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我的小櫻桃

1.0

顧放是個誠實的人。

他和許櫻說自己喝酒沒事那就是沒事,就算最後手腳不聽使喚,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那也是沒事。

顧放拖著發軟的身體倒了一杯冰涼的水,往下灌時喉頭不自覺地滾動,疼得他“嘶”了一聲,一照鏡子,脖子上有個很明顯的紅痕。

昨天他送鄭知許回去時,經過一個水坑,車顛簸間她一頭撞到他身上,頭上的發卡劃了一道。

顧放在市隊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公寓,平時他住隊裏,隻偶爾過來。他這一不回去,周逸就覺得他在外麵鬧事了,未接電話一個接一個的,連他親媽都沒這麽操心過。

顧放發了條語音過去:“昨晚喝酒去了,在外麵住了。”

周逸很快回:“你這聲音這麽嘶啞……不會去找女朋友去了吧!”

“別胡說。”顧放回味了一下,把發出來的語音撤回。

周逸看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瞬間就瘋了:“是誰啊?是不是上次比賽那個腿巨長的美女主持?還是前段時間總來送花的那個你前粉絲兼地產老總家千金?是誰是誰?搶走了我的摯愛顧隊!”

一個新來電進來,顧放眼睛一亮,瞬間拋棄周逸接了電話,他掐著喉嚨,深沉地開口,語氣很懶散:“哪位?”

對麵沉默一下,然後說:“哦,我打錯了。”

“喂喂喂,沈燃是吧,我是你哥,沒打錯沒打錯。”雖然他痛恨沈燃“鴿”了他,可不得不承認他至今都在等沈燃電話,急得頭發都掉了好幾根。

“你回嘉城了嗎?”

“回了。”電話背景裏傳來器械搬動的聲音,耳熟得顧放脖頸兒處的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沈燃繼續說:“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讓你幫個忙。”

“有空有空,我閑得都要長蘑菇了。”顧放開著揚聲器,一下跳起翻出衣服套上,嘴上問,“去哪兒找你?”

“紅纓射擊館。”

紅纓射擊館是嘉城對外開放的,最大也最專業的市內射擊館。

紅纓射擊館占地三層,一層是給對射擊有興趣來玩玩的遊客,二層是給有一定基礎想找教練訓練的射擊愛好者,三層則是給已經掌握射擊這項運動,有專業能力的運動員以及相關人群。

周二的上午,射擊館人不多,顧放一路走上去,很快就在三樓入口看到了沈燃。

沈燃穿得很閑適,一身黑色運動服,頭上扣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拿著手機低頭在打字,顯得氣質很冷冽。

剛才電話裏沈燃說了個大概,他爸要考他,考贏了沈燃就歸自己。

顧放不太清楚這其中的關竅,就隻下意識地問:“考輸了呢?”

沈燃說:“不存在考輸了這種事。”

顧放:“……”

霸氣,他喜歡。

他一路激動,很想造個火箭直接飛過來,卻礙於堵車隻能在車流裏擠向遠方,時間一分一分流逝,他沒了一開始的激動,隻剩下疑惑。

沈燃他爸……考他什麽啊?

“來了。”看到他,沈燃收了手機,和旁邊教練說了兩句話,把手機交給他。

沈燃引著顧放上樓,走上樓梯,靠窗擺在一個黑色的真皮沙發,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人。一身板正的黑色西服,長相很威嚴,仔細看,能看出和沈燃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顧放知道了,這一定是沈燃的父親了。

沈燃介紹道:“這是我爸。這是嘉城射擊市隊的主教練,顧放。”

“伯父您好。”顧放伸出手。

沈複銳利的眼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伸出手握了一下鬆開,開口問:“顧言山是你什麽人?”

“是我爸,伯父認識他?”

“不算認識,見過兩次。”沈複沒再就這個話題說什麽,抬腕看了眼表,眉間擠出一道深邃的溝壑,說,“我時間很緊,開始吧!”

“今天麻煩顧指導來做個裁判,一切按照正規比賽流程來。”

顧放聽他稱呼的變化,也嚴肅起來,單手插進口袋:“我會以要求專業運動員的標準來要求你。”

沈燃點頭,走向射擊台,站在黃色的射擊底線後麵。

設備已經調試完畢,一切和男子十米氣手槍的比賽場合一致。

沈燃和沈複鬥了那麽多年,明白他這個爸愛麵子勝過一切,尤其是現在這個關頭,沈複想深化改革,讓方氤氳加入沈氏,令旗下的直播合作帶動沈氏改革發展,再引入外麵資金做大。

這一舉動毫不意外遭到了沈氏高層的沉默對待,他們的沉默有部分原因是在等沈燃。

沈燃馬上高中畢業,進入大學。

畢業之後的假期就可以到沈氏實習,到時候他們讓沈燃也加入項目中,防止方氤氳獨大,之後吞了沈氏。

可他們不知道沈燃現在的成績,上大學非常勉強。

等他再複讀一年,又一年,時間往後拖下去,方氤氳做什麽都綽綽有餘。到時候沈氏的高層就不再是沉默以對,而是有所行動,對於轉型的沈氏來說,內憂比外患更可怕。

而這,是沈燃的機會。

“我可以保證成績能上嘉南大學,但有個條件,我要練射擊。”

一句話,沈燃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來——他主觀能創造的考試成績,想往上就往上,想往下就往下,誰也操控不了。

沈複自以為沈燃受了苦乖乖回來走他安排的路,就是他們父子大戰的終局,卻沒想到沈燃虛晃了一槍,他被算計了。

可他沈複也不是吃素的。

練射擊行,可他沈複做什麽都要有回報,他的兒子,浪費時間搞什麽運動,要是一點兒成績也沒有,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

沈燃和沈複承諾,練一個月,之後當著他的麵,以比賽的形式把自己的水平展現給他看。

沈燃本來就想跟著顧放練,卻沒想到沈複遠比他更想快點兒看到結果,直接將他拉去找前國手開的基地封閉訓練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除了練習射擊之外,沈複還找人考了沈燃的文化課,百分之百確定他上次考試是裝的,之後就放心地和他打這次的賭了。

不管贏或者是輸,沈燃都要好好參加高考,這對沈複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輸了最好,沈燃就隻能專心地回沈氏了。

沈複這麽想,可真的到了射擊場,他心裏還是隱隱期待沈燃會打出的成績。

“裝子彈!”

