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童話鎮的一秒鍾

1.0

接下來的一周,沈燃那邊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許櫻給自己列了時間表,每時每刻要做什麽都寫下來,逼自己按計劃完成,學習效率比之前還要高。

“這個時候我們亂了,別人更會說沈燃起了不好的帶頭作用。如果真的為了沈燃好,就努力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然後等沈燃回來。我相信,這也是沈燃想要看到的。”

許櫻的話像是強心劑,鄭知許深以為然,也漸漸冷靜下來,還趁著做課間操的十分鍾,拉著許櫻給各班的小鳳凰代表開了個小會,傳達她的想法。

晚上許櫻的直播間對整個年級的小鳳凰開放,並延長一小時,自願加入。

一時間,一中的學習氛圍更濃了。

許櫻過得很充實,時間被填得滿滿當當的,等到十一點,直播結束,刷題結束,萬籟俱寂時,躺在**時她總是不可控地想起沈燃。

她腦子裏充斥著在祁山鎮的一幕幕,有漫天的楊絮,有不見盡頭的公路,有西沉的太陽,有燙手的紅薯,有甜香的栗子……

那幾天,像是一場夢,一場最盛大的夢。

她沉醉其間,不願意醒過來。

又一晚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許櫻腦袋有些昏沉,是手機鈴聲把她叫醒的。

來自她又有段時間不見的親哥顧放:“我早上剛好有空,一起吃個早飯,也讓你大早上看看你帥氣哥哥的俊臉。”

許櫻:“……”那她真的很想這麽一睡不醒。

顧放在小區旁邊的早餐店等她,炸得酥酥的油條,熬得入味的茶葉蛋,鹵子鮮香豆腐軟爛的豆花,不大的店麵裏充斥著煙火的香味。

顧放豪氣地一揮手:“放開吃,哥哥買單。”

許櫻看他一眼,恍然大悟道:“你被隊裏開除拿賠償金了呀!”

顧放:“……”

顧放被噎住少有地沒回嘴,見她表情語氣都很輕鬆,歎了口氣:“沒有,但也快了。”

許櫻小口地咬著油條,咽下去之後抬起頭,很認真地說:“哥,我沒事,你不用有顧慮。我已經長大了,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學著去接受。”

顧放看了她一會兒,確認她眼神沒有往常的躲閃,才斟酌著開口:“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能知道,市隊的成績不好,說不好那都是輕的,簡直是爛得要命。如果不是盛指導,我也不會接這一堆爛人。”

盛指導,就是當時挖掘顧放,一手帶他出道的師父,對他有知遇之恩。

之前隊內選拔體係一直有紕漏,隻選各大體校或者青隊的隊員,可射擊這個運動有太多的不穩定性,成年之後才練習,幾年就在世界賽上奪冠的天才並不是隻有一個兩個。

隊內選人眼光狹窄,顧放接手之後積極改革,可市隊的名聲在外,好苗子都流到外省隊去。

“這兩年該做的我都做了,也算對得起盛指導。”顧放一口幹了一海碗豆漿,許櫻看著都撐得慌。

她把自己那碗沒動的也推過去:“喏,給你續杯。”

顧放沒接她的梗,兀自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蒼涼的味道,他眼神黯下來:“小櫻,我好想帶個世界冠軍出來啊!”

許櫻的眼神凝住,耳畔陡然響起那伴著湖邊的風灌進她耳朵裏的聲音:“我要做世界冠軍。”

“沈燃。”這兩個字一出口,兄妹兩個皆是一怔。

許櫻完全是下意識地開口,而顧放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想到了沈燃。

看到顧放的表情,許櫻試探著問:“你想帶沈燃是嗎?”

“沈燃剛到一中的時候,我就聯係過他,不過那時候有誤會沒怎麽談。”

顧放將聯係沈燃的事情刨去自己丟人的那部分故事背景大致和許櫻交代,然後承接現實時間線:“兩周前我去洛城,是想簽一個聯賽上出頭的黑馬選手,但還是被別的隊搶走了。我正煩著呢,沈燃發消息給我說,說想在我這訓練。我本來想等到他畢業再敲他,沒想到驚喜來得這麽突然。我急忙趕回來,他卻又有事鴿了我。”

顧放懊惱,像一個苦苦等待心上人回頭的小可憐:“那之後我發消息他就沒有再回我,打電話也不接,我得到消息他不在一中,去了外省。我這顆心啊,拔涼拔涼的。他一定是被哪個人給弄走簽了,我悔啊,好不容易等來的希望,又要破滅了。那些情愛與時光當真是錯付了!”

話說到最後,顧放嗓音隱約都帶了哭腔。

許櫻伸手蹭了蹭顧放的眼角,顧放往後躲:“幹嗎?”

“我看你有沒有流淚。”

“我心裏在流淚,你看不到。”

許櫻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有人說他去試鏡了,你說他去簽約了,我也不知道沈燃到底去了哪兒,我可能幫不到你。”

顧放能因為隊裏的事情來找她,許櫻知道他是沒有辦法,才死馬當活馬醫,來問問沈燃會不會聯係她。

聽許櫻這麽說,顧放並沒有怎麽氣餒:“要換作我是沈燃,我也不願意進成績這麽差的隊,這也正常。嗐,是我做夢了。”

許櫻拿勺子,戳了幾下豆花。

她低垂著眼,聲音也像低進塵埃裏:“哥,這是你的夢想嗎?”

