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原諒我存心對你寵壞

1)

他可以忍住不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

也可以忍住看著她辛苦,不去插手她的生活,讓她維持住自己的自尊。

但這一切都是基於,她是在他身邊,在他的世界裏,不逃離的前提下。

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可以是別人,而不是他?

靳嘉致在回到禮堂前恢複了表情,他和往常無異地坐到季時安身旁。

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越過季時安,看向右邊的艾伽。她心不在焉,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劃拉著手機。

偶爾有什麽大的動靜,她才懶懶抬頭掃一眼。

他靜靜地看了她許久,黏稠而綿密的昏暗光線裏,最容易藏匿他的視線。等她察覺到看過來時,他又收回,如別人一般在看節目。

你說靳嘉致他到底有多少耐心,能這樣隱忍著一天又一天的等著那個人。

“今年元旦怎麽過?”戚佳雪是他們班大合唱的主唱,剛剛換完演出服回來,她坐在艾伽旁邊,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他們都能聽見。

季時安來了點興趣:“去野營。”

“大冷天的誰跟你去野營。”戚佳雪將一個音樂節的海報放到艾伽眼下,“去嗎?”

艾伽看了看上麵的名單,不是很有興趣:“你想去?”

戚佳雪突然扭捏做作地笑起來,湊到艾伽耳邊跟她咬耳朵:“我想和周逾生去,你幫我約他?”

“別,我剛和他說清楚,現在又幫你約他,太不是人了。”

戚佳雪眼睛亮了亮:“真的?你之前不就婉拒了嗎,怎麽又拒絕一次?我可憐的生哥啊,那顆心一定是千瘡百孔等著我去治愈。”

艾伽聽到後麵用手敲了下她腦袋:“你悠著點,別把自己陷進去。”

“哼,年輕嘛,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喜歡一個人還講大道理。喂喂喂,掐我幹嗎?”

注意到四周的目光,艾伽磨牙警告:“你小點聲。”

戚佳雪眨了眨眼睛,故意看了眼靳嘉致,但不說靳嘉致,話題往別的地方扯:“你現在偶像包袱這麽重啊,我看微博和抖音,你粉絲都幾十萬了,這吸粉速度絕了,我聽說都有人在學校門口堵你了。”

季時安睜大眼睛:“真的假的?”

艾伽哼了聲:“沒那麽誇張。”

幾個人一人一句地瞎聊,到元旦晚會結束,都沒商量出跨年夜怎麽過。

戚佳雪是條真漢子,晚會結束還沒到七點,收拾好書包,誰都沒說,就去周逾生的職校門口去蹲人了。

戚佳雪到職校時,職校已經放學了,她給周逾生發信息他沒回。

她有些軸,今晚怎麽都想看到周逾生,當麵親自約他跨年。

校門口有幾個男生站在那兒,嘴巴裏叼著煙,三句不離髒話。他們瞧見戚佳雪身上的校服,起哄地湊過來,張嘴調戲:“喲,還有長榮的妹子來我們學校等人,和哥哥說說誰那麽榮幸?”

戚佳雪咬著唇,給周逾生打了個電話,他估計在忙,沒接。

那夥人見這情況,更來勁了:“說呀,學校人還沒走完呢,說個名字,萬一哥哥認識呢,還能幫你找找。”

戚佳雪猶豫地看了他們幾眼,擠出了三個字:“……周逾生。”

“哇,現在連長榮妹子都來找周逾生。”

“哈哈哈哈哈哈,妹妹,別怪哥哥沒提醒你,周逾生可是喜歡美女,就你這樣的清粥小菜,他看不上眼的。”

有個頭發染成火焰鳥的男生,隨意指了個對麵的女生:“那是他前女友,我們校花,怎麽樣?就這樣的,還被他甩了,校花尋死覓活好一陣。”

戚佳雪認真看了看,是挺漂亮的,但她天天對著艾伽和靳嘉致那種級別的,對於這些早就免疫了:“還行。”

“口氣還挺大。”火焰鳥氣笑了,“看你挺有意思的,我帶你去找周逾生吧。”

戚佳雪狐疑地看著他,眼裏都不是不信任。

火焰鳥脾氣來了:“嘿,你這人,怎麽長榮的都這麽高傲看不起職校的嗎?我還能把你賣了不成?”

“那好吧。”

火焰鳥拍了拍摩托車的後座:“上來吧。”

周逾生也有差不多的摩托車,她不知道具體有幾輛,看過的兩輛都要比火焰鳥的要帥。

長榮沒有男生騎這種車,但在職校附近有很多。戚佳雪上了車後問:“騎摩托車是你們的潮流嗎?”

火焰鳥驕傲地哼出聲:“對啊,男的騎車多帥,風馳電掣,小妹妹一看就‘啊啊啊’尖叫。”

這個戚佳雪同意,周逾生騎車確實帥到她尖叫,但這火焰鳥,算了,還是不打擊他普通且自信的心了。

她在微信上給周逾生留言,說去找他了。

等周逾生看見已經是半小時後了,他在球場上打籃球,壓根就沒看手機。

等打完球休息的時候拿起手機,發現全是戚佳雪的信息和未接來電。他喝了口水,目光釘在最後一條來找他的幾個字上,問身邊的人:“剛看到有個短發的小姑娘來找我沒?”

“喲,生哥最近身邊還有短發的妹子?”

“別廢話,有沒有?”

“沒啊,你最近不是心情不好,不高興見妹子嘛,誰問我都沒說你在這兒打球。”

周逾生眉頭皺起來,給戚佳雪回撥了電話,但剛響了幾聲就被掛了。

他眉頭皺得更深,又撥了一次,這次響得更短,隻響了一聲。

周逾生切回微信界麵。

【周逾生:剛剛一直在打球沒看見信息,你去哪兒找我了?沒看見你。】

他往回翻了翻聊天記錄,

【周逾生:現在還在我學校門口嗎?】

周逾生等了五分鍾,戚佳雪沒回。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這時,迎麵走來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八卦:

“剛剛校門口紅毛帶著一個穿長榮校服的妹子走了,真行啊,他那德行都能泡上長榮的了?”

“騙來的吧,他不就是能忽悠嗎?好學生估計都心思單純,沒經過事,壓根不知道社會險惡。”

周逾生停下腳步,叫住他倆。

這學校裏沒幾人不認識周逾生。

“生哥叫我們什麽事啊?”

周逾生直接問:“長榮妹子怎麽回事?”

“就校門口,有個穿長榮校服的女生,在那兒站了會兒,然後上了紅毛的摩托車,往東邊開去了。”

“紅毛是誰?”

“不熟,好像叫薑茂,我有個哥們和他關係還行,說他人品差。”

周逾生聽到這兒,臉色變得不好:“把紅毛給我找出來,然後把長榮妹子給我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東邊有個快被淘汰的商業廣場,平時人流量不大,再往裏麵開一點,有一條偏僻的小巷裏有些廉價的群租房。

紅毛將戚佳雪帶過去,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他要幹什麽。

…………

“生哥,紅毛不接電話啊。”

時間不等人,周逾生快步走到車棚拿車:“直接過去。”

…………

戚佳雪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哭了五分鍾,終於停了下來。

季時安看著麵前空掉的三盒冰激淩,嫌棄地將餐巾紙捂到她臉上:“擦幹淨點。你真行啊,誰說什麽你都跟著走,要不是我,你今天就完了。”

晚會結束,他就見戚佳雪一個人溜走,還以為她要幹什麽大事,沒想到單槍匹馬來找那個小混混。

季時安就不明白了,她腦子裏想什麽呢,瞎子都看出來那人喜歡艾伽,她還往上麵湊,真以為自己真愛無敵能感天動地啊。

這就算了,戚佳雪這人不僅瞎還蠢,那紅毛說什麽,她就信什麽,屁顛顛地上了人家車。

到了門口才知道怕,要不是他及時出現,衝著那紅毛就是一腳踹,拖著她就跑。

她哪能在這兒連坑他買了三盒最貴的冰激淩,在冷風裏吃得幹幹淨淨。

“你再說,你再說我咬死你。”戚佳雪用力擤鼻涕,威脅的聲音裏還帶著濃厚的鼻音。

她其實上車前就知道這紅毛不是好人,但就是腦子一抽,指望著萬一呢。

事實證明,她就是個大傻妞。

好在,季時安出現了。

戚佳雪回想剛剛的一幕,那紅毛油膩的手拉著她,她就覺得惡心。好在季時安衝過來,他速度超級快,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跑了。

…………

“季時安。”

季時安沒好氣:“又要吃什麽?”

