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你是何時靜靜靠近我

1.0

許櫻請了三天假在家休息。

顧放在嘉城的時候,會想辦法攔著許婧不讓她來找許櫻。

這次顧放帶隊去比賽,許櫻怕許婧和上次一樣再來學校門口等她,也想趁勢把誓師大會躲過去。

她很怕站在眾人視線中間,很多人的眼神聚焦,她總會覺得那裏麵的有一些人的眼神帶著惡意。

這是病態的想法,可她控製不住去想。

臨近高考,她不想再出什麽岔子,就像得病那一年的中考,她差一點兒就沒能去考試。

因著之前有過類似的情況,梁晨並沒有多問什麽,隻是囑咐她好好休息,身體是學習的本錢,等恢複了再回去上課。

發病的後續影響還在,當強迫自己也看不進書時,許櫻就打電話回祁山鎮,和奶奶說說話。

奶奶年紀大了,有時候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她就靜靜聽那邊均勻的呼吸聲,和“汪汪”的狗叫聲。

誓師大會剛好就在她請假期間,上台發言的學生代表也隻能換人。

對於更換的人選,學校內部領導層幾經商議也沒能定下來。

按理來說,許櫻不能來,名額應該順延。

但是上學期期末考試年級第二名宋嘉平是走音樂路的學生,年前出國參加比賽至今沒回來,第三名羅琪品行道德比不上他學習成績的萬分之一,隔三岔五地鬧事。

再往後,就是成績不算拔尖,其他方麵都平平的學生,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起到一個特別好的帶頭作用,和許櫻實在是差得太遠。

這一屆是一中給予厚望的一屆,學校也不想這麽將就。

開會中間休息,成副校長眉頭緊鎖,在窗口吹風冷靜一下。

“實在不行讓梁老師去看看許櫻,看能不能明天堅持下出席,不舒服就寫個稿子照著念好了。”

忽然下麵一陣喧鬧聲,定睛一看,操場上圍著一群學生,左手臂處圍著一圈火紅火紅的布,像古代出征打戰為了辨別己方和敵方綁的一樣。

“……他們在幹什麽?”

劉主任頗為頭痛地說:“別提了,還不是七班新轉來的那個沈燃的粉絲。這幾天每天大課間在操場聚集,說是要弄什麽學習聯盟,不過就是三分鍾熱度而已,要想學習早就學了,還用等到現在。”

成副校長一拍腦門:“我怎麽忘了還有個沈燃在學校!”

自從上次有人在貼吧引發一場動亂之後,沈燃的小鳳凰們意識到要好好學習,才能給沈燃爭光。

“小鳳凰”們的行動力都是滿星級的,迅速組成學習小組,學習好的帶著學習一般好的,學習一般好的帶學習成績差的,一帶一,有計劃,有組織地進行學習,爭取達到全麵提升。

校內的學習計劃進行得如火如荼時,校外的粉絲們獲悉後也不甘落後。

“鳳凰學習計劃”就此全麵啟動,別家粉絲忙著在打投,沈燃的粉絲忙著督促偶像學習和自我的提升,這麽清奇的畫風在其他各家粉黑撕逼大戰中顯得尤其正能量,還吸了一波路人好感度。

沈燃沒在一中參加過正式的考試,成績未知,但在“起帶頭作用”這一項,在一中是所向披靡,很適合帶動備考學生。

成副校長力排眾議定下人選,可梁晨覺得以沈燃那種尖銳的性格不見得會做這個事,她試著先去找沈燃,出乎意料的是,他略想了想就答應了。

“沈燃即將在誓師大會上代表高三學子發言”的消息很快傳遍一中,“小鳳凰”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微信群“今天小鳳凰學習了嗎”消息瞬間刷到99+。

【小鳳凰-鄭知許:燃哥太爭氣了,讓我們把“燃哥厲害”打在公屏上!】

【小鳳凰-蔣京:燃哥厲害!】

【小鳳凰-胡靈菱:燃哥厲害!】

……

嗡嗡嗡!新的一天的早晨,許櫻是被一連串的新消息提醒給震醒的。

剛過中午,臥室那扇圓頂的窗被遮光窗簾一擋,屋子裏透不過進光,卻能透進那似有若無的溫暖。

許櫻睜開眼,雙眸有些呆滯地盯了一會兒天花板,反手抓起還在震動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麵的時間。

是新一天的12:37,這兩天她每天失眠,好在一天比一天睡得沉,不會驚醒,這是轉好的表現。

昨晚她快天亮才睡,一覺睡到中午,睡得四肢酸軟。

她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趿拉著拖鞋去衛生間,冷水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裏有些模糊的自己笑了一下。

“許櫻,你表現得很好,你又堅持過了一次。”

許櫻這兩天加起來隻吃了一碗粥和兩三個小籠包,現在突然覺得好餓,她迅速地洗漱,抓起陽台上曬著的黑色大衣外套出了門。

暖暖的陽光籠在全身,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每次她被迫困在屋子裏,都格外渴望遇見外麵的太陽,風和人的說話聲。

“小櫻出門啊!”

