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王子的玫瑰花

1.0

淩晨三點,宋簾的車順著彎曲的地圖到達祁山鎮,許櫻也從沉睡中醒來。

祁山鎮是個依山而建的小鎮,盛產稻米,許櫻小時候對祁山鎮的第一印象,就是在金黃的秋日裏,一輛一輛大車拉著稻米奔入漫長的公路。

那時稻米是祁山鎮的依靠,隨著這些年經濟的快速發展,年輕人紛紛走出小鎮打拚,賺足身家之後回來接父母也離開。

後來祁山鎮的種植土地動遷,又有一些人拿著賠償款離開,隻有二十幾戶對這片土地眷戀很深的老人家,還守在這裏,許櫻的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路燈孤零零地矗立在街邊,車順著寂靜的小鎮緩慢向前開。

許櫻指著一戶門前種著櫻桃樹的人家,說:“這裏以前是個小賣部,小時候我得了蛀牙,奶奶不讓我吃甜的,顧放就會趁著奶奶摘菜的時候,偷偷把我拐來這兒買巧克力吃。”

沈燃偏頭看她,光太暗,他看不到她是不是紅著眼,可聽她語氣很正常,應該是沒哭。

他說:“我記得你不愛吃甜食。”

也不愛吃辣的和其他刺激性味道的,口味很溫和。

許櫻“嗯”了一聲。

車走到祁山鎮的盡頭,她轉回臉對宋簾說:“前麵的胡同拐進去就是了,隻有一戶。”

宋簾應了一聲“好”,打了轉向燈,車駛進胡同中。

路燈掃下來的光下,視線裏出現一幢白紅色的二層小樓。車還沒停穩,狗吠聲就一連串地響起來。

宋簾怕狗,車都不敢下,窩在駕駛室裏瑟瑟發抖。

沈燃先下車,一隻一人來高的德牧一下躥了過來,前爪扒著黑色的鐵大門,“汪汪汪”地衝著他放肆地叫著。

“展堂,小聲點兒哦!”清甜的女聲開口。

德牧歪著腦袋,直立著的大耳朵抖了抖,似是認出來來人是誰,更激動地扒著門想要出去。

許櫻睡了一覺體力恢複了一些,跟著慢慢地走下車,手順著鐵大門的雕花縫隙進去,拍了拍德牧的腦袋。

“想姐姐了是不是?”

德牧的喉嚨間溢出一聲委屈的嗚咽。

“它叫‘展堂’?”

許櫻點點頭,說:“展堂是顧放抱回來,說給奶奶守大門的。他是《武林外傳》的粉絲,最喜歡白展堂,奶奶也姓白,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

說話間,小樓的門前燈亮了起來,有人推開門,裹著搭在肩上的衣服一路小跑過來,“哎呀”一聲:“小櫻這麽快就到了,我以為怎麽不得明天才能回來。”

“褚阿姨,我奶奶怎麽樣了?”

褚阿姨微胖,一臉的敦厚,一笑起來眼睛一眯讓人看著就安心。

“王醫生已經來看過了,說沒什麽大礙。老太太不願意去醫院,你來了正好,勸勸她改明兒再去城裏做個細致的檢查。”

褚阿姨打開小鐵門的門鎖,展堂一下就躍了出去,撲到許櫻懷裏。

這強大的後坐力她差點兒一屁股坐下,旁邊適時探出一隻有力的手,從後麵將她一把撈起來。

少年的臂彎,鼓起的肌肉結實有力,許櫻站好,小聲說:“謝謝你。”

褚阿姨這才注意到沈燃:“你就電話裏是小櫻的同學吧?”

展堂也聞到陌生人的味道,警覺地附和著發出“嗚嗚”的聲音。

沈燃點頭:“褚阿姨好,我叫沈燃。”

許櫻補充說:“是沈燃同學幫我找車送我回來的。”

“哎喲,可真是個熱心腸的年輕人。一路跑回來餓了吧,快進來快進來,阿姨給你們做點兒熱乎的吃的。”

褚阿姨將大門也打開,來迎接客人。

沈燃折回去,敲了敲車窗:“下車。”

宋簾白著一張臉,堅定地搖了搖頭:“今晚我就在這兒睡了。”

沈燃也沒勉強,在車後座拿著外套和許櫻的包進了大門。

小樓和城市中的別墅沒什麽區別,隻是裝修更簡潔溫馨生活化。為了方便老太太出去散步,她的臥室就在一樓左手邊第一間。

老人家睡眠淺,聽到展堂叫聲時就已經醒了。

許櫻放輕步子,輕輕地轉開門把,就對上一雙溫柔的眼。

“小櫻啊,回來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許櫻的眼淚不設防一下掉了下來。

她低下頭,和她一夜跑來的兩百多公裏比,眼前這幾十米的距離仿佛近在咫尺,可她突然不敢麵對奶奶。

她怕奶奶看出來她犯了病,而擔心她。

沈燃在客廳放下包,特意用書將藥卡住,免得掉出來。

他抬起頭,就看見許櫻站在門口,手扶住門把,靜默成一幅畫。

沈燃緩步走過去,她不知道在想什麽,竟然毫無察覺。他站到她的身後,她垂下手深吸一口氣選擇轉身,差點兒撞到他的懷裏。

沈燃抬手,按在她毛茸茸的腦頂上,拍了拍,似安撫。

“怎麽不進去看奶奶?怕奶奶罵你大半夜不睡跑回來是吧?我陪你進去。”

沈燃的手往下落,按在她的肩膀上,將她轉了個方向。

“從小到大,但凡老太太就沒有不喜歡我的,有我在,奶奶不會罵你的。”沈燃自信極了。

明知道他是在胡說八道,可許櫻真的被安撫住了。

她剛剛沉得仿佛一潭死水的心,重新泛起漣漪。

沈燃續上剛才許櫻的動作,隻是動作比她利落得多,隻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她就被他推進了門。

他的聲音沉沉的,就壓在她的頭頂:“奶奶好,我是許櫻的同學沈燃。我聽許櫻同學說您身體抱恙,特意把她送回來看您,順便蹭一下褚阿姨做的飯。”

他態度乖巧,雖然看不到臉,想必此刻笑得也很乖巧,因為許櫻從奶奶的臉上看到慈善溫和的笑,眼角的皺紋都深了許多,是她喜歡誰的表現。

奶奶靠在靠枕上,沈燃的手鬆開,把許櫻順勢往前一送,他擺擺手:“我去褚阿姨那兒找點兒吃的。”

他全程沒多問什麽,但像是什麽都懂得,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讓許櫻心安。

她像是一本書,而他是書的注解。

門合上,沈燃功成身退。

許櫻笑了笑,坐到床邊,像從前無數次回來那樣,抱了抱這個經曆風雨堅強無匹的老太太。

“奶奶,你嚇壞我了。”熟悉的味道席卷全身,她一身的疲憊都卸了下來。

奶奶拍了拍她的後背,樂嗬嗬地說:“奶奶福大命大著呢,奶奶還要看著小櫻長大呢!”

