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你想看星星嗎

1.0

問:當你宿醉醒來,發現人在家中,衣服完整,被子蓋得嚴實。地上卻躺著一個和這個屋子格格不入,大到幾乎視線感覺填滿整個屋子的大熊玩偶,你覺得前一晚會發生了什麽事呢?

第二天一早,許櫻坐在**和地上的大熊大眼瞪大眼,麵對著就是這樣的一個難題。

她不會昨晚喝多了去搶劫熊吧?

她好勇啊!

許櫻一個激靈,左右找著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妙齡女學生深夜撬櫥窗偷盜熊”之類的社會新聞。

可手機並沒在**,她邁腿下床剛穿上拖鞋,正巧臥室的門被推開,沈燃手裏拎著幾個袋子,看著她:“你幹什麽去?”

“你你你……”許櫻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仰著頭,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沈燃四目相對。

她睡得頭發亂糟糟的,眼神驚訝格外無辜,呆呆愣愣的。

“等一下,我要洗把臉清醒一下。”

她站起來飛速越過沈燃衝進洗手間,沈燃早就料到她的反應,並不慌張,把指使宋簾買來的早飯一樣一樣地擺在桌子上,剛擺好,許櫻清醒完回來了。

很好,那麽大一個沈燃還在這,並不是她在做夢,這可比地上的大熊來得嚇人得多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啊?你是怎麽進來的?”

沈燃將從廚房找到的幹淨碗筷也擺好,眼皮都沒抬:“昨晚上我背你回來的時候你給我的鑰匙。”

許櫻:!!!

“你喝多了吵著要去遊樂場,想要那個大熊,我就帶你去了。”沈燃將椅子搬過來,做好一切,把許櫻按到椅子上,“你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嗎?”

許櫻搖搖頭,又遲疑著點了一下頭:“你這麽一說,好像有那麽一點兒印象。”

沈燃把勺子塞到她手裏,隨意地問:“那你說喜歡我的事情也一定有印象吧!”

“啪嗒”一聲,勺子掉在地上,許櫻瞳孔地震:“什、什麽!”

沈燃心裏發笑,他就知道許櫻會忘,提前留了證據果然是太機智了。

沈燃拉了椅子坐在她旁邊,不慌不忙地說:“你還說全世界喜歡我的人太多,但她們都沒你喜歡我那麽深。”

“我不是這麽說的!”即使記不住具體說了什麽,但許櫻下意識就覺得自己說不出這樣的話。

沈燃眼尾挑著,一張臉顯出了然的神色:“這句確實不是你說的,所以即使醉了話是不是你說的,你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你說你和我比試考試贏了,就管我要一個愛的號碼牌。”

許櫻喉嚨發幹,心虛地低下頭喝了一口水。

這話好像是說過,她腦海裏存留的零碎片段裏,“號碼牌”三個字重逢的次數很多。

沈燃的臉湊近一些:“你說一看到我,你什麽煩惱都沒有了,我比大熊還讓你開心。”

許櫻又喝了一口水。

這確實是她內心裏真實的想法。

“你還說……”沈燃故意拉長聲音,遲遲沒有下文。

許櫻被勾得忍不住抬頭追問:“還說了什麽?”

“你還問我是不是不會做偶像,如果不做偶像,談戀愛是不是就可以了。”他的鼻尖貼近,他的眼底有她紅紅的臉,和慌亂的眼神。

他的呼吸間有by the fireplace香水的味道,一秒將她的心軟化。

“許櫻。”他低低地說,“你已經走完了所有的程序,留了備案的視頻,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了。”

許櫻卷翹的睫毛抖了抖,手無處安放地摳著桌子上的紋路,被沈燃看到,扯過來,十指相扣。

她的手指觸碰到他指腹的繭,他清晰,鮮活,這並不是大夢一場。

許櫻不記得昨晚是個怎麽樣的夜,可昨夜的自己一定很勇敢。

麵對著許櫻的沉默,和她清醒之後的退縮,沈燃早就有準備,可心裏還是會有些悶悶的,不舒服。

是他還沒有足夠有安全感,讓她卸下所有的防備?還是她並沒有那麽喜歡他?

