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次日,喬冰珊撐開惺忪的睡眼,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她在**翻了個身,抓起鬧鍾匆匆瞥了一眼,時針早已越過九點,她轉而抄起手機,劈裏啪啦橋下一行字,發給張院長:『昨晚出急診,請假半天。』
對麵很快發來回複:『辛苦了,注意休息。』
張院長一向待她很客氣,原因也很簡單,她是院裏的黃金招牌。瑞德集團規模龐大,業務線覆蓋寵物產業鏈的各個環節,還有繼續擴張的趨勢,張院長領導的總院是醫療線的核心,業績壓力很大,而喬冰珊醫術一流,治愈患者無數,自然深得張院長器重。
喬冰珊還沒醒透,手機又震動起來,張院長發來新的消息:『最近的動物醫療專家論壇你應該聽說過吧,晚宴在麗華酒店舉辦,有空參加麽?』
喬冰珊仰躺在**,不由得眉頭直皺。她一向厭惡社交活動,連團建聚餐都能躲則躲,更別說打著晚宴名號的相親。
對麵像是猜到了她的反應,很快又發來一段補充:『上次你就放我鴿子,這次總該賞個臉了吧?論壇邀請的都是年輕有為的優秀同行,其中有不少單身小夥子,聽了你的事跡,都想一睹你的真容呢。』
張院長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年近五旬,兒女雙全,對待下屬頗有家長風範,對喬冰珊的終身大事尤其關注。喬冰珊剛請了假,底氣不如平時足,心裏正猶豫的時候,突然鼻子一動,聞到一股異樣的尿餿味。
她猛然驚覺——喬春野還住在她的房子裏!
她迅速敲下一行回複:『對不住,今天家裏有事。』而後便掀開被子,衝進客廳。
客廳裏一片狼藉,像是被盜賊入室打劫過似的,毛巾、報紙和衣物胡亂攤了一地,喂食器也斜斜地陷進磚縫,裏麵還剩半管羊奶,早已涼透。
喬春野還穿著外出時的T恤和牛仔褲,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半條腿垂向地板。剛出生的小奶貓趴在她的肚子邊緣,T恤布料有一片洇漬,便是方才那股尿味的來源。
醫院的宣傳手冊倒扣在沙發扶手上,旁邊還散落著幾隻棉棒。
憑借豐富的職業經驗,喬冰珊迅速理清了眼前的狀況——宣傳手冊裏有載,剛出生的幼貓進食後,容易產生排泄困難的症狀,需要用棉棒人工刺激,喬春野大約是照做了,小貓順利排泄後,睡得很安穩——隻是安穩得過了頭,竟然直接尿在她的身上。
喬冰珊歎了口氣,俯下身,輕拍喬春野的肩膀:“醒醒,別在沙發上睡。”
喬冰珊的睫毛動了動,緩緩撐開睡眼,愣了幾秒,而後渾身一僵,像是觸電似的從沙發裏彈起來。
還好喬冰珊及時捏住幼貓的後頸,不然可憐的小家夥肯定會被她掀翻在地。
喬春野環視周圍,神色慌亂:“……我怎麽睡著了?”
喬冰珊:“我怎麽知道。”
喬春野:“現在幾點?”
喬冰珊轉頭暼向掛鍾:“九點半。”
喬春野差點跳起來:“臥槽!都九點半了?”
喬冰珊皺眉:“女孩子不要說髒話。”
喬春野:“今天開學典禮,我要遲到了。”
“你身上沾了貓尿,臭死了,先去洗個澡再出門吧。”
“來不及了,現在就得出門。”
“那至少換身衣服吧,你有別的運動服嗎?”
“有。”
喬春野衝向行李箱,很快傻了眼。
行李箱還放在客廳角落,昨晚她開箱翻找毛巾,順手把喂食器放在箱蓋上,碰翻了也沒在意。殘餘的羊奶順著滴口漏出,滲進箱子側麵的縫隙,將壓箱底的衣服沾濕了。
她緩緩回過頭:“……現在沒有了。”
喬冰珊歎氣:“先穿我的吧。”
她從衣櫃底下翻出一身灰黃色的運動服,是學生時代穿過的舊物,保存得還算完整,但問題在於尺寸——她的身高不到一米六,喬春野卻接近一米七,好容易擠進她的衣服,手臂被袖口緊緊箍住,腳踝也露出一大截,活像是被塞進長筒襪的貓。
“不合身啊。”她直皺眉頭,“我再去找一件。”
“就這樣吧,來不及了。”喬春野拽了拽衣領,拎起書包,小跑著出了門。
喬冰珊豎起耳朵,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漸遠,終於鬆了口氣,把地板上的髒衣服一股腦塞進洗衣機。
*
十分鍾後,喬春野跳下公交車,一路狂奔衝進校門。
新家和學校都在嘉寧區,比她從前的住處近得多,乘公交隻要三站,所以她沒有遲到得太離譜——開學典禮剛結束,學生們正排隊走向教室。
盡管距離高考還有十個月,但樓梯間已經掛上紅底金字的標語,她從橫幅下方經過,看也沒看一眼,徑直來到走廊盡頭,推開高三一班的大門。
教室裏人聲鼎沸,學生們三五成群,聚堆聊天,然而她剛一進門,眾人便停止交談,一齊將目光投向她。
一個男生開口說道:“我還以為是董老師來了,原來是喬春野啊。開學第一天就遲到,你膽子可真大。”
此人名叫宋陽,是個話簍子,尤其喜歡和女生搭訕,喬春野身材高挑,相貌出眾,是全班公認的美女,也是他的重點目標,但喬春野對他不理不睬,態度冷漠,幾次碰壁之後,他便記恨起來,處處找喬春野的麻煩。
喬春野權當沒聽見宋陽的話,背著書包往座位走去。她個頭高,座位在教室後方,宋陽一個箭步竄上過道,雙手插兜,屁股往課桌邊緣一靠,揚起脖子吹口哨。
過道狹窄,隻能容兩人側身通過,宋陽攔在中央,喬春野就過不去了。她抬頭瞪了男生一眼:“讓開。”
宋陽兩手一攤,臉上露出一抹假笑:“倆月沒見了,跟你說句話,幹嘛這麽高冷。”
喬春野皺眉:“有話快說。”
“你無緣無故遲到,就不怕挨批啊?”