聽到口令沈燃低頭,將子彈裝上上彈夾,上膛,沈複不自覺地坐直,搭在膝上的手也收緊。

沈燃戴上護耳,將槍舉起。

十米開外的靶子,小得肉眼隻能看清是個圓形,更別說針眼大小的靶心。

瞄準的動作更多是靠下意識的肌肉記憶,沈燃沒有猶豫,叩動扳機,射出第一槍。

電子靶第一時間反映環數,顧放高聲喊出來:“10.8環!”

氣手槍靶心的一圈是10環,正中央的針眼大小的靶心,是滿環10.9環,越靠近靶心環數越高,第一槍,沈燃堪稱完美表現。

沈燃的手臂垂下,回頭看了一眼沈複,肆意地笑了一下。

那樣張揚的樣子,氣得沈複胸口一堵,可又不得不感歎一句,年輕真是好。

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不管不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從某種角度來說,沈燃真的很像他。

前六槍,沈燃的成績很穩定,最差的隻有第四槍是9.8環,剩下的都在10環以上。

打完六槍,一直沉默看著的沈複出聲:“正式比賽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比,紙上談兵再厲害也沒有用。”

正式單人的十米男子氣手槍決賽中,前六槍決出總成績,之後每兩槍淘汰一名選手。進入淘汰輪,身邊選手給帶來的壓力極大地影響發揮。是以射擊場上風雲變幻,名宿會爆冷早早淘汰,無名之輩能成為黑馬一騎絕塵奪冠,這樣的新聞太多太多。

沈燃摘下護耳,不甚在意地說:“那就請專業的選手過來一起比吧!”

顧放立刻給周逸打了電話,叫一車專業選手過來撐場子,也叫他們看看什麽是老天爺追著喂滿漢全席般的天賦異稟。

這一會兒太陽爬到了正午時分,一中的午休鈴聲響起。

鄭知許喊許櫻去食堂吃午飯,許櫻斜著眼問了一句:“你怎麽了?一上午都在發呆。”

一上午鄭知許腦海裏循環播放她鐵頭功撞顧放懷裏,導致他流血流淚,差點兒扭到脖子的畫麵,她真的很想投胎重活一次。

這種糟心丟臉的事她不想和許櫻分享,搖搖頭:“沒什麽,櫻桃你想吃什麽?”

宋嘉平放下書走出教室,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再走出去的腳步放慢。

桌堂裏的手機振動,許櫻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放回去:“我想起來了還有道題想解完,你幫我隨便帶點兒什麽吃的回來吧!”

馬上快高考,許櫻多一分努力她就多一分開心,更何況這樣就不會碰到宋嘉平了,簡直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鄭知許蹦蹦躂躂地跑出去,教室裏一晃就沒有了人。

窗戶打開,風吹起窗簾,教室裏每張書桌上習題和卷紙高高地堆成一座座小山。

一晃已經是這個春日的最末,正午的陽光無限明媚。教室裏所有一切景色像被裹上一層脆脆的砂糖糖衣,輕輕一敲,就有白色的糖屑掉下來。

許櫻坐到窗邊,將手機拿出來,剛才那條消息還明晃晃地在對話框裏。

【沈燃:想親眼看我對抗老魔王嗎?想的話扣1。】

【小櫻桃:1。】

等了一小會兒,沈燃的視頻通話打了過來。

雖然知道教室裏並沒有人,可她還是下意識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才插上耳機,點開接通鍵。

手機的鏡頭天旋地轉,等到固定下來,沈燃正背對著鏡頭走,手探到後麵,對她揮了揮。

“市隊的選手已經到了,沈燃要去比下一輪了。”拿著手機的人應該是得了沈燃的囑咐,和她小聲地解釋了一句。

許櫻以前經常去顧放隊裏,對射擊的訓練場館很熟悉,一眼就知道沈燃人是在射擊館裏。

至於市隊的選手,不會是顧放帶來的吧?

許櫻心念剛一動,沈燃就像是有所感知一樣,走到在和幾個隊員說話的顧放身邊,鏡頭也隨之兢兢業業地跟了過去。

果然是顧放。

顧放在隊員麵前素來是嚴苛的大魔王,大魔王說什麽隊員做什麽,很快顧放挑選的幾個隊員就在各自的位置站好,聽顧放指示:“就當是正式比賽的第二輪那麽去比,兩槍淘汰一個人,誰能撐到最後獎勵三天假期。”

對這些常年泡在隊裏的小隊員來說,沒什麽比這個**更大了,眾人麵麵相覷,認真對待這一場突然的“比賽”。

“誰要是一開始就淘汰了,平時訓練加倍!”

眾人:“……”

場館的氣氛頓時更加凝重了起來。

沈燃閉著眼站著,角度像是經過精準計算一下,露出完美的下顎線。

在射擊場館的他,看著格外賞心悅目,許櫻看著看著,沙發上的人站了起來,在鏡頭裏經過了兩三秒離開,那個側臉和沈燃的一般無二。

這應該就是沈燃口中的“老魔王”了,光是鏡頭裏看著就那麽嚴肅,這是沈燃和他爸的戰場,許櫻突然就有些緊張起來。

顧放的喊聲將許櫻神遊天外的思緒拉回場館內:“第二輪比賽,現在開始!”

鏡頭是沈燃直拍,不管輪到哪個選手開始,她都隻能看到沈燃一個人。

許櫻不知道前因後果,可看這個架勢也能猜出個八分了。

沈燃是和他爸爸在比賽,拿到一定成績就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

專業的教練顧放是證明他成績好壞的權威,隊員們是用來營造正式比賽氛圍的,存在都很合理。

可沈燃專門讓她看,是為了什麽?

許櫻懵懵懂懂,想不太通,幹脆就不想了,隻把注意力放在沈燃身上。

隻看他一個人,就會止住所有胡思亂想的情緒,這是沈燃走之後她學到的小竅門。

槍聲“砰砰砰”地響起一串,終於輪到沈燃,他睜開眼,舉起右手,瞄準,扣扳機,動作和許櫻之前見過的無甚差別,可能是場地不同,現在這一次的沈燃比她之前見到的,都要更鋒利。

也更惹人眼。

“10.7環!”

“10.8環!”

兩槍過後,沈燃排在第一,甩第二名蘇到源0.7環。

顧放又高興又不高興,他比誰都知道這項運動中天賦的重要性,可他等了這麽久才等到一個沈燃,多少教練終其一生也沒辦法找到這樣的選手,實現自己的夙願。

被淘汰的小隊員灰頭土臉地走下來,為自己即將要到來的魔鬼訓練而陷入深深絕望中。。

沈燃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想到什麽,轉過頭,對著鏡頭的方向挑了下眉。

許櫻突然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砸中,腦中暈暈乎乎的。

鏡頭裏沈複又走回來,也往這邊看了一眼。

許櫻:!!!

