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必然發生事件

1.0

這一場比賽猶如一艘船行駛在海麵上,鄭知許帥氣漂亮地贏了劉程,是輕柔的海風拂過了海綿,漾起粼粼波紋;黃鑫堵住鄭知許,加入戰局,是水底暗礁凸起,撞暈了小船的方向;許櫻出演給鄭知許做證,是船長力挽狂瀾,艱難地將船往正確航道上開……

而沈燃的下場,是天將颶風卷狂浪,要麽將船埋葬深海,要麽送船駛向遠方。

“嘟——”哨聲再次吹響,比賽再一次重新開始。

之前的比賽黃鑫被判犯規,球由高三隊控下,幾個輾轉運球落入沈燃的手中,黃鑫並沒有來得及立刻跟過來防沈燃。

沈燃找準機會,手一揚,球落入籃筐。

周圍爆發一陣歡呼,聲音有男有女:“燃哥牛啊!”

“沈燃為粉絲出頭和黃鑫對上”的消息不脛而走,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擠擠挨挨地將這一方場地圍得近乎水泄不通。

許櫻剛剛站到了前排,後麵不斷有人推搡著,耳邊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叫嚷聲。

她盯著沈燃,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

沈燃連著進了三個球,將比分繼續擴大,黃鑫咒罵了幾句,行動越來越慢。

沈燃的身高和他相差無幾,隻是體形看起來比他瘦弱太多。這麽一對比,就好似黃鑫是因為體形原因跑不過沈燃才導致頻頻失誤,送分給沈燃。

全場為沈燃加油呐喊聲響得教學樓裏都清晰可聞。

場上,沈燃再次拿到球,人群短暫安靜下來,靜待沈燃再次得分。

許櫻往人群裏掃了掃,不遠處有個女生在認真地錄視頻,鏡頭緊緊地跟著沈燃。

她抱緊沈燃的衣服,貓著腰小跑到到女生那邊。

沈燃跑得很快,幾下黃鑫又被甩開,籃下剛好沒有對方的人守,沈燃單手拿球,要跳起來送球入網。

本來體力不支的黃鑫突然邁開步子,身影快得人眼前一花就到了沈燃身後。

“沈燃小心!”

“小心!”

黃鑫故技重施,隻是這次不是奔向手腕,而是蹦起來撞向沈燃。

籃球這個項目,太多職業運動員因為身體碰撞留下時時複發的傷。

黃鑫這一下用盡全力,沈燃又沒有防備,腳懸空很容易出事。

眾人的提醒攔不住黃鑫,沈燃跳起來,身旁的黑影狠命地撞過去。

“砰——”

許櫻的手指尖都在發抖,手機差點兒滑下去。

她眼前的世界一陣陣顛來倒去,耳邊嗡嗡的一團亂,隻記得用力抓緊手機,像抓住一根飄來的稻草。

她用力深吸口氣,暴怒的男聲灌入耳朵裏:“你這是打球還是打人?!”

這聲音……並不是沈燃。

許櫻一怔,深深呼吸幾次,眼前清明開來。

手機的鏡頭裏,沈燃就站在那裏,精短的寸頭露出額頭,薄薄的汗覆在上麵,有種不羈野性的美。

而喊的人是黃鑫的手下,他扶著黃鑫,梗著脖子吼著幫老大出頭。

黃鑫沒受什麽傷,可剛才那一下他被沈燃結結實實撞開,跌在地上時他甚至聽見有人笑出了聲。

沈燃球進,這一刻他的自尊跟名聲跟著碎成了渣,手下還要再說什麽,被他一巴掌拍在腦後方閉了嘴。

“這位同學,願賭服輸,你要是不服……”

沈燃頓了一下,輕笑了一下:“那我也不會和你打,浪費時間。”

眼看著沒事,並不再需要這個視頻做證據了。許櫻側過身,將手機還給主人,換回了沈燃的衣服,道了聲謝。

女生把手機揣進口袋,說:“抱了燃哥的衣服,四舍五入就是抱了燃哥了,我該謝謝你呢!”

許櫻禮貌地笑了笑,女生捂住嘴壓住快要衝出來的尖叫,那廂沈燃已經徑直邁步走了過來。

許櫻把懷裏的衣服奉上,沈燃拿過來,動作頓了一會兒才一件件穿上。

“走吧,許櫻同學。”

許櫻遲鈍了幾秒:“去哪兒?”

“我贏了,請我喝東西。”沈燃一挑眉,“許櫻同學不會想賴賬吧?”

許櫻急忙搖頭:“剛才的比賽你打得太好了,我看得入迷情緒太過激動,短時間難以自拔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許櫻同學仔細說說,我哪裏打得好?”

許櫻:“……”

“許櫻同學上次寫的祝福文采斐然,讓我感動不已。之前我看到一段話,說真正的粉絲給偶像寫信的時候很謹慎,寫了刪刪了寫,想讓忙得睡覺時間都沒有的偶像能快速看完,同時感受到她的深深愛意,所以信上寫的內容隻是心裏想說的話的一小部分而已。我現在時間很充裕,可以聽許櫻同學把所有心裏的想法說完。”

許櫻:“……”

這麽想聽她誇自己,這是自戀,是自戀沒錯吧?

