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隔一段時間,從年末到了正月,那條路就會給風雪淹沒。去陪酒就得山袴[2]搭長膠鞋,裹上頭巾,戴上麵紗了。到那時,雪得有一丈深。拂曉前,女人在山丘上的旅店裏從窗戶往下望過那條路,當時她曾這麽說。島村此時正走在上麵。路邊高高晾曬著尿布,底下可以望見縣境的群山,白雪悠悠地閃著光,雪地裏的青蔥還未盡沒。

田地裏,村裏的孩子正在滑雪。

一走進村裏的街,似有水滴自屋簷跌落,寂寂作響。

簷頭小小的冰柱嬌俏地閃著光。

泡溫泉回來的女人抬頭望見屋頂掃雪的男人,說道:“順便把我家也掃了唄。”

她眼睛給雪光耀得睜不開眼似的,拿濡濕的手絹拭著額頭。應該是奔著滑雪季早早趕來的陪酒女。隔壁屋的玻璃窗上彩繪陳舊,屋簷歪斜,是一間咖啡廳。

大半人家的屋頂都葺著細窄的木板,上麵擱著一溜的石頭。那些圓石隻有向陽的一麵在雪裏露出一抹黑,那顏色看似發潮,卻更像是曝在永恒風雪中的黑炭。家家戶戶也恰似那些石頭,成排低矮的屋脊靜靜地伏在大地上,一派北國景象。

孩子們捧起溝裏的冰,朝路上擲著玩,也許是看冰塊稀碎四濺時熠熠閃光,覺得有趣。那冰看著極厚,島村立在陽光裏,繼續望了半晌。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獨自倚著石頭圍牆,在織毛線。她穿著山袴和高齒木屐,卻沒套襪子,通紅的光腳丫背麵裂了口子。旁邊的柴火堆上,一個約莫三歲的女娃娃正天真懵懂地抓著毛線球。小女娃兒和大女孩兒之間牽著一根灰色舊毛線,上麵也泛著和煦的光澤。

隔著七八戶人家,滑雪板作坊裏傳來刨削的聲音,對過的房屋簷下,五六個藝伎正站著閑聊。島村到今晨才從旅店的女傭嘴裏知道,女人的藝名叫駒子。他心想她準在裏麵,果不其然,她似乎看見他走近了,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她準要羞得滿臉通紅了,得裝作若無其事才好,島村還沒來得及生出這念頭,駒子已經連脖子都紅了。明明可以掉過身去,她卻局促不安地垂著眸子,臉龐還隨著他的步伐略略移動。

島村臉也火辣辣的,一陣風似的經過她們,駒子立時追了上來。

“窘死我了,你怎麽會經過那裏。”

“我才窘呢,陣仗那麽大,嚇得我都不敢過去。你們常這樣嗎?”

“是的,下午常這樣。”

“你這樣又是滿臉通紅,又是慌慌張張追過來,不怕更麻煩?”

“管他呢。”駒子幹脆地應道,臉又泛了紅,她站住了腳,搭著道旁的柿子樹,又說道,“我跑過來,是想請你去我家。”

“你家在這裏?”

“嗯。”

“給我看日記我就去。”

“那東西我會帶到地下去的。”

“你家裏不是有病人嗎?”

“咦,你知道得倒清楚。”

“你昨晚不也去車站接人了嗎,披著藏青鬥篷。在那列火車上,我就坐在那病人附近。有個極其認真,極其親切的姑娘在陪著照看病人,是他妻子嗎?她從這裏去接病人的?是東京來的?簡直像母親護惜孩子一樣,我看著很感動。”

“這件事你昨晚為什麽不跟我說?為什麽隻字不提?”駒子怫然道。

“是他妻子嗎?”