不管多少歲,許櫻在奶奶麵前,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許櫻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著頭。

奶奶臉色看著蒼白,精神倒尚可,拉著她的手不住地問她在學校怎麽樣,有沒有好好吃飯,睡得怎麽樣。

問的都是細碎的小事,直到許櫻打了個哈欠,奶奶才想起來催她趕緊去睡覺。

許櫻不舍得走,又怕影響奶奶休息,最後還是回了房間。

可能是見到奶奶安下了心,這一覺許櫻睡得很深很沉,一個夢都沒有做,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了。

她抬起手,蜷曲手指,還算有力氣。這次病發作時很痛苦,但過了發病那一陣她心就得以安靜下來,除了腦袋有些昏沉外,身體輕度不適外並沒有其他的。

而這點兒不適,她早就適應了。

許櫻有些遲緩的腦子轉了轉,突然想起什麽,一個骨碌爬起來,頂著惺忪的睡眼出去。

她好不容易哄奶奶今天去做個全麵檢查的,這一下要睡過去了。

奶奶的房間沒人,也不在院子裏澆花散步,許櫻走到胡同口也沒看見人,奇怪的是連沈燃和他的司機也不見了。

“沈燃走了嗎?”許櫻在胡同口站了一會兒,想起什麽,走回在二樓的房間,拿起自己的手機。

他如果去了附近的哪兒應該會告訴她,結果並沒有沈燃的消息。

沈燃是一聲招呼沒打就回去了嗎?

許櫻發著呆,心底是說不出的失望和難過。

“小櫻醒啦?”褚阿姨端著早飯,放到窗邊的小書桌上,“那個姓沈的年輕人走的時候專門提醒我,你醒了幫你把早飯送進來,讓你吃完再睡會兒。”

許櫻唰地抬起眼,熄滅的火光像是一瞬間被點燃:“他去哪兒了?”

褚阿姨擺好碗筷,“咦”了一聲:“他沒告訴你哦,那可能是太忙了還沒來得及說,他一大早就帶老太太去市裏醫院了。哎喲昨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和人打電話定今天去醫院的事情,這年輕人可真靠譜,我以為你知道呢!”

小電流滋滋滋地在響,劈裏啪啦從皮下遊走到心髒,在心裏的花園深處,點亮一盞燈。

許櫻握著手機,眼睛盯著對話框上方的名字。

沈燃。

這個人,真像是上天專門派來救她的。

可能是聽到感應召喚,對話框在這一刻更新了新的消息。

【沈燃:醒了吧,我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了’。】

【小櫻桃:……】

【小櫻桃:你是住在微信嗎,這也能盯到。】

【沈燃:我一個叔叔剛好在你們這的醫大六院,我帶奶奶過來做個全麵的檢查,已經做完了,過半小時就可以拿到結果。]

許櫻愣了愣。

【小櫻桃:你怎麽不叫我一起?】

【沈燃:本來是叫你的,但你睡得太香了,我喊你你還打了我兩下。】

【小櫻桃:!!!】

【小櫻桃:真的嗎?】

許櫻發現自己居然一點兒印象也沒有,隻是她想起來,顧放以前總說她睡覺習慣很不好。

……是有多不好啊?

許櫻捂著臉,默默念叨著:“沒事沒事,一輩子很快就會過去的。”

【沈燃:當然不是。】

【沈燃:奶奶說你睡得晚,怕你休息不好我們就沒叫你。】

許櫻:“……”

對麵沈燃有五分鍾沒有回消息,許櫻掰開一個紅糖酥餅,機械地吃著等著消息。

又過了一會兒,一條語音發了過來。

沈燃:“我去取檢查結果,學校那邊我已經幫你請完假了。”

許櫻咽下一口餅,酥脆的外皮,熬得黏稠的紅糖在口腔深處化開,甜絲絲的,並不膩。

她不喜歡吃甜的,也覺得很好吃。

她按下語音鍵,說:“好。”

許櫻也是真的餓了,在等待結果過程中吃了兩張紅糖酥餅一碗玉米麥片粥,順便回了鄭知許的微信。

她猜沈燃應該是給她請了病假,鄭知許滿屏幕的抱抱親親表情包,讓她注意身體。

蔣京他們問候之餘,試探著地問了一句:“那今晚學習直播應該取消了是吧?”

許櫻無情地回了兩個字。

【小櫻桃:不能。】

蔣京發了一連串的**哭哭臉,許櫻笑出了聲。

“小櫻性格開心了很多嘛!”褚阿姨切了盤水果上來,剛好碰到許櫻捧著手機笑。

許櫻臉上的笑意還沒散,眉眼彎彎:“是嗎?”

“以前雖然看著也可愛,可沒這麽笑過,哎呀,阿姨文化不高也說不上來,反正看著就讓人高興。”

這時沈燃發了幾張圖片出來,是檢查結果報告,她看不大懂,隻看最下麵的醫生結論那一處,每一張都是未見病變的相關字樣。

沈燃:“奶奶其他都很健康,就是摔倒之後有些輕微的腦震**,醫生說精心照顧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我先去拿藥,一會兒就能回去。你昨天陪奶奶很晚,一會兒吃完了再睡會兒,醒來就能看到奶奶了。”

五十秒的語音許櫻聽了七八遍,聽得都快能背下來了才放下手機。

她去洗了個澡,從衣櫃裏挑了一件買來就沒穿過的裙子,這是去年顧放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顧放喜歡玩少女搭配遊戲,這個愛好從遊戲蔓延到了現實生活,每個節日都會送一套衣服給她。

隻不過她從前不想引人注意,隻穿最不起眼的黑色和最普通的校服,將這些都壓在了櫃底。

今天天氣很好,許櫻推開窗,拿著墊子坐在圓弧形的小陽台上,伸手勾著從花紋縫隙探進來的桃樹枝。

花骨朵已經鼓鼓,再有個兩三天就能開了。

花花草草都對著陽光生長,她眯著眼,仿佛看到一個虛影從自己的軀體裏邁出去,奔向太陽。

人生的列車總在某一刻轉了軌道,那一刻人也像是有感應一樣,把一些東西打包,順著窗扔掉。

她閉著眼,任暖暖的太陽光灑進來,像是床厚實的棉被一樣將她裹住,她並不像從前那樣焦急著填滿每一個空白時刻,時光就這樣被靜靜地浪費著,無比心安。

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展堂連串的叫聲,跟著是開大門時冷鐵相撞發出的聲音,再然後是車停時輪胎與地麵摩擦的聲音。

許櫻睜開眼,站起來。

她雙手撐在陽台的扶手上,有陽光跳著鑽進她懷裏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熱烈地朝著底下的人揮手:“你們回來了!”

