾身染血的青年針灸。

另外一張寒**,一鶴發童顏的老者正襟危坐,在自我調養吐納,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般契合天道。

——老劍神,江一。

姬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程太醫針灸,後者也是滿臉疲色,額頭上都是汗水,但一點不敢分心,硬著頭皮施針。程九薑在江湖上也很出名,出生醫藥世家,自幼研習《山海》,精通藥理、深諳醫道,救死扶傷十餘年,被先帝召見入宮,從此開啟了他此後長達三十年的太醫之旅。江湖上傳言他是能“醫死人,肉白骨”的絕世醫仙,更有傳言他的一手銀針“一針神,二針仙,三針可逆天!”

許久。

一炷香燃盡了。

程九薑才擦掉額頭上的冷汗,站起身來:“陛下,微臣已經用銀針封了小王爺的一百零八穴道,短時間穩住了一身內息涅化的趨勢,暫時無恙了。”

姬洹鐵青著臉:“那對他的武途……”

“沒有影響,小王爺隻是真氣太暴躁,身體超越負荷了,有內息撐體的趨勢,隻需要稍加調養就能恢複,甚至因禍得福,經絡會破而後立,更加茁壯。”老太醫趕忙解釋。

如此,這個喜怒無常、性情暴虐的皇帝才算徹底放鬆了些。

與此同時,江一倏忽睜開雙眼:“陛下不必擔憂,不破不立,破而後立,這是他的機緣,經此一戰,他的武道會走得更遠,起碼比老夫走得遠。”

皇帝舒展開容顏,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劍神太過謙虛了,這孩子想達到你的高度,路還長。”

老劍神不做言語,隻是看向玉**靜靜躺著的青年,目光很是讚賞和滿意。

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弟子。

對來來說,永無觴不僅是他劍道的延續,更代表了劍道的未來。

他沒見過姬無涯,但是他仿佛看到一個不輸姬祖絕代風華的璀璨星辰冉冉升起。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笑道:“小王爺有好轉告訴朕。”

說完,他轉身上了龍輦,有侍衛起架。

眾人目送皇帝的輦車離去,這才逐漸退下,隻留下公主和林孤生二人,以及操勞過度的太醫程九薑。

姬子衿一臉心疼地走上去,輕輕撫摸永無觴的額頭,林孤生看在眼裏心中酸澀,悻悻的。雖說外界傳言他和公主青梅竹馬,關係惹人遐想,其實他明白,相比之下公主更把他看作哥哥、玩伴,對於永無觴那才是真情實感,是一種對強者的崇拜,女孩子對這種少年英雄的仰慕幾乎是與生俱來的。

不過……

公主知道他的未婚夫是自己大哥林孤命嗎?

“小子,你過來。”

江一忽然開口,倒是讓林孤生猝不及防,別看都在宮裏,滿打滿算下來林孤生隻見過老劍神三次,前兩次都是遠遠一瞥。

林孤生老老實實走過去。

忽然。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在自己身上探尋,在四肢百骸間遊走,酥麻滑癢的。

這是,真氣。

“唔——”

老劍神沉吟許久,劍眉一擰,凝聲道:“是塊習武的胚子,可惜過了築基的年華,林氏的後代,果然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他仿佛是自我印證觀點一樣評價。

林孤生訕笑:“前輩,是不是說明我也能習武,且資質不錯?”

江一眼眸渾濁,冷冽的目光掃視他一眼,不做言語,這倒是弄得林孤生百思不得其解,隻好順從地點頭。

程九薑告訴公主,永無觴需要靜養,委婉地勸說公主離開,她才戀戀不舍地出了宮門,林孤生緊隨其後,然後才找到機會道明來意。他先是說明利弊,說皖州大旱和鼠疫如何嚴重,百姓如何流離失所,如何疾苦,情到深處公主竟然垂淚,真是個單純姑娘。然後林孤生才順理成章一拍胸脯說自己攢了些銀錢,購置糧草押送去災區,但是遇到了麻煩。

“什麽麻煩?”

“害,公主你不知道人心險惡,人性是貪婪的,我怕地方官員作祟私自克扣賑災糧食,所以打算派鐵軍親自押送。但是因為戶部考慮市場安全,私人購買糧食有限額,所以……我手裏有銀錢,但買不到糧食。”林孤生不好意思地說道。

“啊?那跟戶部尚書說一聲不就好了嗎?”姬子衿有些著急,眨了眨眼睛,估計埋怨林孤生怎麽這點道理都不懂。

林孤生苦笑:“是啊,隻要尚書大人動動嘴皮子的功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那你還不快去?”