沈燃不是個會輕言退卻的人,麵對許櫻耐心更足,隻是瞬間他便重整旗鼓,故作發狠地說:“我就知道你會賴賬,還好我早就留了證據。”

沈燃去翻手機,她的手指屈起來,扣在他的手背上,一個簡單的動作阻止住他的。

她抬起臉,目光很清亮,她輕聲而堅定地說:“我不會賴賬的。”

這下發愣的,換成沈燃。

許櫻話音緩慢,卻又很有條理。

“我雖然記不清昨夜的事情,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心裏的想法。如果是我說的,那就要做到,不能食言。我如果沒說你卻能準確地說出來,說明你足夠了解我,也足夠關心我。這也說明,我們之間,一直都是雙向在奔赴。因果關係明確,判定條件充足,我們應該談戀愛的。”

雖然一切發生的突然衝擊著她的靈魂,讓她腦子裏短暫的混亂。

可這混亂並不是無序的,而是像扔在兩個磁極間的碎鐵片一樣,雜亂有序的衝著一個方向。

方向的盡頭,是沈燃。

誇父追日,耗盡心血。

可如果可以真的擁有太陽,誰會介意路上的荊棘與沼澤?

沈燃是她的太陽。

站在他的身邊,哪怕會被繞著太陽的流星擊中,她也不想逃離。

許櫻想了想,張開了纖細的雙臂。

她的動作很坦**,目光澄澈,不躲不閃:“沈燃,你抱抱我吧!”

抱抱我,擁有我,然後讓我也擁有你,好不好?

沈燃單手繞到他的腰後,將她一把扣進了懷裏。

他的夏天終於來了。

高考完之後,估分報誌願之前的這幾天最是清閑。

班裏的同學組織了各種各樣的聚會活動,青春最末的這個夏天注定是熱烈而喧鬧的。

許櫻不太喜歡太嘈雜的地方,酒局飯局她都沒再去。

沈燃今天一大早就被顧放拉走去了市隊簽個臨時的合同,之後參加比賽時出了成績再選拔正式入隊,這也是嘉城市隊第一次選外麵的選手入隊。

許櫻醒來時,看到新手機裏沈燃發的消息,由衷地笑了出來。

真好,他走了那麽長時間的山路,終於找到了往山頂爬的梯子。

在確定關係的第一天,沈燃嫌她之前的手機太老,很堅決地要給她換一個。

“男朋友給女朋友買東西是天經地義,這麽正常的事情你不要覺得有心理負擔。”

沈燃很擅長這個句式:XX對XX好是天經地義的/是很正常的/是應該的。

當時在操場上背她回教室也這麽說的,當時她覺得很感動,然後很快接受,這次也是。

他送的新手機是剛出的蘋果13,最可愛的少女粉顏色,配的手機殼是融化的櫻桃冰激淩。

許櫻不知道在沈燃眼裏她究竟是個多可愛的存在,但看到的第一眼她瞬間就想扔了自己之前的老式手機。

她對使用電子設備僅限於充電和下載東西,所以這麽多年也沒想換手機,實在太麻煩。

沈燃主動地承包將她舊手機的所有文件和聯係人傳到新手機的工作,許櫻第一次切身地體會到了,有男朋友是件多麽好的事情。

沈燃不在,吃過早飯,許櫻花了一上午時間打掃了一下屋子。

這個假期結束之前,她就要從這座房子裏搬走了。

在這裏住了三年,她的那些淚水和汗水,痛苦和絕望,都留在了這裏。

她要帶著對沈燃的喜歡,帶著希望,離開這裏。

推開陽台的門,屬於夏天太陽的溫度卷到皮膚上。

細小的塵埃在空中跳著舞,然後一下一下,飄落到地上。

許櫻在陽台鋪上一層毯子,把大熊拖了出來,靠在軟乎乎的大熊上曬太陽。她體內的悶熱潮濕和難受好像都跟著蒸發出來,心也變得熾熱。

手機在這一刻振動起來,許櫻胡亂伸手摸到手裏。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許櫻接起來:“喂,你好。”

“許櫻。”男聲溫和,許櫻從懶洋洋曬太陽的狀態中一下驚醒。

“宋嘉平?”

“你現在有空嗎?”