沈燃扶著奶奶,聽到聲音抬起頭。

他看到,她穿著一條白色的毛線裙子,海軍假領在胸前係了個大大的蝴蝶結,溫柔又可愛。

蝴蝶結中央,別了一個小小的櫻桃胸針。

和風吹啊吹,胡同口的楊絮飄啊飄,在空中繪成一幅曼妙的油畫。

而她就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少女。

他勾唇笑了笑。

天光大好。

2.0

吃完晚飯,許櫻應奶奶的吩咐,帶著沈燃到附近轉轉。

出了胡同,反著來時的方向走,是一段長長的下坡路,原來的種植地填了一片湖,路連接的下麵的那個村鎮是遠近聞名的度假村。祁山鎮就站在山坡的頂,往下看,有車沿著一望無際的公路前行,最終淹沒在山間盡頭。

連太陽也跟著在那個方向墜下去,隻剩一個邊緣。

展堂很通人氣,經過一日的友好相處,已經接受了沈燃這個外來人。

沈燃說:“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狗也一樣。”

對這個言論,許櫻很是認同。

兩人在前麵走著,展堂就跟在後麵,狗繩鉤在沈燃的指尖。

“奶奶的事情,謝謝你啊沈燃。”

許櫻對他說謝謝,沈燃不是第一次聽到,可之前覺得疏離,這一次聽著卻很順耳,他笑了笑表示聽到。

許櫻想了想,問他:“奶奶今天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沈燃蹙眉,認真地回想了一遍:“罵顧放算嗎?”

許櫻的眼睛頓時一亮,語氣難掩激動:“快說說快說說。”

沈燃掐著嗓子,學得有模有樣:“那個渾小子,成天沒個正形,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對象都沒有,整天的遊手好閑,他要是有小櫻一半的乖巧聽話,我能活到一百零八歲。”

許櫻“撲哧”笑了,“哥哥要是聽到估計會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好歹也是拿過全國射擊冠軍的人,在奶奶眼裏就是個不聽話的渾小子。”

沈燃接口:“在我爸眼裏,我也是這樣的渾小子。”

許櫻偏過頭,臉上的笑意還有殘餘。

也是這一刻,她才看出來他這側臉像是有些紅腫,結合沈燃的話她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你的臉……”

沈燃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很瀟灑地一挑眉:“很帥是不是?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許櫻:“……”

許櫻:“確實很帥。”

沈燃笑得更暢快了,他就沒見過許櫻這麽口是心非又總從善如流的姑娘。

“我在去找你之前,回了一趟家,因為持之以恒地和老沈抗爭,他說不過我又沒有辦法,就拍了我一下。”

沈燃說得輕鬆,這樣的事情他像是已經習以為常。

許櫻並沒有挨過身體上的傷害,可精神上的她也已經習慣。

兩個同樣身上帶著傷痕的人,總是能靠得更近。

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更加柔和:“你持之以恒地抗爭什麽?”

“夢想。”

這兩個總是被灌輸進所有抽象概念的字從沈燃嘴裏說出來,格外的有分量,沉沉的壓得許櫻的耳朵都不由得泛熱。

沈燃抬起右臂,手做成槍的姿勢,瞄準遠方。

“他想要我繼承家業,想讓我將他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事業傳承下去,就要斬斷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在他的眼裏,我的夢想隻是小孩子的玩笑話,幼稚得不堪一擊。”

“啪!”

他用聲線模仿子彈出膛的音節,之後收回手,抵在唇邊吹了吹“槍”。

“你想和顧放一樣,做職業的運動員是嗎?”

“不。”沈燃鬆開手,一半的臉映在最後的光下,眼角是張揚又篤定的笑,“我要做世界冠軍。”

許櫻愣住。

沈燃一直以來展現在眾人麵前的形象定位就是:回高三走個過場,畢業直接進娛樂圈,就和現在市麵上大多數的偶像一樣。

雖然沈燃是靠著那一個射擊視頻火起來的,但她沒想過沈燃的誌向在射擊,而且還有這麽清晰且宏大的目標。

沈燃挑眉:“怎麽,覺得我太會白日做夢了是嗎?”

許櫻抿抿唇,將頭一搖:“我隻是沒想到射擊是你真正喜歡的。”

他天生就適合活在眾人矚目之下,瀟灑恣意。

人人都以為那應該是繁花鋪就的紅毯,而他想去的卻是無數汗水和心血鑄就的獎台。

許櫻像是今天才認識到一個真正的沈燃。

她仿佛已經看到在未來的某一天,他身披著五星國旗,站在最高獎台上的畫麵。眼前的人,似是比之前還有明亮。

“我爸把我訓練的所有路徑全都斬斷,逼我走回他想讓我走的路,所以我最後走投無路來了一中。”

沈燃的語調很平靜,那些對於他一個少年而言吞不下去的苦,在時間的釀就下也透出了一絲輕鬆。

他笑:“我爸的名言:人都不可能做自己完全喜歡的工作。我的喜歡不重要,就算我會遺憾一輩子,也不重要。可那很重要,那是我生而為人的證據。每個人都有資格活在自由的陽光下,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所謂的世人所知的‘成功人士’。”

“這幾年我都在想盡辦法和他對抗,包括現在,隻有我人還在,抗爭就永遠不會消失。這一巴掌換一個機會,我覺得……太值了。”

許櫻不知道沈燃說的機會是什麽,那重要,也不重要。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有些羨慕,“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堅定地走下去,真好啊沈燃。”

“你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嗎?”

許櫻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她好好學習,抓住每一刻的時間,除了避免讓自己胡思亂想誘發發病外,就是想有足夠好的成績,離這座城市遠遠的。

這不是夢想,這是逃離痛苦的計劃。

夢想是什麽,她從來都不知道。

沈燃的手按了按她的頭頂:“那我分你一個我的夢想吧?”

許櫻眨眨眼:“什麽?”

“放輕鬆,快樂開心。”

許櫻圓圓的眼睛睜大,卷翹的睫毛向上,快要貼到眼窩處。

沈燃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別離我太遠。”

許櫻的耳朵發癢,喉嚨也發癢,像是對風裏夾雜著的絲絲楊絮過敏,又像是得了某種疾病,一顆心慌亂跳著,卻又不是焦慮症軀體化病發的表象。

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就隻呆呆傻傻地站著。

在最後一絲光湮滅於天地間時,她仰著頭,隻看到他的喉頭滾動。

他說:“我今天跑前跑後,很辛苦的,頂著這張被老沈毀了的臉,不知道被多少人笑,唔,要一點兒補償不過分吧?”

