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你是何時偷偷拯救我

1.0

高考進入倒計時一百天之後,課間走廊裏的人更少了,劉主任在一層樓走過,每個教室裏都是一片欣欣向榮學習的景象。

他剛人一閃,李不言揚起聲音招呼:“老劉走了,按慣例他這一走就是一輩子,來來來,放心大膽地搞起來。”

蔣京帶了桌遊過來,鄭知許聞風而動將椅子掉了個位置轉回去。

李不言對著窗邊喊:“燃哥來玩兩把!”

沈燃正在“刻苦”背單詞,是許櫻早自習來之後給他留的今日任務。

聞言他眼皮都沒抬,淡淡扔出兩個字:“沒空。”

李不言失望地垂頭喪氣,這時宋嘉平剛進教室,將書包放下,聞言走了過來:“我很久沒玩桌遊了,帶我一個吧!”

蔣京和鄭知許交換眼神,鄭知許正想鬼扯個借口拒絕,那邊前一秒還說沒空的沈燃開口:“我又有空了,來玩吧!”

沈燃拖著自己的椅子過來,過道狹窄,位置剛好卡在許櫻和走過去的宋嘉平中間。

許櫻轉頭,對上沈燃的眼,目光詢問。

沈燃坐下,一挑眉:“已經背完了。”

許櫻目露懷疑:“真的嗎,我不信。”

“一會兒玩完讓你考。”

“錯了可是要受罰的。”許櫻進一步加碼。

沈燃無所畏懼,唇角勾了勾,透著一股傲氣:“我說的什麽時候做不到了?”

許櫻這才點點頭,轉過頭。

宋嘉平若有所思,也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四個人圍著蔣京和李不言的桌子,中間多了個許櫻。

鄭知許湊過去:“櫻桃你沒看書啊,那一起玩啊!”

許櫻搖搖頭,鄭知許以為她是好學生心態作祟,再接再厲地道:“老劉是真男人從不走回頭路,溜達一圈就直接上樓不會再回來的。再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回想你的高中生涯,還沒玩過一次桌遊,是多麽大的遺憾。”

這句話戳中了許櫻的心理,隻是嘴上還在猶豫:“我不會玩。”

話剛說完她的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沈燃低聲說:“轉過來,你這麽聰明,看我們玩一把就會了。”

許櫻的指尖摳了一下指腹,轉過了身。

蔣京將卡牌和鈴鐺拿出來,將56張卡牌發給四個人:“別的桌遊耗時太長,《德國心髒病》用時短規則又簡單,完美貼合大課間的時間。”

發完牌,蔣京抽出一張四個櫻桃的牌。

鄭知許跟上,牌麵是三個草莓一個檸檬。

沈燃拿著自己的一把牌,偏向許櫻。

“台麵上湊齊五個相同的水果,就可以拍鈴了。”他扔出一張牌,隨後迅速地拍到鈴鐺上,“鐺”的一聲。

沈燃側頭,問:“看懂了吧?”

沈燃出的是一個櫻桃和三個香蕉,和蔣京那張剛好湊五個。

那幾個人剛還在聽他說話,完全沒反應過來

李不言用看穿一切的語氣說:“班長你是配合燃哥釣魚的吧,你釣魚他執法,將我們一網打盡。”

遊戲場上隻有對手沒有偶像,鄭知許和蔣京頓時身體往李不言身邊靠,以期達到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的效果。

沈燃毫不在意,不慌不忙地將桌麵上的牌都收回手裏,身體往許櫻那邊傾:“這把我贏了就把他們出的牌都收回來,然後我再出一張重新開始。”

許櫻有些頭昏腦漲,也沒太聽清沈燃說什麽,隻顧著點頭。

宋嘉平突然有些氣悶,隨便抽出一張牌扔下去。

臭皮匠組異常小心翼翼,出不同水果的牌企圖安穩將自己那輪混過去。

過了兩輪,桌麵上的牌五顏六色,幾個人的目光聚焦到沈燃身上,按他的路數一定會把某一種水果湊到五個一樣的。

沈燃斂著眉,停頓三秒,抽出一張牌。

那四雙眼睛盯在牌上,隻有靠近沈燃身邊的許櫻注意到,沈燃的眼尾上挑,藏著笑意。

下一秒,牌落地,五雙手齊齊拍向鈴鐺,速度最快的是宋嘉平。

他的手在最下方,上麵狠狠地壓著三隻手,下麵鈴鐺突出的地方咯得他差點兒吐血。

而沈燃的手隻伸了一半就收了回來,捏了一下許櫻桌麵上那個自己的手辦,說:“宋嘉平同學,給我們每人一張牌吧!”

宋嘉平:“……”

他的眼往下一瞄,那種吐血的感覺又要上來了,他們被沈燃製造的假象給耍了。

輸了就要認,宋嘉平將自己的牌抽出四張發給四個人。

沈燃的講解聲如影隨形:“如果按錯了,第一個錯的人要給每個玩家一張牌,就像宋嘉平同學這樣。牌都輸完就出局,最後誰剩下就是贏家,明白了嗎?”