但是她沒有回答,隻說:“為什麽昨晚不說?你可真有意思。”

女人的尖刻令島村不悅,但她如此尖刻的緣故,應該不在島村,也不在駒子自己,這看似是駒子性格的一麵,總之,在她一再追問之下,他覺得自己似乎被戳中了痛處。今晨,在那映著山雪的鏡中望見駒子時,島村自然想起了黃昏時分火車窗玻璃上映著的姑娘,可自己為什麽沒跟駒子說呢?

“病人在也不礙事,沒人會上我的房間來。”說著,駒子穿過了低矮的石牆。

右手邊是冬雪覆蓋的田地,左手邊鄰居家環繞著一排柿子樹。家門前像是一片花圃,正中央小小的蓮池,裏麵的浮冰給撈了散在池邊,錦鯉遊**其間。房屋似柿子樹的枝幹般衰朽陳舊,屋頂雪漬斑駁,房板朽爛,屋簷凹凸不平。

一進屋,近門處是素土地麵,頓時寒意侵身,島村正覺黑漆漆一片,駒子又給拉上梯子。那是名副其實的梯子。上麵的房間也是名副其實挨著屋頂的閣樓。

“這裏以前是繭倉,沒想到吧?”

“這喝醉了回來,竟還能不摔下來。”

“摔的,隻是那時就鑽進下麵的被爐,也就直接睡了。”說著,駒子手探進被爐桌被裏摸摸,站起身取火去了。

島村四下環顧著這間奇妙的房間。采光的窗戶隻南邊低低的一扇,但是窗欞上新換了細密的窗紙,日光也明亮。牆上用心貼著習字用紙,雖如身處古舊紙箱之中,但頭頂就是屋頂,沉沉朝窗戶壓將下來,似給黯黑的清寂籠住了,不知牆壁另一側是何景象。頓時又想這房間猶如吊在空中,莫名讓人有些發慌。不過,牆壁和席子雖斑駁陳舊,卻十分幹淨。

他恍惚覺得,駒子也如蠶一般,身形透明,居住於此。

移動式被爐上鋪著的棉被和山袴一樣是木棉花紋,衣櫥雖古舊,卻是紋路漂亮的桐木,也許是駒子東京生活的一絲留念。隻妝鏡台粗陋,與之不甚協調。朱紅色的裁縫箱同樣泛著奢華的光澤,牆上釘著一段一段的板子,可能是書架。薄綢窗簾垂在牆上。

昨夜陪酒的衣服掛在牆上,襯衣的紅裏子露了出來。

駒子拿著炭火鏟子,靈便地登上梯子來,說道:“雖是病人房裏拿來的炭火,但聽說是幹淨的。”說著,她伏下新梳的發髻,撥動被爐裏的炭灰,一麵說病人得了腸結核,回鄉等死的。

說是故鄉,師傅兒子的出生地卻不在這裏,這裏是他母家的村子。他母親在港町結束藝伎生涯之後,仍在那裏當教授日本舞的師傅,還沒到五十歲,就得了中風,借療養之便回了溫泉鄉。師傅兒子幼時就喜好擺弄機械,好不容易進了鍾表店,師傅便把他留在了港町,沒過多久就去了東京,好像是上了夜校,大概是積勞成疾吧。今年二十六歲。

駒子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但攜師傅兒子回來的姑娘是何身份,駒子為何會在這家中,這些她仍舊隻字未提。

但在這宛如懸於半空的房間裏,光是說了這麽會兒,駒子的聲音就仿佛四處流瀉,島村總覺得局促不安。

到了門口正要出去,一樣略略發白的東西映入眼簾,他掉頭一看,是三味線的桐木盒子,感覺比實際要大些長些。正疑惑這如何扛得過去陪酒,熏得發黃的隔扇被拉開了。

“駒姐,可以從這上麵跨過去嗎?”