尾音咬在風裏,他俯下身,抱了下她。

隻是一下就鬆開,他輕聲在她耳邊說:“我很慶幸自己來了一中,這不是走投無路,這是柳暗花明。”

因為我遇見你了。

燎原的火,吹紅了許櫻的麵頰。

沈燃攤開手,掌心多了一個櫻桃發夾,隻有手指蓋大小,尾巴段綴著兩顆小小圓圓的珍珠。

“回來路上看街邊的小妹妹賣的,奶奶說小妹妹可憐,我就照顧一下她生意。”

這發夾,和許櫻胸前戴著的他之前送的胸針,看著很搭,像是一套的一樣。

許櫻撿起發夾:“送禮物,需要理由的。”

上次他送胸針,說是愛豆和粉絲雙向的愛。

許櫻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趕在這時急著去解釋:“其實我並不真的是你的粉絲,但我不是不喜歡你,哦不是喜歡你,我……”

她越說越手忙腳亂,沈燃眼底笑意很深,一言替她蓋章:“我知道你喜歡我。”

許櫻急得臉更紅:“不是這樣的……”

“好吧不是。”

許櫻更窘迫,可這時候說什麽仿佛都不對。

沈燃不再逗她:“其實這是給你的謝禮。”

“謝禮?謝什麽?”明明該說謝謝該送謝禮的,一直都是她。

沈燃替她戴上發夾,小小的一顆櫻桃落在她嫩白小巧的耳朵上方,精致可愛。

謝什麽啊……

能謝的太多了。

謝謝你對我笑,謝謝你撞進我懷裏。

謝謝藍天很好,白雲也很好。

謝謝遇到你。

……

他笑,看著她好奇的眼,吊足了她的胃口。最後隻挑了一條,聽起來很認真,又不會過於擾亂她心緒的。

“謝謝你相信我能讓夢想成真。”

晚上八點,許櫻搬出之前顧放在家時買的台式機,將軟件裝好,一到時間,許櫻老師的學習直播間準時開放。

彈幕上頓時一片哀號。

【生病也不休息嗎嗚嗚嗚嗚……】

【哎,班長這是在哪兒啊,好像不是之前的房間。】

【應該是回家了吧,雖然不是之前的房間,但兩間屋子布置得多像,一看就是班長的家。】

【我今天看宋嘉平午飯都沒吃一直看書看著。這就是學霸和學渣之間的差距吧!不是我說,在座的(包括我),都是垃圾。】

【你自己垃圾不要帶我切拜。】

【吵什麽吵,就這麽一點事,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歡聚在這裏,是為了慶祝我們學渣的人生不能發爛!發臭!】

許櫻剛調好角度位置,好讓沈燃剛好坐在書桌另一端,既能看到自己學習,也不會被鏡頭掃到。

剛弄完,就看到直播間打成一片。

她輕咳兩聲:“今天除了和大家一起做題之外,我還想分享一些平時學習的方法。這些方法可能隻適合我,不適合你們,所以,僅供參考。”

其實許櫻不單純做題,隻是因為走得時候著急匆忙,隻卷了兩本書和一本筆記本,回來一翻還都是剛做過的。

既然已經和蔣京吹了自己要帶病上陣,總不能臨時鴿了。

彈幕頓時更沸騰了,對於他們這些學習基礎薄弱的學渣來說,做幾道題能改變的東西不多,但如果真的能掌握到一些竅門,對高考成績提升有很大的幫助。

許櫻翻開筆記本,上麵記了十六條剛才她暴風想起的“竅門”。

台式機沒有專業的直播設備,收音沒有之前的好,許櫻隻能提高嗓門,近乎扯著嗓子說話了。

“第一條,是針對英語選擇題前幾道的單詞部分。”許櫻說著,眼睛刻意睨了一眼沈燃的方向。

沈燃本來撐著手臂在看她,接收到許櫻眼神的示意,立馬像模像樣正襟危坐,拿著筆等待著認真地記錄。

許櫻滿意了,目光轉回來繼續。

“選擇時先看確定選什麽詞性的,換到中文語境裏,我想吃一個蘋果。我是主語,吃是動詞,蘋果是名詞,一個是量詞,想呢,可以看成是副詞,修飾動詞的詞,去掉‘想’這個字這句話也成立。每一句話不管多長都可以用這個公式去帶入,看句子裏缺什麽。再去排除給的四個選項,帶ly的一般是副詞……”

許櫻一個字一個字拆解,用帶回來的習題去帶入講解。

她的聲音很好聽,咬字清楚,聽起來很舒服,平時說話有些清甜,現在這麽一本正經地講內容意外地很能鎮得住場子,不自覺地就被她帶進去。

沈燃想,許櫻倒是很適合做講師,或者是做記者之類的。

不過她語文相對其他科目是弱項,要是做記者寫稿子可能會有些吃力。

他要進市隊再進省隊,肯定不會出省,省內最有名的嘉南大學師範類專業並不突出,倒是新聞學和中文係很有名。許櫻要是進新聞係,好好磨煉磨煉進步就會很大了,到時候……

許櫻不知道她在這兒給沈燃開小灶,沈燃卻在那兒高瞻遠矚為她和自己規劃未來專業。

打斷沈燃思維發散的,是顧放發來的新消息。

【顧放:你不是說今天要來訓練,我已經回隊裏了,你人呢?】

沈燃看了一眼許櫻,見她已經往下說錯題集的事情,左手臂挪到桌子上做遮擋,右手將手機拿到桌子下,平時上課玩手機他都沒有這麽收斂過。

【沈燃:你不是在洛城?】

【顧放:昨晚坐飛機回來的。】

沈燃明白了,怪不得顧放沒有接到褚阿姨的電話,是飛機上手機關機了。

許櫻奶奶的事情,顧放八成還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在市隊守株待他。

沈燃也沒有多說什麽,就扔下一句“今天有事,哪天有空訓練再聯係”,就不回消息了,任滿懷希望的顧放在那頭放聲地呼喚。

沈燃頭頂壓下一片陰影,他手很快,將手機扣下,抬起頭,神色無辜。

許櫻指了指桌子下,再瞪了瞪眼,自認為嚴厲,其實一點兒殺傷力也沒有。

沈燃補充著想,許櫻還是不適合做講師。

他將手機放到窗邊,雙手舉起,做投降姿勢,“我錯了班長。”