許櫻一下將手機扣下,心驚肉跳了半天,耳邊槍聲響了幾輪,她才敢小心翼翼地翻過手機,將鏡頭切換到他拍模式,沒有再對著自己。

場上已經隻剩下兩名選手,沈燃和蘇到源。

上一輪蘇到源打了10.9和10.8的完美兩槍,沈燃被他追了將近一分,兩人的分差來到1.9。

這個分差很大,不過上一局沈燃突然發揮失常,心理會有波動,這一局也許可能調整不到位。

在射擊場來說,穩定更重要,不到最後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蘇到源先打,鏡頭也知道局勢緊張,從沈燃身上暫時移開到他身上,他沒什麽心理負擔兩槍都打出10.5,結束比賽。

沈燃的第一槍再失誤,隻打出9.4環,分差縮小到0.8環。

現在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燃身上。

許櫻的呼吸加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裏那個背影。

她第一次從直播裏見到沈燃,他最後留下的,就是一樣的背影。

沈燃舉起手,瞄了一下遠方的靶子,又放下。

他轉回身,看了一眼已經露出冷笑的沈複,又看了一眼手機的鏡頭。

他無聲地說了句什麽,鏡頭太遠,許櫻看不到他的口型,她隻看到他轉回身,動作迅疾地打出那一槍。

“10.9環!”

顧放差點兒跳起來,隊裏的選手們也被這精彩一槍看得連連鼓掌。

沈燃關上保險,放下槍,隔著人看一動不動的沈複。

他贏了,贏得很徹底。

就在沈複覺得他心態根本不行的時候,他絕地反擊,一如這兩年到最後走投無路向他的示弱和蟄伏。

沈複慣例皺了皺眉,接了個電話直接就走了,隻在臨走前說了一句:“鬧完趕緊滾回學校去念書!”

沈燃了解沈複,這對他而言就是讓步和妥協了。

顧放急著拉沈燃聊之後訓練的事情,沈燃說:“這個不著急,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聊。”

沈燃繞過顧放,從教練那兒接過自己的手機,走到換衣服的休息室裏,關上門。

對麵的鏡頭對準桌子,他的鏡頭反轉對準他自己,他聽到對麵的人說:“恭喜你啊沈燃選手,比賽很精彩。”

“老魔王的臉色很難看。”他狡黠地笑,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

許櫻其實擔心老魔王看到自己,之後就沒敢再去仔細看視頻,聽他聲音還是順著“嗯”了一聲。

教室的門被推開,鄭知許小蝴蝶一樣地飛進來:“哎櫻桃你怎麽坐在燃哥的位置?”

許櫻扣下手機,仗著自己戴耳機,鄭知許聽不到沈燃的聲音胡說八道:“這裏透氣。”

耳機裏傳來沈燃輕笑了一聲。

“哦,食堂今天有好吃的菜包子,我給你買了兩個,還有酥炸裏脊,上次我看你吃得蠻開心……哦宋嘉平欠我的雙皮奶今天還我了,你不喜歡雙皮奶我給你換了一瓶熱牛奶。”

鄭知許把飯菜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拉著許櫻去洗手。

許櫻也沒機會掛斷電話,為了不暴露也不能和沈燃說什麽,就隻把耳機摘下來放好,期待著沈燃能自己認清形勢先掛斷。

兩個人挽著手剛走出來,迎麵撞上宋嘉平,許櫻點了下頭算打過招呼,繞過宋嘉平往前走。

宋嘉平的笑臉僵了僵,拐進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沒停,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位置。

他眼前閃過午休剛結束時,他折回來看到的一幕。

——她坐在這裏,專注認真地捧著手機,偶爾緊張地攥緊拳頭,偶爾唇邊放鬆,露出甜甜的笑。她的情緒被人調動,她的笑容為別人綻放。

他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教室裏沒有別人,鬼使神差地,宋嘉平將手伸向了扣放在桌麵上的手機。

手機顯示著在和人視頻通話中,而通話的對象,在鏡頭裏一眼可見。

宋嘉平隻慶幸許櫻這邊鏡頭不是自拍,不會讓自己這齷齪的行徑被沈燃發現。

鏡頭裏沈燃摘下棒球帽,整了整頭發,開口說什麽。

宋嘉平戴上一邊耳機,聽他含笑的聲音,一字一字都無比刺耳:“我想讓你親眼見證這一幕,你也會開心吧,畢竟是你昨天的生日願望。”

“你的願望有我,我知道。”

“我的未來有你,我也知道。”

“……”

宋嘉平再也聽不下去,摘下耳機,把手機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教室也待不下去,他疾步跑了出去。

洗手出來之後,鄭知許被蔣京叫走去買冰激淩,許櫻自己小跑著回來。

通話還在繼續,許櫻戴上耳機,沈燃像是坐在了院子裏,滿身的陽光。

他眯起眼,說:“許櫻,鏡頭切回來,我想看看你。”

許櫻怔了一怔,將鏡頭對著自己。

“其實我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射擊變數太大,可知道你就在鏡頭另一端看著我,我一定不可以輸。我想讓你親眼見證這一幕,你也會開心吧!”

許櫻抿了抿唇,眼神閃爍:“為什麽這麽說?”

“畢竟這是你昨天的生日願望。”他像是剛沒說過一樣第一次說這話,隻是比剛才更認真,笑意也更深,“你的願望有我,我知道。”

許櫻被他一下戳中心事,臉色驟然變紅:“你、你怎麽知道的?”

她慌不擇言,越說他笑得越開懷。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他使詐,她根本就招架不住,慌張得連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他知道再說下去她要掛斷了,趁著她把手伸向屏幕前又開口:“我的未來有你,我也知道。”

許櫻的手在空中停滯,睫毛忽閃忽閃,顫得發抖。

“小櫻桃。”他喊著她的小名,像是把泡在冰裏的櫻桃隔空塞進她的嘴裏,冰冰涼涼,酸酸甜甜,涼得牙齒打顫,又甜得沁入心扉。

她顫著聲音應了一聲:“嗯?”