“是啊,去吃午飯。”

“小館的燒賣剛剛出鍋,現在去能吃到熱乎的。”

“我這就去。”

許櫻加快腳步,買到了最後一份燒賣。

小館的燒賣做得小巧,精瘦肉的餡兒調得不鹹不淡,沾上一點兒米醋,剛好一口一個。許櫻坐下不停歇地吃了半盤才放下筷子,喝一口瓜皮排骨湯緩緩,再一個一個慢慢地吃。

最後這一盤燒賣都進了她的肚子。

許櫻的食量不大,這一下有些撐,她沿著小路散步消食,口袋裏的手機還在振動。

她這才拿出手機點開消息。

在她昏昏沉沉的這兩天,一中的“小鳳凰”們建了個學習打卡群,群管理自然是沈燃超話大粉——鄭知許。

身為“沈燃忠實隱藏粉”的許櫻,自然也被拉進了群裏。

許櫻被滿屏幕的“沈燃厲害”給震撼到了,她好奇地翻了一下群聊天記錄,看到他們說沈燃要代替她做學生代表發言,他們還在討論著在誓師大會當日給沈燃一個驚喜應援。

許櫻退出群聊,看到鄭知許給她發的十三條新消息。

除了早中晚慰問她的身體外,就是在和她說沈燃的這件事。

鄭知許怕許櫻失去這個好機會心裏不舒服,過來開解她。

【阿許:在我心裏你和沈燃是同等級優秀的人,整個一中也就隻有燃哥能夠替補你去發言。】

【阿許:作為粉絲,有偶像站在你的身後做你的替補,想想是不是超級無敵爽?!】

許櫻認同地點頭,自言自語道:“是挺爽的。”

她還隱隱擔心自己過於優秀學校找不到人換硬讓她去,現在沈燃由確定替代她,也算是變相地幫了她。

最近,沈燃不知不覺幫了她很多件事了。

【小鳳凰-鄭知許:@全員】

【小鳳凰-鄭知許:應援方案已出,時間很緊迫,能參加的請在半小時內回複“1”進行報名,盡早安排,避免到時候出差錯!】

【小鳳凰-鄭知許:補充一句!請盡量全員參與!這是屬於我們一中小鳳凰的心意,我們要給燃哥最好的!】

【小櫻桃:1。】

【小鳳凰-鄭知許:櫻桃?】

【小鳳凰-鄭知許:你恢複好了嗎?】

許櫻想,就當這是對沈燃的報答吧!

【小櫻桃:今天再休息一下,明天應該能去上課了。】

【鄭知許:那太好了!明天我們一起給燃哥加油!】

鄭知許把許櫻的備注更改成:小鳳凰-許櫻。

許櫻看著這個備注,越看越覺得順眼,就像天生相配一樣,她這個假粉裝著裝著就有點兒入戲了。

【小鳳凰-許櫻:好。】

3月17日,一中高三年級舉辦百日誓師大會。

許櫻跟著鄭知許從公交車上剛下來,被校門口堵著的拿著相機單反往裏拍的人嚇到了。

“不是一中學生不能入內的哦!”鄭知許揚著下巴誌得意滿,拉著許櫻擠過人群進了學校。

許櫻回頭望,問:“這些都是沈燃的粉絲嗎?”

“顯然不是。”鄭知許語速很快,“‘小鳳凰’內部的共識,燃哥在學校的這段日子不能打擾到他學習,今天確實有很多校外的‘小鳳凰’想來看燃哥,但為了燃哥著想都放棄了,準備看錄像。那些人……”

鄭知許指了指外麵還在兢兢業業扛著長槍短炮試圖捕捉沈燃身影的人:“要麽是陳最家黑粉,要麽是看準校外‘小鳳凰’望眼欲穿,想拍第一手照片拿去賣的黃牛。”

許櫻感歎道:“真是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學問,受教了。”

操場上椅子整齊地擺好,一行行,一列列,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說一條筆直的直線。主席台上掛著大紅色的橫幅,寫著:乘風破浪,揚帆遠航——暨高三年級百日誓師大會。

每一年的擺設都和去年的一樣,每一年大家的熱望也和前一年無甚差別。

學生們將所有的夢想都寄托於馬上要來的高考,想擺脫掉繁重的學業,去心儀的大學享受輕鬆自由。家長們渴望孩子出人頭地,成鳳成龍。

學校和老師們期待著更好的升學率,自己教出來的學生成名成星。

操場兩邊,高三各個班級的旗幟迎著風在飄揚。

梁晨喜歡粉紅色,七班的旗子是很紮眼的芭比粉,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梁”字,許櫻一眼就能看到。

“我爸媽都想讓我好好上學,以後進個什麽研究院,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可我根本就不想過那種安逸的生活,所以他們越鼓勵我就越不想學習。”鄭知許給自己的不學習找了聽著很合理的理由。

許櫻問她:“那你自己想做什麽?”

鄭知許伸了個懶腰,說:“我啊,想開一家火鍋店,從早吃到晚。”

“櫻桃,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你的夢想哎?”鄭知許沒等她回答,就自己先說了,“之前你拒絕保送的時候,大家都說你的成績這麽一騎絕塵,肯定是想自己考上,做嘉城的狀元。我也是這麽想的,我家櫻桃確實有這樣的資本。”

“其實並不是。”許櫻眯起眼笑了笑。

許是她笑得太刻意,讓鄭知許這樣粗神經的人第一次發現,她家櫻桃的笑是掛在臉上的,而不像是由心而生的。

“首都離嘉城太近了,我想去遠的地方。”

“啊?離家近不好嗎?”鄭知許詫異,喇叭裏的集合音樂嘹亮地勾走她所有的注意力,誓師大會即將開始,鄭知許貓著腰竄了出去,抓緊最後的時間再檢查一遍給沈燃的應援。

許櫻搖搖頭,沒人聽得見她的輕聲回答:“不好,一點兒也不好。”

除了考出去外,她沒想過自己未來要做什麽。

她好像沒什麽夢想。

誓師大會由一中的校長顏清安發表寄語並宣布開始,緊接著就是學生代表發言。

每年的主持人都從高三年級的任課老師中挑選,梁晨的外形出挑聲音也好聽,這一屆的主持人就由她擔任。

梁晨的笑容裏藏著一些很容易捕捉到的驕傲,“下麵有請來自高三七班的沈燃同學上台,分享他在一中的學習曆程。”

操場內是高三學子,操場外是準備好的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們,校門外還有聞訊而來的“拍攝人員”,隨著沈燃的登場,掌聲和歡呼聲轟然從四麵八方而起,節拍整齊,聲音一致,擰成一股颶風,差點兒要掀倒主席台。