“我的公主殿下啊,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身份尊貴嗎?我……說好聽點,帝國大元帥的兒子,說不好聽點,一個不成器的二世祖,我哪裏有資格麵見戶部尚書啊?他又哪裏肯花心思幫我?”林孤生苦兮兮道。

姬子衿恍然大悟:“是不是要我跟戶部尚書說一聲。”

“我的公主殿下啊,你總算是開竅了,我就是這個意思,隻要你肯說,戶部尚書那老雜毛……嗯,不對,老頑固,哪裏肯不敢不給你麵子?估計馬上就會屁顛屁顛的同意。”

“那好吧,我去跟他說說。”

林孤生大喜:“那就勞煩公主殿下了。”

……

一切辦妥。

次日,中州商會開放糧倉,整整賣給了林孤生四萬石的糧食,林孤生知道自己被宰了但沒辦法,時間緊迫,他不禁暗罵以往隻有自己操作市場,現在輪到自己也隻能吃啞巴虧。

林孤生上馬,和李命功並肩騎行。

這一次路過城門,那統領也不敢怠慢,利索放行,他就算有心盤查,也查不過來,一個旗的軍隊,足足上千人,如何盤查?

順利出城後,林孤生長舒一口氣,算是安全了。

“將軍,我送你百裏。”

李命功微微一笑:“少主,路上危險,還是勿要遠送了。”

林孤生搖頭,正色道:“將軍切莫有心理負擔,正好在城裏膩了,散散心也好,放心,有風伯呢,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他嗎?”

李命功回眸看了身後卷雲馬上雲淡風輕的風伯,臉角抽搐,他怎麽能不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風伯,原名單風,太安九年應征入伍,陪同大元帥南征北戰,殺人如麻,在軍營裏有“風魔”的諢名。他不寒而栗,趕忙笑道:“不敢,既有風魔前輩保護,公子定然無恙,末將也放心了。”

“哈哈哈哈,那是。”

從天下城出來,一路南下。

皖州與中州毗鄰,皖州諸郡和中州南部,自古有“大涼糧倉”的美譽。出城行了半日,走了三十裏路,一路土地肥沃,常能看到山間的炊煙,地裏勞作的農民,真是一片祥和。

凡鐵軍所過之處,百姓們紛紛張望,還有老農借著膽子問道:“軍爺,可是運糧隊伍?莫非是哪裏打仗了?”

不怪他懷疑,畢竟這個年頭隨時有草寇下山屠村的例子,哪裏都在剿匪。

林孤生笑道:“不,我們是押糧去皖州賑災的。”

“啊?”老農吃驚,心裏狐疑莫非是做個樣子?朝廷會好心運糧?但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小將軍是那支部隊?這是……真是賑災糧食?”

“我們是中州鐵軍第三軍團‘策’字旗的,這位是統領李命功。老伯,這的確是賑災糧食,是元帥府出資的。”

“元帥府啊,怪不得。”老農摸了摸鼻子,趕忙把牛群趕到一旁,給鐵軍讓路。

李命功不解:“少主,您為何和他解釋那麽多?”

林孤生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有時候,民心比什麽都重要。”

……

馬嘯長群。

中州鐵軍紀律嚴明,凡出征時期,當嚴格按照《大涼軍律之鐵軍綱要》,戰馬以三十裏一飲水,五十裏一食草,不得虐待戰馬,違令者斬。

百裏路途,披星戴月,半日便到。

“少主,請回吧,注意安全。”

林孤生歎息,鄭重抱拳:“將軍,有勞了。”

“少主放心,末將定當不辱使命,務必將糧草成功押送到皖州,交付於丞相大人手中。”

林孤生目送浩浩****的鐵軍隊伍遠去,現在得趕緊往回趕路到最近的青牛鎮,不然荒郊野嶺的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山林多蚊蟲蛇蟻,尤其是夜間,濕氣很重,要是就這麽睡下說不定得什麽傳染病。