許櫻點點頭:“我明白了。”

宋嘉平:“……”

宋嘉平良好的教養讓他很快將僵硬的臉拉成平時的柔和樣子,翻手將牌抽出去給四個人。

一個簡單的桌遊,因為沈燃的騷操作演繹成了顧放最愛的《甄嬛傳》,這一局在二十分鍾,以沈燃大獲全勝,成為後宮爭鬥冠軍而結束。

場子一片哀號,說沈燃是在降維打擊。

鄭知許拉著許櫻的衣袖,小聲說:“櫻桃一會兒你要跟我們一夥,還能勉強和燃哥一戰。和燃哥對上被血虐的痛,我希望你不會懂。”

許櫻微笑,心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懂得很深了。

為了照顧許櫻這個第一次玩的人,新的一局由她先開始。

許櫻自認在各類遊戲上都是戰五渣,也沒什麽負擔,隨手抽出一張,是三個香蕉。

沈燃故作深沉,修長的手指在牌上過了一遍。

那幾個人緊張的神經都跟著提了起來,但沈燃心機深沉,他們一時摸不到這一次用的是哪一招。

等沈燃的牌落地,情形和上一局故意詐他們一樣,他們沒像之前那樣急著拍,手懸在半空中等再確認牌麵無誤再牌。

“鐺——”

四隻停在半空中的手僵硬地耷拉著,四人的目光整齊劃一地聚集到那個在劍拔弩張氛圍內氣定神閑拍下鈴鐺的人。

許櫻被盯得很莫名其妙:“三個香蕉,加兩個櫻桃,不是五個香蕉嗎?”

沈燃懇切誇讚道:“是五個,不愧是班長,數學真好。”

四人:“……”

在學習上許櫻還是很自信,將牌收回來,隨口說:“那是當然。”

四人:“……”

新一輪還是由許櫻開始,這一次幾個人更謹慎,一輪走到李不言的時候還沒人拍鈴。

鄭知許心不在焉地扔出一張牌,坐得端端正正,眼睛餘光卻已經斜到外太空。

上一局四人戰鄭知許傷痕累累,未免這唯一好用的手也斷了她剛才那把並沒太全神貫注,就那麽一下無意間瞥到在桌子下沈燃伸出手,戳了一下許櫻。

之後許櫻迅速伸手,拍下按鈴。

燃哥會給櫻桃故意製造機會,然後讓櫻桃贏?

怎麽可能,燃哥是誰,那是無情的遊戲碾壓機器,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可要是真的做了,那也應該。

帥哥美女台上不熟台下一夥,這隱秘的糖也太甜了吧!

鄭知許內心無比拉扯間,許櫻出了牌,她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眼睛瞪大,恨不得從許櫻和桌子間那狹窄的縫隙中盯出火花來。

沈燃的右手手指慣例在自己手中的牌上興風作浪,宋嘉平很煩悶,上一局最後剩他和沈燃對決,他一招出錯,將滿手牌都輸了出去。

這一輪牌很多,要是能拿下,就占了很好的先機。

就算不能,也要讓許櫻贏。

許櫻……

宋嘉平抬頭,看著離自己不過一桌之隔的人,思緒陡然被視線裏闖入的一個小動作打斷。

下一秒,許櫻伸出手,“鐺——”的一聲拍上按鈴。

沈燃探頭,狀似認真地數著桌麵上的牌:“許櫻在這個遊戲上真是天賦異稟,我是贏不過。”

許櫻笑開,很歡快地撿著鋪了一桌麵的牌。

目睹一切的宋嘉平維持了半天溫和的表情,終於陰了下去。

有沈燃全程的保駕護航,最終許櫻取得了這一局遊戲的勝利。

高一上學期她沒有朋友,分班之後她自己主觀不想和別人一起玩,這算是她這近三年來第一次加入集體玩遊戲,並且還贏了,她格外開心,白皙的麵皮沾了喜色,暈出淡淡紅暈,笑起來的蘋果肌鼓鼓,格外明媚。

還有五分鍾上課,鄭知許拐著許櫻上廁所,蔣京速度很快地將牌收起來。

李不言支著一張臉,眼神放空:“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阿許將許櫻拉到我們團夥裏,許櫻贏也算我們贏,但我還是有種自己輸得淒淒慘慘的錯覺。”

“你不應該有。”沈燃站起來,很和善地笑:“宋嘉平同學應該有。”

“他孤身一人為一隊,一把沒贏,確實是輸得有些慘。”

宋嘉平:“……”

宋嘉平將蔣京漏下的一張牌撿起來,也站起來,將椅子往後一拉,笑著說:“許櫻玩遊戲比小時候厲害多了。”

“她長大了。”

沈燃笑了笑,道:“人長大了,總會成長,眼界和經曆都開闊了很多。小時候的牛奶小時候喝很好,可並不適合長大再喝,口味變了,喜歡更好更合適的牌子。時間在向前走 ,人也是一樣。”

沈燃輕鬆拖著椅子坐回去,宋嘉平的胸口像被什麽錘了一記,走回座位,將帶來的光明牛奶塞到書包最下麵。

2.0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前,許櫻考了沈燃英語單詞,全對。

許櫻將劃著大大紅色對號的本子放在桌子上,說:“進步很大,今晚我會直播,你記得進來。”