許櫻眯起眼,沉默了幾秒鍾,說:“有空。”

電話裏宋嘉平的聲音有些緊繃:“我午飯還沒有吃,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這次許櫻回答地很快:“可以,去哪裏吃?”

宋嘉平說了個地點,許櫻在地圖APP上搜了一下,是一家剛開不久的西餐廳,叫“Machi”,離這裏不算遠。

許櫻找出一條天藍色的無袖長裙,套上帆布鞋,這一套是顧放昨天不知道逛到哪裏的店看到的,叫店裏寄了快遞送來的。

顧放最近的行程很是難以捉摸,經常上午還和沈燃說隊裏的事,下午就去逛街。許櫻最後把櫻桃的小胸針別到胸口,想了想,還是給沈燃發了一條微信。

【小櫻桃:宋嘉平約我去吃一頓飯。】

沈燃回得很快。

【沈燃:地址發給我,我這邊快結束了,等一會兒我去接你。】

他沒問什麽,就像宋嘉平隻是她最尋常不過的一個同學,吃的是一頓最尋常不過的同學間的午餐。

這有點兒不太正常。

【小櫻桃:我那天喝醉,和你說宋嘉平的事情了嗎?】

【沈燃:說了。】

這下就正常了。

許櫻想說什麽,可字打了刪刪了打,到最後刪成空白。

【沈燃:我們互相知道對方承受過的苦,知道對方的秘密,所以我們隻能彼此以身相許了。“以沈相許”cp給我鎖死!鎖頭/鎖頭/】

【小櫻桃:……這名字誰起的?】

【沈燃:鄭知許。】

【沈燃:鑰匙她已經吞了,所以我們分不開了。】

【沈燃:至於過去的事情,我沒參與過,不管你想怎麽解決我都站在你這邊。】

2.0

在打車去餐廳的路上,許櫻把和沈燃的對話翻了好幾遍,然後在某度輸入“cp給我鎖死,鑰匙吞了”的字樣,跳出來的搜索內容五花八門。

有娛樂圈的,有舞蹈圈的,有遊戲圈的,但很統一的,他們再粉絲眼中,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許櫻恍然大悟:“怪不得阿許最近這麽奇怪。”

鄭知許經常在她和沈燃說話時,捂嘴掩住尖叫。

這叫正主發糖嗑到尖叫。

在她在KTV喝醉的時候叫沈燃來接她。

這叫給cp創造機會。

連在食堂有事沒事擋著宋嘉平都仿佛有了理由。

這叫不讓第三者介入。

這麽看來,她和沈燃能在一起,鄭知許簡直功不可沒。

許櫻突然又想起,在祁山鎮直播的那一晚上,鄭知許和沈燃的被刪掉的對話。

對內容的好奇心再次跳了出來,她恨不得現在就飛到鄭知許身邊搶過她手機去看,可也要等眼下她和宋嘉平吃過這一頓午飯才行。

車停在“Machi”餐廳門前,許櫻掃碼付了錢,開門下車。

餐廳走的是法式風情,紅木和靛藍的配色,配上昏黃的燈光,很有巴黎街道的味道。宋嘉平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格紋的西裝,隆重得像是剛參加完一場音樂會。

他紳士地替許櫻拉開椅子,等許櫻入座了才坐到她對麵。

“我先照著招牌點了幾樣,免得你過來的時候還要等,要是不合你的胃口你再點。”

他點了戰斧牛排配餐,再加龍蝦麵,並上一碗奶油濃湯。許櫻看了一眼菜單,搖搖頭:“這些就夠了。”

宋嘉平微笑:“那好。”

宋嘉平掐著大概時間點的餐,許櫻坐下不過五分鍾菜就開始上了。

牛排煎得很嫩,又不帶血絲的腥氣。許櫻半天沒吃飯確實餓了,一大塊牛排吃了大半。

宋嘉平吃得慢條斯理,等許櫻吃得差不多了放下叉子喝水,才用餐巾擦了擦嘴開口:“味道怎麽樣?”