戚佳雪抿了下唇,有些不自然地說:“今天,多謝你啦。”

他倆見麵不是吵就是打,互相排擠拆台才是日常,現在這種好聲好氣的情景幾乎沒有過。

空氣都靜了兩秒。

季時安慢半拍抬眸,視線碰到戚佳雪眼淚汪汪的眼睛。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連忙又抽出幾張紙巾,擋住她的眼睛。

他幹咳一聲,心裏慌慌的,怪不是滋味:“哭完沒?以後長點腦子,我們有腦子的不一定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

戚佳雪拿開紙巾:“你今天怎麽會出現的?”

他怎麽可能說一路都跟著她,於是用聲音大證明自己有底氣:“你運氣爆棚,正好遇到帥哥我恰好路過。”

“你聲音那麽大幹嗎?凶什麽凶,救了我就這麽了不起啊?”

“可不就是了不起嘛!”

“怎麽,要我跪下來哭著感謝你嗎?”

“行啊,趕緊的。”

就在他倆爭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時,季時安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是艾伽。他接通:“怎麽了?”

艾伽說了什麽,季時安看了看戚佳雪:“她沒事了,我英雄救美,她現在好好地在我對麵準備用冰激淩撐死自己。”

季時安:“知道了,掛了。”

戚佳雪抬頭:“艾伽啊?”

“嗯。”

戚佳雪找出自己的手機,發現沒電了,於是去便利店借了個充電器出來,開機後發現,周逾生和艾伽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

“估計是周逾生看見消息沒看到我,我手機又沒電了,所以找艾伽的,艾伽又找你。”

季時安“嗯”了聲:“周逾生知道你被紅毛騙走,他說幫你出氣了,還說以後這種地方你少來。”

戚佳雪肩膀塌了下去,沮喪地“哦”了聲。

“我覺得那個叫周逾生的話說得沒錯,你就是應該少來。你就算要來,好歹也打聽他下課時間吧。趕在放學後人走光了,蹲學校門口,你不就是等著人來騙嗎?”

戚佳雪被他說煩了,語氣也差起來:“你沒完沒了是嗎?”

季時安閉上嘴,態度又軟下來,準備好聲哄她幾句。

放在戚佳雪麵前的手機突然振了下,季時安視力好看見是個新信息,他有些煩自己為什麽視力這麽好,清楚地看清了每一個字。

【周逾生:行,那不見不散。】

他目光往上移,在對麵女孩的臉上停了下來——剛剛落寞難過不耐煩都不見了,隻剩下欣喜,眼睛亮閃閃的。

季時安覺得自己更煩了,心裏也煩。

他們什麽時候約好的?約的什麽?什麽不見不散?

這渾蛋周逾生,給一巴掌再賞一甜棗,夠可以的啊。

2)

艾伽在戚佳雪家樓下等她,不是很放心。

周逾生給她打電話時候,她正在家陪奶奶一邊看電視,一邊畫網上客人的頭像。聽到他說明白這事,她立刻就趕了過去。

她趕到時,紅毛已經被收拾了一頓。

周逾生見她還穿著家裏的棉襖睡衣,低頭藏了下勾起的唇角:“他說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被一個同樣穿著長榮校服的男的踢了一腳,人被半路劫走了。”

他對長榮的人不熟,問艾伽:“你估計那人是誰?”

艾伽第一個猜就是季時安,戚佳雪看起來大大咧咧的,跟誰關係都不錯,但真正走得近的就他們幾個。

果然,她給季時安打了電話,人確實是他救走的。

“在我朋友那兒,沒事了。”艾伽看向周逾生,“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周逾生掃了紅毛一眼:“是我不好,在我地盤,有人還不長眼欺負你朋友。”

艾伽明白這事也不能怪周逾生,但人給這個麵,她也不能不搭理:“別你來我往瞎客氣了,改天你請戚佳雪吃冰激淩就行。”

至於紅毛……艾伽看了他幾眼:“就你要欺負我姐妹的?”

紅毛已經被教育到服帖了,連忙認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真的,這次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給您姐妹買一箱冰激淩,不,一車冰激淩。”

艾伽點點頭:“行,開學吧,買好了放長榮校門口,告訴門衛轉交給我,我幫你給,你別再出現。”

艾伽不喜歡和這種人待在一起,解決完事情就準備離開。

周逾生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笑。

艾伽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的,斜眼掃他:“笑個屁。”

“挺可愛的。”

“得了。別拿你騙妹子那套放我身上,沒用。”

周逾生笑得更大聲,過了好一會兒,說:“要我送你回去不?”

已經走到公交車站,艾伽指了指標牌:“我坐公交車。”

“穿睡衣坐公交車也挺別致的。”

艾伽目光終於看向他:“有沒話找話沒完了?”

周逾生不和她兜圈子了:“你那姐妹什麽情況?別說想泡我?”

艾伽在研究每一路車的路線,“嗯”了聲:“不行啊?”

見她毫不在意的樣子,周逾生覺得自己真挫敗:“行啊。反正各憑本事唄。”

26路,可以到四季苑。

艾伽看向馬路,正好車來了,她衝周逾生揚了揚下巴:“我走了啊,再見。”

周逾生看著艾伽上了車,見車裏的人看見她,露出別樣的神色,而她毫不在意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他轉頭往回走,幾個兄弟在不遠處看著他。

“生哥,你最近心情不好,就是因為這個妹子吧?”

另一個說:“長得真不錯啊,穿個棉襖睡衣都這麽美麗脫俗,生哥你眼光可以啊。”

周逾生罵了句髒話:“你們就在那兒看半天?”

“對啊,看你求而不得,看妹子對你冷若冰霜,哈哈哈哈哈可有意思了。”

這人剛說完就被周逾生踹了一腳。

幾個人走了一會兒,有個憋不住話的又說:“生哥追不到就算了,天下妹子千千萬萬,咱別一棵樹上吊死。”

“就是看見別的妹追你她都不在意,一看就沒有心。生哥舔狗備胎不好當,小心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我也覺得,那妹子一看就是隻愛自己的。”

周逾生聽了會兒,含糊道:“是嗎?”

像是問別人,又像是問自己。艾伽她真的隻愛自己嗎?

戚佳雪和季時安是打車回來的,戚佳雪看到艾伽,立刻奔過去抱住她,“嗚嗚嗚”委屈個不停。

艾伽拍了拍她的背,看了季時安一眼。

季時安特別不理解女孩子之間這種黏黏糊糊的感情:“你倆幹什麽呢?”

戚佳雪回頭嗆他:“你懂啥。”

季時安摸了摸鼻子:“那現在怎麽說,餓嗎?一起去吃夜宵,還是我走讓你倆過二人世界?”

艾伽說:“都行。”

三個人走出去。

戚佳雪非要去吃一家很貴的日料店,艾伽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讓我穿著睡衣去嗎?”