沈燃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彎起的嘴角直到放學都沒有放下過。

他本來想和許櫻“順個路”,可宋簾打了電話過來通風報信,叫他快跑。

看許櫻先出了教室,他等了一會兒,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和桌子上照著自己做的手辦小人麵麵相覷。

他知道粉絲做手辦,都會選偶像很經典的造型。

許櫻桌上的這個,恰好是他出圈的視頻造型,他的眼睛上係著綢帶,手裏舉著槍,射向遠方。

不管他在舞台上有什麽樣的表現,在遊樂場的他都是很多人的初心。

這也是他的初心。

“如果這是你最想走的路,我知道你一定會迎難而上的。”

沒有人回答他,但他眼前閃過他每一次抬頭,看到的許櫻,每一次都是一個姿勢埋頭做題,刻苦認真。

時間一天天的走過,刻在腦子裏的身影一次一次重疊,慢慢加深,揮之不去。

他知道,許櫻一定會點頭。

就像他一直堅持做的一樣。

他們是一樣的人,他們都會得償所願。

沈燃笑了笑,拎起包堅定地走了出去。

宋簾的車停在一中門外,沈燃之前都是不坐的,今天卻破天荒直接開門上了車。

宋簾吃了一驚:“你不跑嗎?”

沈燃不耐煩地說:“道上的事情少打聽。”

宋簾:“……”

明明比他小快十歲,裝什麽社會大哥?

宋簾無語,倒也知道打工人要管好自己的道理,沈家這池水,他從來都沒看明白過。宋簾驅車掉頭,往嘉城城郊沈家別墅去。

路上沈燃靠在椅背上,給顧放發了消息。

【沈燃:哥,我槍法怎麽樣?】

【Fang:動作太漂亮了,不愧是靠射氣球出圈的男人。】

【沈燃:你什麽時候從洛城回來?】

【Fang:嗯……嗯?】

【Fang:嗬嗬嗬……小老弟你說啥呢,什麽洛城,我在嘉城啊!】

沈燃逛到顧放的超話,截圖發過去。

【沈燃:你親自去洛城體校選苗子去了,你超話有粉絲報了你的行程。】

顧放:暴露了。

【Fang:老弟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肮髒的。咱們買賣不行仁義在,仁義也不在了還有情分,咱們可是兄弟對不對,你等我找個沒人的地方給你打電話,控製手!別刪我!】

【沈燃:之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隊裏訓練。】

三秒之後,顧放直接打過來,隔著電話都能聽到他聲音的激動與顫抖:“你說真的嗎?咳咳,我是說,你之前沒在青隊和體校練過,就直接找我,我有點兒吃驚哈!”

“你不是之前給我發過短信,想要邀我加入市隊嗎?”

沈燃之前做了很多準備,試圖跳開沈複去聯係隊,但是最後還是沒成。

他對嘉城的射擊隊如數家珍,他第一次見到顧放,就認出了他是誰,繼而想到那個被他當成垃圾短信刪掉的來自顧放的邀約。

顧放難得地沉默,不過顧放就是顧放,“尷尬”這個詞在他身上是並不存在的。

他極快地轉了個彎,聲音很威嚴:“沈燃選手,你想什麽時候來隊裏訓練?”

沈燃說:“顧指導回來之後。”

“那我連夜打飛的回去,明天見!”顧放像是怕他反悔一樣,速度把電話給掛了。

沈燃往後靠,仔細過濾了一下,應該沒什麽遺漏的了。

前麵安心開車的小宋司機,從中央後視鏡看了沈燃一眼,又一眼,終究沒按捺住八卦的心:“那個,你要去市隊訓練,你家裏知道嗎?”

沈燃想起來晚上還有許櫻的直播,定了個八點的鬧鍾提醒自己,隨後應道:“知道。”

宋簾:“哦。”

沈燃:“半小時後就知道了。”

宋簾:“……”

嘉城城郊燕雲山對麵,建了一排別墅區。因著方氤氳喜歡山水,沈複就把家從沈家老宅搬到了這兒。

車靠近大門時,自動掃描進去,一路暢通無阻。

沈燃下車的時候,宋簾默默地給他加了個油。

對沈燃,宋簾的情緒很複雜。

一開始他不過是方氤氳授意在沈燃上學這半年來接送沈燃,為了防止沈燃走上歧途,方氤氳經常和他打聽沈燃的動向。

後來,因為沈燃的操作,他再匯報沈燃動向時救省略了很多事,成為雙麵間諜。

沈燃想幹什麽,他跟著他這段時間也懂了個大概。

沈燃想得到什麽就會全力以赴,從策反他,再到在學校搞事情,再到剛才車上的那一個電話……少年人的夢想真是可貴。

宋簾似是被感染到,渾身熱血翻湧,口幹舌燥,他下決心給程野發了條消息。

【宋簾: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程野:想要我買單給你蹭吃蹭喝?爬!】

【宋簾:……】

別墅裏四季恒溫,沈燃進門就解了大衣扣子,陳阿姨伸手接過,遞上一雙軟底的拖鞋,說:“小燃可有段時間沒回來了。”

沈燃笑了笑,還沒說話,就有一道陰陽怪氣的男聲飄了過來:“回個家還得三請四請,知道的他是去上學,不知道的還以為去登基了。”

陳阿姨適時說:“小最也回來了。”

客廳的沙發裏懶洋洋地歪著個人,十六七歲的少年,皮膚白得像是磨了皮,頂著一頭招搖的紅發,抱著一桶哈根達斯,叛逆的氣息從每個毛孔湧出來。

剛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打,陳最“嗷”的一聲彈起來。

方氤氳順勢將他的冰激淩桶搶過來,訓道:“怎麽和你哥說話的?”