“接下來的日子,好好努力,我們一起。”

等了半天,她緩慢地點頭,說:“好。”

去嘉南大學,去奪冠。

我們一起。

2.0

沈燃歸來的消息,在一中又掀起巨浪。

對於他這一個月的去向,沈燃並沒多說,但馬上到來的第三次模擬考試,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他去幹嗎了。

第三次模擬考試成績發布,貼在公告欄上。

第一名萬年不變還是許櫻,而排在她下一位的,不是一模考試第二名的宋嘉平,也不是二模考試第二名羅琪,而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名字:沈燃。

“小鳳凰”瞬間掌握了話語權,鄭知許拍了照片,編輯一個帖子發出去,瞬間被頂成熱帖。

【跟著燃哥搞學習:燃哥閉關一個月回來,從年級倒數飛到第二名。這一個月黑子們睡覺的時候他在學習,黑子們吃飯的時候他在學習,黑子們學習的時候,他還在學習。漫天飛的謠言和攻擊,我們燃哥從不多解釋一句,隻是把有限的時間都利用起來。努力能創造奇跡,努力能改變一切。這一刻,所有的謠言都不攻自破!

我喜歡的偶像熠熠生輝,做他的粉絲,我永遠都有底氣。

我就算是死,也要在棺材裏喊出那一句話:做喜歡燃哥的“小鳳凰”真好啊!】

帖子淺顯直白,極具煽動性。

樓裏回複都齊刷刷跟那一句:做喜歡燃哥的“小鳳凰”真好啊!

許櫻看到沈燃的名次時也很驚訝,可想想沈燃和沈複的鬥法,也理解他之前是故意在隱藏學習實力演的。

別說,演得還挺像。

厲害的人在哪條路上都厲害,這是天分。

可想想之前自己當他是學習差的學渣,在他麵前考他單詞教他做題,許櫻就臉發熱,他當時一定在心裏笑自己。

許櫻被騙得有些不爽。

連沈燃發送紙飛機傳信,她也隻是撿起來放到一邊,沒有回複。

成績發布之後,梁晨在接到各路老師的恭賀之後喜色藏都藏不起來,進了教室之後讓沈燃上講台分享一下學習心得,給馬上要高考的大家打打雞血鼓鼓勁兒。

沈燃在如雷動的掌聲中走到講台上,他穿著一中的校服,和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一樣,又不一樣。

“我能有今天的成績,多虧了班長許櫻同學總結的學習方法。”

沈燃說著一鞠躬往旁邊一步,真誠地向許櫻表達感謝。

許櫻慌忙站起來,鞠躬回去:“言重了言重了。”

“應該的應該的。”

沈燃垂下眼掩住唇邊的笑意,再重新站回去的時候,麵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

——這世界永遠不缺奇跡。

沈燃轉回身,眸底有光,少年聲線,含著無限熱量。

春夏之交,光和熱在這個時節交匯。

許櫻側耳聽,那聲音一下一下清脆敲著籠罩在教室裏的冰糖糖衣,雪白的糖屑簌簌落下,鋪就一條通往未來的路,甘甜又美好。

沈燃說:“希望大家都能成為奇跡,即使不能,也不要放棄成為奇跡的心。”

許櫻仰著頭看他,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在她心裏,眼前的人和第一次站在這個教室講台上的沈燃,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而她被他感染,向陽而生,重獲力量去生活,去奔跑。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追逐一個人的意義。

她那些不高興煙消雲散,撿起來沈燃扔過來的紙飛機。

一貫的“To許櫻”之後,跟著一個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的簡筆小人。

旁邊寫著:不要不理我嘛

酷蓋撒嬌,殺傷力巨大。

許櫻竭力壓平嘴角,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沈燃在黑板上寫的這句話,也被鄭知許發到一中論壇那個飄紅的帖子裏。

帖子被搬運到沈燃的超話,超話開始轉發抽獎,為之前沈燃的謠言正名,也為他即將到來的高考而祈福。

同樣要高考的校外的“小鳳凰”們,紛紛寫下自己的目標:

【我永遠不會放棄成為奇跡的心,我要上濟大!】

【嘉南大學的大門給我敞開,你不要不識抬舉!】

【我又活過來了,我還可以再刷一套真題!】

【和燃哥一起,不要怕,努力往高峰上攀登吧!】

……

論壇裏,留言越來越多。

許櫻被感染,也跟著刷那一句話,是給沈燃鼓勁兒,也是給自己。

【小櫻桃:做喜歡燃哥的小鳳凰真好啊!】

發完,她埋頭到已經看到盡頭的卷紙中。

午後,有人驚奇地發現,沈燃本燃也來回帖了。

【愛吃櫻桃的沈燃:確實。】

【燃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傲嬌拽王,看到我們在這兒團建他開心得不行,還死鴨子嘴硬哦嘖嘖嘖。】

【嗚嗚嗚燃哥告訴我們他知道我們在做什麽,也知道我們在守護他,他也在守護我們,嗚嗚嗚燃哥好寵!】

【原來燃哥喜歡吃櫻桃嗎?】

【跟著燃哥搞學習:確實好寵。】

鄭知許將沈燃和許櫻的發言截圖拚接在一起,默默存到新相冊“有被甜到”中。

全世界都不知道沈燃那句話的精髓,隻有她知道。她孤獨啊!

鄭知許一腦袋磕到桌子上,聲音並不重。

許櫻收起筆,轉頭看她表情擔憂:“你最近看起來真的很不舒服,你真的不需要去醫務室嗎?”

小美人的關切讓鄭知許感動,可她身體不敢亂動上去揉她可愛的臉,因為沈燃的眼睛已經瞄過來了。

連美女的醋都吃啊這個醋王。

鄭知許保持那個姿勢,微笑:“沒事,我隻是吃撐了。”

吃糖吃撐了,消化不良罷了。

“那也去開點兒健胃消食片吃吧!”許櫻很堅持。

鄭知許就隻能順從地被她帶著去開藥。

沈燃的目光一路跟隨,等著那道身影在後門也看不到,才收回視線。

書桌前站著一個人,麵上沒多餘表情,隻是看著他:“沈燃,我想和你談談。”

沈燃扭了扭脖子,說:“沒興趣。”

宋嘉平:“……”

宋嘉平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來:“你知道接視頻電話的人是我是吧,所以你才故意專門說那些話的。”

“我知道是你。”沈燃眼皮抬了抬,又說,“可那些話不是專門對你說的,我對你可沒興趣。你之後,我又和該聽這些話的人說了一遍。”

宋嘉平:“許櫻怎麽回答的?”

沈燃聽出宋嘉平話裏的急躁,他就更慢悠悠:“你想知道啊?”

宋嘉平怔了一會兒,點頭。

沈燃表情很奇怪:“我為什麽告訴你啊!”

宋嘉平:!!!

“馬上就要高考了,你這時候說那些,會分她的心。”

沈燃眯了眯眼,長長地“哦”了一聲:“這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的原因吧!”