戚佳雪這才發現,艾伽穿著睡衣。她眼睛紅起來,“嚶嚶嚶”哭個不停抱住艾伽:“我太感動了,還是艾伽你最好,關心我關心到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季時安在旁邊翻了個巨大無比的白眼。

最後就在附近找了一個小吃店,季時安給靳嘉致打了個電話,問他來不來。

他笑道:“艾伽在呢,你真不來啊?”

靳嘉致那邊聲音很雜,有人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季時安聽見了,下意識就問:“你爸媽回來了?”

“嗯。”

季時安:“那你還來嗎?”

靳嘉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客廳:“來。”

季時安坐在戚佳雪麵前,給靳嘉致留了個艾伽對麵的位置。

艾伽沒什麽胃口,要了份綠豆沙,看著戚佳雪吃。

“你不是才吃完三份冰激淩和一份炸雞了嗎?為什麽還能吃得下?”季時安無語地看著桌上的秘製雞爪、泡泡小餛飩、酒釀小圓子、奶糖布丁。

戚佳雪對他誇張又小氣的態度,抱怨已久,開始揭他傷疤:“你知道,你為什麽每次都追不到女生嗎?”

“為什麽?”

“就是因為你嘴賤。”

季時安:“……”

懶得和她計較。

小店鋪門口掛了串風鈴,門被推開有鈴聲響。

艾伽是他們中第一個看見靳嘉致來的人,在他還沒進來前就看見了。他穿著黑色的羽絨服,頭發有些亂,下巴埋在衣領裏,路過的女生情不自禁地回頭去看他。

他臉色不太好,明明沒什麽表情,但艾伽就是知道他心情很差。

但很神奇的是,他推開門走進來時,就完美地偽裝起來,讓人看不見他真實的情緒。

靳嘉致在艾伽對麵坐下,季時安將菜單移到他麵前:“這頓你請。”

“為什麽?”靳嘉致的話是和季時安說的,但他抬眸看了艾伽一眼。

因為艾伽一直盯著他看,視線相交,她還在看,一點都沒收回。

“戚大小姐今天受驚,我已經請過一頓了,這頓算你的。”

靳嘉致沒什麽意見。

季時安已經在微信上和他說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

他看向戚佳雪,語氣很溫和:“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戚佳雪受寵若驚,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好多了好多了。”

艾伽還是在盯著他。

靳嘉致又將視線對上她:“怎麽了?”

艾伽唇角彎了彎,指尖敲了下菜單:“點這個,桂花糖粥。”

他目光沒動,也不出聲。

季時安聽見了:“他不吃甜的。”

艾伽知道他不吃甜的,但晃悠悠漫不經心道:“吃了甜,心也甜。

過來點單的阿婆,用方言問還需要點什麽。

靳嘉致同樣用方言答:“糖粥。”

艾伽揚唇笑,季時安愣了一秒也笑。

靳嘉致沒看他們,就在一旁很安靜地聽他們聊天。

等粥上來,艾伽餘光瞥見他吃了第一口眉頭就皺起來,吞咽得也比平日裏要艱難。

甜膩黏糊的口感,他真的很討厭。

艾伽覺得他不會再吃第二口,但他又挖了一勺,放進嘴裏繼續僵硬地吞下。

“喂。”

在第三口被吃之前,艾伽出聲製止了他。

靳嘉致抬眸,那兩個人也都看過來。

她沒在意勾過那碗粥,吃了口:“沒放毒藥啊。”

靳嘉致的古怪規矩最多,他的東西最不喜歡別人碰。季時安和他鐵兄弟這麽多年,都沒有和他喝過同一杯水。

氣氛停滯了幾秒。

戚佳雪先“撲哧”笑出聲:“都說他不愛吃你還逼他吃。”

艾伽又吃了一口,唇半含著勺子,將問題扔給靳嘉致:“我逼你了?”

靳嘉致的視線從她嘴唇收回,伸手將她麵前的那份綠豆沙拿過來,就著她用過的吸管喝了一口。

隻有樸實的綠豆味,緩解了口中的甜膩,他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沒。”

戚佳雪和季時安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震驚。

兩人瘋狂用眼神對話——

戚佳雪:我感覺自己好多餘啊。

季時安:我也感覺自己是個瓦數好大的電燈泡啊。

戚佳雪:為什麽可以這麽曖昧?

季時安被嗆了下,咳了幾聲,戚佳雪嫌棄地瞧了他一眼。

季時安:你那什麽眼神?

艾伽和靳嘉致沒注意到他倆驚濤駭浪的眼神戲,他們所有感知都集中在對方身上。

“這個不甜嗎?”

靳嘉致:“不甜。”

她“哦”了聲,慢條斯理地勾起唇:“那你多喝點。”

他問:“明天想好怎麽跨年了嗎?”

“和重要的人一起唄。”

音落,兩人又對視了兩秒。

小吃店很小,隻能放下兩三張桌子。牆壁因為年久失修,白色的牆皮都凸起來了。沉沉暗暗,房頂上的暖色調燈泡被燒黑了一圈。阿婆一個人在後廚忙,爐子上白煙嫋嫋,空氣裏都是甜的。

店裏沒空調,靳嘉致身上的羽絨服沒脫,他低著頭,半張臉都藏在衣領裏。

過了半晌,他聲音很輕:“去聽鍾聲吧。”

寒山寺新年聽鍾聲是蘇城的新年傳統,每年那一天不僅寺裏,連附近的街道都會擠滿人。鍾聲敲響的那一刻,祈福愛人新年如意。

艾伽沒出聲。

他看過來,聲音清晰地又問了一遍,語調弱化了許多,尾音都纏著溫柔。

靳嘉致在問她:“好不好?”

“不好不好,周逾生答應我去看跨年音樂節了,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戚佳雪滿腦子都是周逾生。

季時安現在一聽這個名字就炸:“戚佳雪你腦子壞了還沒好啊?”

“你管得著嗎?”

兩人剛休戰沒多久,又吵起來。

靳嘉致隻在等一個人的回答。

那個人說好。

3)

12月31日這天,戚佳雪起了個大早,七點不到就用追命連環call將艾伽叫來她家,讓艾伽給她出謀劃策,音樂節要穿什麽。

艾伽坐在她**,抱著枕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這件怎麽樣?”

艾伽掀起眼皮:“今天零下,你確定要穿短裙?”

戚佳雪不以為然:“要想美露大腿,這可是我第一次和周逾生約會。”

“但你會被凍死的,少女。”

“那不是正好可以騙一件生哥的外套來穿?”

“你就不怕周逾生被凍死?”

戚佳雪頓了下,恍然大悟:“你說得對。”

還好,樸素的高中生衣櫃裏的衣服並不多,不然按照戚佳雪的性格得選個三天三夜,就這也是折騰了三個小時才結束。

選好衣服後,艾伽開始給她化妝做發型。戚佳雪的要求格外多,但艾伽一點都沒嫌麻煩。

他們四個中,靳嘉致的父親是著名建築師,有個十分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他母親是知名策展人。季時安家有本地最大的連鎖家裝公司,季時安和靳嘉致一開始能玩在一起,就是因為父母有業務往來。而戚佳雪家家境雖然不如前兩位,但父母也都是外企高層,比起前兩家的父母忙碌不著家,戚佳雪家家庭關係和諧。

戚佳雪從鏡子裏看艾伽,忽然問:“你今晚打算穿什麽?”

“隨便。你閉上眼睛。”艾伽拿著眼影盤和刷子,在給她畫眼妝。

“這怎麽能隨便?”戚佳雪睜開眼爭分奪秒地瞪了她一眼又閉上,“你和靳嘉致到底怎麽樣了?”