雨後天明,夕陽西落,一層淡金一層緋紅,密密地織成篩子,將光篩出柔和又瑰麗的色彩。

沈燃低頭,看那光落在她白皙無瑕的臉上,暈開一片燦爛。

櫻花色的唇一張一合,聲音軟而清亮,正經又認真地說著吹捧他的話:“你的一個跳躍,瀟灑恣意,如神似仙,遊走於九霄之巔。我很納悶,這麽一個活生生的神仙,怎麽還沒有人來找你演仙俠劇?”

兩人越往前走,光越往後。

出了光影,她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以前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完美的人,但是有……”

“你不舒服嗎?”沈燃兀自出聲。

許櫻正扮演粉絲機械輸出的彩虹屁被一下打斷,她下意識地視線往下垂,聲音聽著還很正常:“你怎麽這麽問?”

“你的臉過於白了。”

許櫻拍拍自己的臉,說:“鄭知許說我是喝牛奶喝多了才這麽白。”

“販賣溫柔”的牛奶隻剩最後一杯,許櫻遞給沈燃,奶香氣從她的手上渡到他的手上。

“我要去醫務室看鄭知許,今天的事情,我代她謝謝你。”

沈燃喝了一口牛奶,莫名地比他之前自己買的那杯好喝,似是多放了方糖,瞬間就甜了幾個度。

他眉眼舒展,說:“不用代她謝謝,你自己謝謝就好。”

許櫻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謝謝?”

沈燃沉默著將牛奶一口喝光,將溫柔一寸一寸,吞吃入腹,才說:“我讓你有機會這麽近距離的機會看你偶像的美貌,洗滌你的心靈,還不值得你說一句‘謝謝’?”

許櫻:“……”

許櫻的表情再一次被沈燃震僵,過了會兒才拉回了一張完美無瑕的真誠笑臉:“我謝謝您。”

沈燃很自然地接了句:“不客氣。”

許櫻:“……”

許櫻趕到醫務室的時候,隔著門就聽見鄭知許在和李不言在互相攻擊、互相謾罵。

“被那麽個大塊頭打中隻腫了一圈啥事也沒有,你是鋼筋鐵骨打的機器人吧?怪不得你能每天那麽狠心對英俊又善良的我下毒手。”

“你?英俊又善良?嘔,我一個月前吃的年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鄭知許的聲音清脆洪亮,這才一個小時不到,恢複能力真的是滿級的了。

正趕上醫務室的女老師拿藥回來,許櫻再次確認了下鄭知許的情況。

女醫生很溫柔地說:“幸好沒傷到骨頭,按時擦藥,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謝謝老師。”

“不客氣。”

許櫻跟著女老師進去,在一旁很認真聽女老師講藥的用法,過了半小時,幾個人離開醫務室。

季節剛過了冬日,黑夜卻仿佛還習慣於過去,早早地降臨。

幾個人都還沒來得及吃晚飯,鄭知許招呼大家去吃米線。

離一中西門五百多米有一家米線店,店的年頭比一中學生的平均年紀還要大。

店主是一對從雲南來的夫妻,手工做的米線味道十分地道,是除了籃球場外,第二個一中學生必爭的戰場。

這個點晚自習馬上開始,店裏沒幾個人,不用爭不用搶,輕輕鬆鬆就可以享受一碗熱騰騰的米線。

金湯酸辣適中,米線軟糯微彈,鮮切的肥牛在滾燙裏一燙,嫩得像能化在喉嚨裏。

蔣京搖頭晃腦地念叨:“要不是阿許‘殘廢’,我們也不會這麽輕易搶到位置,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欺我……嗷!”

剛掰開的一次性筷子精準地擊中蔣京的鼻子,鄭知許惡狠狠地瞪著眼睛:“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她說完又抽出一雙筷子掰開,轉頭瞬間變臉,笑眯眯地對許櫻說:“知道你不吃太辣的,我另外讓老板煮了清湯的,馬上就能上來了。”

李不言看不過去:“鄭知許,你真是老雙標人了。”

許櫻的口味和她對大部分人和事的態度一樣,很淡很淡,不愛吃辣不愛吃鹹不愛吃甜不愛吃酸,但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不喜歡。

其實隻要是食物,沒毒,她都可以咽下去,總而言之是個對味道底線很低的人。

之前鄭知許照著下廚房APP親自做了一盒藍莓曲奇,分給幾個人吃,蔣京和李不言隻吃了一小口就跑去吐了,許櫻竟然一個課間的工夫都吃完了。

鄭知許感動不已,三不五時地做東西投喂許櫻。

從此蔣京和李不言看許櫻的眼神,充滿了至高無上的敬意。

“來嘍,小心燙!”

說話間,老板端著剛煮完的米線上桌,放在許櫻的麵前。

玻璃的推門被打開,老板直接迎上去:“同學吃點兒什麽?”

“肥牛米線,加份米線,再加份肥牛,多加辣。”聲音一出,許櫻有些恍惚。

她不是剛跟他分開沒多久,怎麽他又出現了?

今日份在操場的“粉絲營業”太極限了,已經將她之前在無意間在超話記住的幾句“彩虹屁”用光了,她誇無可誇,決定少說話。

偽粉絞盡腦汁,貨真價實的粉絲又驚又喜。

沈燃的身高在逼仄的小店裏顯得十分突兀,周身的氣質也和昏暗的環境不兼容。

沈燃參加節目的時候穿的同款被扒過,不是高奢就是小眾潮牌,每件都價值不菲。

而他來吃街邊小館這件事,在粉絲心裏就跟神仙下凡打麻將沒什麽區別。

三個人愣了幾秒,鄭知許舉起完好的手:“燃哥,這裏這裏!”