“什麽?”顧放沒太聽清。

“得世界冠軍,也是你的夢想吧!”許櫻抬起眼,眸底有輕光。

顧放故作輕鬆地攤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凡做運動員的,誰不想拿冠軍,你來當運動員你也想。可冠軍不是誰都能拿的,成千上萬人裏隻有一兩個能得的,剩下的人那不是夢想,是做夢。”

“你可以得的。”許櫻頓了一下,“我知道,你本來應該是可以得的。”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談過這件事。

許櫻刻意回避,顧放也深知這是她病的成因,連邊角都不願意提起。

就在這一個許櫻沒太睡好醒來的清晨,在人來人往的早餐店,她突然就很自然地開了口。

顧放喉嚨梗住,搖搖頭:“沒什麽本應該,沒得就是沒得。這個世界上有太多運動員,在賽場上拿了一次又一次積分賽的第一名,但在世界大賽上次次脫靶。你可以說我成績好,但不能說我本來應該可以得。就算沒有你的事情,誰都不能保證我一定能拿下那次比賽,哪有那麽容易。”

“小櫻,你是我妹妹,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妹妹。當哥的對妹妹好,是天經地義的。”顧放靠在椅背上,姿態很放鬆,“冠軍雖然對我來說很重要,可遠遠沒有你重要。如果你當時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會一輩子活在痛苦裏,永遠也走不出來。拿了冠軍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許櫻的指尖發涼,溫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了握,給她安心。

當年她在醫院裏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雙手。

她曾為這雙手不能捧起獎杯,而怨恨自己,厭惡自己。

現在,也因為這雙手而決定放過自己。

她在長大,時光在向前。

顧放想培養一個世界冠軍,說是彌補自己的遺憾也好,說是來展現自己的冠軍能力也好,他和沈燃是一樣的人,目標清晰而明確。

前方有希望,就能將人從沉溺的過去中拉出來。

“哥,沈燃可以嗎?”

“他是我近年見到的,最有天賦的苗子。他這還沒係統的練,如果他能跟著我,我認為他就是下一個世界冠軍。”顧放不篤定自己可以拿當年的冠軍,卻對沈燃的未來有十足的信心。

顧放不是會說大話的人,許櫻明白,錯過了沈燃,顧放將會錯過最好的機會。

她回握住顧放的手,緊緊地攥住:“我會盡我所能,讓沈燃跟著你訓練。”

她也想看著沈燃,成為這個冠軍,他想看著顧放和沈燃一起捧起獎杯。

“小櫻,你好像變了很多。”顧放很欣喜這種改變,他說得小心翼翼的,怕呼吸重了她就會變回去。

之前褚阿姨也這麽說過,許櫻笑,雙手捧著臉,毫不要臉地說:“變可愛了我知道。”

“不過,我一直都很可愛。”

隻有可愛的人,才會有別人對她好。

鄭知許的,顧放的,還有……沈燃的。

隻不過過去,她不覺得自己值得。

以後不會了。

一頓早飯吃得兄妹兩個都熱血沸騰,活像是吃了一桌雞血宴。

顧放提出送許櫻去上學,許櫻說:“阿許要是在公交車上等不到我會著急。”

“阿許?你之前說的那個小同桌?”

許櫻點點頭:“就是她。”

顧放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輕咳一聲:“這個容易,你先上車,我去公交車站邊上等,之後送你們一起去學校。”

許櫻有些驚訝:“你見過阿許?”

“之前遊樂園,我和她一起抓過賊的你忘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

不用擠公交許櫻還是很快樂的,她迅速鑽進車後座,把事情交給顧放去辦了。

顧放腿長個子高,從小練體育,站姿比一般人要挺拔,就這麽一會兒許櫻已經看到好幾個路過的女生回頭看他了。

在許櫻有印象裏他就非常招蜂引蝶,但因為進隊訓練很苦,顧放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可不想異地戀,找女朋友要是不天天見麵吃飯睡覺都在一起,那哪兒算談戀愛。我單方麵宣布,把異地戀開除戀愛籍。”

顧放以前做隊員現在做教練,大部分時間都在隊裏,根本看不到不異地戀的希望,怪不得奶奶要跟沈燃偷偷地罵他。

許櫻想起沈燃荒腔走板學奶奶罵人低頭笑起來。

那邊231路公交車在令問街這一站慢慢刹車,準備停下,鄭知許打了個哈欠,往座位裏靠了靠,等著許櫻上來投喂她今日份的早飯。

“哇,前麵那個哥哥好帥啊!”

“我……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想起來了,是在昨晚的夢裏嗚嗚嗚……”

後座的兩個女生咬耳朵,嘰嘰喳喳的。

鄭知許嗤笑一聲:“真是沒見識,到底能有多帥……”

她歪過頭,順著車窗看出去。

車在這一刻停下,外麵站著的帥哥的眼隨著車的前行而移動,目光似在尋找什麽。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他扯起唇笑了下。

鄭知許:!!!

哥哥好帥!

哥哥在昨晚夢裏也出現過!

“哇,哥哥看過來了,好像在是看我!”

“別做夢了,是在看我,他的眼睛已經在勾我了,嗚嗚嗚,這是令問街妲己吧!”

顧放的手對著鄭知許勾了勾,鄭知許立刻站了起來,順著人群往外擠,走了兩步想起來什麽,對著後座的那兩人神氣地一揚眉:“他是來找我的,不過非常感謝你們喜歡我未來男朋友。”

女生們:“……”

鄭知許對別人神氣,但一下車麵對麵看到顧放就忍不住緊張。

顧放像是沒發現,指了指路對麵的車:“我今天送小櫻上學,順路也捎你過去吧!”

鄭知許重重地點頭,很客氣很有禮貌:“那謝謝哥哥。”

這個稱呼一出,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沉默。

剛才和那兩個情敵騷得稱呼沒過腦子就溜出去了,鄭知許很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顧放眼神恍惚:“你叫這個稱呼,讓我想起一個名場麵。”

“什麽名場麵?”

“張飛喊劉備。”

鄭知許:“……”

“哥哥!”顧放氣壯山河一聲吼。

鄭知許:“……”

好,她立刻去找豆腐自盡!