許櫻認可道:“很好吃。”

“這家餐廳的老板是法國人,餐廳的名字也是取自法語單詞的一部分。MI Machi,是法語裏‘想你’的意思。”

許櫻的手搭在桌子上,她的手指動一下,水杯裏的水就劃開一絲漣漪。

“其實我在高考完那天晚上,就想找你吃這頓飯,可發消息你沒有回,打電話也無人接聽。”

“那天我和鄭知許去玩了,手機放在了家裏沒有帶。”

“之後我聽班裏的同學說你那晚喝了酒,喝醉了。”宋嘉平唇角放平,“我第二天再給你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沈燃。”

許櫻想起來了:“那時候他幫我在挪動原來舊手機裏的文件。”

宋嘉平盯著她的眼,他像是沒睡好,眼底裏滿是紅血絲,艱難地開口:“他說,你是他女朋友。”

當然沈燃的原話並不是這樣平靜的敘述句,而是滿滿全是得意與挑釁的感歎句。

“找我女朋友啊!她忙著呢!忙著和我談戀愛呢!有空我再讓她回你啊!”

談戀愛裏的“有空”=分手。

沈燃這說話的藝術讓宋嘉平差點兒被氣死,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了一晚上,才決定再次打電話,幸虧這次接的是許櫻。

許櫻很直白地承認:“沒錯,我和沈燃是在談戀愛。”

宋嘉平眼裏的光瞬間就黯淡下去,他唇角動了動,囁嚅著:“你為什麽不能等等我……至少,給我一個和沈燃公平競爭的機會。”

許櫻雖然之前沒有談過戀愛,但她並不是什麽也不懂不諳世事的木頭。

恰是因為情緒太過於敏感,她比一般的人都能感知到別人對她的不同。

宋嘉平對她很不一樣,沈燃亦是。

可宋嘉平的不一樣,給她帶來的是無邊的痛苦。

這就是喜歡嗎?

可喜歡不是會讓人隻有快樂沒有憂愁的嗎?喜歡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她曾一度陷入迷惘中。

後來再遇到沈燃,她找各種借口替這種不一樣找開脫,她怕這種“喜歡”再纏到她身上。

可沈燃並沒有。

喜歡是一樣的,人是不一樣的。

兩個條件缺一個,都證明不了“戀愛”全等於“快樂”這道題。

宋嘉平再抬眼,眼睛比方才還要紅:“孟菲菲說,你是沈燃的粉絲。粉絲對偶像的喜歡,和女生對男生的喜歡,是不一樣的。而且,他粉絲那麽多,他以後如果要進娛樂圈你要怎麽辦?”

“我知道。”

“那你……”

“我之前想過。”

大玻璃窗外飛過的一隻彩色蝴蝶,許櫻的眼底也映進了斑斕色:“如果最後的這一個學期沈燃並沒有來一中上學,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

“我可能會在學生演講時磕磕巴巴說不出話,然後在夢裏一直重複循環著這段尷尬經曆。”

“我可能會在黃鑫幾次找麻煩時不堪其擾,為了逃開他不去上學,最後休學回家。”

“我可能會在那次吃過那頓泰國菜之後,昏死在小區外的樹林裏。”

“沒有人帶我回去看奶奶,也沒有人聽我醉後講胡話。”

“很多人喜歡沈燃,我知道,我第一次見沈燃時就知道,那時候所有人都為他即將離開節目而難過。他們把沈燃當成精神的偶像,當成前進的方向。”

“沈燃,也一直是我前進的方向。從這一點來說,我確實也算是他的粉絲。”

許櫻想起第一次見麵,在公交車上,她被迫冒充了沈燃的粉絲,那時候誰也想不到後麵他們之間會發生那麽多事。

她笑了笑,隨後輕聲說:“可我也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一開始隻是我一個人的夢,我想我不可能擁有他。可後來夢成為了現實,這次我不想去小心翼翼地考慮現實會有多殘酷,我隻想心安理得地享受現在的每一個瞬間。我知道他不會進娛樂圈,可就算我不知道,我想,我也不會舍得不看他。”

隻要看向他,她就會喜歡他。

她這個不被命運偏愛的小孩,渴望擁有這個被上蒼眷顧有了很多人愛的沈燃。

自重逢以來,許櫻就沒有和宋嘉平說過這麽多的話,宋嘉平心裏酸澀,終是意難平。

可他不紳士地去攻擊沈燃,去設隔閡給他和許櫻,已經快要突破他做人的底線。

宋嘉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再放下水杯,麵上盡力地擠出一抹笑:“對不起許櫻,剛才我有些失態。”

“沒關係。”

“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就祝你快樂。如果……”目睹她半彎的眼,那是她方才想起沈燃時開心證明,他的話溜到唇邊,又生生地一頓。

“如果什麽?”