沈燃的聲音不高不低,很輕易就被收到台式機自帶的收音話筒裏。許櫻腦子一熱,什麽也顧不上地去捂沈燃的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彈幕上,蔣京遲疑地發了一條。

【蔣京:是我聽錯了嗎……我怎麽好像聽到燃哥的聲音了。】

【鄭知許:燃哥怎麽可能跟櫻桃回家,你肯定聽錯了,你是太思念燃哥了吧!】

【蔣京:這麽說也是。】

許櫻鬆了一口氣,下一秒,她的微信就收到了鄭知許的消息。

【阿許:啊啊啊!燃哥是吧燃哥是吧!本大粉是不會聽錯的!燃哥和櫻桃在一起呢啊!怎麽會這樣,人間處處都有糖!我好快樂我好快樂!】

【阿許:櫻桃是帶燃哥回去見家長了嗎?不會吧不會吧?我到底是落下了哪個情節啊!】

【阿許:你偷偷告訴我嗚嗚嗚,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

許櫻:“……”

許櫻一陣心梗,瘋狂對沈燃使眼色,想讓他拯救一下局勢。

沈燃拉下許櫻捂住自己嘴的手,他的唇無可避免地擦過她的掌心,軟軟的,溫熱的,卻激得她一陣瑟縮。

他像是沒發現她的異樣,徑直拿起她的手機,長指翻飛,敲下一行字給許櫻看——你正常去直播,我來解決。

許櫻坐了回去。

她心裏很慌亂,可表現出來的卻一如既往地鎮定,隻是餘光時不時地往沈燃的方向瞟。時間一秒一秒地過,沈燃打字的手沒停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放下手機,朝她微笑點點頭,示意她已經解決了。

許櫻放心下來,又好奇他到底和鄭知許說了什麽才堵住了腦洞之神鄭知許的思維發散,可又不好再過沈燃那邊去,生怕再傳出什麽聲音更說不清。

這一場直播她心不在焉,全靠強大的學習相關知識儲備能力死撐。

等到時間一到,她立馬下了播,近乎是用搶的將自己的手機抓過來。

沈燃抻了個懶腰站起來,慢悠悠地往外走:“我餓了,去找點兒吃的。”

許櫻點進微信鄭知許的聊天對話框,接著剛才她和鄭知許對話下麵隻有兩句完整的話。

第一句是沈燃發的:我是沈燃。

接著中間穿插了無數個“你撤回了一條消息”“‘阿許’撤回了一條消息”。

緊跟著是鄭知許發的最後一句話:我知道,你們放心,我有分寸,不會有任何問題,我會保守秘密的。

許櫻:“……”

許櫻:“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啊?”

特工接頭的嚴謹度,也不過如此吧!

許櫻這種之前對什麽都興趣不大,也刻意克製自己不過多在意什麽的人,一旦生了好奇,知道真相的急迫度和普通人比翻了幾倍。

她問了鄭知許,平時藏不住話,仿佛微信是她家的人,這次過了十分鍾一個字都沒有回,她就更抓心撓肝的了。

樓下傳來褚阿姨的喊聲:“小櫻,下來吃好吃的了!”

許櫻關好電腦,下了樓。

褚阿姨將一大一小兩個火爐搬到了院子裏,小的爐子上放著篦子,紅薯洗淨裹著錫紙放在上麵烤,火苗滋滋地往上躥,很快香味就傳了出來。

褚阿姨另準備了口大鍋,架在大火爐上,洗淨切口的栗子跟鹽前後下鍋翻炒,直到栗子炸開口。

褚阿姨把白糖往鍋裏倒,大鏟子快速地從栗子底部往上翻炒,糖稀漸漸裹住每一顆飽滿的栗子。

宋簾對美食的向往打敗他對展堂的恐懼,他搓了搓手,拿起他麵前烤好的紅薯,在兩隻手的掌心顛了顛,燙得手發紅也舍不得扔。

展堂一雙銳利的眼就盯著他,等好不容易涼下來能吃了它突然躥起來一口叼走,氣得宋簾捏著拳頭追著它跑。

奶奶裹著條披肩,躺在搖椅上慢慢晃著,火烤得她眯起眼,昏昏欲睡。

沈燃拿夾子夾過紅薯的尾巴,用小刀一切為二,勺子刮著裏麵金黃色的瓤,刮到一起,再送到嘴裏,和方才宋簾吃時的狼狽行成鮮明對比。

吃了幾口,沈燃看到許櫻過來,毫不客氣地將剛才宋簾坐的小馬紮往自己這兒挪,拍了拍:“再不來一會兒連紅薯皮都沒得吃了。”

許櫻本來不餓,被這氣味一勾,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著。

紅薯的糊香,栗子的甜交織在一起,是記憶裏冬日的氣味,放在這個春天,也並不違和。

沈燃如法炮製,將另一半紅薯瓤刮到一起,又拿了一個新的木勺子放在旁邊,像一艘紅薯小帆船,推到許櫻這座海岸。

紅薯軟軟熱熱,和城市裏的不一樣,經過柴火的烤,有獨特的木香,一口下去,什麽煩惱都跟著飄走,她滿足地眼睛彎起來。

“奶奶說,從前你住在這兒的時候最喜歡吃她親手做的烤紅薯和糖炒栗子,尤其是栗子,每次都吃到快要把肚皮撐破才肯停。”

奶奶口中小一點兒的許櫻和現在完全不一樣,許櫻回想之前奶奶說的話,笑了一下:“一開始是你一個人吃,後來隔壁院子裏的小外孫爬聞到香味,不好意思地過來想買一點兒吃,你很熱心腸直接抓了一把栗子給他,他就把自己最喜歡的牛奶送給你。再之後奶奶再炒栗子,就變成你們兩個人一起吃了。”

褚阿姨掀開鍋蓋,燜了五六分鍾的栗子已經熟透,糖已經炒到幹燥,在顆顆飽滿的栗子外皮裹上一層亮亮的糖衣。

“栗子來嘍!”褚阿姨裝了滿滿一大簸箕,端著放過來。

許櫻的心沉了沉,生出一絲隱晦的涼意。

好像這兩日的那些輕鬆與勇氣,都被一下打散了,她又要縮回自己的殼子裏,避開天光。

可光那麽暖,沾染過一瞬她不想再縮回去了。不管會不會被灼傷,她都想擁抱太陽。

她伸手剝了一顆栗子,“嗯”了一聲:“是宋嘉平,他外婆之前住在隔壁。”

沈燃剝了一顆栗子放在嘴裏,怨念滿滿:“我有些嫉妒宋嘉平,他能那麽早就吃到這麽好吃的栗子和紅薯,我比他晚了十幾年才吃到。以後,我要多跟你回來吃,一定要超過他。”

他言語中有關未來,聽得她不由得抬起眼,他神情認真,不像是在幼稚的開玩笑,倒像是承諾。

她輕聲說:“宋嘉平的外婆早就搬走了,他不會再來吃栗子了。”

“那,我再來吃十年,就夠了吧!”沈燃很認真地在計算這件事。

許櫻也不由得認真起來,點了點頭,說:“應該夠了。”

兩個人像是在討論一道能決定命運的數學最後大題。

那邊宋簾氣喘籲籲地回來,看自己的位置被占了,一陣心梗。

許櫻體貼地想讓出位置,被沈燃製止住了。

“小宋司機最喜歡蹲著,不要剝奪人家的愛好。”

宋簾:“……”

許櫻好奇地問:“真的嗎?”