不,燃哥的粉絲才不會這麽就認輸!

顧放很快領鄭知許到了車邊,許櫻往裏麵挪了挪,給鄭知許騰位置。鄭知許眯眼笑了一下,然後迅速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將安全帶扣好,雙手放在膝頭,乖巧地說:“那就麻煩哥哥了。”

許櫻:“……”

阿許今天,怎麽更奇怪了啊!

顧放已經聽過一次,這一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手拿著鑰匙敲了敲方向盤,回道:“不客氣,三弟。”

鄭知許:“……”

許櫻:“……”

三弟又是誰啊?

許櫻腦袋發暈:“你倆……之前很熟嗎?”

“不熟。”

“不熟啊!”

兩個人異口同聲,沒有任何破綻,許櫻想,這兩個人看著很熟的樣子,可能是獨屬於他們社交牛逼症人群的天然表現吧!

一見如故?

大概就是這麽個感覺吧!

2.0

從進入高三開始,季節仿佛都模糊,時間也不被日曆上的日期定義,而是被考試劃分。

三輪模擬考試結束之後,緊接著就是高考。

月末,第二輪模擬考試來襲。

從老師們的角度來說,二輪模擬考試是個分水嶺,學生們的最終考試成績和排名,幾乎會在這一場考試中穩定下來。

許櫻的時間表比之前還要嚴格,每天把自己淹沒在題海間,下午放學一直學到學校關門,晚飯就在食堂解決。

晚上的直播課在傳授學習方法之後也暫停了下來,之前那場體活課上的打籃球是她最後的放縱。

養櫻桃的鄭知許關心她的成績勝過自己,一手包辦許櫻的早飯午飯晚飯,外加牛奶飲料。

下午放學,一中食堂。

鄭知許給許櫻搶到了最後一盤糖醋小排,許櫻搖了搖頭,把排骨推給她:“你吃吧!你最喜歡吃糖醋小排了。”

“那怎麽行,我答應人好好照顧你。”

許櫻正戴耳機聽作文朗讀,沒聽真切,她摘下耳機,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嘿嘿,我說你這麽辛苦得好好補補,瞧這小臉都瘦了一圈,我這越上高三越胖,該減肥啦!”

“我這兒多拿了一份糖醋小排。”宋嘉平端著餐盤,放到兩個人的桌子上,笑著說,“勻給你們好了。”

許櫻婉拒:“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歡吃糖醋小排。”

鄭知許倒是一點兒不客氣,將一小碗糖醋小排端過來:“那就謝謝宋同學了。”

“不用客氣。”宋嘉平搖頭,餘光裏許櫻伸手夾了一筷子清炒藕片。

吃了人家的嘴短,鄭知許也不好意思不讓宋嘉平坐在這兒,她一邊吃一邊盯著宋嘉平,一心二用,吃得飯粒都沾到了臉上。

許櫻遞給她紙巾,示意她擦一擦。

鄭知許吃飽了也有心情說話了:“宋同學怎麽還下凡來食堂吃飯了?”

“今天家裏沒有人,就近過來了。”宋嘉平拿著格紋手帕擦著手,推了推眼鏡,“那邊有飯後的甜點,今天是紅豆雙皮奶,我請你們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多加點兒紅豆了,謝謝宋同學。”

宋嘉平點頭,看向許櫻:“你呢?許櫻。”

“我也不喜歡吃雙皮奶,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許櫻很直白地說,聽起來格外像是借口。

幾次三番的推據宋嘉平心裏也有些不舒服:“你不是很喜歡吃甜的嗎?”

許櫻收起耳機,抿了抿唇,說:“曾經很喜歡。”

換言之,就是現在不再喜歡了。

宋嘉平突然就想起之前沈燃說的那兩句特別刺耳的話:“小時候的牛奶小時候喝很好,可並不適合長大再喝,口味變了,喜歡更好更合適的牌子。”

“時間在向前走,人也是一樣。”

那種自重逢而來的深深的挫敗感又湧了上來,他有些口不擇言:“那沈燃呢?”

這話問的前言不搭後語的,卻聽得鄭知許呼吸一滯。

許櫻仿佛沒聽懂,皺著眉:“沈燃怎麽了?”

“沒怎麽,隻是好長時間沒看到他,我以為你們會知道他去哪兒了。”

許櫻很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宋嘉平暗罵一聲自己真是瘋了,幸虧沒再說什麽讓自己後悔的話,起身去買雙皮奶。

等他再回來,那個位置已經沒了人。

隻留著一張紙條,是鄭知許留下的。

——雙皮奶欠著,下次請我喲,提前謝謝宋同學了!

宋嘉平坐下,盯了紙條很久,盯得眼睛都快花了,總是彎著的嘴角放平,喃喃低語:“我好像怎麽做都不對。”

像以前一樣送牛奶不對。

說話不對,打球不對,幫她拿她喜歡吃的也不對。

他走了一趟再回來,一切仿佛都不對勁兒了。

可這一次,明明和之前他去比賽走的時間也並沒有差多少。

那種不解的苦惱漸漸漫上來,像是最熟悉的琴譜,每一個音符都熟記在心,可彈奏的時候卻不成曲調。

少年揪著琴譜反複地練習,也找不到原因。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宋嘉平苦惱時,暗中把他當敵人對抗的鄭知許表示爽到了。

到令問街目送許櫻下車,她激動得在車座上打滾。

許櫻顯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她背著書包沉默地往回走,到小區門口聽到一聲清亮刺耳的喇叭響。

她沒當回事,再邁步,車喇叭再一次響起,比剛才急促很多,很明顯是叫她的。

許櫻這才注意到,小區西側的那棵大榕樹下,藏著一輛黑色的車。

許櫻眼睛倏地亮起來,幾乎是小跑一樣到了車前。

這車比之前宋簾開的大很多,後車車門打開,一雙好看的眉眼對上她的:“許櫻是吧?快點兒上來。”