澄澈清亮,美得近乎悲涼的聲音,回音似的幽幽**漾。

島村記得這個聲音,是那個夜間探出火車車窗呼喚雪地裏的站長,名叫葉子的姑娘的聲音。

“可以。”駒子應道,葉子穿著山袴,一陣風跨過了三味線,手裏提著玻璃尿壺。

無論是從昨夜和站長熟識的口吻,還是這山袴,都看得出,葉子顯然是生活在這一帶的姑娘。花哨的腰帶半截露在山袴外麵,把山袴粗大的黑褐色木棉條紋襯得格外紮眼,薄綢長袖也同樣顯得豔麗。山袴褲腿膝蓋略略上方破了口子,似微微鼓脹,僵硬的木棉更顯緊致,透著莫名的閑適。

但是,葉子銳利的眸子睃了島村一眼,一言不發地經過了近門的素土地麵。

島村來到外麵,葉子的眼神仍在他眼前熊熊燃燒,如遙遠的燈火般凜冽。他生出這種感受,是因為觸動了昨夜的印象,那一刻,望著火車窗玻璃中映出的葉子麵容,寒山燈火自她的麵容遙遙流徙而過,燈火與眼眸疊現,悠悠放光,那難以言喻的美,令島村心神激**。憶及此,他又想起鏡中茫茫雪色間浮現的,駒子鮮紅的臉頰。

他加快了腳步。島村的腿白皙而微胖,但喜好登山的他望著山,一麵走,一麵神思恍惚,不由加快了腳步。他總是容易陷入恍惚迷離,難以置信那暮景之鏡和朝雪之鏡是出自人為。那是天然的事物,也是一個遙遠的世界。

甚至方才離開的駒子房間,都宛如那個遙遠的世界。他對這樣的自己暗暗心驚。爬到坡頂,見道上走著一名女按摩技師,島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

“師傅,可以給我按一按嗎?”

“唔,現在不知道幾點了。”技師說著,把竹杖夾在腋下,右手自腰帶間拿出一個翻蓋懷表,左手指尖在表盤上摸索著,道,“過了兩點三十五分了,三點半我得去趟車站對麵,不過遲些應該也不打緊。”

“這表上的時間你都認得清啊。”

“是的,玻璃蓋摘掉了。”

“摸摸就認得字了嗎?”

“字認不得,”說著,她又拿出那隻對女人來說有些大的銀懷表,打開翻蓋,指頭點著表,這裏是十二點,這裏是六點,正中是三點,比畫給島村看,說道,“再算一算,就算不能一分不差,也錯不了兩分。”

“原來如此。這坡走著不滑嗎?”

“雨天女兒會來接我。夜裏給村裏人按,就不上這兒來了。旅店女夥計打趣說,是我家老頭不肯放我,真沒轍。”

“孩子大了嗎?”

“是,大女兒快十三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進了屋,默默按了半晌。遠遠傳來酒席上三味線的樂音,技師歪了歪頭,道:

“這是誰在彈呢?”

“你聽三味線的樂音就分辨得出是哪個藝伎嗎?”

“聽得出一些,也有聽不出的。老爺,您日子過得不錯,身子可真柔軟。”

“沒發硬吧?”

“硬,脖子硬。胖得剛剛好,您不喝酒吧?”

“這都猜得到。”

“和您體形相似的客人,我剛好知道三位。”

“這體形太普通了。”

“怎麽說呢,不喝酒,就沒了真正的樂趣了,一醉解千愁啊。”

“你老公也喝吧?”

“喝了就犯渾。”

“這誰彈的,真難聽。”

“是呀。”

“你也能彈吧?”

“能彈。九歲開始學到二十歲,嫁了人以後,有十五年沒彈了。”

盲人的樣貌會顯得比實際年輕嗎,島村想著,又說道:“童子功紮實啊。”

“手是隻能按摩了,耳朵還靈。聽藝伎們彈三味線,我心都癢癢的,就跟看當年的自己一樣。”她說著又豎起耳朵,說道,“是井筒家的阿文吧,彈得最好的和最差的,最容易聽出來。”

“也有彈得好的嗎?”

“有個叫阿駒的姑娘,年紀不大,近來彈得可好了。”

“是嘛。”

“老爺,您也認識呀。不過彈得好不好的,也隻是在這山裏罷了。”

“沒,不認識。昨晚師傅的兒子回來,我同他一輛車。”

“咦,病好了回來的?”