“就那樣。”

戚佳雪無語:“你這些話說的真是說了一些話。”

艾伽笑起來:“真的就老樣子。”

“我覺得你們挺曖昧的,真的,是誰都插入不進去的那種曖昧。互換著吃對方的東西欸,和靳嘉致欸。”

艾伽放下眼影盤,拿起睫毛夾:“睜眼。”

“哦哦。”戚佳雪睜開眼盯著她,見她臉色一點沒變,有點失望,“你這人怕是小鹿在心裏跳死了,臉上也不會有什麽變化吧。”

艾伽手一頓:“也不是。”

“啊?你小心我的睫毛啊。”

在戚佳雪的大驚小叫中,她說:“也會臉紅。”

戚佳雪睜大眼睛盯著艾伽,可她再怎麽看,艾伽都不肯再透露。

為什麽臉紅,因為什麽事臉紅,是靳嘉致嗎?

送走渾身都是粉色泡泡的戚佳雪,艾伽回家準備跨年晚餐。

寒山寺敲鍾在夜裏十二點,考慮到今天會堵車,兩人約著十點從家裏出發。

艾奶奶這次出院回來,身體比之前更弱了些。艾伽盡量抽空將所有家務都做了,艾翰彬少爺命,就算現在落魄了也有一身臭毛病,但這幾個月老實了不少,艾伽勉強看他順眼了一些。

“奶奶我們今晚吃蟹粉豆腐、芙蓉蝦仁、鬆鼠桂魚、櫻桃汁肉再來個荷塘小炒和三鮮蓴菜湯好不好?”

艾奶奶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在織圍巾:“不需要這麽多,吃不完就不新鮮了。”

艾伽笑嘻嘻道:“今天這個日子,您就讓我露一手。”

艾翰彬坐在一邊玩遊戲,抽空說了句:“媽,你就讓她做。”

蘇城人晚餐時間早,下午五點就開席,七點不到已經吃完了。

艾伽刷完碗筷,洗了個澡回到房間,打開衣櫃,選了一套衣服,換上後又脫掉,穿回平時的衛衣。

晚上八點的時候,她給在看跨年晚會的奶奶切了份水果放在茶幾上。

晚上九點時,今年爆紅的愛豆團體冒著嚴寒穿著小裙子,在邊唱邊跳。

艾奶奶看得眉頭直皺,感歎:“真夠不容易的。”

艾翰彬掃了眼看向艾伽:“現在這麽多選秀節目,你要不要去試試?總比做那種不入流的網絡模特好。”

“不去。”艾伽有點煩他,“我什麽都不會去丟人現眼幹嗎?我不會一直做模特的,還是畫畫適合我。”

艾翰彬也就那麽一說,他心裏也覺得艾伽隻會走美術生,以後出來接他們的班。

晚上九點二十分的時候,艾伽看著手機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在想要不要化個妝。

突然,手機振起來,“戚佳雪”三個字在屏幕上瘋狂閃爍。

她接起來調侃:“戚大小姐還有空給我打電話,現在不應該正是音樂節最嗨的時候嗎?”

戚佳雪的聲音帶著濃厚的哭腔:“艾伽,周逾生沒來,我在門口等了他快兩個小時,我不知道還要不要等下去,天好冷,他為什麽不來?”

音樂節的位置偏,在市郊的一個島上,從戚佳雪家過去,地鐵轉公交車得兩個多小時。

艾伽眉頭擰起:“周逾生沒去?”

“嗯,電話也打不通。艾伽你說他不來,為什麽還要答應我?”

艾伽問:“音樂節什麽時候結束?”

“晚上八點開始,淩晨兩點結束,我們約好七點半在門口見。”戚佳雪吸了吸鼻子,偏執地又問了一遍,“艾伽他為什麽不來?”

艾伽頭疼得要死,她怎麽知道周逾生腦子抽什麽風,為什麽突然放鴿子。

她得先穩住戚佳雪:“你想繼續參加音樂節,還是先回來?”

“我想和周逾生一起參加音樂節。”她補充道,“你知道的,我期待了很久。”

艾伽知道,就是知道才覺得周逾生夠渾蛋的。

“知道了,我幫你去找周逾生。戚佳雪你先進去,別再門口傻等。如果找到他,我押著他去,如果沒找到他,我去接你回來。”艾伽進房間,抱著羽絨服往外走,“今天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你開心點,別把不高興的情緒帶到新的一年,這樣不吉利。”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戚佳雪“嗯”了聲,說:“好。”

艾伽先給周唯寧打了電話,問她知不知道周逾生在哪兒。

周唯寧正在酒吧嗨,聽了好一會兒才聽清艾伽問的是周逾生:“不知道啊,那小子狐朋狗友很多的,跨年這種場合,他怎麽可能還記得我這個姐姐。”

艾伽抿著唇,再開口時語氣很軟:“唯寧姐,你能幫我找下他嗎?”

周唯寧聽出點重要性來:“有事?”

“嗯,他放了我閨蜜鴿子。”

“你等著,我給你找。”

得到周逾生的位置,是在十分鍾後。

周唯寧給她發了個定位,然後發了個語音:“這小子,中午就跟人喝多了,又喝了一下午,估計早忘了。人我給你找到了,隨便你怎麽收拾。”

艾伽看著地址,是家KTV,離她家不算遠。

她趕過去,找到包房,裏麵男男女女十幾號人,酒瓶倒了一地,煙味也衝。

看見突然闖進來的艾伽,所有人都盯著她。

艾伽沒在意他們,徑直找到周逾生。

他嘴裏咬著煙,身體陷在沙發裏,痞笑著和身邊的一個女生調情。

他喝得有點多,臉上潮紅,是他身邊的女生先看見的艾伽。

那女生抬眸掃了眼艾伽:“你誰啊?”

“艾伽。”

女生“啊”了聲。

艾伽又說:“我是艾伽。”

周逾生聽見了,視線看了過來,發現眼前的人真的艾伽,問:“你怎麽來這兒了?”

艾伽嗤笑:“還不是你放鴿子,我家閨蜜可等你呢,敢情你這兒在瀟灑。”

周逾生拍了拍腦袋,仿佛才想起來有這事。

“真喝忘了。”

艾伽懶得和他掰扯:“現在記起來就行,趕緊起來,我帶你過去。”

旁邊幾個人聽見笑了:“原來是來捉人的,生哥這是第幾號嫂子啊,你行不行啊。”

周逾生罵了句髒話:“嘴放幹淨點。”

他看了眼艾伽,發現她臉色沒變,就知道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他心裏有點煩,但還是站了起來。

走出包廂時,整個屋子都在噓。

KTV的大門,正好是兩棟樓中間,穿堂風凍得讓人發抖。

艾伽低頭查了查路線,發現打車去音樂節不堵車,而且比起地鐵轉公交車用時少了一小時。

她直接用打車軟件叫了輛車。

周逾生斜靠在牆上,目光盯著艾伽。他其實醒了一點,腦子特別清醒,隻是身體還歪扭著。

艾伽叫完車後不久,來了通電話。

艾伽盯著來電顯示愣了一瞬。

可能是酒精帶來的慢半拍,讓周逾生眼前發生的事情都遲緩起來。

周逾生眯起眼,細細看著她的表情,從她表情裏看到了讓他嫉妒的東西。他知道此時跟她通電話的人是誰。

艾伽接通說:“不去了。”

靳嘉致在電話那頭不說話。

艾伽知道靳嘉致生氣了:“出了點事,這次是我不對,對不……”

“艾伽。”

艾伽歉意的話還沒說完,周逾生突然叫她,她轉過頭看他。

周逾生走過來,指了指路邊那兩開著雙閃停下來的車:“是那輛車嗎?”

艾伽看了眼車牌號,點頭。

突然,電話那頭傳來靳嘉致冰到徹骨的聲音:“你跟誰在一起?”

