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班會結束，宋陽坐火箭似的溜了，其餘學生也陸續離校，隻有喬春野還留在教室。
她一直等到班裏的人都走光，才慢騰騰站起身，來到教職員辦公室外，剛要抬手敲門，就聽見門裏傳出於老師的聲音：“進來吧。”
她推開虛掩的門，迎麵是一棵齊肩高的盆栽，舒展的闊葉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望著盆栽，心裏默念了一句——好久不見。
盆栽被穿堂風吹著，葉片擺了擺，仿佛在回應她的問候。
她是這間辦公室的常客，因為性格爭強好勝，不服管教，她從高一就成了班裏的刺頭，班主任董老師對她很是嚴厲，經常當著所有老師的麵狠狠批評她，她左耳進右耳出，從不往心裏去。
但今日的風景卻與以往不同，辦公室裏隻剩於鴻運一個人，顯得格外空**。
於鴻運非但沒有罵她，反倒笑眯眯地拉來一把椅子，做出請的手勢：“坐吧，咱們聊聊天。”
喬春野應聲落座。椅子很軟，但她屁股底下像是長了刺，怎麽也坐不安穩。
於鴻運開門見山問道：“你的手機怎麽樣了？還能修嗎？”
喬春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於鴻運伸出手：“拿來我幫你看看，”見她麵露疑色，笑道，“放心，隻是看看，不沒收。”
喬春野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猜不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於鴻運接過手機，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還能開機，裏麵應該沒事，就是屏幕裂了，估計得換一個。”
喬春野把手機收回口袋：“不換也能湊合用。”
“那多難受啊，萬一劃傷手指怎麽辦，”於鴻運摸出錢包，撚出三張百元鈔票往她手裏塞，“喏，拿去換個屏吧。”
喬春野搖頭：“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錢。”
“算我借你的。”
“那也不行。”
“好吧，”於鴻運見她態度堅決，隻能把鈔票收回，轉而扒開桌上的牛皮紙袋，變戲法似的取出兩杯奶茶，口中嘟囔道：“最近的外賣送得太快，等你這一會兒功夫都放涼了。”
喬春野看到他辦公桌角落裏疊著厚厚一遝同款紙袋，露出嫌棄的表情：“一把年紀了還沉迷奶茶。”
“說什麽呢，於老師我今年才二十過五，正值青春年華，喝杯奶茶怎麽了。”他邊說邊掏出吸管，熟練地插進塑料杯裏，把其中一杯遞給對方，“喏，老師請客。”
喬春野還是不接。
於鴻運聳肩：“你不拿我的錢，陪我喝杯奶茶總行吧，我都買回來了，總不能倒掉吧。”
“你自己都喝了唄。”
“那不行，糖分超標，萬一長胖，豈不是影響我的顏值。”
“……”
喬春野終於妥協，接過塑料杯，捧在手心，小口啜飲。
牛奶和糖分使她緊繃的神經放鬆許多，她低聲嘟囔：“謝謝於老師。”
於鴻運對她微笑：“不客氣。聽說你家裏出事了，董老師也很擔心你，特地囑咐我問問你的情況。”
喬春野直撇嘴：“她才不擔心我，她恨不得我早點退學，省的我拉低她的升學率。”
於鴻運皺眉：“小小年紀，別把大人都想得這麽壞。”
喬春野又低頭不說話了。
於鴻運柔聲說：“你的作文寫得很好，抒發的情感很真摯，句句發自內心，我很喜歡。不管別人怎麽說，我是很想繼續教你的。”
喬春野還是沒有作聲，但緊攥的拳頭總算鬆開少許。
“突然失去親人，你心裏肯定不好受，老師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是想哭就哭一場吧，老師陪著你。”
喬春野隻是搖頭：“我爸是因為酒駕才出事的，是他咎由自取。”
於鴻運麵露詫色：“酒駕？你聽誰說的？”
“警察都這麽說，就連宋陽都知道了。”
“昨天我跟派出所聯係過，根據我了解的情況，警察並沒有查出酒駕的證據，單憑現場的情況，還不能下定論。”
喬春野終於把目光從手指上移開，轉而盯著牆壁，甩了甩頭：“無所謂了，反正人都沒了。”
於鴻運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你似乎不太喜歡你爸爸？”
“我當然不喜歡他。他是個窩囊的男人，既窩囊又沒用。一把年紀連飯都不會燒，家裏的髒衣服從來都不洗，工作就是給人開車，每天點頭哈腰也賺不來幾個錢，就算被人欺負，也隻會低聲下氣地道歉。”
“那你媽媽呢？”
“我媽早就再婚了，跟著新男人搬去別的城市，以前還偶爾坐飛機來看我，這兩年自己生了兒子，就懶得理我了。”
喬春野說完一長串，又抿住嘴唇不再作聲。
“原來如此，大致的情況我了解了，”於鴻運打量著她說，“你今天穿的衣服，不是自己的吧？”
“不是。”
“難怪看著不合身，小了一圈。”
“是我姑姑借給我的。”
“你現在和你姑姑一起住？”
“暫時借住而已。”
他又盯著喬春野看了一會兒，問：“你姑姑養貓嗎？”
喬春野麵露詫色：“你怎麽知道？”
於鴻運笑了：“因為我家也養貓，我看你衣服上沾了很多毛，就覺得很親切。”
“我姑姑是寵物醫生。”
“原來如此，我也帶我家貓去看過醫生，寵物醫生的本事了不得啊。”
喬春野撇嘴：“哼，沒什麽了不起的。”
於鴻運又問：“你姑姑家住在哪兒？離學校遠嗎？”
喬春野報出地址。
“哦，比以前近多了，挺好的。說實話，老師也很不希望你轉學，高三這一年很關鍵，往重了說，會影響你一輩子的前途，市一中是重點高中，教學質量有保障，你那麽聰明，隻要接下來別分心，專心備考，肯定能考出好成績，聽說有姑姑照顧你，老師就放心了。”
話音剛落，喬春野騰地站起來：“我不用人照顧！我隻是借住她的房子，欠她的以後都會還給她。”
於鴻運愣住了：“老師不是這個意思。”
喬春野沒理會他的話，從書包角落裏摸出一張紙鈔，敲在課桌上：“這是奶茶錢，先還給你。”
“不是說好了我請客麽……”
“要是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沒等於鴻運作答，喬春野便拎起書包，邁著大步離開辦公室。
於鴻運撓了撓頭：“好麽，連奶茶都不香了。”他把錢放在桌上，自言自語道，“喬春野的姑姑……寵物醫生……咦，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他迅速掏出錢包，從夾層裏接連取出三張貓咪寫真，終於在最裏側找到名片。
——喬冰珊，瑞德寵物醫院貓外科專家。
姓氏和住址都對得上。
“這也太巧了吧，”於鴻運立刻抄起手機，撥通電話，“媽，我今天不回家吃飯了，我要給學生安排家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