李不言:“老板在這兒加個椅子唄!”

蔣京:“我搬吧!”

桌子一側挨著牆,四個人裏許櫻和鄭知許背對著門口,李不言和蔣京坐在對麵,加把椅子隻能加在過道的地方。

沈燃剛接完沈複的電話,沈複話裏話外將他出走的那一年多的時間貶得一無是處,他有些煩躁地掛斷電話,隨便找了家店拐進來,沒想到會碰到他們。

可視線從添的椅子上移到身邊的纖小身影,停了停,沈燃從善如流地走了過去。

蔣京殷切地遞了筷子,問:“燃哥你怎麽會來這兒吃飯啊?這不符合您高貴的氣質啊!”

這個過程複雜到沈燃都懶得解釋,隨口敷衍說:“沒什麽不符合的,家裏破產了。”

沈複要是真的破產了,他就徹底自由了。

三個人麵麵相覷,表情震驚又心疼,繼續開始互相攻擊,互相謾罵,做米線店的氣氛組,試圖把燃哥這傷心痛苦的一頁自認巧妙地掀過去。

一次性筷子在沈燃的長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停下。

他手臂支在桌子上,微垂著頭,看著自毛茸茸的頭頂,好意地提醒:“許櫻同學,再不吃要涼了。”

許櫻麵前的米線保持著最初放到她麵前的模樣,甚至連筷子都沒有掰開。

她半垂著眼,很認真地在盯著小砂鍋裏的米線,逐漸冷卻的熱氣大半都撲在了她的臉頰,暈得她臉上一片紅意。

聞言許櫻下意識往後挪了挪,才說:“我不喜歡吃太熱的,就等著它放涼點兒再吃。”

許櫻不喜歡和別人說這些,她自己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她自己知道就好。

可總不能說她是因為不想和沈燃對話,才裝成吃貨一樣盯著米線看的吧!

兩害相較其輕,就算她說了也不會怎麽樣,沈燃又不會在意。

“那販賣溫柔的牛奶呢?”

許櫻想了想說:“水喜歡喝熱一點兒的。”

規矩還挺多,沈燃想著。

許櫻等到米線涼了,掰開筷子要開動。

沈燃伸出手,半路截住了她。

許櫻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沈燃捏著筷子的頂端,輕鬆將筷子“掠奪”,一手一支,交叉在一起,將筷子上細小的木刺摩擦幹淨,還給許櫻。

筷子握在手裏,溫度似是都變得不一樣了。

“同學,米線好嘍!”

熱騰騰的米線上桌,湯表麵浮了一層紅油,遠遠地都能感覺到那濃重的辣意。

沈燃將小砂鍋往右挪,離李不言那碗隻有一小寸距離。

許櫻抿了抿唇,夾了一筷子米線放到小碗裏,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沈燃身體的傾斜使得那三個人說著說著就把他帶到裏麵去了,他們說幾句他點頭應上一聲。

“我的手機死得好慘烈,裏麵還有我花錢買的好多本小說呢!《荔光小夜曲》正看到**情節,打算今晚一鼓作氣看完,計劃都讓黃鑫那個狗東西給毀了!賠不賠錢我不在意,我就是想打爆他的狗頭!”

李不言若有所思地問:“我聽說黃鑫他家人脈挺廣,從初中一直囂張到高中,他可能乖乖認輸賠償阿許嗎?”

李不言和鄭知許都是嘉南大學附中出來的,平時互相懟得最厲害,但也關係最好。

沈燃筷子點著湯裏漂浮的一小塊幹辣椒片,“嗯”了一聲。

鄭知許轉頭喊:“老板,來五瓶雪碧!四瓶涼的一瓶常溫的。”

老板很快把飲料拿過來,放在桌邊。

沈燃放下筷子,用手背觸了一下瓶身,拿起一瓶輕鬆擰開,放到了許櫻的手邊。

是常溫的那一瓶,許櫻拿著勺子喝湯的手一頓。

她在認認真真地吃米線,因為熱沁出的汗珠就掛在小巧挺翹的鼻尖。

她一人安安靜靜,其他人吵吵嚷嚷,看著很格格不入,但又異常和諧。

許櫻抬起頭,微笑說:“謝謝。”

沈燃若無其事地坐回去,壓住唇角的弧度,又遞了兩瓶給右手邊的蔣京和李不言。

二人虔誠地雙手接過,恨不得供起來日夜祈福。

“這次的事情多虧了櫻桃和燃哥。”鄭知許站起來,舉起一杯雪碧,表情嚴肅,“櫻桃是我的女神,燃哥是我的男神,今天讓男神女神聯合起來為我討公道,我鄭知許感動不已,大家幹了這一杯,以後就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咳咳咳……”許櫻一口湯嗆住,差點兒被鄭知許的話“送”走。

沈燃的唇角揚起來,心頭剛剛積起來的陰雲散開,有彩虹色的光射進來,帶來輕薄明亮的愉快。

家裏和一中,像是地獄和人間。

他再一次被人從地獄裏拽了出來。

冰雪碧沿著透明的玻璃杯緩緩往下蔓延,氣泡“呲呲”作響,白色泡沫滿得要溢出來。

五個杯子都舉起來,往中心齊聚,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砰——”

鄭知許高聲喊:“感恩遇見!”