“我家有事。”
“哦?怎麽了?”
“跟你沒關係。”
她說著伸出手,在宋陽肩膀上一推,把後者推開,側身擠了過去。
她下手力道很重,宋陽被她推得後仰,屁股磕在課桌上,臉色頓時一沉,扯高嗓門朝她的背影嚷嚷:“你不說我也知道!我表姑父在警察局上班,他說你老爹酒駕出車禍,人沒了。”
喬春野剛放下書包,聽到這番話,腦袋裏轟的一聲,猛地回頭,一把拎起宋陽的領子:“你胡說八道!”
宋陽急忙擺手:“別別別,對於你的不幸遭遇,我也深表同情,但酒駕是犯法的啊。”
“我爸沒酒駕!”喬春野吼道,“不準你造謠!”
宋陽被她的氣勢鎮住,呆了片刻,才攤手道:“深更半夜,路況好好的,自己往工地裏撞,不是酒駕還能是啥……”
話音未落,喬春野便揮起巴掌,扇向宋陽的臉頰。
巴掌聲清脆洪亮,回**在教室上空。
教室頓時陷入寂靜,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向兩人。
宋陽平素最愛麵子,突然當眾受辱,臉色自然不好看:“你也太野蠻了吧!我本來想安慰你,你幹嘛動手打人!”
喬春野抓住他的衣領,吼道:“我爸沒酒駕!你給我道歉!”
宋陽慌忙扒她的手:“是警察說的,又不是我編的,你怪我幹啥。”
喬春野不依不饒,和宋陽打作一團。
照理說男生力氣大,打起架來更有優勢,但喬春野發起狠來格外拚命,連宋陽也招架不住,連連後退:“你別逼我啊,我不想跟女人動粗。”
但喬春野隻是重複著一句話:“道歉!給我道歉!”
兩人大戰正酣,突然聽到吧唧一聲脆響,喬春野猛然驚醒,低頭一看,赫然看到自己的手機俯扣在冷冰冰的水泥地麵上。
她放開宋陽,俯身撿回手機,隻見屏幕左下角浮起一片龜殼似的醜陋紋路,從邊緣一直蔓延到中央。
顯然是摔裂了。
她猛地轉過頭,瞪向宋陽。
宋陽倒吸一口涼氣:“這這這……是你自己沒揣好,自己摔壞的,大家都看見了,我連碰都沒碰過,你可不能賴我啊。”
喬春野還想爭辯,卻見周圍的同學紛紛移開視線,或看向黑板,或看向窗外,唯獨不再看她。
“怎麽回事?有人打架?”門口傳來郎徹的問詢聲,伴隨著一串篤實的腳步聲。
不知誰喊了一句:“於老師來了!快回座位!”嘰嘰喳喳的學生們驟然安靜下來,飛快掏出課本擺在桌前作溫習狀。
就連宋陽也刷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畢恭畢敬喊了一聲:“於老師好!”
來人名叫於鴻運,是一班的語文老師,年紀二十過半,梳著一頭中分短發,末梢有些自來卷,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底圓眼鏡,麵帶微笑,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看著不像老師,倒像個大學生。
“於老師好!”同學們紛紛附和。
於鴻運的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宣布道:“你們班主任董老師休產假去了,這個學期暫時由我帶你們,沒意見吧?”
“沒有!”同學們齊聲回答。
“不對吧,我看有些同學意見很大啊,”於鴻運把公文包放在講台上,踱向過道,停在宋陽的座位旁邊,“你為什麽和喬春野打架?”
宋陽正襟危坐,挺胸抬頭,答道:“老師,我沒打架,我就跟她開個玩笑。”
於鴻運皺眉:“開個玩笑就把人家手機摔壞了?”
宋陽急忙擺手:“冤枉啊,純屬意外,我連碰都沒碰,真的,不信您問她。”
於鴻運把視線挪向喬春野。
喬春野還蹲在地上,盯著屏幕上的裂紋,一言不發。
於鴻運低頭看了一眼,問:“壞得很嚴重麽?”
喬春野搖搖頭,起身把手機踹回口袋:“沒事兒。”
“你說實話,是宋陽摔的嗎?”
“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沒關係。”
“真的?”
“真的。”
於鴻運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點頭說:“好,你先回座位去吧,咱們先開班會,不耽誤大家時間。”
喬春野點頭答應,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剛鬆了口氣,便聽到耳畔篤篤作響,原來是於老師用手指敲她的課桌。
“待會兒放學來我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