“走吧。”

周逾生走得東倒西歪,到她身邊時更是要倒下去。艾伽下意識拉了他一下,周逾生像是沒骨頭一樣倒在她身上。

她清晰地聽見,電話那頭的那個人呼吸聲驟然重了些。

艾伽心口猛地一跳。

“艾伽,你現在和誰在一起?”

靜了幾秒,風冷得嚇人。

艾伽說:“周逾生。”

4)

隻間隔了一秒,她解釋:“是幫戚佳……”

電話被掛了。

她卻恍惚地好似聽到了季時安的聲音:

“靳嘉致,你去哪兒啊?”

艾伽察覺什麽似的回頭,卻隻看見了季時安的身影,連靳嘉致的影子都沒看見。

季時安用運動會衝刺五十米的速度追了八百米才追上靳嘉致,他氣喘籲籲好一會兒才將氣喘平。

“你幹嗎啊,你不是準備了很久嗎?現在不去了嗎?艾伽怎麽說?”

靳嘉致的臉比這寒潮裏的風還冷,他緊抿著唇,不肯說一個字。

季時安歎了口氣:“艾伽估計就是你命裏一劫,也就她能把你氣成這樣。你說你圖什麽,那麽多喜歡的小姑娘,非要上趕著找罪受。”

他倆站在風口,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鼻尖和臉也被凍紅。

看他這模樣,季時安又笑出聲:“少爺,咱是看到了,但這樣負氣就走是不是也太對不起咱這期待很久的小心髒了?您不是很聰明嗎?我都看得出艾伽不喜歡周逾生,肯定是有原因的。”

靳嘉致終於說了一句話:“有原因就能抱在一起了?”

季時安賤兮兮地笑:“我就知道你醋壇子打翻了。”

他拍了拍靳嘉致的肩膀:“別酸了,那能咋辦,肯定有原因啊。”

季時安突然想起來什麽:“不對啊,戚佳雪不是約周逾生去看音樂節嗎?這都幾點了,他怎麽會在這兒?不會是他放戚佳雪鴿子,艾伽過來捉他吧?這也太人渣了吧。”

戚佳雪那個小可憐,還執著地等著呢,有人來問,她倒豆子一樣,又將苦水倒了一遍。

“少爺,這下明白了吧。”

靳嘉致臉色好了點,還是不願意說話。

車上,周逾生忽然開口:“就他啊。”

“什麽?”艾伽給靳嘉致發完消息,側頭看向周逾生。

他笑了笑,高深莫測地說:“藏在心裏的軟肋。”

艾伽一怔,扭過頭不再理他。

“你原來好那口啊。”

“哪口?”

“好學生乖乖仔。不對,”周逾生突然笑,“斯文敗類、假模假樣、表裏不一、裝腔作勢,還有什麽這類成語?”

艾伽皺起眉,目光變得不友善起來:“不會用成語就別用。”

“你別被蒙蔽了,男人看男人才最準的,那人沒那麽簡單。”

她警告的語氣:“周逾生。”

“這就生氣了?我不也沒說什麽嘛。”

周逾生酒徹底醒了,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艾伽。她聽到自己被說得再不堪也沒皺過眉頭,居然受不了別人負麵評價一句靳嘉致。

“他比我還渣呢,你別不信。”

艾伽輕笑一聲,態度冷淡:“你沒資格說他一個字,更沒資格跟他比。”

周逾生被氣笑:“艾伽,你完了,你真的瞎了眼。”

艾伽不再搭理他。

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兩人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到了音樂節現場,艾伽將他扔下車就準備走人,想了想又不放心周逾生這個人渣,索性跟蹲門口的黃牛買了五十塊一張的骨折票,跟他們一起進去聽。

聽了一會兒,她就覺得煩。

又冷又難聽,台上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還好,戚佳雪被這一鬧也沒心情再聽,三個人又打道回府。

這一晚上可真夠鬧的。

艾伽感歎著,打開家裏門,鑰匙順手放在鞋櫃上。

艾翰彬還在客廳,桌上堆了不少酒瓶,他也喝多了。

艾伽今晚不想再應付另一個酒鬼,想避開他回房間,艾翰彬卻不放過她。

“你還是女孩嗎?這麽晚回來?有沒有家教?”

艾伽被當頭一訓,她耐著性子,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還沒過十二點嗎?”

艾翰彬指著牆上的鍾:“還差十分鍾。艾伽你是不是覺得你特牛,是這個家的救世主,天天都在心裏罵我吧,想著怎麽攤上我這個父親。是不是覺得我拖你後腿了,讓你配不上靳嘉致了?”

艾伽深呼吸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醉得不清的艾翰彬。

“你跟你媽就一個德行,嫌貧愛富,我還風光時跟在我屁股後頭天天說愛我,結果我稍微遇到點不順,稍微破落了些,就立馬把我甩了,去跟那個狗屁初戀。你以為你媽真愛那個初戀嗎?不就是看人家在國外發展得好,是什麽建築學院名譽院長。其實算個屁,上學的時候那人根本不如我,要不然當初她能跟我?”

艾翰彬本就控製不住脾氣,被她這冷漠的態度一激,更加狂躁起來:“你給我滾,一天天擺了個臉,我是老子你是老子。沒老子,你都不會活著,你給我滾。”

艾伽看了他一眼,轉身就往門外走。

艾伽悶著頭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腦子裏亂糟糟的,今天真的發生太多事了。

明明是跨年夜,明明是節日,為什麽會過成這樣。

小區裏十分寂靜,沒有一點節日氣氛,不知是因為這是年代久遠的員工宿舍樓原因,還是住戶都是老人居多的因素。

艾伽仰頭看著頭頂的這片天,黑漆漆的,沒有一顆星星,連月亮都被雲層遮住了。

還有一分鍾就是新的一年了。

她新的一年會更好嗎?

最後十秒的時候,她手機忽然響了。

艾伽低眸看著備注的名字,猶豫了兩秒,接起。

靳嘉致的聲音隨著寒山寺新年的鍾聲一起響起,他說:“艾伽,新年快樂。”

艾伽愣了下,轉身往後看去。

他正站在身後兩米外,穿著黑色的羽絨服,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臉被凍得又紅又白。

“新年快樂。”

她給靳嘉致發的消息,他沒回。艾伽還以為他在生氣,好一陣又要不搭理她,根本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

她奔過去,在他麵前站定,目光盯著他的臉:“你冷不冷啊?”

“冷。”

“那你在這兒傻站著幹什麽?”

靳嘉致望著她,眼睫眨了下:“說好一起聽鍾聲,不能食言。”

“欸。”艾伽忽然想到什麽,“那剛剛我回來時你就看見我了?”

“嗯。”

“那怎麽不叫我啊?萬一我沒下來怎麽辦?”

靳嘉致沒說話,眼眸就看著她。

艾伽想明白了,如果她沒下來,他還是會打這通電話,和她說新年快樂,隻是不會告訴她,他就在樓下,和她在一起,看同一片天空。

艾伽仰頭盯著他忽然笑起來,糟糕透了的心情突然好了。

夜還是很冷很冷,天空還是很黑很黑,依舊沒有星星,但剛剛被層層雲朵擋住的月亮現在露出了出來,發著皎潔又溫柔的光。

可她無心去看,她眼前的這個人,比月亮還要好,成百上千倍,不,是成千上萬倍。

她要守著這顆明月,誰都不可以玷汙他,哪怕她自己都不行。

“我忘帶鑰匙了。”

艾伽找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想起自己開門後隨手將鑰匙放在了鞋櫃上,而她出來時被氣得忘了這茬。

靳嘉致看著艾伽,艾伽也看著他:“血的教訓告訴我們,離家出走要記得帶鑰匙,不然沒回頭路走。”

艾家的燈已經熄滅了,估計艾翰彬發完酒瘋就自己回去睡了,壓根忘了有她這麽個女兒。

靳嘉致:“回我家。”

“你爸媽大過年的也不在家啊?”