許櫻的肩膀卻一下垮下去。

不是沈燃。

“喂喂喂,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這麽帥你怎麽這副嫌棄的臉啊!”陳最氣急敗壞,嗬了一聲,“果然是和沈燃同流合汙的人,和他一樣審美落後。”

“你認識沈燃?”許櫻眼底剛熄滅的光重新亮了起來。

陳最非常有未來頂流的危機意識:“這裏人多眼雜,上來再說。”

車上除了司機之外,後座還有一個長相很溫柔的姐姐,非常熟絡地自報家門:“我是小最的經紀人,叫我Candy就好。”

“你好。”

陳最摘了口罩,許櫻仔細地看著他的臉,總覺得哪裏見過:“你是……”

陳最露出個迷人的微笑,許櫻說:“沈燃的那個對家是吧!”

陳最:“……”

Candy看陳最吃癟,沒忍住笑出了聲:“你們兄弟這對家的角色還真是深入人心。”

許櫻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驚得嘴巴大張:“兄弟?你和沈燃?”

“才不是。”陳最拒絕和沈燃扯上關係,他煩躁地扯了扯襯衫領口。

這女生不光審美隨沈燃落後,說話也和他一樣,處處戳人心窩子,這就是人以群分吧!

陳最不想多和許櫻多待,速速說明來意:“沈燃被老頭子帶去封閉訓練了,具體去哪兒我就不知道了。他之前很久沒訓練,老頭子為了讓他專心把他所有通訊設備都沒收了,他在走之前讓我來告訴你一聲。我這日理萬機通告太多了,到今天才有空過來。”

沈燃說之前想到了辦法,應該就是陳最說的了。

橫亙在心頭多時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許櫻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笑開:“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放棄的。”

她這笑容太璀璨,又太美麗,有種向死而生後脆弱的驚豔。陳最看得有些發愣,他上一次看到這種笑,還是某部老TVB劇裏女主知道男主沒死時演出來的畫麵。

Candy拍了拍他,提醒:“沈燃不是給了你個東西?”

“哦,哦。”陳最從口袋裏翻出個小紙條,疊得很規整,“沈燃給你的。”

這對異父異母的兄弟倆完全不一樣,沈燃怕熱,陳最怕冷,這個時節車上還開著暖風。

許櫻握著紙條走下車,熱得有些出汗,連嗓子都發幹。

得到了沈燃的消息,又得到了紙條,她恍惚得像是在做夢,她在小賣部隨手拿了一瓶水,站在門口仰頭灌了大半瓶,才稍稍解渴。

一排排路燈又亮起,綠葉在光下搖曳。有小孩子踢踢踏踏地跑過來,渾身是汗,抱著球去買水喝。

夏天未至,春天正濃時。

許櫻慢慢地走回家,陽台上的桃花已經開完,花瓣落在水泥的縫隙中,要落未落。

她將花瓣收起來,夾在紙條中,又忍不住撫下去花瓣,借著客廳透過來的那一點兒光,再一次看紙條上的內容。

——To許櫻。

是他每次給她傳紙條慣例的開場白。

嘉城很好,天氣很好,離祁山鎮也不算遠。

糖炒栗子和烤紅薯,我們每周都可以回去吃。

許櫻,我們一起去嘉南大學吧!

“嘉南大學……”

許櫻想的一直都是逃離這座城市,從沒考慮過同是名校的嘉南大學,隻因為離得太近了。

她逃離嘉城,是為了擺脫過去。

她如果留在嘉城,是為了未來。

一個,有沈燃的未來。

那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未來吧!

許櫻摸了摸臉,熱得發燙,喉嚨又有些發幹。她把剩下的水一飲而盡,還是覺得不夠,又用櫻桃圖案的水杯接了大半杯,捧著大口大口地喝。

“這水怎麽喝完暈暈的……”許櫻到衛生間,手掬著冰涼的水往自己臉上拍,無意間抬頭,看到圓圓的鏡子裏,自己臉紅得像是隻熟透的番茄。

她吸了吸鼻子,捧著自己的臉,左右端詳著,說了一句:“確實很可愛,怪不得阿許總是說我可愛。”

許櫻看了半天,腳步有些踉蹌,帶倒了放在門口斜插著最後一枝桃花的小瓶子。

她還記得將花撈起來,揣在臂彎裏走進臥室。

隨手扔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發出異樣的光,她手撐著桌麵坐在椅子上,來電顯示是一個來自外省的陌生號碼。

陌生號碼她是慣來不會接的,今天或許是那一瓶水讓她變得不像自己,她看了一會兒就接起來了,輕咬下唇,模糊地吐出一個字:“喂……”

電話對麵一片沉默,她又“喂”了一聲,那邊才開口:“許櫻,是我。”

簡單的稱呼,後麵沒有說是誰,許櫻卻一下就認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渾身像是被火燒一樣,連帶著腦子都燒得混混沌沌,她應該是笑著的,因為她摸著自己的嘴角,是上翹著的:“是沈燃呀……”

她聲音很含糊,嬌嬌的尾音上挑,像是化開的棉花糖,綿綿密密沁進人心裏。

沈燃一下就聽出了異樣:“你喝酒了?”

“沒有!”