小宋司機被沈燃盯得如芒刺背,如鯁在喉,隻能點頭點頭再點頭,抓著一把糖炒栗子,蹲在一邊苦兮兮地嗑。

院子中央立著一個高高的柱子,上麵懸著一盞老式的燈籠。

時間在這個院子走得都異常緩慢,沈燃明白為什麽許櫻這麽喜歡這裏。

他們都經曆太多,都一度痛苦到無法自拔過。他們需要一個地方,寄托自己僅存的那一點,對這個世界的向往。

他也愛上了這裏。

沈燃和許櫻靠在一起,安靜地吃東西,時不時說起什麽對視一眼,最美好的年紀,青春和明媚都刻在笑臉上,宋簾的不滿也漸漸消散了。

——算了,人家絕美少男少女天生就該坐在車裏,他這個妖怪就應該蹲在車底,看人家多甜蜜。

3.0

許櫻和沈燃在祁山鎮待了三天,第三天一早啟程回嘉城。

臨走時,褚阿姨塞了一兜子的生紅薯,又把起早現炒的栗子裝在保溫盒裏,一盒給許櫻一盒給沈燃。

奶奶拍著沈燃的手,笑得一臉褶:“等高考完再和小櫻一起來奶奶這兒玩。”

沈燃點頭:“一定,隻要奶奶別嫌我,我一定會經常來的。”

對許櫻,奶奶沒多說什麽,隻是伸手抱了一下她,溫柔地拍拍她的後背,就送她上車:“走吧!路上當心。”

早起下了霧,祁山鎮籠進一片白裏,像雲端裏的世外桃源。

宋簾車開得慢,下午才到嘉城,沈燃半路接了個電話,把許櫻送上樓就匆匆走了。

許櫻暈車,就也沒撐著學習,早早休息養足精神。

第二天一早五點就起來了,買好早飯坐公交車去學校,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樣,可有什麽已經在悄然改變。

比如,每天在公交車上就會相遇的鄭知許。

以前鄭知許看見她,都會拉著她分享沈燃的種種,和沈燃對家陳最的惡毒。

今天卻決口不提任何和沈燃相關的事,偶爾說著說著學校八卦跑偏到沈燃身上,也會及時刹車拐一個720度的彎生硬地轉移話題。

這一下又提醒許櫻去想沈燃和鄭知許那天瘋狂撤回的對話內容了。

沈燃是高手,他不說她很難套出話。再加上麵對他,她也做不到那麽冷靜地套話,要想知道真相,隻能突破鄭知許。

鄭知許聽得渾身都酥酥麻麻的,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幹,幹嗎?”

許櫻沒出賣過自己的美色,隻是憑感覺去做,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歪著頭,櫻唇嘟嘟地鼓起來,對著鄭知許撒嬌:“我有事想問你。”

鄭知許快樂得像紂王,被勾得三魂七魄都沒了:“愛妃想問什麽,孤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許櫻心下一喜。

鄭知許又說:“關於那天燃哥說什麽除外。”

許櫻:“……”

許櫻放下手,不解:“為什麽啊?”

“反正現在不能說,等之後畢業了我才能說,我可是對著燈發過誓的,要是說了陳最就會爆紅,我就算死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許櫻:“……”

對家紅,粉絲的氣憤程度比自家塌房還深,鄭知許連這種等級的誓言都發了,許櫻看清了畢業之前她還真的不能知道了。

鄭知許拍拍她白嫩的小臉,深沉地說:“櫻桃,我們都希望你好。別問,這不是你這個年紀該經曆的。”

許櫻淡淡地說:“知道了鄭阿姨。”

鄭知許:!!!

牆上貼的高考倒計時日期又往前進了幾天,教室的學習氣氛更濃重,許櫻和鄭知許踏進校門時,和以往不踩點不來的李不言與蔣京撞上。

“哎蔣京,你之前不是和燃哥一起上學的嗎,燃哥人呢?他昨晚回來了吧!”

蔣京搖頭,呼出一口氣:“我在燃哥住的小區門口等了會兒也沒看到人,可能是先來了吧!燃哥這學習勁頭,真是讓我等汗顏。”

李不言嚼著烤腸,嘖了一聲:“‘汗顏’這個詞用得很好,下次別用了,聽你用這個詞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

進了教室,挨著窗的座位上並沒有人,沈燃沒有像蔣京說的那樣先來了。

可能是去祁山鎮太累了,還沒睡醒吧!

許櫻這樣想著,到飲水機邊上接了杯水,紙巾擦掉水杯外的水珠,她抬頭再看一眼教室門口,班裏同學來了一多半,還是沒有沈燃的身影。

許櫻心裏莫名有些亂,書翻來翻去也看不進去一個字,還有五分鍾上早自習,決定她給自己找點兒別的事做。

四樓辦公室,許櫻敲了三下門走進去。

梁晨已經來了,一看到她的臉,十分關切地說:“前幾天你家嬸嬸給我打電話說你病了,把我急壞了,身體怎麽樣了?要還是不舒服在家多休息休息。”

嬸嬸?

許櫻不知道沈燃是找誰打了電話,不過確實好過他來找梁晨請假。

許櫻微微笑著,說:“已經沒事了,謝謝梁老師關心。我想管梁老師要一下這幾天的課堂練習卷。”

梁晨是教生物的,這一科相對理綜合其他兩門而言,算簡單的,分數占比也少一些。

梁晨翻著書桌,找出這四天每節課課上的專題練習卷紙,交給許櫻:“這些內容你肯定都會的,考查的都是基因遺傳的內容,要是沒時間就不用做了。”

許櫻點頭應下:“謝謝梁老師。”

其實她是給沈燃要的,等會兒其他科的老師來,她也會去要一份。沈燃為了陪她回去缺了四天的課,她要想辦法給他補回來。

“哦,對了。”梁晨想到什麽又開口,“沈燃同學請假,最近不來上課了。”

“為什麽?”話一出口許櫻自己都沒覺得聲音太高太突兀。

梁晨隻當她是關愛同班同學緊張的,沒多想什麽。

“是他爸爸打電話請的假,說沈燃病了,需要時間休養。唉……高三了嘛,你們壓力都很大,身體也真是扛不住,看你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病,我還挺著急的。”

“那他有沒有說請多久的假?”