李不言和蔣京起哄地吹口哨,許櫻彎起眼在笑。

這個料峭的初春,跟著有了溫度。

沈燃舉杯,貼著自己的唇,無聲地跟著說:“感恩遇見。”

2.0

晚上八點半,沈燃到家。

說是家,其實隻是離一中有五站公交站的一處單身公寓,高考前的這三個月,沈燃就住在這裏。公寓不大,收拾得簡單卻幹淨,一應生活用品俱全。

這裏就像是每一個為了孩子考學,而選擇在高三衝刺階段搬到學校附近,照顧孩子起居飲食的家長收拾出來的樣子。

隻是這些都是保潔阿姨收拾的。

沈燃脫掉上衣扔進洗衣機,轉身進了浴室,將那一股熱熱鬧鬧的米線香味洗掉。

二十分鍾之後,他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著上身出來,挑了件純棉的T恤穿上。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響起,“姓沈的”三個字隨著振動不斷亮起又暗下。

沈燃像是在看什麽玩具一樣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屏幕徹底暗下去。

又過了半分鍾,手機又響起,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沈複找不到他,就用方姨的,再不接就再用別人的,他習慣了。

沈燃連看都懶得看,拎著一個背包,穿了運動服到小區樓下跑圈。

那輛黑色的邁巴赫盡職盡責地停在小區門口,正躺在駕駛位上的宋簾一看到沈燃的身影立馬坐起來,打開車門就跟了上去。

沈燃的身體素質絕佳,之前又經過係統訓練,跑了幾圈仍然臉不紅氣不喘,宋簾竟然也沒有被甩開多遠,依舊執著地跟著。

前麵五百米的位置有一棵梧桐樹,沈燃突然加快腳步,宋簾努力加勁兒,雙腿跟灌鉛一樣,喉嚨裏風滾進去,胃部往上反著鐵鏽的味道,宋簾這才意識到他之前都是故意讓著自己的。

宋簾咬著牙往前衝,梧桐樹後沈燃手支在樹幹上,看著衝過去的身影,伸出手鼓掌:“宋司機這身手、這速度,不去做長跑運動員真是國家隊的損失。”

宋簾聽到聲音一個刹車,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才邁開沉重的步子走過去。

“相逢即是有緣,還得麻煩宋司機買兩瓶水,fillicio就行。”

宋簾:“……”

——兩千多一瓶的水,你可真好意思開口。

這附近買不到沈燃要的水,而宋簾的工作之一,就是滿足沈燃所有的需求。

宋簾沒辦法隻能給家裏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有人送來一箱水。

宋簾搬過來,沈燃擰開一瓶,一口灌了大半瓶。

喝完他把剩下的往肩上一扛,隨口說:“你累得厲害這個就不麻煩你幫我抬上去了,先走了。”

宋簾:“……”

他怎麽懷疑沈燃是故意坑他一箱水的呢?

“哦,對了。”沈燃扛著水箱,在夜色裏轉頭看他,“我坐公交車去上下學挺好的,以後不用你特意送我了。不過你每天和方姨匯報的時候就直接說我坐你車去上的學,免得麻煩。”

方姨全名方氤氳,沈複和沈燃的親生母親離婚後過了幾年和方氤氳走到了一起。

宋簾支支吾吾地說:“這不好吧……畢竟太太是讓我來做司機的。”

“司機隻是幌子,看著我每天去了哪裏才是真的。我不排斥你跟著我,你還不用做司機奔波,這對你是穩賺不賠的。”

沈燃一笑,昏黃路燈下這笑比月光還涼:“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宋司機也不想再一次在夜裏狂奔吧?”

宋簾:“……”

這是威脅,**裸的威脅。

可他也沒什麽辦法反駁,畢竟這是人家家裏的內鬥,他就是一個打工人,得罪誰都沒好果子吃。

宋簾想了想,沉痛地點了點頭。

沈燃目的達到也不廢話,轉頭就走,回去把那一箱水放到冰箱裏。

冰箱內部的光打在瓶身上的施華洛世奇水晶上,裏麵的水都泛著璀璨的珠寶浮光。其實這水跟普通的水味道無甚差別,人們喝它是為了它所代表的高不可攀的階層。

沈燃的父親沈複最常說的一段話是:“你身在什麽樣的位置,就要做什麽樣的事情。你是我沈複的兒子,你要做的是不擇手段讓沈氏集團立於不敗之地,做其餘的所有事情都是浪費時間。”

沈複設好了沈燃要走的路,他沈複唯一的兒子,不應該沉迷射擊做什麽運動員,就應該好好學經商出國深造,回國進入沈氏,繼承他的位子。

從初中開始,沈燃的射擊課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削減,之後徹底停下。

上了高中沈燃選擇住校,趁著人在家外,跑出去偷偷地練射擊,沒有幾次被沈複抓住,用藤條打得皮肉綻開,半個月都沒能下床。

沈燃好了以後不吃不喝,無聲地和沈複抗議。

沈複氣急,揪起沈燃就要下死手。

沈燃麵色蒼白,瘦得臉頰都凹下去,可眼神卻偏執,直盯著沈複,盯出了血色。他一語不發,卻看得沈複心慌。

這麽折騰下去,不會有他想要的結果。

沈複和沈燃達成一致,他放沈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三年為期,如果到時候沈燃並沒有找到自己的出路,就要聽沈複的安排,不能再反抗。