陳最梗著脖子,小聲嘟囔著:“他才不是我哥。”

方氤氳沒聽清:“你說什麽?”

陳最搖頭如撥浪鼓:“沒說什麽。”

“他說我不是他哥。”沈燃趿拉著拖鞋走過來,非常不客氣地落井下石。

方氤氳手快,速度又揍了陳最一下。

陳最惡狠狠地瞪著沈燃,滿臉寫著:你給我等著!

“哢嚓!”

閃光燈晃得陳最眼睛眯了眯:“你幹什麽?”

沈燃存了照片,麵無表情地說:“完美的當紅偶像私下這副猙獰嘴臉,發給狗仔我還能賺一筆。”

陳最:“……”

方氤氳推了陳最一把:“趕緊給你哥道歉。”

陳最:“……”

職業道德迫使他低頭。陳最深深吸了一口氣,僵硬著臉:“哥我錯了。”

沈燃:“孺子可教。”

這環境讓陳最窒息,他偷抱了冰激淩桶,噠噠噠地踩著樓梯回房間了。

方氤氳無奈地對沈燃說:“陳最這小子有你一半省心,我就可以拉橫幅遊街慶祝了。”

陳最和方氤氳有六分像,已經是之前選秀的門麵擔當,和沈燃比肩,可見方氤氳年輕時有多絕色。

如今她不過四十出頭,保養精心,皮膚依舊白嫩透亮,是從江南煙雨中出來的秀麗美人。

可她的性格和江南女子的溫柔絲毫不挨邊,在嫁給沈複之前就已經靠著自己的能力在電商直播剛興起時打出一片天。

方氤氳公司年輕人很多,方氤氳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公司越做越大,之後再有沈家注資加持,一躍成為嘉城排前三名的女富豪。

沈燃問:“方姨,我爸呢?”

“有個國外的項目,你爸在書房開會呢!一會兒就能出來了。”

方氤氳推著茶幾上的水果盤給沈燃,都是他愛吃的:“你瘦了不少,要不在家住幾天,我下廚給你做點兒好吃的補一補。”

沈燃笑了一下:“可能今天之後,我爸都不會讓我出現在他視線範圍之內了。”

“啊?你在外闖禍了嗎?很嚴重嗎?”方氤氳擰起眉頭,有些愁,“小宋沒跟我說啊!”

她說著瞪了沈燃一眼,表情和陳最剛才那一眼大差不差:“你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都沒時間給你補救!”

沈燃父母在他上初中時離婚,他親生母親是個熱愛自由的藝術家,離婚後就出國了,沈燃這幾年也沒見過她多少次。

沈燃中考那一年,沈複和方氤氳認識結婚,方氤氳帶著陳最住進了沈家。

那時沈氏的股東把方氤氳稱為投機倒把的女人,認定她和沈複的結合是別有用心。他們經常請沈燃“吃飯”,沈燃那時候聽得最多的,就是方氤氳是個心機毒蠍女。

後來方氤氳的直播行業滲入人們的生活,市值暴增,沈氏股東說方氤氳是吸沈氏的血,告誡沈燃小心。

再之後,沈燃和沈複杠上,離開學校出去闖**,沈氏上下都覺得是方氤氳在中間挑唆,想讓自己的兒子陳最上位。

可沒想到沈燃前腳走,陳最後腳就跟上了。

一時間誰也看不懂方氤氳到底是藏的什麽心,反正蓋章她不安分就對了。

方氤氳在沈家以及周圍圈子裏,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引爆。

到了今年年初,沈燃要回學校參加高考學商科繼承沈氏的路,沈氏老人們的希望就又燃了起來,時不時地聯係沈燃送溫暖。

沈燃不厭其煩,之後一個電話也不接,慢慢地就沒什麽人再打。

這段時間本就緊張,他不想再多事,要是讓那幫人知道他和方氤氳聯係,又該找他了。

不過這些沈燃都沒說什麽,隻“哦”了一聲:“學習緊張,沒怎麽聯係您。”

方氤氳很心疼,趕緊叫陳阿姨再燉個補湯。

兩人正說話,樓上傳來一聲陰沉的低喝:“你這頭發什麽東西,趕緊給我弄下去!”

接著是陳最的尖叫聲:“爸!爸這是要拍的廣告產品,簽了合同的,等拍完我就染回去!”