許櫻堅定地開口,脊背都立得直直的,隻是沒撐多一會兒就歪在了書桌上:“我隻是剛喝了一瓶水,一瓶水,就隻有一瓶水……”

她一句話重複幾遍,沈燃也不和她再爭。

沈燃望著山巔隱沒在昏暗裏的翠綠,沈複想知道他的實力再做打算,幾乎是綁著他來訓練的。

在這裏累倒是其次,苦他吃得夠多了,也不怕苦。

他隻是很遺憾,看不到她此刻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你有話快點兒說,別被人發現,不然讓沈總知道我會死得很慘的。”宋簾貓著腰過來提醒他,一雙眼骨碌碌來回轉。

這些日子沈燃曬得皮膚黑了一些,身上的野性更足,眼風掃過他,那種不是好人的感覺更明顯了。

宋簾乖乖閉嘴,走出帳篷替他把風去了。

“沈燃啊,沈燃……”

話筒裏,許櫻在鍥而不舍地叫著他的名字。

沈燃心癢癢的,含笑接上她之前的話:“嗯,隻喝了一瓶水。那你是為什麽要喝‘這一瓶水’?”

許櫻笑起來,聲音透過話筒也清晰可聞:“我高興!”

“陳最今天來找我了,我高興!”

沈燃查過各種資料,也詢問過沈家相熟的醫生,知道對一個有情緒類疾病的人來說,簡單的“高興”的這種情緒,得來難於上青天。

沈燃笑了一下之後,冷下臉,問:“陳最今天才去找你?”

許櫻已經毫無辨別語氣的能力,他的任何話落在耳朵裏都是平鋪直敘的文字,她隻點頭:“是呀!”

“沈燃,我真高興,我好像好久好久好久都沒有這麽高興過了。”

沈燃不想把這寶貴的時間分給陳最,順著說:“那你上一次高興是什麽時候呢?”

許櫻的呼吸很均勻,似是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是之前知道沒事的時候,再之前……好像是顧放帶我去遊樂場的時候,他偷偷從隊裏跑出來帶我去的。我想要那個好大好大的熊,比我的個子還大……”

她頓了一下,仿佛比畫了一下,才繼續說:“其實也好像沒那麽大……顧放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錢都花光了,打了一下午,才把那個熊拿到。我開心極了,抱著它回家,然後……”

“然後?”

許櫻的聲音啞下去:“媽媽知道顧放為了帶我玩,耽誤了半天的練習時間,她很不高興,拿剪子一下一下把大熊剪碎了,扔到了垃圾桶裏。我哭著去翻垃圾桶,隻撿回了一點兒大熊的棉絮。後來,我就再也沒去過遊樂場了。”

沈燃也沉默,他突然很想衝回去摸摸她的頭頂,給她安慰。

可他也知道,這是唯一能聽到許櫻心聲的時候,他知道她發病的症結,才能真的拯救她。

於是沈燃把聲音放輕、放柔,似蠱惑,也似誘導,同她低語:“小櫻桃以前,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媽媽和我說,最苦的日子我還沒有出生,所以我這根本不叫受苦。”

許櫻絮絮叨叨說著以前的話,沈燃很快勾勒出她一家的形象——祖輩出身貧苦,父母皆在鎮中長大。

長子有射擊天賦很早就被選進校隊,是帶他們走出長久壓在身上的貧困陰影的希望。

父母為長子的揚名前的訓練外出打拚,無意間做生意發了家,因為忙碌,小女兒被扔給奶奶撫養。

許櫻即將升初三那一年,也是顧放作為射擊運動員以預賽第一名闖進世錦賽決賽的那一年,世界聚焦在他身上。

一個馬上要中考,一個是家中給予厚望能帶來榮耀,這一對兄妹的人生,都麵臨著重要的轉折點。

就在這個時候,許櫻生了病。

“從小到大我的成績都很好,可爸媽並不因為這個高興,他們總說小女孩就知道學習,長大了也沒太大的出息。不管我做什麽,他們好像都不滿意。他們把關注的目光都放在顧放身上,我就想努力,努力考好這一次,我要做中考狀元,我要考到最好的一中去。”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越這麽想,就越是心慌意亂,注意力下降,複習效果很差。一開始我不知道這是病,我隻覺得心情很不好很不好,看書的時候覺得課本上的字在我四周亂飛,我抓不住它們在哪裏。我很恐慌,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和爸媽說,他們說我女孩家就是容易矯情,是我沒把精力全放在學習上,才有心思胡思亂想。”

“祁山鎮離初中很遠很遠,我住在學校的宿舍裏,每天每天睜著眼到天亮。我覺得自己壞透了,從身體往外的壞,有一天早上,我醒來,感覺喉嚨像是被人掐住,我怎麽也說不出話,也沒有力氣去掙紮,我覺得自己得了什麽絕症。”

她說著,輕輕地笑了一聲,像是在笑那時的傻瓜。

落在沈燃耳朵裏,酸澀得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將她身上最後一層苦澀的外衣敲掉,他看見藏在裏麵的,蜷縮著的,淚流滿麵的許櫻。

“我給媽媽打電話,我說我心裏很難過,她打了一筆生活費給我,讓我別成天胡思亂想,就把電話掛了去忙她的生意。我覺得我快病死了,死之前我有遺言想說,奶奶年紀大了我不想讓她擔心,我輾轉要到了顧放在國外的聯係方式打了電話給他。如果我真的死了,除了奶奶,隻有顧放會記得我吧!”

“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麽,好像是讓他好好照顧奶奶吧……之後迷迷糊糊我就沒了意識。”

許櫻再睜開眼,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

耳畔是許婧憤怒的叫聲:“什麽焦慮症什麽情緒抑鬱,不過就是小孩子成天不做正事胡思亂想,她能有什麽事啊!你等了多少年等到這麽一個大好的機會,怎麽就能為了看她就這麽跑回來而白白丟掉了!”

顧放咬著牙反駁道:“我的手在出發前就受傷了,比賽我參加了,最後成績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和小櫻有什麽關係?甩鍋也得有個基本法吧!”

“你預賽成績一路領先,要不是她給你打的那個電話讓你分了心,冠軍就是你的!”