“好。”沈燃重重地吐出這一個字,之後因為過度饑餓暈厥過去。

醒來之後,沈燃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屬於自己的時光。

這段時間沈複不再支持沈燃的生活費用、訓練費用,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沈燃和之前的訓練團隊聯係上重新投入訓練,之後沒多久團隊高層出走,隊伍解散,沈燃再找其他人,也是屢次不順。

花錢找訓練耗費過大,幾次團隊散去他的錢被卷走所剩無幾,最慘的時候口袋裏隻剩下兩百塊錢,被房東下了最後通牒,第二日再沒有錢交房租就要搬出去。

沈燃沒有一個饅頭掰成兩瓣吃,艱苦撐著,三年時間他隻堅持了一年半。

最後他用了這兩百塊錢去了一次遊樂場,回到了家裏,向沈複低頭。

在一中待幾個月,是他退無可退的結果。

他不甘心,卻也真的累了,可一中的一切,超出他的預期。

他疲憊的靈魂被喚醒,突然生了再試一次的鬥誌。

沈燃關上冰箱,掩住那一片刺目的寶石光,又去了浴室衝了個澡,再出來時,手機收到兩條新短信。

一條來自方姨。

【方姨:小燃,這兩天溫度低,出門要多穿些,想吃什麽就讓小宋去買,別自己跑去買,小心著涼。】

方氤氳各種社交軟件玩得溜到不行,會用短信的一看就是沈複。

打了電話又想裝打電話的人不是他,沈燃冷笑一聲,刪掉短信。

第二條信息,發件人是個陌生的號碼。

【沈燃選手你好,我是市射擊隊主教練顧放。我看到你射擊的視頻覺得你很有天賦,想邀請你加入市隊。時間地點隨你定,有意回電細聊。】

“市隊?”沈燃冷哼一聲,“一定是老沈找來試探我的人,想看我是不是真的安安靜靜回來上學。這試探太不高明,他可能不知道,市隊從來不挖外麵的選手。”

沈燃回了兩個字——滾蛋。

跟著這一條信息也跟著魂歸垃圾箱。

沈燃扔開手機,將自己摔到**。

身心都緊繃了一日,身體沾到床的瞬間,疲倦感立刻襲來。

這是平凡的一刻,也是他最貪圖的安寧。

就像……

沈燃腦中閃過籃球場、閃過黃昏日落時她的臉。

他眉心舒展,酣然入睡。

城市另一頭,嘉城市射擊隊醫務室。

顧放的右手手腕用紗布包著,左手攥著手機,口中絮絮叨叨念念有詞:“快回消息快回消息快回消息……”

營養師周逸做好隊內每個隊員暫定的營養餐表,脫掉白大褂放好,隨口說:“不知道是誰能讓我們‘人間魔鬼’顧指導這麽苦苦等待著……咦,你交女朋友了?”

“什麽女朋友,還不是之前你跟我說的那個沈燃。”顧放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左手仍沒有放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從之前一個製作標靶的人那裏要到了沈燃的手機號,想著直接打電話太唐突,容易被當成騙子就先發了短信過去,可都十二分鍾零三十秒了,他還沒回我。”

話音剛落,“滾蛋”兩個字就衝到了眼底。

顧放捂住嘴,差點兒落淚,歎了句:“終究是我不配!”

周逸不走心地勸了顧放兩句讓他看開,低下頭檢查了下他的傷口。

“行了沒事了,你說說你,這隻手之前受過那麽重的傷,怎麽還不管不顧的衝出去,幸虧隻是扭了一小下。”

隊裏新提上來三個青隊上來的小隊員,上午剛到,顧放忙著下個月的市隊交流賽,下午才來得及見他們。

顧放定下的規矩,新來的隊員不管是誰推薦的,之前成績如何,都要在他麵前接受一次考試,從身體素質到專業能力都要過一遍,合格才能入隊,不然都要退回。

幾個小孩來之前就聽說顧閻王的惡名,在他鐵麵的威壓下,壓力倍增。

做步槍立射練習時一個濃眉大眼的小隊員緊張得手抖,顧放訓斥了一句他竟然嚇得手軟,槍緊跟著往腳麵掉。

小孩嚇傻了動都不會動,一把職業選手的槍分量足足有17斤,這一下砸下去腳麵肯定受傷,之後再想上訓練場怎麽也得小半年。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輝煌的時候隻有那麽幾年,錯過了就再難找回。

這一點,沒有人比顧放更了解。

顧放沒時間猶豫一個箭步衝上去,右手大力的推開小隊員。

他的手之前受過很嚴重的傷,之後留下後遺症,太用力會劇痛以致傷反複。隻是情急之下他什麽也顧不上,這一下輕微扯到了傷處。

顧放臉色當場白下去,被送到醫務室。

已經是下班時間,隊醫上完藥顧放就讓他先走了,留周逸這個倒黴蛋加班替他隔一小時按摩一次。

“都是小孩子,就算菜,我也不能見死不救。”

周逸的手按上去,忍不住絮叨:“這要是讓你妹妹知道,她不得心疼死,你可長點心吧!”