“沒什麽。”

其實不是沒什麽。

他想說,如果有一天,她過得不開心,就回頭看看,他還在等她。

一年,兩年,抑或是十年,他都會等。

可未來的事誰又能說清。

像是他曾在紙上規劃的高中生活:拿獎、考學、和許櫻告白。

他按部就班,一步步往前,最終還是弄丟了許櫻。

生活不是計劃表裏的待辦事項,多的是打亂一切突**況,譬如說從天而降的沈燃。

那還是不說了吧!

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也可能不是。

他不想在許櫻心裏,最後變成一個醜陋的小人。他想讓她未來有朝一日想起他,還是體麵,溫和的宋嘉平。

許櫻敏感地察覺到了宋嘉平的心態有變,她沒說什麽,偏頭看向外麵。

日往西走,太陽的顏色漸漸加深,世界的色調也從明亮調暗一度。

十字路口紅綠燈交替著亮起來,行人匆匆。

突然她的視線聚焦到人群裏的一道身影,那人對她揮了揮手,她的心就跟著輕輕地一跳。

宋嘉平也看到了沈燃,他故意長長地歎了口氣,半開玩笑說:“隔著這麽遠,我都感覺他的眼神像要殺了我一樣,我不想我的高中時光最後是被人砍著度過的,快去找他吧!”

“那宋嘉平,再見了。”許櫻拿著包,腳步很快地往外走。

宋嘉平不想看她離開,就又倒了一杯水獨自喝著,放了檸檬的溫水,喝在嘴裏又苦又酸。

他喝不下去,放下水杯,發出的輕響被另一聲刺耳的玻璃砸碎聲完全掩蓋,接著不遠處響起尖銳的年輕女人的聲音:“這麽大年紀還出來勾引男人,你有個女兒是吧,她知不知道她媽這麽不要臉啊!”

隨後有男人立時喝道:“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你在這兒胡攪蠻纏什麽?”

“你說想冷靜冷靜,我給你時間冷靜,然後你就冷靜到她**是吧!我和你在一起七年,女人最好的七年了,都喂了狗了!”

“……”

又是一段狗血的三角戀,宋嘉平不想再在這兒烏煙瘴氣的地方待著。他去前台結賬,看到本來應該出了門的許櫻就站在門口,盯著被人圍觀的角落那一桌看。

八卦的中心,三角戀的男主和趕來發飆的女主之一麵紅耳赤地對峙著,另外的一個女主則坐在那兒,獨自品一杯紅酒,像是劇情發展和她毫無關係。

“許櫻?你怎麽還沒走?”

宋嘉平說完,明顯感覺許櫻的脊背都僵住,而那邊紛紛擾擾與她無關的女主二號則循聲抬起頭,看到許櫻之後臉色驟然一變,拿起手包,踩著纖細高跟鞋疾步走過來。

“老女人,你給我站住!”女主一號氣急敗壞去拽她的頭發。

女主二號急於脫身不成,回頭一巴掌扇過去。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他和我說他單身,自己上趕著來追我,我就給他個麵子吃個飯,你以為我願意跟你一起在這兒哄抬豬價嗎?”

“你,你敢打我!”女主一號紅腫著臉,瘋了一樣衝過去咬女主二號,場麵頓時亂作一團。

許櫻就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對後麵的自動玻璃門開了合合了開毫無感知。

“我來了櫻桃。”

直到溫熱的雙手扣到她的肩頭,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才激得她驟然回神。

她轉回頭,看著赫然出現的沈燃,愣了半晌突然拽起他的手腕,一言不發,隻是發了瘋一樣用力地往外扯。

沈燃回頭看了一眼戰局,順著她的力道走,路過宋嘉平時點了下頭。

宋嘉平苦澀地一笑,結賬離開。

玻璃門隔絕裏麵的紛亂,許櫻猶自覺得不夠,拉著沈燃跑起來。

悶熱的下午,柏油路曬了大半天的日光浴,翻起熱浪,跑幾步就大汗淋漓。

跑到下一個路口時,許櫻的呼吸已經有些喘,臉也透著不自然的紅,沈燃才按住她:“那裏麵有你認識的人是嗎?”