顧放冷笑,聲音帶嘲諷:“你是賽事主席?誰得冠軍你早早預定?許女士你是來搞笑的吧!”

許婧還要再說什麽,被顧言山喝住:“吵夠了嗎?不嫌丟人嗎?”

顧放疲於再和她說什麽,蹲到床邊,將許櫻的手放到被子裏。

剛握住,她的指尖輕動。

顧放抬起眼,看到她麵色蒼白,抖著唇啞聲說:“哥……”

“我沒有哭,我也沒有很難過,我覺得我的靈魂飄在半空,看著底下的人在爭吵。之後我休息了很長時間,直到中考才回去考試,是顧放陪我去的……哦對,就是他自己陪我去的呢!”

第二年的中考的考試難度並不算高,許櫻就算有一段時間沒有複習也算是順利考了下來。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顧放手傷不能再打比賽,退役歸家養傷,照顧許櫻。

中考結束,許櫻順利考進一中。

在去嘉城前的那一個暑假裏,許櫻配合吃藥,遠離一切。

在耗過藥物的副作用之後,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在祁山鎮,奶奶,顧放,和她,守著那個小院子,度過一日一夜。

慢慢地,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隻是許婧和顧言山的注意力,從顧放,移到了她的身上。那些她從來沒聽過的溢美之詞,從他們的口中說出來。

“這孩子就是從小就聰明,我和她爸也沒用怎麽管……哎呀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學的學這麽好,反正有這麽個女兒我這輩子就知足了。”

……

電話裏,聲音驟然貼近,仿佛是許櫻握緊了手機更貼近自己。

她無意識地笑了一下:“我以前那麽努力,就想讓他們誇誇我,讓他們抱抱我……後來他們誇我抱我了,我卻隻想離他們遠遠的。以前的顧放,現在我的,在他們的眼裏,誰能讓他們麵上有光,誰就是他們的好孩子。”

可枯萎的花,遲來的陽光沒辦法喚醒它。

許櫻一點兒也不覺得開心,反而更麻木。

像是內心想和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才不會被過去的痛苦牽絆,許櫻的口味變了很多,以前愛吃的甜的辣的,她都敬而遠之。以前喜歡的五顏六色的衣服,都被她封在衣櫃裏。

許櫻逃得遠遠的,顧放為了讓她住得安心,找遍了嘉城才找到一個和祁山鎮一樣,有桃花,安靜又溫柔的小區。為了許櫻不再為家裏困擾,隻要顧放在嘉城就會擋著許婧不去找許櫻。

可十次總會有一兩次,讓她鑽了空子。

“我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互相抱怨,每次媽媽找我,都會說一通爸是怎麽對不起她。爸爸偶爾給我打電話,也會說媽媽總在外麵玩,大半夜也不回來。每次接觸到他們,我都會不舒服,我不想吃藥,我努力做一個正常人,我想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想做被藥物控製的人偶,可好難啊,好難啊……”

“我害怕大家的目光聚在我身上,我覺得那是在笑我。”

“我想找一個殼子把自己縮在裏麵,讓誰都看不到我……”

她終於啜泣出聲,那淚軟軟綿綿,隔著時間和空間,滴進千裏之外沈燃的心裏,灼得他渾身都發疼。

“我在小區後麵樹林裏找到你的那次,你見過你媽媽了是不是?”

許櫻想了很久,才囁嚅著開口:“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沒關係,都過去了。”

“現在有人喜歡你就更重要。許櫻,現在有很多人喜歡你。”沈燃心念鼓動,卻忍了又忍,隻輕聲說:“等我回來。”

許櫻輕輕地抽泣,慢慢釀成一場號啕大哭。

沈燃一直在低聲問什麽,後來她不記得自己再說了什麽。

夜漸漸往深裏墜落,墜落到最黑處時,就會有光亮起來。

直到有一天,有一束光撕裂她頭頂的陰霾,照進來。

光在她耳畔呢喃:“不想麵對,就把臉藏在我的後背。”

她迷迷糊糊的,在光下沉睡。

3.0

人生中,沒有什麽,會比宿醉後的第二天早上更讓人茫然的時刻了。

許櫻睜開眼,隻覺得一陣刺痛衝擊著自己的天靈蓋和太陽穴,她撐著胳膊起來,一片茫然:“我怎麽在桌子上睡著了?”

一開口,嗓音嘶啞得變了音,喉嚨幹疼得厲害,桌子上有半杯水,許櫻仰頭一口氣幹了。

幹到一半,破碎的記憶裏衝進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動作,許櫻差點兒嗆到自己。

她咳了兩聲放下水杯,撿起已經滾到窗簾下麵的水瓶,捂著額角痛苦地道:“果然是含酒精的飲料。”

顧放酒精過敏,以前喝一點點就會渾身通紅,她也沒好到哪裏去,才4度的飲料喝一瓶就斷片了,這兄妹關聯可以說非常緊密了

許櫻去洗臉,冷水一下一下往臉上拍,她腦子清醒了不少,看著鏡子裏眼神渙散的自己,覺得這一幕也仿佛似曾相識一樣。

“然後我幹什麽去了?”她沿著路回到臥室,自己那隻可憐的老年機已經沒電,黑屏靜靜躺在小櫻花台燈旁邊。

她連上充電器,過了兩分鍾,手機艱難開機。

通話記錄顯示,在她斷片的昨夜,她和一個陌生號碼打了三小時四十八分的電話。

許櫻:!!!