從前他的一切事跡要麽是從鄭知許他們嘴裏聽說的,要麽就是從視頻裏見過的,這是許櫻第一次,這麽直接地迎接沈燃的影響力。

因為身在其中,融入其中,不自覺地情緒就被周圍的“小鳳凰”們帶著走,整顆心充盈而又澎湃,連血液都在熱鬧地滾動著。

沈燃過的,是和她熬著時間等著解脫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人生。

她懼怕眼光,而他站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央。

這一天像是嘉城三月的分割線,從這一天起,一個真正的春天來了。

沈燃硬仗著自己的身形優勢將普普通通,衣料臃腫的校服撐得極其合身,剃了的寸頭稍稍長出短短的小茬,沒之前那麽淩厲,幹幹淨淨的,像這個年紀最會讓人難以忘懷的純粹少年。

沈燃從台階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接過梁晨遞來的話筒,站在主席台的最中央,“小鳳凰”們的聲音跟著停下。

“大家好,我是高三七班的沈燃。”

站到台下的梁晨不自覺地挺胸抬頭。

下一秒就聽沈燃說:“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作為學生代表來演講。”

台下一陣小的**,梁晨默默地看向台上,用眼神勾出一個大大的“?”。

沈燃頓了一下,繼續說:“在場的人應該都知道,我並沒有上過幾天的高中,就去參加節目。這次我回來繼續讀書,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他又不是真的需要上大學,就是走個過場圖個好名聲,畢業之後還不是要直接進娛樂圈’。確實,連我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學習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麽必須做的事情,即使我考試墊底,也能有其他的,人人羨慕的出路。”

這算得上離經叛道的發言,讓主席台後坐著的學校高層麵麵相覷,臉色都很不好,成副校長心虛地低頭不敢看旁邊的顏清安。

“可是有一個人改變了我的想法,在她之前我沒見過這麽刻苦認真的人。我第一次在公交車上看見她,她翻著複習資料,速度很快地過著上麵的內容,很明顯那些知識點早就已經記在她腦子裏成百上千遍了。從前娛樂圈的某些導師總會問參賽選手‘你的夢想是什麽’,時間長了大家都覺得這個問題又俗又空洞。可我覺得,人要是沒有夢想,那就是具屍體。我不知道這位同學的夢想是什麽,但我想值得她這麽用盡全力去奔赴的,一定很珍貴。”

他說著望進人海裏,觸及那明亮的目光,許櫻的心,被光剖開,地動山搖。

“不管是以什麽契機,有什麽目標,既然來了一中,就要學習。即使是真的要進娛樂圈,我也想堂堂正正地考進去,而不是用臉刷進去。帥氣不長久,知識才長久。”

沈燃在哄笑中眨了眨眼,聲音格外正經。他說:“許櫻同學,今晚學習直播間裏見吧!”

沈燃淺淺一笑,從台上往下走。

人群裏,“小鳳凰”們舉起提前做好的應援牌,由南到北,依次出現,組成一句話。

“燃哥放心飛,鳳凰永相隨,我們大學見!”

被點到名字的許櫻腦子跟著方才已經一角坍塌的心一起“嘭嘭嘭”炸開煙花,鄭知許很興奮地抱住許櫻的胳膊,使勁兒地搖晃:“櫻桃你出息了!最後一個應援牌給你舉吧,效果一定拔群!”

鄭知許不由分說地將應援的牌子塞給她,那邊的應援字已經進展到倒數第二個“學”,時間很緊迫,許櫻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隻是順著自己的內心舉起了那個牌子,高聲隨著“小鳳凰”們一起喊:“沈燃加油!”

沈燃的耳朵一動,將那迅速湮滅於人聲的一句加油捕捉到了耳朵裏。

那個應援牌很特別,是綴在整句話的最後麵,上麵畫著一顆大大的心,是用紅色的小燈串圍成的,燈一閃一滅,像心髒一上一下地在跳動。

她像是捧著一顆心獻給他。

那不是她的心,是他的,是他隱晦的,藏著秘密的真心。

他情緒有起伏,人卻比平日更冷靜,更無破綻。他穿過人群走向她,將應援牌接到手裏,低聲說:“我們大學見。”

2.0

沈燃的演講發言經由黃牛的倒手,很快傳出一中校園,傳到網絡世界。

之後幾天,一中的收發室收到十來份署名“校外小鳳凰**助力”的包裹,裏麵都是精心整理排版的曆年複習資料,和真題詳解,非常之用心。

而沈燃口中的“許櫻同學的學習直播間”也被他直接帶火,很多校內校外的“小鳳凰”都尋了過來,直播間一度被擠得卡掉,最後還是沈燃說了一句希望不是學習的人不要過多打擾,大批“小鳳凰”才乖乖退出。

當夜,超話內。

有人發了幾張從黃牛那買來的照片,經過粉絲獨有的十八層濾鏡的P圖之後,圖上的沈燃皮膚光滑白皙,妝容精致,像拍一部校園偶像劇。

深夜,結束直播學習的鄭知許跟許櫻吐槽:“也不知道他們的審美怎麽這麽畸形,好好的一帥哥非要P成假人,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根本沒燃哥本人的驚豔感啊!”