“嗯。”

艾伽眼珠子轉了轉:“好像隻有這個辦法了。”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重疊地走在空**無人的街道上。

艾伽忽然停了下來。

靳嘉致也停了下來。

她目光直勾勾的,帶著壞,故意逗他:“孤男寡女,你不會對我做什麽不好的事吧?”

“不會。”靳嘉致低眸,“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萬一我會呢?”昏暗的路燈下,艾伽見他神情認真,“開玩笑啊,那麽認真幹嗎?”

他目光很深收不回來,語氣也深:“沒關係。”

風聲呼嘯而過,她沒聽清:“啊?”

“我沒關係。”

因為是心甘情願,甚至主動將刀遞給你。

艾伽:“什麽沒關係,我有關係。”

兩人又繼續走起來,走出小區,穿過馬路,進入他家小區。

在單元樓那棵樹下,艾伽又停下來。

她莫名去看這棵樹,想起那幾年每年新年他們都會在樓下放煙花,那時候還沒煙花禁放,逢年過節可熱鬧了,家長會答應他們一個新年願望。

艾伽拉住靳嘉致的衣袖:“你新年願望是什麽?說一個我可以幫你實現的,你爸媽都不在家,就姐姐來幫你兌現。”

她指尖很冰,偶爾能碰到他手背上的肌膚,其實他的更冰。

樹影被燈光照得斑駁,她就在那棵樹下,整個人暖洋洋的,不真切。

靳嘉致看著他最喜歡女孩的笑臉:“抱一下我。”

艾伽愣了下:“你就這點出息啊。”

他沒法忘記KTV門口她和周逾生抱在一起的畫麵:“嗯。”

“這有什麽難的。”

艾伽嘟囔著,就伸手用力抱住了他。

她埋在他懷裏,臉蹭著他的羽絨服。過了幾秒,她聲音有些悶:“你怎麽不問我有什麽新年願望?”

他聽話地問:“你有什麽願望?”

“當然是希望我們缺愛的靳少爺新的一年可以收獲滿滿的愛。”

“這不好實現。”

“怎麽不好實現?我們靳少爺不是人見人愛嗎?”

她笑得太好看,太有感染力,他也跟著笑起來。

她說的都對,靳嘉致:“嗯。”

“你還承認了。靳嘉致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戀。”

他不想要人見人愛,隻要眼前的你滿滿的愛就足夠。

5)

元旦假期一過,就開始了緊張的期末複習。

高一這次期末是全市統考,各科老師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進行變態複習。

直到考完,學生們才覺得又活過來。

寒假也並不輕鬆,卷子練習冊堆得比山還高,美其名曰還說預防他們心玩野了。

艾伽一如既往忙著拍攝賺錢,有空就待在家陪奶奶。

季時安沒逃掉,他家裏想他大學出國讀,所以為了能申請到更多更好的學校,將他的課程安排得很滿。

靳嘉致家的安排其實差不多,但今年寒假卻格外沉寂,連靳嘉致本人都不常出現,仿佛突然人間蒸發一樣。

艾伽直到春節都沒看見靳嘉致,掐著點給他發了個春節快樂他也沒回。問季時安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還想靳嘉致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但等到長榮開學那天,他又如往常一樣,出現在校園裏,除了比之前更瘦了一些,沒有什麽區別。

新的學期新氣象,不變的是每周周五的周考和雷打不動的月考。

艾伽總覺得這學期的靳嘉致特別沉默,他雖然本就話少,但不是這樣的。

他特別忙,被各科老師抓著準備競賽,連課都不常上,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競賽組裏。

“沒事吧,我看他挺好的,我聽老陳(數學老師)天天炫耀呢,說靳嘉致今年肯定能進省隊。”

課間,季時安回頭和艾伽閑聊:“你說我要不要也去試試競賽?我感覺挺帥的。”

艾伽翻了個白眼:“你又看上哪個搞競賽的女生了?夏知果呢?”

“夏知果早就翻篇了好嘛!”季時安摸著下巴笑,“栗念瑤,怎麽樣?”

艾伽跟不上他的思路:“什麽怎麽樣?”

“名字啊,是不是一聽就是個美女?”

同桌蘇欣怡聽過栗念瑤:“高二的級花,很厲害的學霸,去年好像失利了,沒進到省隊。”

“學霸那就更看不上你了。”艾伽樂於打擊他,“她看上靳嘉致的概率比較高。”

季時安挑眉,嗅到什麽,盯著她:“那你不吃醋啊?”

“滾。”

艾伽餘光看到辜雨,忽然問:“她和咱們班長是一個類型嗎?”

季時安正是上頭期,語氣誇張:“根本沒得比。”

蘇欣怡比較公道:“不一樣類型,辜雨是楚楚可憐,栗念瑤是溫柔優雅。”

艾伽撐起下巴:“那她有的忙了。”

辜雨確實挺忙的,但她忙碌的對象並不是栗念瑤。

艾伽沒過兩天又被叫去了辦公室,這次不是林風的辦公室,而是教導主任的。陪著她一起進去的正是她的班主任林風。

艾伽不知道前因後果,聽著更年期的教導主任訓了半天才明白怎麽回事。

說她和職校小混混在談戀愛,還夜不歸宿,作風不檢點,並且還一一列舉了她在校內校外的不良事例。

艾伽態度很好地聽完:“校規沒規定學生不能成網紅、不能兼職吧?”

教導主任一愣:“是沒有。”

“那我有什麽錯?至於談戀愛,三月能給我傳八個緋聞對象,這種捕風捉影的事,主任你也信。”

“……”

艾伽終於正視這個教導主任:“不是,我沒交過男朋友,請您相信我。”

林風在一旁再三幫她保證,教導主任才勉強相信,先讓她回去。

艾伽想了想這事覺得有點奇怪,自元旦之後她和周逾生見麵都少,怎麽還會有這種傳聞。

回到教室,班級裏同學看她的目光都變了。

之前也過這類傳聞,那時大家最多是學習之餘的談資,但這次明顯不同,眼神裏鄙夷、厭惡,甚至都避開她。

蘇欣怡剛將匿名牆的帖子翻給她看,戚佳雪就從隔壁跑過來。

艾伽看了看,帖子上貼了幾張照片,分別是周逾生晚上來學校接她,早上送她來學校。這都被貼過,有幾張新的,是在粥店門口和在粥店裏用餐,照片還帶到了牆上的鍾,清晰地拍到了是“06:09”。

艾伽看向斜前方的辜雨,辜雨坐得端正,並沒有參與別人的討論,認真地在做題。

除了這些,還有她和周逾生跨年夜在KTV門口的照片,拍得很曖昧,真像是親密抱在一起。

發帖人說故事能力很強,憑借這幾張照片,就串起來,將她塑造成一個為了錢和小混混勾搭在一起,貪圖人家人脈混成網紅的故事。

戚佳雪滿臉著急:“艾伽你還笑什麽啊,好多人都信了,而且這個人好多新照片,感覺在故意整你。”

“嗯,這麽費盡心思,她對我還真執著啊。”

戚佳雪都快急死了:“那現在怎麽辦啊?”

“我想知道,她突然發瘋原因是什麽。”辜雨有不想曝光的秘密,在她手裏,為什麽要這麽想不開來招她?