許櫻竭力回想,實在是想不起來太大塊的對話內容,隻有殘留在腦海裏的斷斷續續的聲音碎片艱難拚湊成一個完整熟悉的聲線。

是沈燃。

之後的每天早上,教室的桌子上都會擺著一瓶透明玻璃瓶的牛奶。

中午下課,鄭知許全程圍在她身邊,將她的飲食安排得妥妥當當。

鄭知許有時去玩兒或者不在學校自習,下了晚課許櫻獨自一人回家時,總會在學校門口看見停著的車,牌子不同,司機也不同,但都是陳最叫來送她回家的。

沈燃依舊不在一中,可他又像是隨時隨地都在她身邊。

他的氣息濃重得似醇厚的薄荷糖,一顆含下去,清冽的氣味無孔不入,又舒心暢意。

二模考試結束,許櫻成績穩定,依舊排在年級第一位,讓她高興的是,她最不擅長的語文作文,在這一次拿到了43分。雖然和年級語文大手比還有差距,可總算不跑題了。

這一次她看作文的題目,並沒有太深想,第一眼看到什麽就下筆寫了什麽。

“不要多想。”

這次她現在不管學習還是生活,最重要的四字箴言。

鄭知許排名提升了五名,雖然還在倒數,但足夠她興高采烈,快樂地爭取許櫻生日的承辦權。

許櫻生日就在五月十九日,她上戶口的時候出生日期填錯了,比她真實的年紀大了快一歲。

因為許櫻不喜歡吃甜的,隻是象征性吃一點兒,剩下的都被鄭知許卷進肚子裏。

“這可是畢業前你最後一次生日哎,得好好慶祝一下!”

鄭知許興高采烈地提議,不出意外地遭到許櫻的搖頭拒絕:“不用那麽麻煩了。”

鄭知許:“哦……”

許櫻看她失望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又說:“我哥說要請我吃火鍋,不然叫上李不言和蔣京,我們一起吃?”

“好耶!”鄭知許跳起來,臉上帶著許櫻讀不懂的紅暈,“那蛋糕還歸我負責,櫻桃我好愛你!”

許櫻也被感染,眯眼笑起來。

高中前兩年許櫻過生日時顧放都很不巧地不在嘉城,這一次好不容易他人在,發誓要給妹妹一個最好的生日。

晚上放學,熱熱鬧鬧的火鍋店,顧放造氣氛一個頂十個,大手一揮:“毛肚暢享,肉丸無限量,弟弟妹妹們給我吃起來!”

幾人舉著杯子敬出錢的人,他們喝的是飲料,顧放喝的是啤酒。

許櫻一看見酒就有些心驚肉跳,想伸手去攔,顧放不在意地說:“你哥哥我現在已經脫敏了,千杯不醉就是我。”

許櫻:“真的嗎?”

她沒攔住,但看顧放除了臉紅一些嘴角一直掛著“天下沒有人比老子還帥”的笑,確實和平時也沒什麽異樣,就沒再管,專心和清湯鍋裏撈出來的丸子作鬥爭。

香滑的蝦丸子,比蝦滑肉質更緊,沾上她喜歡吃的醬汁,咬在嘴裏一口滿足。

她一連吃個三個,旁邊喝到興起的顧放敲了敲玻璃杯子,發出清脆的響聲:“今天我們歡聚一堂,是為了來慶祝我的好妹妹,你們的好同學許櫻的生日。讓我們一起祝許櫻,生日快樂!”

火鍋店的店員聽到“生日”兩個字像是雷達探到目標一樣,手裏舉著寫著“生日快樂”字樣的燈牌,端著鄭知許早先拿過去的蛋糕,從四麵八方趕過來。

還沒等許櫻來得及反抗,一頂小巧的生日帽就已經戴在她的頭上了。

店裏的音響放著前奏歌曲,店員齊刷刷地站成兩排,這陣仗許櫻在之前鄭知許給她看“社恐逃離現場bot”的集錦裏看到過。

“今天你生日,送上我祝福,特別的日子有燦爛的笑容……”

“我們來相聚,帶著滿滿的關愛,祝福你好運常伴……”

李不言和蔣京已經完美融入進店員,隨著他們一起舞動。

熟悉各類男團女團舞的鄭知許做領舞擔當,顧放站在椅子上,拿著兩根公筷,傾情投入,做全場大指揮。

其他桌的人聽到聲音,都笑著看過來。

她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她了。

歌曲放到名歌詞這一段,許櫻站起來,拍著雙手,跟著其他人一起大合唱。

“對所有的煩惱說Bye Bye!對所有的快樂說 Hi Hi!”

“親愛的親愛的生日快樂,每一天都精彩!”

……

蛋糕是簡單的慕斯蛋糕,隻在潔白的糖霜上綴著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小櫻桃,精致又可愛,是鄭知許在蛋糕店一眼就看中的款式。

她將寫著“1”和“8”的數字蠟燭插到蛋糕上,站在顧放身邊,朝許櫻探出頭:“櫻桃來許願吧!”

這是許櫻這三年以來,第一次在過生日的時候點燃蠟燭許願。

小時候每一次吹蠟燭,她都會許願這世上有人隻愛她,這一年許的願望都沒有實現,第二年她還是會繼續許一樣的願望,小小的人隻能靠這個希望一切變好。

長大了,她知道許願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隻是自己的慰藉而已,越是這樣,越讓她覺得人生灰暗沒有希望。

今年,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不單寄托於許願,也會努力,等一個願望成真。

許櫻閉上眼,在一聲聲《生日快樂歌》裏雙手合十,虔誠地比在胸前。

她心裏反反複複默念著願望,睜開眼,將蠟燭吹滅。

“櫻桃生日快樂!”

顧放喝了酒不能開車,就找了代駕,送許櫻到家之後把鄭知許順路捎了回去。

許櫻看他腳步很穩,就也放心,揮揮手和他們說再見。

鄭知許降下車窗,對她遠遠地一個飛吻:“再一次說愛你櫻桃!”