鄭知許從前沒見過沈燃,就覺得視頻和照片都很帥,可見過那麽鮮活的燃哥,就覺得那些圖修出來索然無味了。

許櫻躺在**,點開鄭知許發過來的圖,仔細地看了一下,認同地點頭:“確實。”

鄭知許看她已經在讀消息,又發來了張照片。

【阿許:這張圖真的,你們howpay!比上次走廊的那張更pay!】

【小櫻桃:howpay是什麽意思?】

這句話剛發出去,鄭知許的圖加載完畢,出現在兩人的聊天界麵上。

這張圖的角度看起來應該是從牆外的高處拍的,層層疊疊的人讓開路,沈燃向許櫻走近,接下那一個應援牌,她揚起臉,他望下她。

因著角度的問題,再加上讓開的人被虛化,不過幾百人硬是營造出了萬千人海的效果。

照片經過電影做舊的濾鏡修過,氛圍感更突出,類似鋼筆花體的字在照片右下角寫了四個字:宇宙人海。

鄭知許又截了發圖的小鳳凰配的文案——

看進你的瞳孔裏 看到什麽

我看到了山川看到了湖泊

看到了一整片宇宙

那刹那多麽綿長

像一輩子那麽綿長

【阿許:howpay啊!啊啊啊你們怎麽回事啊,怎麽這麽有cp感!我怎麽這麽恍惚啊!!我好想嗑!可我不行!我有罪啊!!】

“howpay……蒿呸,好陪,好配?哦,是好配。”許櫻對這個直接音譯的塑料英文十分無語,那邊鄭知許已經呐喊到要寫一篇罪己詔出來了。

【阿許:不行我不能犯罪,我去冷靜一下,櫻桃明天見,晚安哦。】

【小櫻桃:晚安。】

許櫻設了鬧鍾,把手機放下,借著那一盞小小的床頭燈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橫是橫,豎是豎,沒有以前發病之後的旋轉倒立,也沒有混成一團。

醫生曾經囑咐她,發病時按時吃藥,避免情緒過於激動,趨向平和,慢慢養著慢慢恢複。

以前的每一次她都是這樣的,決心戒了藥之後恢複期更漫長更痛苦,她也熬過來了。

可她這次的發病迅猛,結束得也很快,過程中情緒有巨大的波瀾。

恰恰就是這個波瀾,快速將她拯救了出來。

在這個深夜,她第一次在思考,除了逃離這座城市,走得遠遠的之外,她的夢想是什麽,她未來想做的,到底是什麽?

幾乎同一時間,嘉城機場,市射擊隊結束比賽歸來。

這次的比賽輸得很慘,尤其是男子個人單向,幾乎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選手。

雖說隻是個兄弟隊之間的友誼賽,但是這個結果沉沉的壓在隊裏每個人的身上,隊員耷拉著肩膀低著頭匆匆地走,跟在後麵的顧放沉著一張臉。

周逸從後麵追上來,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聲說:“這個結果不是在你的預料之內了嘛,幹嗎還氣成這樣,把那群小孩子訓得跟孫子似的,蘇到源那麽大的個子平時一頓能吃三碗飯,被你嚇得愁眉苦臉,現在隻能吃一碗了,要是餓得營養不達標,隊裏還得多花錢補,那多虧。”

周逸故意開玩笑,顧放的臉色漸漸鬆緩下來,一行人在行李托運處準備取行李。

深夜的機場總是顯得很空曠又過分寂靜,旅途的勞頓翻湧,隊裏幾個年紀小的昏昏欲睡,不斷地打著哈欠。

顧放站在一邊,視線掃過那一張張稚嫩的麵孔,突然笑起來,笑得周逸一陣汗毛倒立。

“你這麽笑太嚇人了,魔鬼的笑也不過如此了吧?”周逸摸著胳膊抖了抖,揣在懷裏的手機響起特別關注的微博推送聲音提醒。

周逸百無聊賴地點開,隨後“哎”了一聲:“沈燃真的在一中啊,之前就有傳言他真的去一中上學了,結果好多人不信,包括我。這下圖都有了,不得不信了。”

一聽“沈燃”兩個字,顧放的耳朵一下支棱起來,直接搶過周逸的手機。周逸關注了沈燃的超話,一進去最矚目的就是沈燃在一中做演講的照片。

周逸轉頭看他,問:“之前忘了問你了,你上次找沈燃的後續咋樣?”

顧放手指上劃了幾輪,把手機還給周逸,氣定神閑地開口:“後續就是,等他高考完他以後會成為我們市隊的一員。”

周逸驚喜:“居然真的搞定了?顧指導不愧是我們市隊最後的排麵。”

顧放絲毫不心虛,擺擺手,示意他淡定:“又不是什麽大事。”

行李箱到了,顧放伸手將箱子拎下來,腦子裏已經在盤算著,什麽時間,從哪條路線下手去堵人了。

隻要這段時間爭取到沈燃,他高考完成為市隊一員順理成章,提前吹牛也是牛。

顧放信心滿滿,掩不住嘴角的笑給自家妹妹報喜。

【顧放:你厲害的哥哥即將擁有一枚天才選手,我可愛的妹妹最近即將擁有哥哥的探望和擁抱。】

消息發出還是紅感歎號,他的可愛妹妹並沒有把他加回來。

這個深夜,顧放再次感覺到了世界的蒼涼和無情。

顧放心裏有事,一想想馬上沈燃這個好苗子就要到他手,激動得他一宿沒睡踏實。

淩晨四點多就醒了,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出來梳洗打扮,打開之前過生日時周逸送過來的半年都沒拆封的一套男士護膚品。

未來結婚的重視程度,也就不過如此了。

周逸美其名曰:“去年微博搞了一個最受喜愛的運動員投票,咱們隊裏成績這麽拉胯,你都能憑借這張臉得到路人得認可,獲得射擊項目的第一名,可得好好保養保養。”

氣得顧放想生吞了他。

顧放按照說明書上的步驟一步一步塗好,手指僵硬地拍了拍,找出發蠟抓了抓頭發,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後肯定地一點頭:“確實更帥了一絲。”

顧放和許櫻長相跟他們的姓一樣,一個隨了爸一個隨了媽,許櫻清秀可愛,顧放是端正英氣,再生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最簡單的證件照尤其凸顯他的優勢。

他就穿著一件短的夾克,隨隨便便往校門口一站,就引得進門的小女生頻頻回頭看他。

更有的膽子大的上前去友好地詢問:“同學,你是哪個班的呀?”

“我不是一中的。”

“怪不得之前都沒見過你,那你是來找人的嗎?”