“好像還沒好。”

“是嗎?那男孩子在東京病得久了,阿駒那姑娘,聽說這個夏天開始,當藝伎給他賺醫藥費呢,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那個駒子?”

“話說回來,他倆雖訂了婚,她也算盡力而為了,可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訂婚?真有這事兒?”

“是呀,聽說訂婚了。我是不清楚,但都這麽傳呢。”

在溫泉旅店,聽女按摩師講藝伎的身世原是常事,卻反倒令島村有些意外。駒子為了未婚夫去當藝伎的故事,也因為太過俗套,反而難以接受。也許是自己的道德感作祟吧。

他開始希望深入了解這件事,按摩師卻沉默了。

就算駒子是那男孩子的未婚妻,葉子是他的新歡,但是,如果男孩將不久於人世,念及此,“徒勞”一詞又湧上島村心間。駒子堅持踐行婚約,還不惜淪落風塵為男孩治病,這一切,何其徒勞啊!

再見到駒子,想到自己已在心底裏為她烙上“徒勞”的印象,島村反而莫名覺得她純粹。

這種虛偽的麻木,透著不知羞恥的危險氣息,島村靜靜地咀嚼著這個念頭,按摩師離開之後仍隨性躺著,忽覺胸腹都開始發冷,回過神來,原來窗戶一直沒關。

山穀日落早,暮色寒陰陰地垂下來,天色晦暗,山雪夕照,遠方群山似倏然逼近。

隔了片刻,夕陽拂過遠近高低的山體,一道道山襞濃陰愈深,到頂峰殘留淡日,雪峰之上,已是晚霞漫天。

杉樹林散落在村子的河岸、滑雪場、寺廟等處,黑黢黢地惹人注目。

島村正陷在縹緲的哀傷之中,倏地仿佛亮起和暖的光,駒子進來了。

她說籌備迎接滑雪客人的溝通會辦在這家旅店,自己被邀來參加會後聚餐。一鑽進被爐,她突然撫摩著島村的臉龐,說道:“今晚好白,真怪。”

又下死勁擰了擰他柔軟的臉頰肉,說道:“你這傻子。”似是微醺了。

聚餐結束她過來時,口中嚷著:“管他呢,我不管了。頭痛,頭痛,唉,太難,太難了。”癱在妝鏡台前,瘋癲了似的,陡然露出醉態。

“我要喝水,給我水。”

她雙手捫著臉,也不顧鬢發淩亂就癱倒了,頃刻間又端坐起來,拿乳霜卸了白粉,露出紅通通的麵容,駒子自己也樂不可支,笑個不停。笑得厲害了,酒也早早醒了,肩膀抖瑟瑟地顫著。

她的聲音靜靜的,說自己整個八月都神經衰弱,頭昏沉沉的。

“我還擔心自己是不是要瘋了呢。總是拚命糾結著什麽,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麽。嚇不嚇人?壓根睡不著,就陪酒的時候腰板挺得直愣愣的。做各種各樣的夢,胃口也不好。大白天正熱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拿針在席子上刺了又拔,沒完沒了。”

“幾月開始當藝伎的。”

“六月。不然我現在應該去了濱鬆了。”

“去成家?”

駒子點了點頭,說濱鬆一個男的纏著她求婚,可她對他怎麽也喜歡不起來,猶豫不決。

“既然不喜歡,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哪兒那麽簡單。”

“你就這麽想結婚?”

“惡心人!不是這樣。我受不了自己不清不楚的。”

“唔。”

“你可真隨便。”

“不過,你和濱鬆那人發生關係了嗎?”

“發生了還用得著猶豫嗎。”駒子信口說道,“不過,他跟我說,隻要我還在這裏,他不會讓我跟任何人結婚,他會不擇手段地阻攔。”

“濱鬆那麽老遠的地方,你管他呢?”