顧放眼神一黯,周逸隻當他是太在意這個妹妹,欣慰終於找到辦法能治他了。

“你晚上還沒吃飯吧,我家那兒新開了家花椒雞,特好吃,去不去?”

顧放搖搖頭:“下午那三個小孩的成績表我得做一下,明早發配他們趕緊哪來的回哪兒去,你先走吧!”

“行吧,您老小心著點兒。”周逸拿好車鑰匙出門,偌大的醫務室隻有顧放一人。

他靜靜坐了一會兒,起身,關上燈。

走廊裏安安靜靜,感應的燈隨著他的腳步逐一亮起,前呼後擁,送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桌右邊,放著一個玻璃櫃,裏麵是整齊擺放的,金燦燦的獎杯和獎牌。

有他做隊員時得的,也有做教練時帶領隊伍獲得的,隻是不管是他做隊員還是做教練,都缺一個世界賽的冠軍。

深深的遺憾從心底裏湧出來,他從桌子最下方鎖著的抽屜裏摸出煙。

“你再敢偷偷抽煙,我就去告訴奶奶!”腦中突然浮現出的小姑娘紮著兩個麻花辮,雙手叉著腰,氣鼓鼓地瞪著他的模樣。

顧放想了想,還是放了回去,回手摸起手機,播出“1”號快速播出鍵。

“奶奶,我是小放,這個點怎麽還在看電視……”

“沒事,我就是抽查看看老太太有沒有乖乖睡覺,嗬,果然沒有!您帥氣的孫子氣得三天不會給您打電話了。”

“小櫻情況挺好的,一直很平穩沒有再犯病,您放心吧,還有不到三個月高考,考完我們就回家……”聽著電話裏奶奶慈祥溫柔的聲音,顧放慢慢平靜下來,又是那個堅不可摧,帥氣逼人的好教練、好大哥。

好大哥深夜對妹妹發送愛心問候。

【顧放:今天你哥看到了一個大帥比,照鏡子的時候看到的嘻嘻嘻!】

消息沒能發送成功。

旁邊一個偌大的紅色感歎號,和上麵一行“您已不在對方好友列表”的小字在這個深夜裏紮透了老大哥的心。

顧放捧著一顆被傷的支離破碎的心,舉著三根手指頭發誓:“等我哪天去你們學校門口堵你,我讓你知道知道什麽是規矩,什麽是體統!”

之後他點開摯愛的宮鬥劇,以此來撫慰受傷的心。

3.0

本學期的直播間學習,在第二日晚上即將正式開始。

在放學之前,班主任梁晨和英語老師老陳一起和許櫻談了一小會兒。

許櫻是梁晨眼裏的寶貝,她剛一進辦公室梁晨就端上剛點的奶茶,芝麻芋圓絹豆腐,熱乎乎的暖著她的手心。

“班長這幾天為我們班的業績都累瘦了,特意給你點了一杯奶茶,快補一補。”

許櫻笑眼彎起來,乖巧又禮貌:“謝謝梁老師。”

“許櫻啊,這次的名單和上一次的沒差太多,隻是多了個沈燃。”老陳伸手敲了敲桌子,“這個沈燃我聽說過,昨天和高二年級那個黃鑫發生了衝突……”

“沒有發生衝突,隻是打籃球。”許櫻很平靜地糾正老陳的觀點。

這貌似是她第一次很據理力爭地說話,但仔細想想又沒什麽。

老陳隻是愣了一下,又點頭:“好,是打籃球,反正能和黃鑫那種學生搞得那麽火藥味十足的,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我想讓你搞這個直播間學習,是想讓你在溫習功課之餘能帶一帶班裏後麵的同學,讓全班的成績都提升起來。如果因為某個人而破壞了直播間的安靜影響了你,那就得不償失了。”

老陳在英語組資曆很深,而梁晨則是第一年帶高三的年輕老師。

在找許櫻之前,梁晨就已經就沈燃的事情和老陳爭論過,結果自然是沒爭過。

雖然她每個學生都喜歡,但對一個學生負責,和對大多數學生負責,這二者之間,她肯定要選擇後者。

許櫻長長的睫毛眨了眨:“陳老師是不想讓沈燃跟著直播間學習是嗎?”

老陳沒有隱藏地點點頭:“他算是在一中借讀,他的最終成績說白了不會影響到咱們班的升學率,我這也是為了你們著想。”

許櫻確實是不想和沈燃有更多的接觸,也因為他要在直播間學習而煩惱了一陣。

但她沒想過,最後會以這種方式,讓沈燃離開直播間隊伍。

更何況以沈燃的影響力,一旦被人知道他是因為這個“冤屈”而被趕出去的,那直播間才是真的要翻天覆地。

老陳下了決定:“要是你沒什麽意見,就把沈燃替換成之前的孟菲菲,你們就安安心心的學習。”

許櫻抬起眼,瓷白的臉上有自己都沒感知到的一分慍色:“沈燃是憑著自己的實力考到班級倒數的,按照之前定下的規則,他就是應該要在直播間學習。老師定下規則的時候,也沒有把借讀生排除在外,現在用這點拒絕沈燃,我覺得不是很公平。”

這下不光老陳,梁晨也發覺了小班長和以往的不同。

“而且沈燃之所以和黃鑫打球,是為了班級裏的女生不被欺負,並不是故意挑事。”

許櫻字字清晰,不卑不亢,再加上她長久以來給人的溫和聽話,乖巧懂事的感覺,讓人不由得就自然對她的話信以為真。

門外的風如是,門內的人亦如是。

梁晨站起來,接過許櫻手裏的奶茶,將吸管插進薄薄的塑料封蓋,又遞還給她。

“許櫻說的和我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這畢竟是許櫻的直播間,她認為合適的肯定就合適,咱們就坐等著班長帶我們班走向新的巔峰吧!”