青牛鎮是天下城外南邊一處小鎮,以燒製瓷窯為業。其實越靠近天下城,就不能稱得上民風淳樸,許是商人逐利刻在骨子裏,青牛鎮是出了名的黑心,以往許多南邊來的,進京趕考的書生路過這歇腳都得被狠狠宰上一筆。這裏的人長期出入天下城,眼睛賊得很,一眼就能看出客人是出生名門還是潦倒貧苦人家,從沒看走眼過。

“你住不住?一晚上收你三十文,還管熱水,你還嫌貴?我呸,沒錢就別住客棧,這天下城的秋啊,晚上涼喲,像女人的心一樣,要是被寒氣傷了,得發燒十天半個月……”

入了小鎮,一老一少牽馬而行,就聽到街上一掌櫃的和一遊俠交談。

那遊俠也許是囊中羞澀,愣是漲紅了臉,這下更是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

林孤生笑笑沒說話,當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本想仗劍走天涯,無奈口袋沒點銀子。

見那遊俠被說得麵紅耳赤,掌櫃的繼續放聲大笑,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這店,當年丞相大人進京趕考的時候,恰逢梅雨季節,就此逗留了半個月,然殿試時,高談闊論,連皇帝陛下都對他的文章大為讚賞,一舉奪得狀元榜首。再看那袁沛,也是一同來的青牛鎮,卻吝嗇那點銅錢,結果怎麽著?當然是落榜了,現在不是嚷嚷很凶嘛,落草為寇了。”

那遊俠被這般循循善誘,終於是落不下臉麵,咬牙道:“我住,給我燒好熱水,備好酒菜。”

“好嘞,客觀裏邊請。”見遊俠同意,掌櫃瞬間喜上眉梢,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林孤生遲疑。

丞相大人……辛無忌?袁沛?

“這個店有意思哈。”林孤生笑了,和風伯牽馬上前。

那掌櫃的也算是見多識廣,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這二人的不凡。這翩翩少年,唇紅齒白,一看就不是粗糙之人,衣襟的玉玦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雖一襲白衣,但針線細致,這妝容,書卷氣濃,一看就是殷實人家。再看那老頭,泰然的神色看向少年的眸光帶著一絲不像作假的尊敬,分明就是主仆關係。

這樣的公子定不是吝嗇之徒。

想來也是哪個州縣想一覽天下城壯秀奇景見見世麵的闊少爺。

想罷,掌櫃十分熱情地走上前來,甚至主動想牽馬:“這位爺,裏邊請,打尖兒還是住店?”

“嗯,住店,把馬兒牽下去好草好料安排,再上幾道招牌菜,兩斤驢肉。對了,這兒最可口的酒是什麽酒?”

掌櫃熱情笑道:“公子,咱青牛鎮最出名的當屬‘神仙釀”,您且聽我娓娓道來。這神仙釀啊,百年前也算是宮內禦酒,可惜後來因為氣候變化,……青牛鎮這片土地已經不適合釀酒了,反而興起瓷窯,就不得王公貴族的喜愛了,但是味道絕對獨樹一幟,當年的皇帝可是讚不絕口。”

林孤生撇撇嘴,估計掌櫃的話吹噓的成分比較大,於是點頭:“嗯,上兩斤嚐嚐。”

“好咧,公子裏邊請。”

這家店實在寒酸,甭管掌櫃的吹的天花亂墜,這家店的設施很是簡陋,家具陳列老舊,都能看到蜘蛛網。料想也是,這裏距離天下城那麽近,要是有快馬,半日就可以進城,有實力的人誰會選擇在這裏住店?至於腰間盤纏不豐腴的嘛,就隻能湊合將就了。

那背劍的遊俠獨自坐在一桌上,喝著苦茶。

看到他,林孤生不禁微微搖頭,這種滿腔熱血以往憑借手上幾分本事就以為能在天下城追尋理想的人,他見多了,不過最終的歸宿都是在小江湖一輩子隱姓埋名。

但是。

偏偏他給林孤生一種熟悉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林孤生眼含笑意地走了過去,在遊俠身前坐下,那遊俠見陌生人過來,心生警惕,抬頭就看到了闊綽公子打扮的林孤生,心下狐疑,但摸不準林孤生的意思又不敢得罪他,隻好盡力平靜道:“公子,什麽意思?”

“哈哈哈沒事,你是要進天下城嗎?”

遊俠黯然,搖頭;“不。恰是路過,我要折道繞路的,不去天下城。”

林孤生大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