一陣兵荒馬亂,陳最清瘦的身影從樓梯上飛奔下來,身後跟著一個氣勢如虹的中年人。

陳最求救般撲過來,沈燃和方氤氳各自一閃,陳最一下撲到地上。

陳最:“……”

沈複眼風掠到客廳裏的沈燃,腳步頓住,肅著臉道:“跟我上來!”

沈燃少有地聽話,提步跟了上去,父子兩個消失在樓梯口。

陳最揉了揉受傷的胸口爬起來,坐到沙發上,下巴朝樓上揚了揚:“沈燃犯什麽事了?”

方氤氳搖了搖頭,斜睨他一眼:“怪不得你明知道老沈最不喜歡花裏胡哨的頭發,也敢膽大包天地頂著回來,你是聽說你哥今天回來特意來看熱鬧的吧?”

陳最被戳破內心想法,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臉:“才不是,我是,是想你了。”

方氤氳冷笑一聲:“嗬!”

“砰——啪——”

樓上的聲音震耳欲聾,方氤氳幾乎是衝著往樓上跑,可體力和沒心沒肺的兒子比差太多了。

陳最搶先一步,第一個到達“案發現場”。

書房內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沈複手上夾著根煙,低著頭在抽,隻有跳動著的青筋宣告著剛才他的暴怒。

沈燃站在地上,腳邊有花瓶碎片,他靜靜站著,左臉頰上有發紅的手掌印。

方氤氳一眼看到,急得走進去:“這是幹什麽?小燃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麽還動手?”

沈複重重地吐了一口煙圈,將煙頭按滅,虎目盯著沈燃,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考成那個爛樣子?!你那點兒小把戲還想騙我?”

“你以為你高考考不好,就能去學你那什麽射擊去,你別做那個夢了。今年考不好,還有明年,還有後年,一輩子考不好你就在高三待一輩子吧!”

沈燃淡淡地望回去,絲毫不退,就跟高一那一年反叛自己一模一樣。

“行啊,我沒意見。反正丟人的,也不是我一個,有您陪著我,我還挺樂意的。”

沈複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鎮紙就要扔出去,被方氤氳慌忙攔下:“有話好好說,要是真打壞了小燃我跟你沒完!”

“我沒什麽好怕的,再怎麽難熬的日子,我之前都熬過。可你的顧慮太多了,爸,你耗不過我的。”

“隻要我不死,我總能等到機會。”

他話說得平靜,可神情卻像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沈複喘著粗氣,氣得肺要炸了,可也不得不承認,沈燃說得並沒有錯。

之前那次父子爭鬥他們都還有時間去耗,可現在高考就在眼前,隻有沈燃順利考上理想學校接他的班,沈氏高層才可能接受方氤氳的加入,和沈氏合作,讓沈氏壯大。

高考不像其他事情一樣能客觀推動,隻能沈燃自己去考。

他要是故意不想考好,就會和這次他的模擬考試成績一樣,爛得自己心梗。倘若若是沈燃失利複讀,沈氏一定會炸鍋。

沈氏今年在轉型重要時期,不能橫生枝節。可跟沈燃低頭,他之前那兩年的精心安排豈不是全毀了?

而且萬一沈燃這小子是誑他的,他就算好好考也考不了多少分,那自己要是答應了他,豈不是竹籃打水兩頭都空。

沈複頭痛欲裂,放下鎮紙,指著沈燃罵道:“滾滾滾!趕緊滾!高考之前別回來,煩死老子!”

沈燃也知道不可能讓沈複立馬低頭,也沒強求。

他轉身就走,方氤氳追了上去,要留沈燃住下,最起碼也吃個飯。

沈燃搖頭:“不了,我怕老沈一氣之下在我飯裏下藥。”

“你們父子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每次都弄得劍拔弩張,看你這臉,你等等上完藥再走。”

“不用了,方姨我走了。”

方氤氳將菜打包幾樣,又拿上幾味剛買回來的糕點,好說歹說勸沈燃帶上了。

沈複生氣,陳最也不敢多待,戴上墨鏡口罩硬蹭上了沈燃的車。

兩個人在後座,中間隔了條銀河。

陳最眼睛瞟一眼沈燃,再瞟一眼。

沈燃閉著眼,開口:“想知道我和老沈因為什麽吵架?”

陳最興致勃勃地問:“為什麽?”

沈燃:“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聽。”

陳最冷哼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

沈燃不搭理陳最,陳最就自顧自往下說:“你超話裏有人說,你跟你幾次同框出現的那個同學氣氛非常不一般,看照片眼神都濃到能拉絲的程度,嘖嘖嘖,真有你的沈燃,快高考了還談戀愛老沈不氣死了才怪。怪不得你要退出節目回一中上學,動機不良啊,我說的沒錯吧?”

“不過據我分析,那照片大多數都是你看人家,你可能暗戀人家不成,單相思呢!”

沈燃睜開眼,衝著陳最和善一笑,笑得陳最直打哆嗦。

然後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偶像陳最就被人從車裏踹了出去。

大郊區的哪有出租車打,陳最邁開兩條長腿追著車跑:“喂!沈燃停下,帶我一起走啊!”