事情越演愈烈,匿名牆上每天都有新照片,每天都有新故事,甚至不少人跟風編故事,一份真裏夾著九分假,但在別人眼裏就成了真的。

說她霸淩女同學,說她耀武揚威,說她和男生說話發嗲和女生說話就變成另一種聲音……

第二天艾伽來學校,班級裏除了蘇欣怡、季時安,其他人已經都不和她說話了。

她知道這是校園暴力的另一種手段,冷暴力。

艾伽從衛生間出來,幾個女生準備進去,本來說說笑笑,看見她立刻將笑臉收起。

“勾引男生就算了,還欺負威脅同班女生,真不要臉。”

“人品真差,長榮有你這種人,真是對不起千年學府的名聲。”

“學校這麽回事,還不把你開除。”

艾伽樂了,給她們提建議:“要不你們聯名上書?”

實驗樓三樓的走廊盡頭。

七班今天下午第一節是物理課,下課後辜雨沒走,因為她看見了一個人。

靳嘉致百忙之中抽空來找她,這裏很空曠,除了他倆沒有別人。但靳嘉致還是沒有完全看她,聲音更是冷漠:“把帖子刪了,並發一篇道歉聲明,把事情說清楚。”

靳嘉致終於看向她,天空晴轉陰時,他明白了她問這個問題的含義。

辜雨不喜歡他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渺小到微不足道。她永遠忘不了那個陰雨綿綿的雨夜,他的一個舉動都是她心裏私藏一輩子的溫柔。

“那時候的我被孤立被欺負,是你讓我走出來。”

他聲音很淡:“我沒有讓你成為她們。”

辜雨情緒崩潰地大喊:“隻有這樣我才能不被欺負,才能站在你麵前。”

雲很厚,陰得厲害,好像要下雨了。

辜雨激動地證明自己沒錯:“我不變得和她們一樣,怎麽能戰勝她們啊。”

靳嘉致沒再說話,他知道太多屠狼少年最後變成惡狼的故事。

辜雨不知道他的想法,隻覺得他偏心過甚。她和艾伽有什麽不一樣呢,她們家裏都窮,甚至都虛榮。

“你天生就那麽厲害,那麽光芒萬丈,所有人都圍著你轉,你怎麽知道我過得多辛苦。你眼裏隻有艾伽,明明她和我根本沒什麽區別,我們都在努力活著,都是不完美的。為什麽你能包容她所做的任何事情,卻逼著我去道歉,憑什麽?”

“她不會。”雨在這幾秒突然倒灌下來,從實驗樓回去的學生沒防備被淋了正著,靳嘉致看見艾伽也被淋濕了,她撐著校服外套在帶著蘇欣怡在跑。

他煩悶的心情好了點:“她從來不會做這種事,她知道照片是你拍的,她有說嗎?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

靳嘉致說完準備走,想到什麽又停下腳步:“如果那天看到你的是她,她也會幫你。這和聖母心無關,隻是有個最基本的共情能力。我每次看著她都在想一個問題,人和太陽的相對位置是不是不那麽容易改變的。你所認為的光芒,可能都隻是我在追光。”

雨越下越大,天徹底黑下來。風很潮,空氣很潮,她的心和眼睛也很潮。

辜雨站在原地,看著靳嘉致越來越遠的背影,腦子裏是他最後的幾句話。

她沒明白。

但她知道,那個雨夜讓她一見鍾情的男生,永遠不可能是她的了。

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是別人的。

6)

這件事最後以辜雨在匿名牆發表道歉聲明而結束。

日子又恢複到以前一樣,靳嘉致忙著競賽,艾伽在網紅圈越來越有名氣。她自己心裏有數,現在錢存得差不多了,就會將兼職的頻率降下來,多練習畫畫和刷題。

一晃眼,居然又期末了,時間總是經不起推敲,眨眼即逝。

夏天又來了。

烈日當空,蟬鳴聲不絕,講台上老師講的課依舊讓人昏昏入睡,

鉛筆削到一半時,教室的門突然被敲了下。

艾伽抬頭看了眼,應該是全班都看了過去。

沒有生機的悶熱下午,因為一個很久沒出現在班級裏的人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也看過了過來,越過眾人,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分神的瞬間刀片刺進肉裏,指尖驀地一痛,血珠滾了出來,艾伽收回視線連忙抽出紙巾捏住傷口。

“初賽已經結束可以回來上課了?”看到靳嘉致,老陳在講台上問。

靳嘉致略微點頭,走回自己的位置,路過時看了眼艾伽被紙巾包著的傷口,又抬起眸看了眼她。

艾伽沒看他,專心地在看黑板上的題。

下課鈴終於響起。

她快速站起來身,捏著傷口往外走。

靳嘉致也跟著走了出去。

兩人的目的不同,一個去了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簡單地衝洗了一個傷口,另一個去了樓下的小賣部。

校園裏大槐樹,正直花期,茂盛的枝丫蔓延到三樓的走廊上。艾伽跑過的時候蹭到長出來的樹枝,稍稍一動,白色的花瓣落了下來,細碎的花瓣和少女融為一體,帶著夏天特有的香氣。

靳嘉致就在她身後,他低頭目光從她的臉上慢慢移到她右手的食指上,傷口外露還發白,依稀可見深處粉紅色的肉。

“艾伽。”

他突然叫她。

艾伽愣了下,然後慢慢抬頭看他。

四周人群嘈雜,今天格外熱,高溫逼得人心情煩躁,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背後的汗似乎更黏稠了些,但這一瞬間,大腦似乎停止運轉,艾伽現在看著他,才發覺原來他們已經快兩個月沒見了。

“幹嗎?”

靳嘉致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就站在那兒動都沒動,將東西丟給她。

艾伽下意識接住,是創可貼。

她手指不自覺用力捏著創可貼,抬頭看去,他又將目光落到別處,錯身越過她,回了教室。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靳嘉致在教室裏待到了期末考試結束,正式進入暑假後,他又不見了蹤影。季時安說他天天被關在學校刷題準備聯賽,說完自己也被送去上雅思,誰都在忙碌。

高二分科,他們四個都選了理科。

艾伽和戚佳雪一個班,靳嘉致和季時安還在七班,高二的節奏明顯比高一快多了。

9月中旬的時候傳來靳嘉致進了省隊的消息,校門口掛上了橫幅,但他人沒出現。

老陳說他現在在參加京大的金秋營,已經簽約無條件約,上京大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他言語之間都是自豪,台下的同學們十分羨慕,這才高二剛開學,金字塔頂尖的人已經完成了兩年後的夢想。

艾伽點點頭,她撐著下巴,思緒有點散。靳嘉致當然厲害,從小就是他們仰望的人。

“你想上什麽大學?”蘇欣怡問她。

艾伽說:“京大啊。”

蘇欣怡笑笑:“我也想,誰不想啊,但我這種小蝦米還是現有自知之明的保證自己考上一本就好。”她想到什麽,“京大的美院是不是很好啊?艾伽你畫畫那麽好,肯定能考上的。”

艾伽收回思緒,低頭做題:“我也覺得。”

高二寒假時,靳嘉致在冬令營進行決賽。艾伽結束拍攝回來時,路過四季苑。她遠遠看向那棟樓,發現他家的窗戶是黑的。

艾伽覺得奇怪,總覺得他們家的關係好像一年比一年差,之前還能偶爾看到他的父母,這兩年好像幾乎沒見過。

靳嘉致好像自從高中以後就是一個人在生活。

“你過年還回來嗎?”

季時安打電話過來時,靳嘉致剛下飛機。機場外傾盆大雨,他戴著耳機站在行李區,手上動作不停地在刷地圖動態和訂車等候時長。刷了幾次,地圖上所有的路都是紅的,等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擰起眉:“已經回來了。”

“啊?今年不去陪你爺爺奶奶?”