宋嘉平看沈燃前桌的同學回來,又往沈燃那邊靠了靠,聲音也壓下去:“你是什麽意思?”

“你想等你自己學業有成,想等你家裏接受許櫻,想等許櫻高考完不留遺憾……”沈燃笑容一下冷下去,“可你憑什麽覺得許櫻要配合你的節奏呢?憑你們小時候認識,還是憑你們分文理班前也是同學?”

沈燃比他想象的知道得多,敵暗我明,情況不樂觀,宋嘉平咬著牙說:“許櫻這麽努力,不就是為了去一個好大學嗎?”

“是啊,就是因為她是要考大學的年紀,所以我隻是和她說了那麽多而已。”

沈燃站起來,他比宋嘉平個子高一些,那種壓迫的氣勢排山倒海朝著宋嘉平湧過來:“不然你現在就應該交份子錢了。”

宋嘉平的臉色很難看,是不解,對沈燃,也對著突兀的變化。

沈燃才來一中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怎麽就像一切都站在他那邊了。

許櫻和鄭知許說著話,從後門走過。

沈燃看到了,宋嘉平也看到了。

沈燃說:“你自己站在原地,就不要怪別人往前走。”

他越過宋嘉平,走到門口。

許櫻和鄭知許看到他停下腳步,鄭知許拿著藥跳著進門:“我要趕緊吃啊趕緊吃!”

門口隻剩下兩個人,許櫻抬頭看著沈燃,問:“要上課了你幹什麽去?”

沈燃靠在牆邊,歪著頭說:“看你還不回來,怕你被壞人拐走了,出來找你。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

他一本正經,怪可愛的,許櫻被逗笑。

她笑起來格外好看,沈燃多看了幾眼,每看一眼,心裏埋著的那顆小樹的樹芽就往上升長一寸,根往下深入一寸。

一眼又一眼,一寸又一寸,她埋在他心裏,心動值攀到高空。

她就應該這樣笑得可愛,那些陰鬱的情緒,那些痛苦的過往,都應該通通退散,再也別沾到她的身上。

在那個許櫻意外喝醉的夜裏,她說起了祁山鎮,說起了那隻被丟棄的橘貓,說起了顧放,最後迷迷糊糊的,提到了宋嘉平。

許櫻家的隔壁就是宋嘉平的外婆家,宋嘉平小時候每逢假期會過來,他生得眉清目秀,穿著襯衫小馬甲,被教得極有禮貌。

即使再饞許櫻家的烤地瓜和糖炒栗子,也不好意思過來蹭吃,許櫻主動把好吃的送給他,他還將自己的牛奶作為交換的禮物送給許櫻。

後來宋嘉平外婆家搬走,許櫻就沒再見過宋嘉平。

直到她考入嘉南一中,驚訝發現,宋嘉平和她同班。

宋嘉平初中時已經是全校風靡的校草,再加上會拉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成績又格外優秀,在新生晚會上一晚名聲就傳遍了整個一中。

無數的情書紛至遝來,可宋嘉平都婉言拒絕,說畢業前不會考慮這些事,一切以學習和小提琴為主。

愛慕他的女生們失望,可也不算特別難過,畢竟連校花路怡宋嘉平都不心動,至少證明在宋嘉平那裏人人平等,總有一天還有機會。

可很快她們就發現,宋嘉平隻對一個人特別——和他同班的許櫻。

宋嘉平會經常和許櫻研究難題,會送某個牌子的牛奶給她,會在對著許櫻時神情格外放鬆……但凡對宋嘉平上過心的,都能看出他的異樣。

原來在宋嘉平那裏,並不是人人平等的。

“宋嘉平,宋嘉平……我看到他,就會想起在祁山鎮時最快樂的那段日子。我那時候病情剛穩定,還會時不時驚恐發作,宋嘉平讓我平靜了下來。我就不由得和他走得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以路怡為首的班內女生都很疏遠她,體育課時沒有人和她一起做活動,吃飯的時候其他女生湊在一桌,總會以各種理由落下她一個人,她記好的筆跡會莫名其妙地丟失,宋嘉平送給她的牛奶,總會無緣無故地在灑到一桌堂。

路怡總會在宋嘉平不在的時候,在教室裏笑得漂漂亮亮的,意有所指道:“真是有什麽樣的媽就有什麽樣的女兒,媽仗著自己有幾分好看就到處養男人。女兒呢,成天癡心妄想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宋伯母都說了,以後兒子喜歡什麽樣的都行,就是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進門。”

路怡的跟班們哄笑,那聲音刺耳得要命。

許櫻實在是忍不了,也會頂回去:“我媽媽才不這樣!”

路怡就會睜著一雙無辜的眼:“我也沒說你呀!”

可模模糊糊的意有所指,比指名道姓還讓人難受。

一雙雙充滿惡意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她看,許櫻胸口發悶,時不時心悸,那之前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再次翻湧上來。

那時顧放剛進市隊做教練,許婧有時來找許櫻,許櫻聽到她和陌生的男人打電話,路怡的話像是巴掌落在她臉上。

她聽不進去課,每天腦子都是空空****的,成績一路下滑。

她想過和宋嘉平說,可說了又有什麽用,隻會讓流言更難聽,她已經承擔不了再近一步的攻擊。

這個學期結束之前,她想過要轉學,可許婧和顧言山都不同意。。

在他們看來,許櫻的那些心思都是太閑了的胡思亂想,誰都是從那個年紀走過來的,過去了就完事了。她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以後名校之路坦**,許櫻不應該因為這些耽誤前程。

許櫻站在過學校的天台上,看見風從腳邊吹過。

如果她從這裏跳下去,會不會就解脫了?