後車門的車窗緩緩落下,沈燃轉回頭,繼續笑:“我要去談戀愛了,沒空。”

“宋簾,開快點兒。”

馬上八點,沈燃點開手機準備進學習直播間。

車“嗖”地飛出去,陳最罵罵咧咧追了一段路,一下癱坐在地上,氣得拳頭直捶地:“我就不該回來!”

3.0

宋簾的車停在令問街一個老舊的小區門口,小區有門禁,保安大爺盡職盡責,堅決不讓陌生人進去小區。

沈燃也沒強求,他走到小區對麵的那家小賣部,倚在路燈下,耳朵裏的藍牙耳機時不時傳出許櫻清甜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邊鼓動,像是在說獨屬於他們之間的悄悄話。

“這道題選C,考察的是函數變形,隻要細心一點兒是比較容易拿分的……”

在家裏經曆了一番激烈鬥爭之後,他突然很想見見她。

可他不知道許櫻住在哪一戶,徒勞地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隻能搖搖頭放棄。

沈燃翻出手機,調高屏幕的亮度,依舊和往常一樣擋住攝像頭,進入直播間。

許櫻仿佛剛洗完頭不久,發梢已經吹幹,發頂還有些濕,她直起身,將耳邊散落下來的長發往耳後掖了掖,露出一張素淨的巴掌小臉,被小台燈的燈光一打,下垂的睫毛根根分明,落成一個小小的扇形,一抬眼,瞳仁都泛著光。

鄭知許瞬間發瘋,在彈幕上瘋狂輸出。

【阿許:我們櫻桃這才是清純天花板啊!】

【阿許:明年美少女101沒你參加我不看!】

【阿許:天生門麵,偷心美女,盧浮宮出走的雕塑!迪士尼在逃的公主!同意的彈幕扣個1!】

許櫻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也聽鄭知許吹過太多次,但想到直播間的還有別人會看到,臉“蹭”地就紅了,伸手將鄭知許禁言了。

許櫻輕咳一聲,正正經經地開口:“說無關的事情會耽誤其他同學學習。”

【蔣京:阿許你也有今天!報應啊!】

許櫻順手也把蔣京禁言了。

有這兩個例子在前,直播間瞬間就清淨了。

許櫻揉了揉發紅的臉,重新拿起筆,剛要繼續,屏幕上幽幽飄過一條彈幕。

【沈燃:1。】

許櫻剛消下去的臉瞬間又紅了,一顆心不受控製地胡亂跳著。

她想伸手也把沈燃也禁言,但手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完全不受她控製。

屏幕亮起的手機,收到鄭知許不滿的消息。

【阿許:櫻桃你也太偏心了吧!!憑什麽禁言我這麽快,燃哥也說了你卻不禁言他嗚嗚嗚!】

【阿許:別回我了,雖然我難過,但是吃到糖真快樂。】

許櫻已經沒什麽心思去想她說的糖是什麽,她手足無措地隻想逃離直播間,幸好一通電話救了她。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可她腳下跑得比兔子還快。

許櫻撈起手機出了臥室的門。不一會兒她回來,從直播的鏡頭前飛快地走過,翻箱倒櫃地收拾東西。

等到需要的東西都拿好,她鞋穿了一半,才想起來直播間的事情。

她深深呼吸幾次,再次出現在直播間,她看見自己的臉慘白一片,唇輕輕顫動:“我有事要出去,今天直播就到這裏結束,對不起大家。”說完直接拔掉網線,衝出了家門。

電話是從祁山鎮打來的,許櫻的奶奶晚上到院子裏澆花摔了一跤,昏迷了過去。

照顧奶奶的褚阿姨聯係了許婧和顧言山,電話都是無人接聽,顧放的手機關機,她實在是沒辦法才打了許櫻的電話。

她自己也是做母親的,出了事最希望就是有兒女在身邊。

況且老人家摔跤看似平常,但很容易摔出毛病,萬一顧奶奶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見到最心愛的孫女,也能安心。

許櫻聽出了褚阿姨的意思,一瞬間,天塌地陷。

她想起那些年,顧放在隊裏,爸媽將她扔給爺爺奶奶出去創業賺錢的日子。

祁山鎮的夏天漫長又熾熱,她從看不到盡頭的噩夢中醒來,夢裏都是爸媽把她扔下頭也不回的場景。

小床邊上的桌子上,放著一碗西瓜。

小碗的碗壁沁著水珠,西瓜的籽被挑得幹淨,一口下去,涼涼的西瓜汁在口腔裏爆開,她眉間的憂愁也被驅散。

她跳下床,趿拉著拖鞋噠噠噠地跑出去,到院子裏從後麵抱住那個單薄瘦小的身影。

奶奶笑嗬嗬地拍著她的手臂,她坐在奶奶對麵。爺爺在旁邊慢悠悠地摘菜,她接過蒲扇替爺爺扇風。

葡萄架子上青色的果子垂掛著,被大太陽曬得晶瑩剔透。

那樣緩慢安寧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珍貴的時光。

後來爺爺過世,她跪在靈堂前哭得心碎,那之後全世界守護著她祁山鎮這個夢的,就隻剩下奶奶。

現在奶奶也要離她遠去了……

“許櫻!許櫻!”