許櫻咬著下唇,胸膛劇烈地起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婧每次越過顧放和她聯係上的時候,說的都是顧言山做的破爛事和自己的不容易。

許櫻比一般人敏感,早就知道他們的貌合神離。許櫻不知道他們遲遲不離婚是為了什麽,有時候她也會想是為了讓自己不被影響,好好學習。

畢竟從她考進一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許婧的“好女兒”了。

可就算是早就有準備,但親眼見到,還是以這種過於衝擊的劇情展開見到,她還是被震到。

她和沈燃才剛在一起兩天,她家的髒汙麵就被人狠狠地掀開。

昔年路怡刺耳的話突然從記憶的播放器裏被抽出來,在她耳邊反複播放:“媽仗著自己有幾分好看就到處養男人,女兒呢,成天癡心妄想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宋伯母都說了,以後兒子喜歡什麽樣的都行,就是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進門。”

“……”

路家和宋家是世交,路怡的話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可大體應該是真的。

宋嘉平家裏也是知道許婧的一些事,宋嘉平的媽媽對她也很有微詞……

顧放說過沈燃家世很好,他父母都是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宋家尚且如此介意,更何況是沈燃家裏。

她剛剛還信誓旦旦地和宋嘉平說,這次和沈燃在一起不會考慮現實有多殘酷,隻享受每一秒。

可是那份失去沈燃的恐慌和懼怕如此強烈,快要將她的靈魂撕碎。是做了多少的準備,都接受不了的。

她好喜歡沈燃啊!

她本就陷在髒汙裏,被他一手拽起來才得以脫離。她不想讓沈燃看到這一切,不想以怨報德讓他拽進這髒汙裏。

許櫻腦中的思緒紛雜,靈魂割裂成兩半,一半抱緊沈燃,一半推開沈燃。

沈燃就彎著腰,唇溫柔地貼上她的唇。

許櫻愣住。

沈燃的瞳仁動了動,手扣在她的腦後,將她急促的氣息攪亂。

他們的第一個吻,在黃昏的街角。

他親得很溫柔,又很強勢,在瀕臨窒息前得一口新鮮的空氣,之後又被他奪過去。

她像走失的小舟,在海上浮浮沉沉,被他這一艘大船找到,扔下一條繩子,綁在她的船頭,帶著她破開風浪,回到岸上。她的感知完完全全被他掌控,靈魂合二為一,被他牽著往前走。

他放開她,指腹摩挲著她的唇角:“我在路上,吃了一顆櫻桃味的水果糖,我很有先見之明。”

許櫻水中喊著霧,看著他的笑臉。

她的聲音像不受自己大腦控製一樣,和他說:“那裏麵有我媽媽,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麽糾葛,我也不敢讓你知道,我怕你會覺得厭惡。”

“如果今天我不在這兒,你會怎麽做?”

許櫻搖頭:“我不知道。”

“從前我一直在躲著她,和她吃一頓飯,我都會坐立不安……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麽麵對這種事情。”

“那我這麽問,如果今天我不在這裏,你會直接轉身就走嗎?”

祁山鎮之後許櫻從病態的情緒中走出來,最近一直很穩定,就連剛才難過時也並沒覺得身體過於不適。沈燃的幾聲引導她的神思放鬆,能好好去想。

她歎了口氣:“我不會。”

“雖然我已經走出來了,但我並不想和過去和解。可她是我媽媽,我不會坐視不理。”

“我做我應該做的,可不想再因為她,因為爸爸痛苦了。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

沈燃揉了揉她的頭發,一臉欣慰:“嗯,我的櫻桃長大了。”

“不是長大了。”許櫻笑起來,紅紅的臉頰鼓動,倒真像是一顆小櫻桃,“是櫻桃遇到陽光,變得更甜了。”