那天的雲很好看,和她在祁山鎮看到的一樣好看。

她從天台上一步步走下去,她不想就這麽倒下,她還有奶奶,還有顧放。

她並沒有做錯過什麽。

許櫻開始躲避宋嘉平,不再和他有什麽會讓人引起誤會的往來。

這樣的舉動起了一些效果,拒絕幾次之後宋嘉平不再單獨找她做題,隻是偶爾還會帶一瓶牛奶給她,路怡她們不再隻盯著她一個人看。

之後分班,宋嘉平和許櫻都分到七班,路怡在三班。即使不在路怡的視線範圍之內,許櫻也習慣地躲避宋嘉平,她認定這是她能改善現狀的唯一方法,她把一顆心鎖得死死的,在最好的交朋友的花季,成為獨行的人。

鄭知許喜歡一切漂亮的東西,包括漂亮的小姑娘,她對許櫻的好感很純粹,審美不會因為一些流言蜚語而改變。她總是熱情積極,嘰嘰喳喳地圍著許櫻,一口一個“櫻桃”地叫著她,但凡有人對她稍微不好,鄭知許就會掐著腰一腳踹過去。

鄭知許像是上天派來,為她擋牛鬼蛇神的小女俠。

“我其實從來也不討厭宋嘉平,可與他有關的一切事,每一件想想都會讓我痛苦。小時候我沒有朋友,每個假期都期盼著他能來,可突然有一天我就等不來他了。長大了上了高中,我和他再相見,我以為我會在陌生的地方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可最後又變成了這樣……”被酒灼燒的喉嚨有些發啞,她從小得到的很少,現在渴望全世界都來愛她都不為過,可其實她想要的,僅僅隻是一個依靠,一個可以讓她暫時將心存放的存在。

“喜歡你的人明明比宋嘉平還多才對,我也應該躲開你才對,可我躲開了又忍不住靠近。”

“沈燃,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許櫻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沈燃接口:“我是從天上來的。”

“怪不得,你總能拯救我,原來你是小神仙……神仙,保佑我考去嘉南大學吧,他也想去嘉南大學的……”

最後的最後,她意識昏沉,話說得顛三倒四。

深夜的這一通電話,將她的人完完整整地展現在她麵前。

她傷痕累累,默默地承受著這世界的惡意,又赤誠天真,逆著河流向上攀爬。

她值得這世間所有一切的偏愛。

沈燃想,他和宋嘉平之間,說是老天爺作祟,倒不如說是命中注定。

對許櫻而言,痛苦化身成宋嘉平,而他是永恒的自由快樂。

3.0

這一年的六月六日,和過去每一年的高考日一樣,從早起天就陰沉沉的,蓄勢待發一場清涼的小雨。

許櫻從衣櫃裏拿出今年顧放送的生日禮物,一件白色繡著小櫻桃的連衣裙,長到小腿處,還配了一雙白色的舞蹈小皮鞋,和同色的挎包。

許櫻將頭發鬆鬆地挽到發頂,櫻桃發卡別在一旁。露出的修長白皙的脖頸兒,纖細的項鏈繞上去,一顆小櫻桃垂到鎖骨邊上。

最後再把櫻桃的胸針別到包上,許櫻清點了一下考試用品,確定沒有遺漏什麽,出發去考試。

一大早交警就在路間指揮,一切為了考生準時到達考點讓路。

許櫻剛站到公交車站旁邊,顧放的車就停了過來。

車窗搖下,顧放頂著剛做的發型,魅力無限地對她招招手:“上車,今兒哥哥給你們做司機。”

“你……們?”許櫻發愣。

副駕駛室坐著的人伸長脖子對她擺手,是鄭知許:“櫻桃快來!大哥還買帶了好吃的早飯呢!”

奇怪的感覺又增加了。

許櫻坐到後座裏,鄭知許扭過頭,對著她眼冒紅心,連連驚歎:“櫻桃你今天太好看了吧嗚嗚嗚!”

顧放一轉方向盤,拐進一條街,得意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送她的衣服。”

“這個小櫻桃的項鏈好精致啊!哎,頭發上還有配套的小發卡,太可愛了吧!簡直畫龍點睛,特別加分,大哥你真的很會挑!”

顧放:“……”

許櫻內心不想沈燃的功勞被顧某人頂上,輕聲反駁道:“這兩個不是他送的。”

鄭知許“咦”了一聲:“不是大哥,那是誰送的?”

顧放一腳刹車踩實,車停在公寓樓小區的門前。

沈燃穿著一件白色T恤,左胸前有個小刺繡的圖案,他手裏拎著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踩著初夏薄到透明的光,大步地走過來。

顧放說:“人到齊了,可以發車了。”

沈燃走得近了,那個圖案越來越明顯,是一顆,小櫻桃。

顧放在前麵,許櫻怕自己表情有什麽不對的慌忙低下頭,又實在是忍不住,偷偷偏過頭,一路看著沈燃走過來,伸手扣開她那側的車門,隨後漂亮的眼睛彎了彎。

她往裏麵坐,給他讓位置。沈燃坐進去,和顧放打招呼:“辛苦哥來送我們。”

“客氣什麽,出發!”

沈燃接過鄭知許遞過來的豆漿,把吸管插進去,遞到許櫻手邊,輕飄飄地說:“許櫻同學的項鏈很漂亮,發卡也是。送你的人,很有品味。”

沒人看見的角落裏,他的掌心還留著豆漿的熱,貼著她垂在身側的手背。許櫻低頭咬著吸管,都不敢抬頭看前麵,生怕誰發現她臉紅著。

“我們比比吧,看誰考的好。”

“敢不敢賭?”

沈燃好像恨不得把宋嘉平留下的所有印記都重新覆蓋一遍。

之後許櫻再想起來誰送她牛奶,是他。

誰和她一起在祁山鎮吃了烤紅薯和糖炒栗子,是他。

誰和她彼時考試名次,還是他。

許櫻不想多想,可控製不了自己彎彎眼,她笑著說:“好。”

兩天的考試,數以千萬的考生踏進考場。

教室的黑板上寫著五顏六色的字跡,是大家對未來的期許。

考完最後一場,一中的大門開放,在這裏拚搏了三年的高三學生魚貫而出,積攢了整整一年的屬於高三的苦悶和壓力,需要暢快地宣泄。

鄭知許攢了個局,在青桔路附近包了一個KTV大包,唱完歌想喝酒玩的留在KTV,不會喝酒的可以去附近遊樂場。

許櫻和沈燃當然是她第一個誠摯邀請的對象,不過可惜的是沈燃一考完就被宋簾接走去見沈複,不能過來,她嗑的cp就隻能有許櫻一個人去了。

鄭知許渴求的眼光看著許櫻:“櫻桃你會去的吧?對吧對吧?”

“嗯,我去。”

今天全城的KTV仿佛都被高考完的學生攻占了,一行人來青桔路撞到好幾夥其他班的人。鄭知許朋友多,幾夥並作一夥,一起升級了個最大的KTV至尊包房。

炫動著的燈光下,音響裏傳出狼嚎聲陣陣,許櫻強忍著坐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捂住了耳朵。

鄭知許一腳踹上蔣京,扯下他手裏的話筒喊:“別號了!櫻桃的耳朵都要被你喊聾了!”

“我好男不和你女鬥!”蔣京哼了一聲,倒了一杯冰涼的啤酒灌下去,然後想起什麽,又倒了一杯酒,鄭重其事地雙手端到許櫻麵前,“感謝班長的教誨,我按照你之前傳授的方法,英語的選擇全對,雖然還沒對答案,但我很有自信!這一杯,我敬班長!”