嗡嗡作響的耳邊傳來急切的喊聲,許櫻緩慢地抬頭,渙散的眼中視線慢慢回攏,出現一張著急的臉。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聲音沉而濃膩:“沈燃……”

“你出了什麽事了?”

許櫻隻顧著愣愣望著他,不說話,也不哭,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的提線木偶。

沈燃想起上一次在小區後麵的林子裏發現的她,想起那麽多次避開他的她,有些挫敗,可更多的是著急。

“你——”

沈燃話音剛出,胸口被人一撞,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她,意識到懷裏的是什麽,他左胸口那裏那裏的心,也像是被這一下撞得發疼,發顫。

“沈燃……”

再開口,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哀求:“我奶奶生病了,這麽晚已經沒有大巴車,我一個人打車回去很危險,我……顧放不知道怎麽不接電話,他為什麽不接電話……我難受,沈燃,我好難受,我包裏有藥,實在不行你再給我吃,我還要考試……為什麽奶奶要生病……為什麽所有我愛的人都要走……”

她胡亂說著,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許櫻咬著牙,眼淚像斷了線,那一陣排山倒海的痛苦襲來,她渾身已經沒了力氣。

她最討厭這個病,不僅讓她體會不到生活的一點樂趣,還會讓她身體不聽自己的使喚。

她厭惡軟弱的自己,厭惡給人拖後腿的自己。

哽咽間,許櫻察覺到後背被人拍著,動作輕柔,一下,又一下。

他的聲音灌進耳朵裏,在此時此刻聽來,似來自天外天的神祇之音。

“許櫻,我陪你回家。”

4.0

本來小宋司機的今日計劃是,跟程野吃個飯,談個心,事成了就美滋滋回家睡覺,不成就淒慘慘找個酒吧通宵買醉。

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晚他AB選項都沒得選,而是被沈燃強迫著選了C——在大半夜開車從市中心出發,跑到隔壁市的一個小鎮上,路程兩百多公裏。

剛上路他就接到了程野的電話,鬼吼鬼叫:“說好的吃飯,你人呢?!”

宋簾不舍得買很貴的藍牙耳機,之前拚夕夕上九塊九包郵入了一對,全損音質讓程野這聲吼的一半音量都漏了出去。

座椅被人從後麵踹了一腳,警告意味十足。

宋簾壓低聲音跟對麵的程野解釋說:“我臨時有個工作要忙,等回去了再吃”

“有三倍加班費嗎?”

宋簾從中央後視鏡間又看了沈燃一眼,用口型問:“有嗎?”

沈燃微笑不語,宋簾打了個哆嗦沉痛地說:“沒有。”

程野:“這麽熱愛扶貧看來你也不缺錢,記得回來把之前的夥食費給我補了。”

小宋司機唉聲歎氣,又礙於後麵坐著的那位太不好惹,連歎氣隻能小聲。

他又看了一眼沈燃,那個他見過三次的小姑娘腦袋正靠在沈燃的肩膀上,像是睡著了。

沈燃的手搭在她後方的椅背上,沒有碰到她,隻在車顛簸時放下來托一下她的腦袋,等她靠穩了手再放回去。

宋簾在心裏道,看不出來還挺紳士。

車馬上要上高速,沈燃的袖子突然被拽了拽,他低下頭。

許櫻的眼睛睜著,沒有一絲的睡意,她的唇一張一合地說著話,聲音很小。

他靠過去,聽她喃喃:“停車,我好想吐。”

“停車!”

小宋司機將車停下,沈燃先下車,繞到車另一邊去扶許櫻。

許櫻拽著自己的包,手搭在沈燃的胳膊上,近乎是被他半抱著下了車。

她暈車,再加上病發,蹲在路邊不住地幹嘔,卻吐不出什麽東西,臉漲得通紅,渾身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沈燃讓宋簾去找個藥店買藥,他自己跑進附近的超市買水。

許櫻打開自己的包,眼睛發直地盯了許久,顫著手拆開藥片往自己嘴裏塞。

她喉嚨淺,藥片卡在嗓子眼,咽到一半她吐出來,那藥片在舌尖化開了一點,苦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不能吃。

吃藥的副作用比現在更難受,奶奶命懸一線,她不能這個時候倒下去,她不能。

她要努力地撐下去,奶奶還在等她。

沈燃跑回來,看到她雙臂抱著自己的膝蓋,又是一臉的淚。

他蹲在她麵前,抬手抹去她的眼淚和傷心。

“奶奶會沒事的。”

沈燃知道這個時候的安慰很蒼白,可他能做的隻有這個。

她的下巴抵在膝蓋上,嗓音很沙啞:“爺爺走之後,奶奶一個人帶著我。我很想離開祁山鎮那個小鎮子,去看外麵的世界,去和爸爸媽媽一起住。我盼啊盼啊,等啊等啊,等到真的有機會能走出去,和爸爸媽媽離得近了,我卻更不開心了。”

“外麵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好。”

“可我長大了,我回不來祁山鎮了,我隻能逃到更遠的地方去。”

她絮絮地說著話,沒有前後的聯係沈燃聽不大懂,隻是她話裏的傷心和迷茫,像是走丟的羔羊,讓人心疼。

他捧起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

“你可以回祁山鎮的,我這不是陪你回來了嗎?不僅是這次,你什麽時候想回祁山鎮,我都陪你回來。”

許櫻的目光閃爍:“可以嗎?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嗎?”