老陳看許櫻這麽執著,再看梁晨也迅速倒戈,搖搖頭歎一口氣:“那好吧。隻是許櫻,要是沈燃惹什麽事影響到直播間的學習,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和梁老師。”

許櫻點點頭:“我會的。”

這一場欲點燃的戰火在三言兩語間平複,不會被外人知曉。

梁晨又說了幾句有關百日誓師大會的事,之後許櫻帶著那一杯奶茶退出了辦公室。

走到樓梯拐角處,靠在雪白的牆壁上,她合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要靠自己把沈燃的形象扭轉,又不能太過激進惹老師厭煩,這其中的分寸著實不好拿捏。

這兩年多,許櫻人為地、刻意地隻專注於學習。

而自沈燃出現的這段時間她會為了一些雜亂的,和學習不相幹的事情分心,生活不再是一日重複一日,而是有了些變化。

她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

“許櫻同學是被班主任罰站了?”恍惚間,一道熟悉的聲音自她耳邊響起。

像被人窺探到了秘密,那一杯開了封的奶茶被她不注意地大力捏了一下,奶茶順著吸管擠出來,滋到了牆麵上。

許櫻瞪大眼,呆愣愣地看著自己闖下的禍事。

沈燃抱著雙臂,微微彎腰,戲謔地盯著她:“許櫻同學見到我怎麽像見到鬼了,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啊?”

頂著他的目光,許櫻倒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是激動,見到燃哥,太激動了。”

沈燃用眼神點了點牆上的“奶茶狂草”問:“許櫻同學,這要怎麽辦?”

五分鍾後,許櫻一隻手拿著一盒白粉筆,另一隻手拿著笤帚從高三七班再回四樓。

沈燃就站在方才她背對著站的地方,也閉上眼,仰頭接受窗外夕陽的沐浴。

聽見腳步聲,沈燃歪過頭,視線從許櫻臉上一轉,落在她手中的粉筆上:“用不用幫忙?”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的。”

她說自己可以,沈燃就真的沒動手,靠坐在窗台上看她幹活。

那杯奶茶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被他丟了。

奶茶落在牆麵幹得很快,留下的印記顏色很淺,許櫻拿著白粉筆一點一點地塗上去,白色的粉末撲簌簌往下落。

很快,低處的印記都被一層白色覆蓋,和原來相差無幾,隻剩下高處的幾道。

許櫻踮著腳,伸長胳膊,艱難地往上夠著。

再往高處,她隻能跳著蹦著,恨自己沒搬一把椅子過來。

她賣力地蹦了幾個來回,那一處印記被塗得亂七八糟,她鼓著腮幫子深呼吸了兩次,準備看準位置再次行動。

剛要伸手,就有人先一步拿走她手中的粉筆,抬起手輕鬆地夠到那個她遙不可及的位置。

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

許櫻整個人近乎被罩在了沈燃高大的身影下,無處可逃。

沈燃緩慢地將被許櫻塗得破爛的缺口補好,將粉筆頭收到掌心。

退後幾步,打量著牆麵說:“嗯,看不太出來了。許櫻同學,你覺得呢?”

許櫻的心跳如擂鼓,聲音大得她快要聽不清沈燃說的話。

她看那麵牆,淺淺的印記被遮住,重新變得雪白雪白的。

她說:“真好看。”

牆好看,站在牆前麵的沈燃好像……

好像,也比往常更好看了。

許櫻住處的直播設備是老陳之前上網課用的,兩個主機顯示屏,一個攝像頭,電腦內安裝好了直播的軟件。

晚上八點,許櫻坐在電腦前,調試了幾下之後,打開了直播間。

捧場王鄭知許第一個就位,急吼吼地衝進直播間,占據左邊顯示屏第一個位置:“櫻桃,我的櫻桃,我已經有兩個半小時沒看到你的盛世美顏了,快打開攝像頭讓我看看!”

每個在直播間學習的人在手機安裝一個配套的軟件,輸入直播間號碼就可進入。

蔣京頂著一雙困倦的眼出現:“我昨晚通宵學習,剛放學回家才睡一會兒就被我媽喊醒來學習,人生啊,可太苦了。”

“你那哪是通宵學習,是通宵遊戲吧?”李不言無情地拆穿他。

蔣京尋思拉他下水:“李不言快把攝像頭打開,不然我明天就和老陳告狀!”

直播間裏人陸續到齊,一共九個,隻缺一個沈燃。

鄭知許納悶:“我和燃哥說了啊,今晚八點,我把軟件也傳給他了一份,他不會是忘了吧?”

許櫻慶幸於不用和沈燃對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她打開攝像頭,右邊整麵屏幕上出現她的笑臉,眼睛燦燦,笑著看著攝像頭:“大家好呀!”