顧放很有禮貌:“我找沈燃,可我進不去校門,能麻煩同學幫我叫他出來嗎?就說對他很重要的一個朋友來找他。”

顧放說著,從口袋裏摸出一顆費列羅的巧克力遞過去,附贈一個微笑。

小姑娘臉都紅了,接過巧克力磕磕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他來沒來,我幫你去他班裏看看。”

顧放點了點頭,心道,現在的學生還真是樂於助人,不錯。

顧放在這兒散播巧克力散播愛,很快得到了沈燃還沒來的消息,他把最後一顆巧克力塞進自己嘴裏,餘光瞄到胡同小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天許櫻上公交車之後沒見到鄭知許,就自己先來了,多了的早餐提在手裏,等著一會兒放到鄭知許書桌上。

一中門口種著幾棵高大的香樟樹,在學校其他樹剛抽芽時它已經是一樹油綠,葉子層層疊疊,早晨的陽光從縫隙間漏下來。

許櫻經過時,就有篩好的光映在她的臉頰上,膚質像剛打發的奶油。

從樹後橫著伸出一隻手,正正好好地戳到那一塊“奶油”上,許櫻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幾步,差點兒就喊出聲。

下一秒樹後探出個作亂的腦袋,為自己惡作劇的得逞翹著嘴角。

許櫻揉了揉被摧殘的臉頰,橫了他一眼:“你幼不幼稚啊!”

顧放十分不要臉地說:“人家還是熱血少年呢,幼稚也是應該的。”

許櫻一臉無語,顧放挑著眉說:“怎麽樣,是不是覺得胃部翻滾,連剩下的早飯都吃不下了?剛好,我還沒吃呢!”

顧放順手奪了她給鄭知許帶的醬香餅和豆漿,許櫻伸手去搶,可身高懸殊太大根本就沒搶過。

顧放一隻手按在她的腦頂,另一隻手把餅往自己嘴裏塞,搶食動作十分熟練,一邊吃一邊含混不清地說:“為了見你,我可是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給足了你排麵,你居然連口吃的都不給我,真是好狠的心!”

有大樹遮擋,奔向校園的學生們往這邊看過來的並不多,就算看也隻是匆匆一眼,兩個人扭在一起,角度又比較偏,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人很難在這匆匆一眼間認出她來。

沈燃平時進校門,很少會東張西望,今天不知是怎麽為什麽他錯眼看了一眼樹葉,就這一眼的瞬間他認出來了許櫻。

沈燃的視線沒有過多停留,像一秒滑過車擋風玻璃的雨滴,雨刷器一掃,連痕跡也沒剩下。

可他的腳步卻越來越快,跟在後麵的蔣京追得辛苦,到教室後累得氣喘籲籲地癱在座位上:“燃哥這運動天賦真是點滿了,這麽暴走都臉不紅氣不喘的。”

也虧得沈燃的帶領,蔣京高中三年第一次到學校這麽早。

燃哥這是想以身做榜樣,讓他積極上學好好學習啊,蔣京悟了。

沈燃穿著一身黑,背著書包從門口往座位走,經過許櫻的座位時他停下腳步。

她的桌子收拾得幹幹淨淨,書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摞著放到左手邊,右手邊放著一個白色的筆袋,書和筆袋之間,擺著一個拇指長的擺件,是以他的形象定製的周邊玩偶。

沈燃出神地盯了一會兒玩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蔣京這才發現他貌似有些氣兒不順,站起來剛想過去,沈燃有了動作,伸手摘下書包,“啪”地摔到自己座位上,轉身走出了教室。

蔣京“唰”地坐回原座位,嚇出了一身冷汗,教室裏的其他同學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奇地看著門口。

過了十分鍾,同學們陸陸續續來上早自習,許櫻剛踏進教室門,鈴聲就響了,許櫻跑到座位上,心裏把害她差點兒遲到的罪魁禍首翻來倒去罵了好幾個來回。

“阿嚏!”

“阿嚏!”

校門口,顧放打了幾個噴嚏,他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嘖”了一聲:“一定是小櫻在罵我,我們心有靈犀,果然是摯愛的哥哥和妹妹。”

顧放彎下腰,捶了捶自己的小腿,他已經幹站在這兒快一個小時了。

“沈燃,你欠我的拿什麽還!”

顧放直起腰,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顧放是見過沈燃的,在周逸發給他的視頻裏,在他看過沈燃在一中的照片裏。

顧放是個非常有雄競意識的人,用周逸的話來說,就是在顧放的視線範圍之內,他不允許有比他還耀眼的男人存在。

沈燃雖然帥,但那是粉絲加了濾鏡之後的,不能跟他這個純生圖大帥哥比,再加上顧放特意打扮了一下,他自認今天橫掃一中這批乳臭未幹的小子還是沒得問題的。

可見到沈燃本人的第一秒,顧放下意識地有些想避開。

光看臉,他不承認比沈燃遜色,可沈燃身上有種很難說的氣質,一眼看過去,就很難移開眼。

他一個帥得天崩地裂的帥哥都如此,更別說別人了。

再加上沈燃目測比他高那麽一點點。

輸了,不過他隻承認他隻輸了那麽一點點。

顧放勸服自己,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成績,是為了隊裏,而不是為了孔雀開屏。

二人對視三秒內,顧放已經恢複教練該有的成熟穩重,他上前一步,與停在那兒的沈燃打招呼。

“沈燃是吧?”

沈燃眯起眼,有些意外:“你認識我?”

和許櫻在一塊,那麽親密的人,居然認識自己?是許櫻和他說起過?還是他本來就認識自己?

幾種可能在腦中片段化地閃過,沈燃的眼神越發涼。

顧放莫名感受到這種敵意,想到幾次三番拒絕自己的沈燃,要是不多找點兒話頭,他可能轉身就走。

雖然顧放也並不知道為什麽沈燃突然就這麽出現。

他把這個歸結為,自己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信仰,開出了聖潔的花。

顧放的嘴角調出個友善的笑,說:“你是一中的學生,真巧,我以前也是一中的,俗話說得好,‘生是一中人,死是一中魂’我們都有同樣的魂了,你說認不認識?”