季時安對於他家的事知道得比較多,靳嘉致父母早就麵和心不和,逢年過節也不打照麵,靳嘉致這幾年過年都在國外爺爺家過的。

“不去。”

季時安想到什麽:“你不會是想和艾伽一起過吧?”

靳嘉致抿了下唇,沒出聲。他看到訂票軟件上,另一個站點有動車票回蘇城。隻不過距離這需要需要地鐵四十分鍾,他立刻買了下來。

季時安知道自己猜對了:“她今年挺乖的,兼職雖然忙但課上得也挺認真的。”

靳嘉致“嗯”了聲,說:“她一直都很乖。”

“嘖,行了,我不想聽。”季時安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你不是不打算學理科嗎?幹嗎還累死累活去拚奧賽?”

“我有強迫症。”

“啊?”

靳嘉致等到行李,拖著行李走到機場專線的地鐵入口,不鹹不淡地繼續說:“做什麽都要做到最好,拿到第一。”

“那你打算和艾伽就這麽不遠不近地耗著嗎?”季時安感歎,“你真是不容易,這麽久了還沒熬出頭。”

機場線本就人多,因為雨天的緣故,更加擁擠,大包小包將車廂塞得滿滿。

靳嘉致站在靠車門處,車窗上的玻璃清晰地可以照出他的臉。他旁邊有幾個女生,拿著手機在偷拍他,動作有些明顯。他沒在意,結束和季時安的通話,打開微博,刷了下艾伽的主頁。

這是她的營業號,名字叫是“阿伽”,她畫畫營業也是用這個號,懶得很。

她更新的頻率不高,除了更新推廣的產品,偶爾會拍幾張照片和扔幾張最近的畫上來。

很巧,他剛打開係統就推送,艾伽剛發了一張她拍的照片。

昏昏暗暗的巷子裏,她站在唯一的一盞路燈下,怕冷地穿著長長的羽絨服。

好久沒見,她頭發長長了不少,發絲隨意散著。四周太暗,她逆光站著,看不清她的臉,隻能看見她仰頭笑著的眼睛和唇角。

靳嘉致看了會兒,將照片保存了下來。他想了想,又將照片設置成微信聊天的背景圖。

“你也喜歡阿伽呀?”站在旁邊的女生不經意看到了他的操作,下意識就問了出口。

靳嘉致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

“我也好喜歡她,我感覺她好有自己的風格。現在的網紅啊,特別有替代性,好像每個人都千篇一律的,但是阿伽不一樣,她有種特別的調調,獨一無二。而且她畫畫超級好,聽說是專業的美術生,我也好喜歡她的畫風哦。阿伽真的是個超級寶藏的小仙女。”說起自己喜歡的博主,女生滔滔不絕起來。

靳嘉致耐心地聽著。

女生意識到自己話多,連忙止住,又好奇地問他:“你喜歡阿伽什麽呀?”

“喜歡她整個人。”

女生愣了一下,笑起來:“哇,那你真的很喜歡阿伽了。”

他很誠實道:“嗯。”

女生還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呀?”

她本來以為阿伽這種博主,粉絲都是女孩子,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淡淡高冷的男生也會喜歡阿伽。

其實從他一進地鐵,她就注意到他了,因為他實在是太出眾了,雖然圍巾遮了半張臉,但露出來的眉眼已經足夠精致漂亮。

她身邊的朋友還說要不要試試隔空投送向他打個招呼,但搜索了一圈,發現他並沒有開。

她倆正麵對麵互相發消息,研究怎麽搭訕,她就看見了男生打開了阿伽的微博主頁。

啊,原來這種看起來無比清高的帥哥也是喜歡網紅美女的。

於是她找到了話題。

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對阿伽好像不是簡單的對網紅的欣賞。

男生說起阿伽時神情明顯不一樣,對,本來冰冷的表情柔和了許多,眼睛裏似乎也帶著愛意的小星星。

“九歲的時候。”

她回神:“啊?”

等她還想再問,他卻拎著行李箱下車了。

她拽了下同伴的手,不可置信地問:“他剛剛說的是九歲的時候嗎?”

“嗯。”

“那他們是現實中認識的啊。”

“應該是吧,感覺他年紀不大,可能和阿伽是同學?”

忽然,同伴刷到什麽,連忙將屏幕移過來。上麵是一個男生穿著校服的照片,新聞的標題寫著“喜訊,長榮學子在中國數學奧林匹克冬令營(CMO)中獲得金牌,並入選中國國家集訓隊”。

女生遲鈍地點點頭:“是的。天哪,現在學霸都長這麽好看的嗎?”

“我更後悔剛剛沒厚臉皮去要聯係方式了。”

“別想了,人家喜歡阿伽,從九歲就喜歡了。”

7)

飛機轉地鐵,地鐵轉動車再轉地鐵才終於到達。

靳嘉致拖著行李箱,走了到佳安新村,快到艾伽家樓下時,他看到了一個人,不知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的人。

…………

“艾伽。”

周逾生剛離開,艾伽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靳嘉致?

艾伽有些意外,她抱著手裏剛剛周唯寧讓周逾生送過來的年貨跑過去。

靳嘉致陰晴不明地看了她懷裏大包小包的東西,視線又看向她的臉。她不太愛笑,但隻要一笑就特別好看,眼睛彎彎的,又甜又勾人。

真煩她對別人笑。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又有多少人出現在了她身邊?周逾生和她的關係又有什麽變化?

靳嘉致皺起眉,心口又酸又澀。他一向理智,再難的題目,再複雜的關係,都能看清理清。隻是麵對她時,再聰明的人都會變蠢。許多事情,他明白,但他就是看不清。

艾伽看到他似乎很驚喜。

靳嘉致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隱忍又明烈的情感終於控製失衡。

“我實在忍不住了。”

他張口才發覺自己聲音啞到撕裂,但他不想再顧慮什麽。他知道界限在哪裏,也知道什麽更重要,但是這種感情沒分寸。

實在太喜歡你了。

四周突然靜了,萬物都停滯了。

艾伽仰頭看向他,語氣如常:“你這麽沉不住氣?”

她說完,靳嘉致就笑起來:“他接你上下班,接送你上下學,陪你拍攝,陪你吃早餐,他還抱了你,這些我都忍了。艾伽你講不講道理,你說讓我等一等,我等了。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為什麽他可以這樣在你身邊,我不行。”

冬令營地點在長沙,靳嘉致閉營後訂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可人算不如天算,到達城市的暴雨無法起飛,晚點了六個小時。飛機到了後回蘇城的動車沒了,天氣太惡劣車也訂不上,他搭地鐵轉到另一個火車站,才坐上車趕了回來。

他第一時間就想見她,可就看見了周逾生在她家樓下,兩人有說有笑親昵的畫麵。

靳嘉致臉色白得可怕,眼下的黑眼圈更是駭人,他情緒明明是封閉的,但還是讓人能感覺到他難過又憤怒的複雜心情。

蘇城的雨也剛停,他們腳邊就是水窪,寒風裏夾著潮氣,更加凍人。

艾伽知道他氣什麽,立刻解釋:“你誤會了,是唯寧姐讓他送來的東西。”

她抿了下唇,看向他,對他說她和周逾生的關係:“我們隻算是朋友。”

可他不說,她知不知道這個不說有多難。

瑟瑟的冷風一陣一陣,吹得樹葉“唰唰”作響。寒冬的夜晚小區裏十分空**,風聲回**,有種孤寂感。

靳嘉致消瘦冷白的臉被吹到紅,在這樣的寒夜裏更讓人心疼。他漆黑的眼眸看了艾伽一眼:“誰要和你做朋友?”

艾伽眨了下睫毛。

下一句,他的話鋒更加諷刺起來:“他還是我?”

她還沒回答,靳嘉致冷著臉走了。

這天是這一年最冷的一天。

今天以後,他們也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