駒子不言語,半晌,靜靜地躺著,像在感受自己身體的溫度,驀地漫不經心地道:

“我還以為我懷孕了呢,嗬嗬,現在想來真有意思,嗬嗬嗬。”

她格格含笑著,猛地蜷起身子,兩隻拳頭孩子似的抓住島村的衣襟。

濃密的睫毛合在眼瞼下,又仿佛半睜著黑色的眼睛。

翌日清晨,島村睜開眼,駒子已一隻手肘支在火盆邊上,一麵在舊雜誌背麵塗鴉。

“哎,我回不去了。方才女傭送火進來,真難為情,嚇得我直跳起來,太陽都曬到紙門了。昨晚喝醉了,好像迷迷糊糊睡著了。”

“幾點了?”

“都八點了。”

“洗澡去吧。”島村站起身。

“不行,走廊上會碰到人的。”她仿佛變成一個溫順本分的女人,島村從浴池回來,她把手巾靈巧地包著頭,正勤快地打掃房間。

連桌角和火盆邊緣她都過分仔細地擦拭過,撥灰弄火也很麻利。

島村把腳伸入被爐,徑直側躺下了。他彈落煙灰,駒子拿手帕輕輕拭去,末了端來一個煙灰缸。島村爽朗地笑了,駒子也笑了。

“你要是成了家,老公不得成天挨罵。”

“哪有,罵什麽呀。人家常笑我,要洗的衣物都疊得整整齊齊,沒辦法,天生的。”

“人常說,看看女人的衣櫥就知道她的性格了。”

旭日灑滿房間,暖洋洋的,駒子一麵吃著飯,一麵道:

“天氣真好,要是早點回去練琴就好了,這樣的天,音色都不一樣。”

駒子抬眼望向澄澈悠遠的天空。

山雪朦朧,遠處的群山籠在一片柔和的乳白色之中。

島村想起按摩師的話,說可以在這裏練,駒子立刻站起身,給家裏去電,讓把換洗衣服和三弦曲譜送過來。

島村正疑惑昨天白天見過的那房子裏是否裝有電話,葉子的眼眸又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那姑娘會送過來?”

“也許吧。”

“你跟那男孩子定了親?”

“咦?你什麽時候聽說這種事的?”

“昨天。”

“你真有意思,聽就聽了,為什麽昨天不說?”駒子道,不過這次和昨天白天不同,駒子說時清純地笑著。

“除非瞧不起你,不然怎麽說得出口。”

“淨胡說,東京人最愛撒謊,討厭。”

“你看,我一說,你不就打岔了。”

“誰打岔了!那你當真了?”

“當真了。”

“你又撒謊,明明沒當真。”

“我是沒太能理解,但聽說你為了未婚夫當的藝伎,賺醫藥費。”

“討厭!說得跟新派戲一樣。未婚妻是沒有的事,好像挺多人這麽想的。我當藝伎倒不是為了誰,隻是盡己所能罷了。”

“說的淨是些不明不白的話。”

“我明白告訴你。師傅也許想過讓我和她兒子在一起,但隻是想想罷了,從沒說出口過。我們倆什麽都沒有,僅此而已。”

“你們是青梅竹馬吧。”

“是的,但一直不在一起生活。我被賣到東京去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來送我。我最早的日記,一開頭就記錄的這件事。”

“你們如果都留在那個港町,如今可能已經在一起了。”

“我覺得那不可能。”

“是嗎?”

“少擔心他了,就快死了。”

“而且你在別處留宿也不好吧。”

“你不該說這種話。我愛怎麽就怎麽,他都快死了,還管得了我嗎?”

島村無言以對。

但是,為什麽駒子仍然對葉子隻字不提呢?

而葉子,連在火車上都像個小母親似的悉心照料那男孩,領他回來。那男孩又與駒子關係匪淺,葉子清早給她送換洗衣服來時,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2]山袴:又稱雪袴,腰身寬鬆,下方緊窄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