沈燃也笑,隻不過那笑太淺太淡,比不笑還要涼薄三分:“現在的老男人都這麽能扯嗎?”

許櫻對誰都留有餘地,就算是公認與她最好的鄭知許,也並不真正了解她多少。

她的笑多是不那麽燦爛的,她的話多是深思熟慮之後說的。

她像是裹了一個沉重的蚌殼,他試探著敲著門,一下一下,才慢慢讓她鬆開蚌殼。

可這個舌燦蓮花的老男人,那麽輕易就讓許櫻卸下所有,自然地相處。

這麽有心計,到時候準騙得許櫻一無所有。

沈燃隻要一想想,胸腔裏就有一團無力的火在叫囂、在翻滾,燒得他疼得慌。他不管不顧地出來,就是想看看,這老男人到底有什麽魔力。

如果老男人真的另有所圖,他會想辦法讓他滾遠點兒。

“我確實比你大那麽一些,確實是有一些代溝。不過我妹妹跟你一屆,同屆的同學,那畢業後可是比親人還親。我作為她的親哥哥,那也算是你的親人,作為親人,我是不會害你的。”

沈燃:“妹妹?”

顧放又上前一步,手搭在沈燃的肩膀上,沉聲說:“我聽說你成績不算特別好,這不是巧了!我妹妹是年級第一,隻要我說一聲,以後讓她多帶帶你。高考多一分,就多一份考上好大學的希望嘛!不用謝我,我隻是看你有眼緣,長得像我未來的好弟弟,舉手之勞罷了。”

年級第一。

沈燃的聲音有些古怪:“你妹妹,是許櫻?”

顧放連連點頭:“是啊!小櫻在高三七班,你剛來可能不熟悉,稍微打聽一下應該就知道。對了,你是幾班的?”

“我也是七班的。”

沈燃前一秒眉眼還像是寒冬臘月裏湖裏結的冰,他三兩句話後便是春風化開的柔和水:“許櫻是個很優秀的同學。”

“這孩子從小就不用怎麽操心,就靠自己去學,特別讓人省心,特別懂事,有一次我訓練的時候受傷了,需要每隔兩個小時換一次冰敷袋,那時候她才這麽高。”

顧放比畫了一下自己的腰身,繼續說:“家裏沒有別人,我又累得不行,撐不住換冰敷袋就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傷腫消下去了,我才知道小櫻熬了一晚上沒睡給我換的,第二天上學睡著了被老師罵了一頓……”

提起許櫻來,顧放滔滔不絕,像去參加家長會時掩不住驕傲的家長。

沈燃就站在旁邊聽,時不時地點一下頭,很認真地在聽每一個字。

“那兩位同學,是哪個班的?”

有兩個巡視班級的值周同學到校門口堵遲到的人,顧放意猶未盡地及時刹住車,抓緊時間掏出手機,點開自己的二維碼:“咱們這麽投緣,加個微信,以後常聯係。”

沈燃從善如流,“叮”地掃上:“怎麽備注?”

顧放輕咳一聲:“我們做好事不留名。”

沈燃點頭,將手機放回口袋裏。

值周同學認識沈燃,態度轉好,合上記名本提醒說:“早自習已經上了二十分鍾了。”

“家裏有些事,我哥來找我,這就回去了。”沈燃下巴點著旁邊的顧放。

顧放很配合地點頭。

“哥,我先回去了。”

沈燃打過招呼往回走,來的時候心裏那團火已經散得一幹二淨,沿路拱出的小草,路過的操場,每一樣都那麽順眼。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顧放哼著歌,攔了輛車離開。

攻略沈燃第一步,順利得超出他的想象。

3.0

百日誓師大會最後的效果,可以說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在一中追沈燃的粉絲,三分之二是鄭知許和蔣京這類,平時墊底,靠學習這條路無望的學渣群體。

這些人年紀不大,但在對抗學習上,可以說是經驗老到,油鹽不進。

現在這些人都站起來去逐夢題海圈了,學習不好不壞,在中間晃悠的那批同學瞬間有了危機感。

劉主任走在高三教學樓,平時黏在走廊裏,招貓逗狗的搗蛋鬼都不見了蹤影。

七班門口,更是一片安靜祥和。

劉主任從後門玻璃窗看進去,頗為欣慰,在心裏第六十八次感慨,成副校長選沈燃作為學生代表去演講,真是高瞻遠矚。

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就在月末。

高三下學期的三次模擬考試極為重要,幾乎能作為高考最終成績的參照。

戰場的號角已經吹響,每一個人參與其中的人都拿起自己的刀槍去廝殺拚搏,拚一個盛大前程。

“啊啊啊,讓我死了算了!”鄭知許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跟麵前的幾何方程沒有相愛,隻有相殺。

她瞄著旁邊一頁一頁翻著英文單詞本的許櫻。

許櫻那雙明媚的小鹿眼上下動著,將一行行鄭知許完全分不清誰是誰的單詞,快速地吸收記住。

鄭知許雙手捧著臉,陶醉地看著許櫻將高一下學期一冊的必考單詞翻完。

“人和人的差別,是真大啊!我要是有櫻桃你萬分之一的聰明,我爸晚上做夢都能笑醒。”

可她爸卻從來沒有以此為榮過。

許櫻翻頁的手停了一瞬,笑了笑,並沒說什麽。

突然,許櫻頭頂的那一小片光被遮住了兩三秒。

她抬頭,巴掌大的紙飛機從她眼前降落到桌子上,機翼上依舊寫著那三個字:To許櫻。

鄭知許驚奇地看向紙飛機的來源,又迅速轉頭看向許櫻,嘴巴逐漸增大,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許櫻沒有避諱鄭知許,大大方方地打開了沈燃的紙條。

【下節課是英語課,我的知識薄弱區,你坐過來。】

鄭知許試探性地說:“櫻桃,你和燃哥……關係還不錯哈?”