兩首歌曲的播放中間,蔣京的聲音很清晰地傳到大家的耳朵裏。

李不言伸手按了暫停鍵,也學著蔣京那樣倒酒,舉杯:“我也敬班長!”

“我也來我也來!”鄭知許最喜歡湊這種熱鬧,更何況她吃了許櫻的許多小灶,感激本就是衷心而發的。

包房裏,參加許櫻直播學習的人除了沈燃都在,一時間場麵詭異又熱鬧。

上次無意喝醉,許櫻不知道跟沈燃說了什麽東西,這次再喝多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她出言掙紮:“那個,我不會喝酒……”

鄭知許說:“就抿一小口,是那個意思就行。”

盛情難卻,許櫻隻好接過鄭知許倒的一杯果酒,喝了一小口,並沒什麽酒味,味道酸酸甜甜,還加了冰,蠻好喝的,她就慢慢地,將一杯都喝了……

沈燃接到鄭知許的電話趕到青桔路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今夜天有繁星璀璨,也有彎月細細,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沈燃推開包房的門,迎麵一股濃重的酒味夾雜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襲來,他皺了皺眉,一眼看到抱著立麥在那兒傾情獻唱的鄭知許。

包房內,並沒有許櫻。

“燃哥你來了!”鄭知許見到沈燃跳下去。

沈燃問:“許櫻呢?”

“這兒太吵了,我在隔壁開了個小包房讓她休息,就在左手邊。”

沈燃點頭,推門就走。

“燃哥!”鄭知許出聲叫住他。

“怎麽了?”

“高考結束了燃哥,放心大膽地去追她吧!”

沈燃揮揮手:“去玩吧!”

KTV裝潢很富貴風,隔音也好,沈燃走進隔壁小包房,關上門,幾乎聽不到那邊的鬼哭狼嚎了。

小包房的燈隻開了一盞前麵的白熾燈,許櫻就坐在沙發上,乖乖地捧著一杯熱水在喝,瞧著樣子根本不像鄭知許在電話裏說的醉得走路都是筆直一條彎。

“許櫻。”沈燃出聲叫她。

許櫻捧著水杯,看過來,雙頰蒙上紅暈,眼神都換散掉,睜著眼睛看他半天,咧開唇露出燦爛的笑:“沈燃你來啦!”

嗯,確實是喝多了。

沈燃坐到她旁邊,看水杯見底,用水壺又給她添了一杯,問:“怎麽又喝酒了?”

許櫻眯著眼,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高興!”

沈燃盯著她,那夜隻能隔著電話想象她喝醉有多可愛,可想象的終究比不上親眼見的十分之一。

她可愛得讓他心動不已。

“有什麽高興的事,分享一下。”

“終於高考完了很高興,阿許和蔣京他們對我說謝謝我也很高興……總之都很高興。”

“哦,我一不在你就這麽高興,我在的時候你就總不高興,那我走好了。”

“別走呀!”許櫻雙手使勁兒捂住沈燃放在桌上的手,不讓他走。

“那我不走,你又該不高興了。”

“不是的,你出現我才最高興,比他們的高興都要高興。”許櫻醉酒邏輯卻是滿分,斬釘截鐵地說道。

沈燃勾起唇角,又很快放下,板著臉說:“那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許櫻眨巴眨巴眼,從包裏摸摸索索,找了半天,將整個包的東西都倒出來,才“哦”了一聲:“我沒有帶手機出來。”

沈燃揉揉額角,輕笑出聲:“現在把你賣了你估計都得幫人家倒數錢。”

許櫻像是沒聽到,隻顧著認真地一樣一樣將東西放回包裏。

沈燃說:“我先送你回家吧!”

這句許櫻聽到了,她將腦袋搖成撥浪鼓:“我不想回家,我要去找沈燃的,噢,沈燃已經來了,那我也不要回家。”

“我要找沈燃的”這句話簡直是太戳沈燃的心,他摸摸自己的顴骨,都快升天了。

“那你想去哪兒呢?”

許櫻拍了拍發紅的臉,自己咕噥著:“怎麽臉很熱呢?!”

沈燃又問了一遍,她才抬頭,緩緩慢慢地說:“我想去遊樂場。”

“我想要那個最大的大熊。”她的手張開,比畫著一個她現在認知裏很大很大的熊。

沈燃就這麽傾身過去,嵌入她張開的雙手間,和這個不算擁抱的擁抱,嚴絲合縫。

許櫻怔愣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沈燃問她:“這個熊夠大嗎?”

許櫻的手捏了捏他後背上的肌肉,下了定論:“個頭夠大,但是不夠軟。”

沈燃離開她,肩膀笑得**,半晌才忍住笑,拍拍她的腦袋:“走了許櫻小朋友,我帶你去遊樂場。”

今天的青桔路33號,每十個來玩的遊客裏就有一個是考完試的高三生,還有兩個是因學校做考場而放假的高一高二學生。

與上次相比,項目需要排隊的時間變長,好在小醉鬼許櫻對那些根本就沒有興趣,一蹦一跳地直接朝著射擊場走過去。

沈燃在旁邊時不時地扶一下,糾正她的路線。

路過兔子拱門時,她停下來,眼睛盯著商家賣的粉紅色的棉花糖。

或許,是她平時太想和痛苦的過去涇渭分明,才在醉酒時展現出真實的自己。

沈燃掃碼付了錢,許櫻手裏拿著大大的雲朵棉花糖,一口咬下去,將雲朵要掉一個大缺口。

她舉著棉花糖:“你吃嗎?”

沈燃搖頭。

許櫻一本正經地點頭:“也是,酷蓋是不能吃棉花糖的。”

沈燃失笑,他今天笑的次數屬實是太多了,也不枉他為了出來見她跳了窗戶跑出來。

射擊場地人依舊不多,兩個人到之前,有一對情侶在膩膩歪歪地打,幾輪也沒打中一槍。

許櫻舉起啃了一半的棉花糖,對沈燃招招手。

沈燃就彎下腰,和她一起藏在棉花糖後麵,她小聲說:“他們好笨哦!”

沈燃附和著:“確實。”

幸虧那兩人隻顧著嘻嘻哈哈沒聽到,不然沈燃就要留這跟人決鬥了。

場地空出來,許櫻跑到櫥窗邊,上次的兔子玩偶已經被人拿走,隻剩下一個大熊。

許櫻指著那個最大的大熊:“就是這個!”