許櫻被逗笑了,手上提著一個大大的袋子,裏麵放著今晚收到的禮物。

她心情很好,一邊走路一邊哼著歌,影子被;拉得很長,她走一步,影子就跳一下。

慢慢的,影子和其他影子融在一起,沒了清晰的輪廓,不分彼此。

許櫻似是有所感應,心“怦怦”地跳快了兩下,她抬起臉,那個消失了許久的人赫然出現在單元樓門前。

他今天不像之前那樣總是一身運動休閑裝,穿著板正的黑色西裝褲子,灰色的絲綢襯衫,最上麵的扣子解開,胸前的肌肉若隱若現。

頭發也長出來了一些,軟軟地垂下來,不再顯得那麽淩厲,看起來倒像是有幾分貴公子的模樣。

許櫻的腳步停住,抿了抿唇,有點兒不確定地喊了一聲:“沈燃?”

沈燃垂頭看了一下自己,揶揄道:“我才走了這麽幾天,你就不確定我是誰了?”

許櫻搖頭:“不是,就是……你出現得太突然了。”

他說:“鄭知許說你們去火鍋店過生日了,我想了想我不太適合過去。”

“為什麽不適合啊?”

沈燃笑而不答,很自然地去接許櫻手裏那個看著頗有分量的禮物袋子:“很晚了,我送你上樓。”

他先走一步,許櫻腦子生鏽,轉了幾秒鍾才想起來提步跟上。

老式的小區沒有電梯,這一層層的樓梯,拉長了他們上樓的時間。

許櫻很想問沈燃最近都做了什麽,問題剛問了一個:“你去哪裏訓練了呀?”

沈燃就反問:“那天打電話我和你說過了。”

許櫻立馬就“閉麥”了。

她現在最怕沈燃提起那天打電話的事情,她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也希望自己沒說什麽,可那通話時長提醒著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很怕沈燃知道自己生病,和正常人不一樣。他也怕和沈燃離得近,她會受到攻擊再一病不起。

除了學習之外,她對有關於人心的一切事都沒有什麽把握。沈燃會有千千萬萬朵玫瑰花,她沒把握做能馴服他的那一支。

可馴服她的狐狸,卻隻有沈燃一個。因為他的到來,她的病情轉好,他是她的一味藥。

說到底她最怕的,是身邊沒了沈燃。

除了考學之外,她有了清晰的目標。

兩人上了二樓,聲控燈年老失修,聽到跺腳聲也不亮。

許櫻摸索手機要開燈照亮,一腳踩空差點兒崴腳,在半空中亂撲騰的手被人抓住。

“怎麽這麽不小心。”他的聲音帶著嗬斥,關心卻更多。

許櫻隻覺得周遭安靜極了,自己的心跳聲才會像擂鼓一樣,聲音那麽大,那麽迅疾。

一束光打亮,沈燃拿著禮物袋子,指尖夾著手機照路,另一隻手始終沒鬆開,拉著她往上走。

“找時間和你們這兒的物業說說把燈換一下。”

他的掌心很幹燥,很溫暖,右手指腹上有厚厚的繭,和顧放的一樣。她的手蜷縮在他的掌心中,聽著兩人的腳步聲,錯落地在樓梯間響起。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門口,這一層的燈亮著,聽到她的問話沈燃愣了一下,伸手關上了手機,將禮物袋子放到她腳下時,順手從裏麵拿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瓶子。

淺棕色的,瓶身貼著一張寫滿英文的麻布條,看著像瓶香水,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他按下銀色的按泵,一瞬間,時光像是被扯回了祁山鎮,扯回了那個溫柔的夜晚。

爐子裏的火,炸開的糖炒栗子,香香的烤紅薯。

香水炸開的一秒就是童話。

“by the fireplace.”他念著香水的名字,帶著一點點想要邀功的得意,“我不用香水,做了很多功課才找到這個味道。”

聽她沒說“謝謝”那兩個字,沈燃笑得更深,他叫了她一聲:“許櫻。”

“嗯?”許櫻不明所以地抬頭,一道銀色的光從她眼簾墜落。

仔細一看,是他指尖垂下來的一條項鏈。

鏈條很細,中間綴著一顆小小的櫻桃。

“這也是路邊攤上買的嗎?”

沈燃不置可否,許櫻曾聽鄭知許說過很多次,陳最是仗著家裏有錢買票出道的。

陳最和沈燃是兄弟,沈燃被他爸弄去專門訓練的地方……沈燃的家世,肯定不尋常,他能送出來的東西也不會是路邊攤買的。

“肯定不是。”許櫻搖頭,“你說謊了。”

“嗯,我說謊了。”沈燃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可你之前不也說謊了?我們就互相抵消吧!”

他的手晃了晃,那道銀色的光碎在許櫻眼底,像是一把鑰匙,抓住它,就能開啟一個新世界的門。

他問:“那你要不要?”

“要的!”許櫻清脆地說出來,伸手將“鑰匙”抓住,小小的一顆櫻桃在她手中,比千斤還重。

在聲控燈再一次滅了又亮起時,沈燃笑了笑。

許櫻定定看著他的臉,心跳怦然。

世界再一次暗下來,她聽見他的聲音,劃破黑夜,雋永而溫柔。

“小櫻桃,生日快樂。”

4.0

2021年5月19日

今天我收到了生日禮物,阿許、李不言和蔣京這三人組合起來買了一個很大的獎牌,上麵寫著:櫻桃櫻桃,法力無邊。櫻桃櫻桃,歲歲平安。

顧放照舊買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很沒有新意。是夏天的裙子,我想在高考那天穿上。

奶奶打了電話給我,等高考完,我想回祁山鎮住上一個假期。

我還收到了沈燃的禮物,兩件。

一個是祁山鎮的所有味道,一個是屬於我這顆櫻桃的小櫻桃。

所以我今天許了願望,也有兩個。

人們總說,好事成雙。

我希望,我和沈燃一起上嘉南大學。

我希望,沈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