左邊的顯示屏上,沈燃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前後相差不過一秒。

她輕鬆不設防的笑,被他在一秒捕捉到。

就好像初遇的那一日,她看著滿天的雲而笑,空靈又可愛。

無端端的笑意就那麽被腦中的海馬體記住,之後總會時不時地翻出來回味,越回味,記得越深。

“燃哥進來了!”

“燃哥又卡出去了!”

鄭知許激動地播報沈燃的消息,許櫻不得不對著沈燃頭像上黑下去的框框問一句:“沈燃,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能聽見。”沈燃頓了一下又說,“不過剛才手機掉地上了,攝像頭出了問題,我看不見你。”

所謂的直播間學習,其實就是許櫻起帶頭作用,其餘人跟著做題,全程除了開始和結束中間不用怎麽說話。

攝像頭壞了,就等於沈燃沒有參與這一場直播。

許櫻剛僵住的嘴角又放緩,眼尾暗喜地往上勾了一勾,嘴上卻語氣頗為遺憾地說:“那沈燃同學隻能等手機修好了才能恢複正常了。”

沈燃淡漠地“嗯”了一聲。

許櫻伸手,將桌子上的櫻花台燈調亮。

“那我們準備開始吧,今天這一個小時,我會做一套前年的理綜合高考試題,大家做半套就好。”

她的姿勢向前,臉更加貼近攝像頭,更亮的燈光一打,皮膚白得透亮,似一顆海珠。

她的臉就這麽恍恍然地出現在屏幕上,沈燃的手指不自覺地點上去。

雖然知道碰著的隻是屏幕,可仍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觸電般地從那一點發散,隻是瞬間便把他整個包裹其中,他掙不開,逃不過。

攝像頭被黑色的睡袍的一角遮住,鏡頭沒壞,他仍能看見她。

她拿著筆,正在做物理的選擇題。

沈燃坐在書桌前,支著手臂,翻開和許櫻一模一樣的那套題。

他在心裏說著答案。

——“C。”

許櫻拿著筆,在第三題“C”上打了個對號。

——“A。”

許櫻跟著在下一題選了A。

——“B。”

“……”

每一道題,兩個人的正確率一樣,隻是沈燃的速度比許櫻快一些。

許櫻開始做物理的多選題時,沈燃已經開始做化學了。

做完選擇題,沈燃停下,又垂眼看向手機。

“……現在用這點來拒絕沈燃,我覺得不是很公平。”

“而且沈燃之所以和黃鑫打球,是為了班級裏的女生不被欺負,並不是故意挑事。”

仿佛是為了圓自己是他粉絲的這個謊有些困難,又或者是因為他身上生人勿進的冷漠氣質,許櫻能躲著他的時候就躲,實在躲不了麵對就是會不自覺的緊張,這他都能看得出來。

直播間的事情,她大可以聽老陳的意見不讓他去,這剛好遂了她的心意,可她卻為了他說話。

沈燃第一次被一個女生保護,沒有任何目的,單純的保護。

鄭知許的事情,許櫻根本就沒有錄到黃鑫的視頻,卻故意把什麽都沒有的手機遞到黃鑫麵前,就是料準了黃鑫性格急躁,又向來囂張無賴慣了,肯定會出手毀手機。

許櫻很聰明,又會藏著聰明,讓人誤以為她是除了學習什麽也不放到心上的書呆子學霸,可她本質又是善良至極。

沈燃聯想到傳聞中她的家境,心下已經勾勒出了她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

——家境不好,靠自己努力學習贏得逃離黑暗的機會;本性善良被人欺負,不得不學著精明來讓自己活下去。

沈燃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常常在想,為什麽他不能像同齡人那樣,活得簡單純粹,為了得到一雙球鞋而開心,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想追逐什麽就去追逐什麽。

他以為,隻有他一個人這樣。

可現在,他發覺還有人,也過著這樣的生活,他並不是一個人。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從那輛公交車開始,每逢他望向她,她就是在學習,她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努力。

因為這可能是她能看到的,唯一的一條路。

就像孤單的路終於多了一個隊友,可以說說話,可以互相鼓勵。

沈燃閉了閉眼,看到了模糊未來中的一線希望。

他回來這些日子,晚上從一中離開還一直保持著做大量的體能訓練,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有機會拿起槍嗎?

他可以再拚一拚。

沈燃裝作徹底掉線退出了直播間,直接打給了宋簾。

“幫我辦個事,高二四班的黃鑫他家有親戚是一中的高層,去讓黃鑫三天之內來我班裏把欠的手機和醫藥費還回來,還要當著班裏的人麵前道歉。”

對麵的宋簾:“……”

“不是,我隻是個司機而已……”

“辦不了,就晚上跑圈見吧!”

宋簾的小腿肚隱隱抽筋,一咬牙,沉痛地說:“行,我努力。”

沈燃掛掉電話,要再點進直播,想了想她做題正集中還是別讓她再分神。

他對著手機自顧自地說話:“我好不容易為人著想一次,以後記得要好好謝我。”

“我這個人不管付出什麽,就要想辦法討回來。”

“我人很好是吧,小櫻桃?”

他手指對著燈光彎一彎,牆上就有個影子在點點頭,像是真的在回答他,頓了一下,又搖搖頭。

沈燃:“……”

許櫻明顯不是這麽認為的,他心裏還是有點兒數的。

不過之後,她會慢慢知道的。

知道他不好,但對她好。

前者是數學裏的可能發生事件。

後者經過這一晚,變成了必然發生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