過去星星點點,又沁入脊髓的苦,需要很長很長時間來治愈。

時光還漫長,他會很長很長時間都喜歡她,陪伴她。

3.0

這日的最後,許櫻報了警。

許婧三人進了警局調解,直到晚上八點才出來。

沈燃陪著許櫻在警局門口等著,許婧出來時許櫻獨自一人下了車,宋簾將車開走。

許婧臉上掛了彩,頭發也亂糟糟的,她掛了叫司機的電話,她似是沒想到許櫻會出現,愣了一下,隨後不自在地捋了捋頭發。

“你考得怎麽樣?我最近忙著,還沒時間問問你。”

“挺好的。”

“那上清北沒有問題的吧,那成績沒發下來應該就會有電話聯係你了。”許婧踩著高跟鞋走下來。她個子不算高,總喜歡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顯得氣勢逼人。

許櫻之前放棄保送的時候,許婧一無所知。

或者說,有關於許櫻的事情,其實她都不甚了解。

她們母女情很淡,她從小喜歡的,放了更多心思的,是顧放。

“我要去嘉南大學。”

“嘉南大學?”許婧畫得纖細的眉皺起來,“嘉南大學也很好,可跟清北比起來還是差一些的,你是怎麽想的?”

在許婧的認知裏,能上清北對求學者來說是無上榮耀,對求學者的父母來說亦是。

“這種大事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氣,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不同意,你爸爸和你哥哥也不會同意的。等到報考的時候我跟著你一起去填誌願。”說到這兒許婧猶覺得不穩妥,翻出手機劃著列表,“我一會兒給你們校領導打個電話,我記得小吳認識你們副校長來著。”

“你以前沒有管過我,以後也不要管我了。”

許婧的動作頓住。

“我會好好孝順你和爸爸,逢年過節我會回家看你們,平時我也會打電話問候。如果你覺得我去嘉南大學是罪惡,你白養了我,那等我以後賺了錢,會一筆一筆將你們在我身上花的錢都還給你們。”

許櫻的話說得很直白,沒有留任何的餘地,銳利得像淬了毒,見血封喉。

許婧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這個一直以來乖巧懂事,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的女兒。

“這是你跟媽媽應該說的話嗎?”

“你和爸爸離婚了是嗎?”許櫻轉了話題。

許婧的臉色微變,還是承認:“顧言山外麵有了女人,在你高一的那年我們就協議離婚了,在離婚之前他把名下財產轉移去給他外麵的那個女人,這兩年我們一直在打官司。你學業要緊,顧放怕你分心,不讓我們告訴你。”

“離婚之後你過得很好吧!”

在餐廳時,許婧身形優雅又不失線條,麵色也極好,比她印象裏那幾年和爸爸在一起時狀態要好很多。

一個人到底過得好不好,別人是能看得出來的。

“家裏的生意是你和爸爸一起打拚下來的,和他分開,你一定深思熟慮了很久吧?”

警局人來來往往,都是有糾紛有矛盾的人。

在一起不快樂,分開是最正確的選擇。

許婧想了想,話說得滴水不漏:“我和你爸肯定是有過感情的,隻是他對婚姻不忠,我也不想再耗下去。”

許櫻認同地點點頭:“你在自由和婚姻裏選擇了前者,是因為那會讓你之後的生活快樂。我在嘉南大學和清北間選擇了嘉南大學,也是因為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媽媽,我剛過了十八歲的生日。”

來接許婧的車停下,許婧擺了擺手,示意車等一會兒。

她拿手機轉了一筆賬過去:“我給忙忘了,你拿著錢想買什麽買什麽。”

“十八歲,我已經成年了,無論是在法律層麵上還是社會層麵上,我都可以對我自己的選擇負責。不管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我都會去嘉南大學,我可以勤工儉學交學費。”

“許櫻!”許婧聲音拔高,手高高地舉起,可麵對這雙和自己像極了的眼,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麽也揮不下去。

許櫻仰著臉,麵上無懼無畏:“雖然我從前很痛苦,但我從來沒想過去死,因為我並沒有做錯過什麽,受懲罰的也不應該是我。”

“我隻是有時候迷茫得不知道我為什麽活,現在我知道了,我是為了我自己快樂而活。”

“媽媽,我不是木偶,我是個人。”

許婧神色一震。

許櫻鞠了一躬,轉身走下了台階。

人行路綠燈亮起來,她一步步走到街對麵。

不管許婧到底會不會聽進去然後尊重她這一次,都不重要。她隻是想再勇敢一次,真正為自己爭取一次。以今天為界,把所有的那些猶豫,那些苦痛都留在今天。

今天,適合做告別。

許櫻跑了起來,穿過白色的斑馬線,踩碎倦怠的昏黃的光。

那些壞的,醜陋的,假意的,猙獰的,都甩掉吧!都忘掉吧!