“說話算數。”沈燃像哄小孩子一樣,手鉤著她的手指,拉鉤,蓋章。

她靠近祁山鎮,就真的像是年齡倒流變回小孩子,真的被他的舉動哄住,止了哭聲。

宋簾買了暈車藥回來,沈燃倒了兩片放到許櫻的手心,她聽話地就著水吃下去。

許櫻又喝了幾口水,搖搖頭:“不用,我可以走的。”

沈燃扶著她坐回了車裏,車還沒開,她的手機就再次響起來,是褚阿姨。

許櫻幾乎是被嚇到一樣臉色蒼白,連手機都拿不住。

沈燃拿走手機,接聽放到耳邊,“喂,我是許櫻的同學,嗯,您說。”

片刻後他緊繃的下顎鬆下來,眼底閃過欣喜,抓住許櫻發顫的手:“奶奶醒了。”

許櫻不敢相信:“真、真的嗎?”

沈燃點開揚聲器,褚阿姨驚喜說:“奶奶真是福大命大,這會兒嚷著餓了想喝粥呢,同學啊你告訴小櫻不用那麽著急回來啊……”

許櫻唇抖了抖,想笑,又怕太開心之後是難過。

她已經習慣難過了,不習慣幸運降臨。

大悲大喜,過於劇烈的情緒波動讓許櫻這次驚恐發作得迅猛,知道奶奶醒後她撐著的力氣陡然一抽,這次是真的睡了過去。

方才沈燃抓她的手沒鬆開,迷迷糊糊間她翻手抓住,睡得昏沉。

後半夜,下了高速就進入奉陽市的地界,奉陽市是隔壁省的老工業城市,處處透著一股陳舊的年代感。

過了高鐵站,路變得坑坑窪窪,車顛簸了一下,放在她許櫻邊的書包跟著滑了下去。

書包是開合扣的,掉在地上扣子被撞開,兩板藥片掉在地上。

沈燃頓了一下,看了許櫻一眼,才伸手將藥撿起來。

背麵的錫箔紙上,寫著藥的名字,鹽酸舍曲林,阿戈美拉汀。

藥摳出了兩片,是許櫻之前吃的。

沈燃將藥名輸入到百度百科,有關於藥的功效立時從網頁上跳出來。

他的眼睛在搖晃中發脹,心被那一行一行帶著虛影的字刺痛。

鹽酸舍曲林片,用於治療抑鬱症的相關症狀,包括伴隨焦慮、有或無躁狂史的抑鬱症。

阿戈美拉汀為抗抑鬱藥,臨**主要是治療成人抑鬱症。藥理作用主要是:調整生物節律,改善睡眠質量。

這一刻,那些盤旋於他心底的,有關於許櫻的謎團,漸漸地散去。

她總是笑得有所顧忌,她總是有意無意躲開別人的靠近,她總是懼怕些什麽,總是在想些什麽。

那個初見時她蹲在路邊讓他心潮悸動的笑,之後就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期待著那個笑的再次降臨,她應該那樣笑,而不是眼底寫滿心事,越來越沉默。

她的努力和她的不開心,相互交織著。

努力激勵著他,不開心吸引著他靠近。

他不自覺地走進她,一層一層地掀開包裹著她的外衣。最裏麵如他所想是一顆糖,可他沒想到,這顆糖卻是苦味的。

沈燃很快地掃了幾個相關的論壇,關於抑鬱症焦慮症分類有很多種,表現也各有不同,他不是醫生判斷不出許櫻的病情,不過看她會情緒失控伴隨著身體的軟弱,應該是早就有了軀體化的症狀。

沈燃很難想象,許櫻是怎麽拖著這樣的身體撐過繁重的學業直到現在。

與許櫻相比,他承受的那些自以為的折磨,都顯得那麽不值一提。

許櫻吃的這兩種藥是很常見的治療藥物,想要起效果需要長期服用,論壇上有八成的人吃了藥都會有副作用,頭暈犯困、惡心嘔吐等等,在起效之前都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我包裏有藥,實在不行你再給我吃,我還要考試……”

不知道許櫻是不想依賴藥物,還是不想因為吃藥的副作用而耽誤學習……

不管是哪一條,沒有藥物而撐過一次一次的發病期,走到現在的許櫻,堅韌的程度從來都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

初見的那個笑,後來她的淡然警覺,背後都藏著同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心疼。

萬千的情緒在四肢百骸遊走散去之後,唯獨剩下心疼的滋味,是酸澀的,苦悶的。

沈燃將所有心事一口吞下,將藥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夜色茫茫中,車窗外的景色融成一條看不清的線,跳躍著向前。

他慶幸,上天對這個小姑娘還沒有糟糕到底。

他慶幸,今天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