許櫻將下節課要用的書和筆記本整理好,將單詞本收到桌堂裏:“他和我哥關係不錯,我哥讓我在學習上多幫幫他。”

“你哥?我第一次聽說你還有個哥哥啊?”

“他很煩的。”許櫻言簡意賅地評價顧放。

就在昨晚,顧放死乞白賴地發了八條好友申請,她一心軟,就放他重回了自己的好友列表裏。

顧放上來花式表白自家妹妹的可愛美麗、溫柔大方。

跳過大片大片的表情,和一段一段60秒的長語音,許櫻直接看他最新發的一條。

【顧放:你也知道哥的難處,你哥我雖然臉好,但隊裏要是再出不來成績,哥靠臉也快混不下去了。你就隨手幫個忙,成也好敗也好哥都不會怪你。】

許櫻點開了他上一條語音,這才知道顧放和沈燃被射擊圈的交際花周逸牽線,加了好友。

顧放射擊隊成績一路向下遊走,他準備跟沈燃交好關係,等沈燃一畢業,兩人組個組合進娛樂圈發展。

顧放:“組合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真心兄弟’。”

許櫻:“……”

許櫻:“這個名字,出道即糊預定了。”

自從許櫻生病,顧放就避諱和她提及射擊隊的事情,但這幾年隊內的情況如何,就算他不說,許櫻也能從一些體育新聞那裏看得到。

要是顧放確定想離開這個圈子,對他而言也不見得是壞事。

當初顧放進嘉城市隊做教練,也是因為他恩師的拜托。

許櫻:“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顧放:“也不需要你多費什麽心,就沒事把你的筆記借給他看看,他要是不會的你順手教兩道題。反正一切以你的學習為重,不用花太多時間。就讓他知道,我心裏是有他的就行,至於其他的,就由我這邊運作。”

許櫻想,那和現在也並沒有什麽差別,也不想再聽顧放叨叨叨,就直接答應了。

顧放又額外地叮囑了她一句:“沈燃目前還不知道我的想法,我們就當普通朋友先相處著,你這邊記得保密。”

“好。”

她以為一切如舊就好,可事實仿佛和她預想的,有那麽些偏差。

準確地說,是一沾上沈燃,所有事永遠都會偏離正常軌道。

偏差的點就出現在今天中午。

吃完午飯,許櫻和鄭知許到操場上去散步,鄭知許走著走著就手癢,去跟幾個男生打籃球了。

許櫻已經習慣,從上衣口袋裏翻出一張寫滿化學元素的紙,一邊繞著操場快走一邊背。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

“哎,鑫哥,這不是上次那個可愛的美女嘛!”

塑膠跑道挨著足球場,場上高二兩個班級在踢球。

黃鑫抹了一把汗,順著穀一鳴的叫嚷聲看過去,果然看到了許櫻的身影。

別人穿校服都是土得掉渣,班裏那群女生想盡辦法逃避值周生的檢查不穿,或者改成各種各樣修身款,這姑娘就那麽直接穿了一套,肥肥大大的一點兒也不土,清純好看得跟仙女一樣。

黃鑫多看了幾眼,想起上一次的痛苦經曆一個激靈:“有什麽好看的,快看球。”

“可確實是好看。”穀一鳴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也是,再好看的姑娘有心理陰影也不能要,做噩夢咋辦。”

黃鑫一腳將隊友傳來的球踢飛,轉身大步地往塑膠跑道上跑。

他步子大,沒跑幾步就追上了許櫻,從她身後繞了出來,臉上是自以為是帥氣的笑容:“小學姐,在這兒遇到你了,真是巧。”

許櫻背東西有些強迫症,一旦被打斷,就想重新來。

許櫻卡在最後兩行,抬眼看了他一眼,繞過他,重新開始背:“氫氦鋰鈹硼,碳……”

黃鑫不依不饒,又跑快兩步到許櫻前麵,倒退著走:“學姐怎麽不搭理人呢?”

許櫻捂住耳朵,繼續背:“鈧鈦釩鉻錳,鐵……”

“小學姐,放學我請你去吃冰,城南新開的那家,現在還沒對外開放,不過老板是我哥們兒,我可以隨便去。”

“一慕蛋糕我有黑鑽卡,可以直接拿到國外的定製款,我一會兒叫人送過來。”

“……”

黃鑫覥著臉地討好,許櫻卻不為所動。

黃鑫有些惱羞成怒,又有一點點莫名的委屈,最後化為了咬牙切齒的一句:“上次我可是為了你才甘願吃啞巴虧,不然就沈燃那樣的小白臉,我一拳就能打得他找不到北。”

他這一聲聲音很大,如魔音一樣鑽過指縫往許櫻的耳朵裏灌。

許櫻停下腳步,秀氣的眉尖蹙了蹙,聲音很輕,說:“你打不過他。”

黃鑫嗤笑一聲:“你們這些女生,就是愛成天吹那些明星,長相一般的吹成盛世美顏,明明瘦得和白斬雞一樣,硬要吹打架厲害,膚淺得要命。”

許櫻指尖捏著紙條,眼神明亮地看著他:“可上次打球,你輸給他了不是嗎?我懂了,你是故意輸的,想成全沈燃,讓他再次在學校裏圈粉。”

許櫻拍了拍手,由衷地讚歎道:“可真是偉大。”

黃鑫的臉黑了下來,那點兒“死也不能丟麵子”的男人尊嚴作祟。

他頗有些惡毒地說:“你們這些迷戀那些腦殘偶像的人,每天都幻想著他喜歡你,你們在一起這種惡心劇情。你以為你巴著沈燃他就會喜歡你啊?”