“沒說,我讓他休息好了再來,身體是學習的本錢嘛!”

再深的梁晨就沒有再說了,沈燃的家世她有所耳聞,高考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他會不會直接休學到高考,都很難說。

後麵梁晨說什麽許櫻就都沒怎麽聽了,她拿著幫沈燃要的試卷從辦公室出來,神情還很恍惚。

沈燃病了?他身體看著那麽好,怎麽病了?會很嚴重嗎?

梁老師說是他爸爸打電話請假的,會不會也是沈燃隨便找的人冒充的?

如果是這樣,他去做什麽了?

一連串的問號充斥著許櫻的腦袋,她今天沒有帶手機過來,也聯係不上沈燃,隻能等放學回去再說。

課一節節的上,許櫻睜著眼睛,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許櫻幾乎是第一時間卷著書包跑到公交車站,想了想,覺得公交太慢,直接攔了個出租車回了家。

老舊的手機已經有些卡頓,開機花了快一分鍾,在快要耗盡許櫻的耐心前終於亮起。

令她失望的,並沒有沈燃的消息。

“所以他是真的病了嗎?是因為陪我回祁山鎮病的嗎?”許櫻的思維剛一發散,就被她強製地甩開,她不能多想,沈燃也不會想讓她胡思亂想。

沈燃分給了她一個夢想:要學著輕鬆。

沈燃讓她學著接受來自同學的好意,她可以關心他,但不應該把什麽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相信沈燃,應該會照顧好自己。

許櫻捧著手機,打下一行字。

【櫻桃:早日康複。】

沈燃來時在一中掀起軒然大波,他請假不在的這一周裏,一中什麽消息都有,傳得滿天飛。

沈燃,一中頂流實錘。

一中的論壇,被讚和踩最多的回複都是同一則爆料。

【不負責任的爆料:啊?還真的有人信沈燃要回來參加高考啊,不是吧不是吧?他做學生代表說的那些話擺明就是團隊寫出來的稿子啊,就為了造一個與民同樂的人設呢!實話告訴你們吧,我表哥是圈內影視公司的製作,他說言卻導演新開的那個電影找沈燃試鏡。不會有人不知道沈燃那時候靠射氣球出圈時言卻也發言找過他了吧,言卻挑演員有多嚴苛不用我多說了,懂的都懂,他偏愛身在低穀期,經曆多,爭議很大但是不流俗的新人。沈燃參加個節目突然退出,全網等他進圈他非要回學校考試,還被全網吹帶領學習新風潮……他不過就是給自己鋪墊人設,讓自己一步步接近言卻最喜歡的那類新人。現在他就等著試鏡一確定,就進組參演。

樓裏頓時陷入爭吵,層主為了驗證自己說話的真實性,還貼了一張很模糊的照片出來,隱約能看清是沈燃本人,地點是在嘉城機場的VIP快速通道內。

而眾所周知沈燃請的是病假,他人卻出現在機場,像是驗證了這則消息的真實性。

帖子熱度空前,然後被刪了,爆料的層主跟著被封號。

管理員給的理由是:影響一中升學率,予以刪除。

“胡說八道!”

“扯王八蛋!”

許櫻和鄭知許看到這一條幾乎同時發聲,意思一樣,隻不過一個是標準發言,一個是國罵發言。

鄭知許捏著拳頭:“封得好,封得妙,就是要讓這些造謠的人無處可逃!燃哥既然說了是回來考試的肯定會考,他不會騙我們的,對吧櫻桃。”

許櫻篤定地說:“對,沈燃不會騙我的。”

他說了自己的夢想,也為此努力過,夢想不應該被質疑。

梁晨看最近班內同學得病濃度有些高,將高考前每周五下午的自習課改成了體活課,班內所有的同學都要出去活動,不能留在教室裏。

“許櫻,一起去圖書館嗎?”

宋嘉平不知什麽時候進了教室,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剛才兩個人的說話動作都看在眼裏。許櫻能平穩自己的心態,不代表她能若無其事都麵對宋嘉平。

和她曾經創傷有關的人之一。

還沒等說她什麽,鄭知許老母雞護雞仔一樣抱住許櫻:“不行,許櫻答應跟我去籃球場打球了。”

許櫻:“……”

許櫻:“是,我要跟她去籃球場。”

宋嘉平有輕微的近視眼,今天戴了個無框的眼鏡,配上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顯得更幹淨溫和。

他推了推眼鏡:“我看班裏很多人不想去操場,所以找了圖書館學習,這節課隻有我們班不用上課,圖書館很安靜,很適合安心複習,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他說著話一頓,笑著說:“不過學習太久適當活動也是必要的,那我也跟你們去打籃球好了,我也很久沒有打過了。”

許櫻:“……”

鄭知許:“……”

鄭知許鼻翼動了動,她怎麽聞到了一股味。

一股,綠茶味。

鄭知許拉許櫻去籃球場,當然隻是在扯。

隻不過那天她和沈燃聊天的重點,一件打死也不能說,一件說了沒有做了好。

後者,就是保護許櫻,遠離宋嘉平。

鄭知許看宋嘉平不爽不是一天兩天了,剛巧燃哥也有一雙看不上宋嘉平的慧眼,保護櫻桃聯盟上次經曆了誤會顧放的事故瀕臨解散,現在多了燃哥這個重磅盟友,又重新建立了。

高三年級這一節都在上課,操場上隻有高二年級有個班在上體育課,正在老師的要求下跑圈。

三個籃球場都空著,鄭知許帶許櫻過去,全程牢牢地抓著她,兩個人中間緊密得連個縫隙也沒有。

許櫻覺得最近鄭知許的一些舉動很奇怪,但想想對方是鄭知許,奇怪是常態,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鄭知許在來的路上給蔣京和李不言發了消息,很快,三對三的籃球局就攢了起來。

許櫻李不言蔣京三人一隊,宋嘉平鄭知許和班裏的體育委員劉士奇一隊。

許櫻很頭疼:“我是真的不會。”

“沒事,等比賽一開始,我就拉著你在旁邊坐,當啦啦隊。”

鄭知許說得出做得到,等哨聲一開始,籃球在中間被宋嘉平跳起來扣住,她就拽著許櫻站到了一旁。

許櫻:“……”

許櫻:“還可以這麽打球的嗎?”