她要向著前麵跑,一直跑進太陽裏。

許婧眨了兩下眼,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司機問:“還是回家裏嗎?”

後座久久沒有回話,司機從中央後視鏡看過去,那個強硬到讓人心生畏懼的女人捂著嘴,肩膀劇烈地抖著,淚如雨下。

司機閉上嘴,不敢再問什麽,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平穩地開了出去。

警局附近,有個不大的小公園,晚上有很多人來這裏夜跑,沈燃說在這兒等她。

她剛走出五百米,就看見對麵一家裝修得很可愛的店麵走出一對男女,頭上戴著毛茸茸的帽子,大夏天也不覺得熱。

待仔細看一下毛茸茸帽子下的兩張臉,許櫻感覺整個世界都魔幻了起來。

沈燃的微信消息在這一刻傳進來,再一回神,那兩個人蹦蹦跳跳地走遠。

【沈燃:你想看星星嗎?】

這裏是嘉城難得的開闊之地,如果在這人看星星確實是很好的選擇。可問題是,今天天上黑得像是潑墨,連月亮都藏了起來,去哪裏看星星呢?

【小櫻桃:想看。】

【小櫻桃:但是去哪裏看呢?】

【沈燃:我好想你。】

收到這一條消息時,掉落了一屏幕的小星星。

【沈燃:我好想你。】

【沈燃:我好想你。】

……

小星星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每一顆都像是砂糖做的,掉在她心上,被暖化之後,甜進了她的心底。

鄭知許的消息跟著進來。

【阿許:你和燃哥在一起了是不是啊啊啊?!!媽媽我嗑的cp成真了!!】

【阿許:燃哥發微博了嗚嗚嗚!】

鄭知許沒用許櫻去看,把沈燃剛發的微博截圖發了過來,正是剛才沈燃和許櫻的對話截圖。

他給她的備注,是“女朋友”,加上一顆小櫻桃。

@沈燃:以後去市隊訓練的時候,就這麽陪她看星星吧!

【阿許:甜死我了,甜死我了!】

許櫻很想說:你約會居然還在嗑我們的糖,也是很努力。

隻是她又想起來那件事了。

【小櫻桃:那一晚,沈燃到底跟你說什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鄭知許發了一條語音過來,許櫻一邊往公園裏走去找沈燃,一邊點開語音。

“燃哥說,他在暗戀你,可知道你全身心都投入在學習上,他怕自己挑明心意會讓你心亂,所以讓我不要把你們之間的事情說出去。還有,他說你對宋嘉平很警惕,不太喜歡和宋嘉平接觸,讓我在他不在的日子裏,替你擋一擋宋嘉平。他還說,如果有朝一日能和你在一起,他會照顧好你。讓你快樂、平安。”

“嗚嗚嗚,我都倒背如流了,他好愛你,你們好配,你們盡快去民政局好嗎!”

語音的最後,男聲驚愕的聲音傳過來:“什麽?小櫻和沈燃在一……”

許櫻往公園深處走,蟬鳴聲不停,偶爾有飛鳥路過水麵,投下一顆石子。

轉過一條小路,視線豁然開朗。

旁邊長椅上,沈燃倚在上麵,長指一劃一落,鍥而不舍地發著“想你牌”小星星。

他們站在銀河兩端,不知對方心意,卻執著地向對方奔跑。

他熱烈地喜歡著她。

一如她一樣。

“沈燃。”她開口叫他。

他循聲抬起頭,少年的眼比月光更深情。

“等填完誌願,我們一起回祁山鎮吧!”

沈燃笑應著:“好。”

她的春天因他而來。

他帶著她,走進了溫和的夏夜。

那道從初遇時吹起的風,一刻未停。

那燃燃如風的,是我的少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