許櫻的眼睛一眨不眨,左胸口那顆東西像被什麽擊中,直直地從高空墜落。

人的惡意來得這麽突然,即使她什麽也沒做,別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就要被人針對。

那股失重感迅速席卷全身,她用力地咬著下唇。

“他喜不喜歡我,和你有關係嗎?”

“我也沒有喜歡他。”

許櫻說完想走,黃鑫變本加厲地繼續:“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校服外就一身衣服來回穿,書呆子一個,我肯約你是看你臉還勉強能看,可憐你罷了,你還以為全世界都圍著你?咱們學校迷沈燃的女的多了去了,哪個不比你好?他雖然娘,可又不瞎,別做那點兒可憐的夢了,我看著都想吐。”

她本來就站得不甚穩當,被這麽一帶,人差點兒甩出去。

隻是那隻手太過有力,往前一扣,她整個人就撞進他的後背上。

他的背很寬,黑色的T恤上微微泛著運動過後的汗味,熱熱的,並不難聞。

黃鑫被突然衝出來的人驚到,還沒來得及躲閃,腹部被大力擊中,他扛不住力道被踹翻在地。

“鑫哥!”

在足球場看好戲的穀一鳴一邊招呼人一邊往這邊跑,擼胳膊挽袖子對著行凶者的背影罵罵咧咧:“敢對鑫哥動手,看來你是不想在一中混了!”

行凶者一轉頭,穀一鳴的拳頭倏然停在半空,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沈,沈燃……”

沈燃長相本就偏淩厲,因怒氣灼燒,那一雙眼鋒利到攝人,偏偏他還在笑,笑得很淡然。

越是笑,越是看得人膽戰心驚。

“我在一中混不下去了?”

穀一鳴把腦袋搖成撥浪鼓:“那不可能那不可能,我胡說的,我嘴賤。”

“嘴賤的不是你,是你這位大哥。”沈燃轉回頭,看著黃鑫。

後者從跌到地上開始就沒有動作,隻是捂著腹部,低頭一言不發。

“離許櫻遠一點兒。”

沈燃說完,察覺到身後的人呼吸頓了一下,然後離開他的後背。

他又笑了一下,語氣輕鬆地說:“她可是我們年級的第一名,是老師心目中的明日之星,學渣們的希望。你這麽蠢,把她傳染得也變蠢可不行。”

黃鑫咬緊牙關,下顎繃得緊緊。

沈燃的話像無數個大耳光抽他臉上,把他抽醒,關於沈燃的痛苦記憶也跟著複蘇。

沈燃拉著許櫻,往操場大門走,穀一鳴等人急急忙忙地讓開路。

走了幾步,沈燃停下來,蹲到許櫻的麵前,拍拍自己的肩膀,說:“上來。”

許櫻搖搖頭:“我自己能走。”

“一步一蹭,以你的速度,走到教學樓大概要半小時。許櫻同學,高三的每一分鍾都很珍貴,你耽誤我的半小時,可能會影響我的一生。”

許櫻深吸口氣:“你可以先走。”

“那不行。”沈燃笑得很肆意,“對粉絲見死不救,傳出去我會被人黑的。許櫻,你在怕什麽?”

許櫻一愣。

沈燃背對著她,臉上的笑緩緩地收起來,他的聲音也變緩:“你身體不舒服,又被校霸言語侮辱和刁難,我作為你的同學,幫你出頭,背你回教室,這很正常。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那之後多在學習上對你的同學進行幫助就好了。”

“這麽正常的事情,你不需要胡思亂想什麽,精打細算什麽。”

“許櫻,你不累嗎?”

沈燃,居然能知道,她在想一些東西。

這是許櫻始料未及的,而且他的聲音與平時比很輕很慢,像是在施展某種魔法。

操場揮汗如雨的同學們好奇地看過來,沈燃沉聲說:“不想麵對,就把臉藏在我的後背。”

許櫻依言埋下臉,她看不見別人不懷好意打量的目光,看不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沈燃,也看不見那個總是想藏進人海裏的她自己。

從有記憶開始,許櫻就知道自己與其他人不一樣。

她需要小心翼翼地琢磨著父母的喜好,才能獲得他們偶爾施與的一點兒親情。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讓自己的性格平平,離那些被光環籠罩的人遠一些,才不會在班級裏被排擠、被針對。

在其他人眼裏的“正常的事情”,在她眼裏都是“不正常”,小到說一句話,都要在心裏描繪斟酌,反複推敲,才說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明明什麽也沒做,可為什麽要活得這麽小心翼翼?

可在別人看起來,她和常人無異。

除了顧放和奶奶,是第一次有外麵的人人,發現了她的秘密。

也是第一次有人問她,許櫻,你不累嗎?

累啊,她很累,她筋疲力盡,脆弱無比。

她不敢站在眾人眼前去演講,她怕極了從那些人的目光中看見他們的不懷好意,那樣她會失控,她會軟弱,成為別人議論的笑柄。

可此刻,她躲在他身後,那些她介意的,她都看不到了。

許櫻覺得很平靜,很安心。

接受沈燃的好意,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需要她再去胡思亂想,百般考量。

進教室的時候,沈燃蹲在地上,將她小心地放在椅子上。

她盯著他,開口:“以後你學習上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班主任允許換座位,你要是哪一科覺得聽不懂,我可以在上那節課時坐在你旁邊。”

“許櫻同學這就要來報答我了?”

許櫻點頭,又搖頭:“幫助同學,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燃歪著頭,愉悅地笑了:“好啊!”

……

下午的第二節課,高三七班最後一排的窗,照舊打開。

沈燃伸出手,將窗拉上,隻給自己留了一道縫隙。

風和光一起灌進來,被吹動的光影間,許櫻握著筆,在他的英語書邊寫著現在完成時的用法。

她寫英文很漂亮,字母尾巴拖得很長,落筆的沙沙聲很輕,又很近。

不知何時,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了他。

就在他偷偷向她靠近了許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