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冰珊的公寓坐落於新興住宅區,樓盤落成不到兩年,電梯裏還能聞到油漆味,小區交通不算方便,物業也乏善可陳,但在寸土寸金的S市,房價仍然高得驚人,為了獨立買下這間小窩,她背負了七位數的按揭貸款。

公寓是標準的兩室一廳,陳設簡單樸素,幾乎看不出女性居住的痕跡,因為喬冰珊不喜歡打扮,不喜歡買衣服買包,加上處女座潔癖作祟,每個角落都幹幹淨淨,比樣板房還規整。

然而,她的低碳環保生活,卻被喬春野響亮的腳步聲打破了。

喬春野縮到沙發角落,把書包攬在懷裏當抱枕,埋低腦袋,一聲不響地玩起了手機。

項圈似的耳機還掛在女孩脖子上,聽筒裏隱約傳出打擊樂器的激烈響動,像潮水一般,把企圖接近她的人遠遠推開。

喬冰珊站在潮水裏進退兩難,遲疑再三,終於逆流而上,清了清嗓子,用喊口號般的洪亮聲音問道:“春野,你餓不餓,給你弄點吃的。”

女孩終於扯下一隻耳機,眨了眨眼,目光飄往廚房的方向,問道:“你家有吃的?”

喬冰珊看了一圈:“沒有現成的。”

“那你會做飯?”

“不會。”

廚房爐灶從來沒開過火,油煙機的塑料膜都沒撕,喬冰珊工作繁忙,一日三餐都在醫院食堂解決,偶爾吃個宵夜,也是用電磁爐煮方便麵對付,別說下廚,連外賣都沒點過。

她一麵回憶身邊年輕護士的喜好,一麵掏出手機,臨時下載外賣軟件:“附近有很多飯館,你想吃什麽,奶茶?鹽酥雞?”

喬春野搖搖頭:“不用破費了,我有吃的。”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袋蘇打餅幹,撕開包裝。

餅幹袋已經發皺,顯然在書包裏躺了很久。她抽出碎掉的半塊,放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嚼,餅幹渣像下雨似的往腿上掉。

喬冰珊看得直皺眉頭,轉身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她手裏:“慢點吃,吃完去洗個澡,我把次臥收拾收拾。”

女孩沒有作答,喬冰珊當她默許了,轉身往房間走去。

由於長期獨居,次臥的床板被她當成儲物架,堆放工作資料。當醫生是苦活兒,寵物外科也不例外,全國每年舉辦獸醫專業資格考試,平均通過率隻有15%,麵對激烈的行業競爭,她必須不斷學習,除了實操之外,還要閱讀大量專業文獻。書櫥擺滿之後,隻能征用臥室。

她把磚頭似的大厚本抱起來,成摞塞進衣櫃,然後從衣櫃底層抖出一條老家寄來的、花花綠綠的卡通床單,鋪在塌癟的床墊上。

收拾妥當後,她聽到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是春野在洗澡。她鬆了口氣,踱回客廳,發現茶幾上多了些擺設。

女孩的書包是拉開的,化妝包半敞著口躺在茶幾上,旁邊是一排瓶瓶罐罐,她湊近一看,不禁皺起眉頭——爽膚水,精華乳,麵膜,口紅……都是包裝浮誇、來路不明的三無產品。

醫生的本能在她的腦海敲響警鍾,她把化妝包裏的東西一件件拿起,仔細檢查,所有標簽不齊全的單品,都被她丟進垃圾桶。

水聲止住了,喬春野披著浴巾,散著頭發,回到客廳茶幾旁,看到化妝包裏的狼藉,頓時愣住:“我的東西呢?”

“我剛才扔了一些。”喬冰珊回答。

“扔了?”喬春野抬起頭,凝視著她,滿臉寫著難以置信。

喬冰珊答道:“都是三無品牌,沒經過質量檢疫,有安全隱患,可能傷害皮膚。”

“那些都是我的東西!”

“那就更該扔了,你年紀還小,身體還在發育,更不能濫用化妝品。”

喬春野眼角泛紅,狠狠瞪著她,聲音也在發抖:“你……你憑什麽扔我東西?”

“我是你姑姑,當然要管你。”喬冰珊答得理直氣壯。

喬春野攥起拳頭,深吸一口氣,突然邁開腳步,繞過對方,來到牆角的垃圾桶邊,蹲下身,把手伸進垃圾裏翻找。

垃圾桶裏鋪了一層餅幹渣,沾在她的手指表麵,指甲處的顆粒清晰可辨,吭哧吭哧磨蹭著喬冰珊處女座的神經。

喬春野將瓶瓶罐罐拾回,抱進懷裏,終於站起身,轉向喬冰珊,一字一句說:“三無產品怎麽了,都是我自己攢錢買的,你憑什麽說扔就扔!”

喬冰珊愣住了,她完全沒料到對方的激烈反應,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是為你好。”

這五個字變成導火索,徹底點燃喬春野的怒氣。女孩咬住嘴唇,臉頰在緊繃中顫抖。在喬冰珊的注視下,她走到水池邊,將懷裏的瓶子一個個打開,瓶口朝下,將其中盛放的**悉數傾入水池。

成分各異的化妝品在池底匯成一灘。好似打翻的調色盤。她擰開水龍頭,強勁的自來水唰地淌出,將五顏六色一股腦卷走。

她回過頭,重新轉向喬冰珊:“這下你滿意了吧!反正我是個孤兒,死皮賴臉借住你的房子,要打要罵,悉聽尊便,犯不著拐彎抹角擠兌我,沒意思。”

吼完這一通,她又回到沙發角落,抱著雙腿蜷成一團,不再說話。

喬冰珊瞠目結舌,愣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能她對付貓狗的經驗豐富,但對付人類幼崽卻是頭一回。十六歲的侄女就像一隻燙手山芋,毫無征兆地落進她手裏,灼傷了她的指尖。

她望著水池裏殘餘的乳白色,心裏有些氣憤,有些委屈,沉默了半晌,拿出手機,翻出通訊錄。

她下定決心,這次不論母親如何軟磨硬泡,她都要堅持將春野送回老家。

不料在她撥號前,鈴聲突然作響。她看了一眼屏幕,是護士站的座機號碼。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簡短的通話過後,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迅速挺直肩背,抬手攏了一把短發,提高嗓門說道:“我有急診,得出趟門。”

喬春野從角落裏抬起頭:“急診?”

“母貓難產,需要緊急手術,我得過去一趟。”

“母……貓?”

“我是寵物醫生。”

“……哦。”女孩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好奇的神色。

她快速穿好衣服,將鑰匙裝進手包,走到玄關處,才發現喬春野呆呆地看著她,她撓了撓頭,拿起一件外套遞給對方。

“幹嘛?”

“留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兒?”

“寵物醫院,你不是挺感興趣的麽?”

喬春野怔了片刻,從鼻腔深處發出一聲悶哼,不情不願地披上外套,跟在她身後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