鄭知許不以為意:“我攢的局我說了算,我有最終解釋權的。”

許櫻:“我真的很希望你學習的時候也有這麽靈活的變通能力。”

提到學習,鄭知許瞬間垮下臉。

目光放到賽場上,李不言和蔣京兩個人攔球,宋嘉平手裏的球遠投不中,自己一躍而起,將籃板球搶了下來。

“學長好帥啊!”

“學長加油!”

高二年級的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開始,有女生被吸引過來,漸漸圍了半場。

宋嘉平長得好看。

這種好看和沈燃那種很有攻擊性的不同,和煦得像夏夜的月光,白襯衣的少年,永遠溫和從容,帶著斯文的書卷氣息,從來不會讓人厭煩。

他就算做打籃球這種劇烈運動,也是有條不紊的,不會因為得失球而罵髒話,白襯衣的袖口翻上幾圈,汗水浸透衣襟也不會一把脫下,去換涼快的籃球衫。

許櫻看著他,眼前閃過的,是上一次她站在籃球場邊上,看到的馳騁賽場的沈燃,和黃鑫熱血對抗的沈燃。

對比之下,眼下這場所謂的“比賽”,有些索然無味。

許櫻沒了再看下去的興趣,再看鄭知許興致正濃,她悄悄地往後退,走出了人群。

一轉身,正對上一個高大的身影。

黃鑫和穀一鳴正站在長椅上看裏麵的戰況,這節體育課正是他們班的。

之前幾次撞上黃鑫都很不愉快,許櫻繞開長椅走,不想讓他看到自己。

不想劉士奇一個漂亮的帶球暴扣,全場目光都迅速調轉,黃鑫一轉頭,餘光就看到了她。

這一下,四目相對。

許櫻:“……”

黃鑫:“……”

黃鑫看球時激動的齜牙咧嘴的動作下意識地收起來,立正站好。

許櫻覺得莫名其妙,她低頭往前走,黃鑫從椅子上跳下來,追了上去。

黃鑫擋在許櫻前麵,之前一頭囂張的藍色頭發染成了黑色,剃成了板寸,看著比沈燃的還短一些,莫名有些憨。

許櫻往後看了一眼鄭知許的方向,準備隨時喊人。

“學姐別緊張,那個,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黃鑫一鞠躬,標準九十度,“學姐對不起!”

許櫻皺著眉,覺得這世界變化太快她有點兒跟不上了:“你……你要是被人綁架了就眨眨眼。”

上次黃鑫腦子一熱在操場上罵了許櫻然後被沈燃踹一腳之後,當晚,黃鑫的爸爸就真的收到了一個信封,裏麵將黃鑫這兩年幹的破爛事都寫在了上麵。

黃鑫爸爸氣得當夜從國外回來,讓黃鑫別念了丟他的人。

黃鑫喜上眉梢:“你以為我樂意讀,我早就不想念了!”

之後他被爸爸踹進旗下的電子廠,擰螺絲,天天和工人同吃同住,幹了五天他就受不了了,和他爸簽了保證書才回來。

“上學多好啊,不用勞累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以後誰不讓我上學我就和誰急。”

黃鑫撓了撓頭:“燃哥今天不在是吧,學姐你看到他幫我說一聲,那個我以後保證不再幹那些破事了,我改過自新了,就讓他收手吧!”

“是沈燃做的?”她像是在自言自語,沒用黃鑫回答自顧自肯定說,“確實是他做的。”

在上學的時候被迫離開學校去打拚,這是沈燃經曆過的。個中的痛苦他最清楚了,相同的苦讓黃鑫也嚐一遍,黃鑫就知道該珍惜現在了。

可黃鑫隻用了五天就變了一個人,而沈燃扛了快兩年。

他的心智,遠比同齡人要堅韌。

一個人若是有了致命的閃光點,那身上其他所有的缺點都可以忽略不計。

就像是打光板,膚色不均,皮膚不好,在光之下,全都能變得飽滿漂亮。

這是光的效應。

黃鑫一次一次地道歉,直到許櫻說一句“沒關係”才鬆一口氣跟班裏同學去玩。

之後許櫻獨自一人去了圖書館。

圖書館在一中校區的最北邊,高中時期,學生們為高考而學習,沒太多時間涉獵課外讀物,一中圖書館裏最多的就是以五三為首的各科複習真題,放在二樓最顯眼的地方。

許櫻上了三樓,找了很久,才在偏僻的角落裏找到一本《小王子》。

版本很老舊,狀態卻很新,一本一本整齊摞在一起,沒有多少人翻過。

《小王子》是則童話故事,很短,通篇讀完,也不過半小時的時間。

從遙遠星球降落在地球的小王子,自以為自己的花是獨一無二,其實那隻不過是朵玫瑰花,和地球上千千萬萬朵玫瑰花都沒什麽區別。

他在旅途中遇到了很多人,遇到了領地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國王,遇到了紅臉先生,也遇到了狐狸。

他之於狐狸,玫瑰花之於他,都是獨一無二。

最終,小王子決定離開地球,回去找他的玫瑰。

“To me ,you will be unigue in the world.(對我而言,你是世上唯一)。”

“To you,I shall be unigue in all the world.(對你而言,我是獨一無二)。”

這兩句話,是曾經沈燃抄寫在本子上的。

她閉上眼,仿佛能看到就在教室裏,就在那個窗邊的位置。

沈燃頂著惺忪睡眼,信手翻著書頁,隨便翻到哪一頁,就拿著筆隨手在紙上記下兩行。

窗外的枯樹抽了新芽,花苞開花。

是紅紅一樹的玫瑰花。

他是擁有所有玫瑰花的王子。

所以王子,你在哪裏呢?

她睜開眼,手指摩挲著紙張:“沈燃。”

“我想馴服你。”

“可我和千千萬萬的玫瑰花沒什麽兩樣。”

“真的可以擁有嗎?”

操場上,“2V2”籃球賽宋嘉平隊以20分的巨大領先優勢獲勝。

宋嘉平接了幾瓶女生遞過來的水,裏麵的說著“謝謝”,手上一瓶都沒有打開。

他的目光在人群裏搜尋,卻沒有了許櫻的身影。

“學長能加個微信嗎?”可愛的學妹大膽地追上來,見方才和煦笑著的學長眼中突然清冷下去。

他搖搖頭,語氣還是很溫和有禮,說:“不好意思,我沒有帶手機。”

“哦,那好吧……”學妹滿懷失望,但也隻能遺憾地走開。

被高大男生擋住的鄭知許從人和人的縫隙中探出頭,眼神鎖定宋嘉平落寞的背影。

拆她cp者,雖帥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