在許櫻和顧放的故事裏,有一隻他們得到了後來被剪碎的大熊。

後來許櫻沒再來過遊樂場,也沒提過這隻大熊,可喝醉酒後的潛意識裏,她想得到的還是一隻大熊。

她是渴望愛的小孩。

沈燃按著她的肩膀,許諾道:“我一定給你射到大熊,你乖乖地等著就好。”

工作人員每天見過太多個和女朋友吹牛能拿到特等獎的男生,可大多數都是拿個安慰獎灰溜溜地就走了,她不走心地說一聲:“那祝你們好運。”然後引著沈燃走到射擊線上,“一共十發,射中九發及以上就可以得到那隻大熊哦!”

場地和上一次來時不一樣了,靶子換成了氣球,很明顯上一次是顧放和工作人員商量,專門造了一個測試場地給他。

“多謝。”沈燃挑了槍,塞了護耳,上保險前回頭看了一眼許櫻。

許櫻化身啦啦隊,舉著拳頭喊“加油”!

沈燃笑了笑,舉起槍。

“砰砰砰——”

一連十槍,十個氣球應聲爆破,全中。

工作人員:“……”

這男生好絕!她的臉好疼!

“哇!你也太厲害了吧!”許櫻激動地跳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差點兒被自己絆倒。

沈燃一勾手,將她身體轉了個圈,推著往回去:“去拿你的大熊吧!”

許櫻拍著手,眼睛緊緊盯著櫥櫃裏的大熊。

棕色的大熊嘴巴彎著,像是在對她笑。

工作人員將大熊取出來,對沈燃露出標準的笑容:“玩偶太大了,建議還是你替你女朋友拿回去。”

沈燃伸手接過,走到那邊的長椅邊上,許櫻就亦步亦趨地跟著。

許櫻張開雙手,抱住大熊的腰,手感很軟乎乎的,聞起來香香的。

有祁山鎮烤紅薯的味道,也有糖炒栗子的味道。

這是她從幼年到現在,都最想得到的大熊。

一開始她隻是默默地流淚,後來啜泣出了聲。

她把昔年的苦悶都在淚裏宣泄而出,毫無保留。

淚很酸澀,成串的淚珠沁入大熊柔軟的棉絮裏,被它盡數吸收。

沈燃的手臂穿過大熊的胳膊,將大熊和她都抱在懷裏。

哭得累了,她將臉上的淚都蹭到大熊身上,抬起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著臉:“我哭起來不好看的,你看到了。”

沈燃沒想到她哭完第一句話說的居然是這個。他說:“看到了也沒事,你哭起來也好看。”

“阿許說我笑起來好看,她看到我笑的時候就什麽煩惱事都忘記了。”許櫻雙手捧著自己的臉,衝著他笑了起來。

她睫毛濕漉漉的,眼底還有剛才哭殘留的一點傷心。他的手指,忍不住,點了點她的眼角,點在了那一彎月的尖尖處。

“她說得沒錯,一看到你,我就什麽煩惱都沒了。”

“沈燃。”

“嗯?”

“你也很好看。”許櫻加重語氣,“是特別好看,隻要一看到你,我也是,什麽煩惱都沒有了,你比大熊還要讓我開心。”

“沈燃。”

“嗯?”

許櫻歪著頭,眉頭有些困惑地皺在一起:“你和我說過,你要去做世界冠軍,那你就不會再去做偶像了是的吧?如果不做偶像的話,那談戀愛是可以的吧?”

沈燃一陣恍惚,喉頭滾動:“什麽?”

“我們在比賽的,比誰高考考得好。如果我贏了的話,我可以追你嗎?我很喜歡你,當然我知道很多人喜歡你,如果我贏過你那就先給我個愛的號碼牌,我排第一位。你什麽時候想談戀愛,可以考慮一下我。”

“當然那時候你如果有喜歡的人,我可以把第一位讓給她。談戀愛這樣的事,喜歡的永遠應該在第一位,我都理解的。”

她口齒很清晰,將這件事情說得和解方程式一樣有解有答,步驟明確。

沈燃的一顆心,就在她一席話間,起起落落落落起起落落。

被她吃的雲朵棉花糖包裹,輕輕飄飄,甜甜蜜蜜。

他歎了一口氣:“你怎麽這樣呢?”

他都分不清她到底是不開竅的木頭,還是天生就能馴服他的高手,她像是感覺不到他的一丁點兒心意,在他想方設法地想要軟化她心時,她又突然這麽一本正經的揚言要排隊追他。

又小心翼翼又可愛不已,讓他又心酸又心動。

沈燃後知後覺地想起,她喝醉了,她可能第二天就不記得今天說的話了。

沈燃打斷她的話:“不論輸贏,我都可以答應你。”

許櫻眨了眨眼,反應過來,雙手捧著,掌心朝上,遞到他麵前。

沈燃:“幹嗎?”

“要牌子,愛的號碼牌。”

沈燃拍了一下她的手:“不用排隊,你太可愛,表現非常優異,可以直接轉正。不過我們走這種重要流程,需要記錄備案。”

許櫻想了一想,沒想出哪裏不對,點點頭:“我都可以的,可要怎麽備案呀?”

沈燃從剛才射擊場的工作人員那裏借了一個支架,是他們有時候配合直播宣傳時用的。

手機卡在支架上,視頻錄像中,大熊放在地上,許櫻靠在它左邊,沈燃靠在他右邊。

沈燃教她現編的“備案宣言”,許櫻就傻乎乎地跟著念。

“我,許櫻。”

“我,許櫻。”

“自願追沈燃做男朋友,不管是酒醉還是酒醒,都承認追求的真心性和真實性。”

“自願追沈燃做男朋友,不管是酒醉還是酒醒……”許櫻卡殼了一下,搖頭說,“我沒喝醉。”

沈燃:“……”果然全天下喝醉的人都是這麽說的。

沈燃:“這不重要,宣言就是這麽起草的,照著讀就行了。”

“哦。”許櫻繼續念,“都承認追求的真心性和真實性。”

“宣誓人,沈燃的女朋友許櫻。”

“宣誓人,沈燃的女朋友許櫻。”

“好了。”沈燃起身將視頻保存下來,還了支架。

工作人員全程吃了“狗糧”,酸成一顆檸檬:“你女朋友也太可愛了吧!”

沈燃變換身份非常迅速,認同道:“確實。”

等他再折回來時,許櫻抱著大熊,眼睛半闔著,快要睡著了。

他低頭,吻上她的臉頰。

“蓋章,流程生效。”

今天遊樂場沒有那場突然的煙花,可有突然降臨的女朋友。

“回家了。”

“我的小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