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顛倒

時近傍晚,天空中的雲朵肆意浮沉,秋意的微風在車外飄過,帶走了兩片搖搖欲墜的黃葉,像是秋天即將來臨的信號。

樹葉窸窣,相比馬兒踏地的聲響更加愜意,因為時間特殊,馬車師傅出車匆忙,連篷布都沒有帶,整個車艙顯得空****的。

赫米婭倚著圍欄,出神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陸觀明盤坐在一旁,注視著沿途的景色。

馬車從砂土城東城區出發,一路向東行駛,即將進入折翼聚落,槃光城的外部環形村莊區域。

“說起來,您怎麽沒跟敝人說過這個。”陸觀明指著老車夫兩頰耷拉下來的羊耳朵,說道。

“什麽,獸人啊。”赫米婭抱著膝蓋,回頭看到了長著羊角的老羊人。

“敝人隻見過渾身黑毛的人,沒見過長著角的人。”

“獸人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啦,頂多身體質量好一點,習慣不一樣而已。”

有的獸人喜歡吃肉,有的獸人喜歡吃素,有的獸人吃不了燙,有的獸人見不得血,很平常的事情。

“獸人,真是奇妙的天意。”陸觀明感歎地說。

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其出於萬獸之中,行於天地之間,若是混雜在一起,那這所謂的人道,又該如何定奪呢?

馬車駛過路口,樹木覆蓋的街景突然變得開闊,在目光所及的南方岔路盡頭,巨大的樹幹超越了山巒的頂峰,寬廣得像是一麵包容山脈的巨牆,太陽佇立其上,播撒的天光仍然能抵達馬蹄的下方。

看到陸觀明驚奇的眼神,赫米婭知道他又要問自己問題了。

“那是高樹,在砂土城看不到吧。”赫米婭說。

“相連卻無枝的巨樹,為何看起來如此怪異。”

“你見過這樣的樹?”赫米婭好奇地問。

“在敝人的世界裏,通天的巨樹,象征通神的道路。”

出自絡水的建木,來到此處前的最後一幅場景曾出現過。

“高樹,代表著守護與維係,是大地觸摸星海的手臂,一個朋友曾是這麽告訴我的。”赫米婭又說。

不過一會兒,周圍的景色再次被鬆樹占據,鼠尾草的香氣飄來,村莊與農田已經出現在遠眺的最前方。

“描述倒是很天然。”陸觀明又說。

“她是精靈,一種長壽的人,到了槃光城你也會認識她的。”赫米婭解釋說。

“那還真是期待。”陸觀明的說辭改善了很多,現在聽起來像個有點奇怪的正常人了。

不知為何,馬車的速度逐漸降低,馬鞭的聲響卻越發頻繁,赫米婭覺得不太對勁,於是轉頭看去。

她看到一道黑影傾斜地閃過,撲向了傾斜的車夫,馬兒傾斜地跳動,口中嘶鳴著恐懼的喊聲。

半秒過去,馬車翻了,傾斜的景象回正,劍也好,背包也好,人也好,全部摔在了地上,隻有馬嘶聲還在有序地傳入耳中。

赫米婭快速地抓上劍,站起身來,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麽,但車夫已經消失不見了。

馬兒的嘶吼占據著兩人的感官,無法捕捉到任何其他的響動,隻能看到北邊的草叢上,有著極為雜亂的腳印。

離開了車夫的照看,兩匹受驚的馱馬恐懼地躁動起來,即使陸觀明盡可能快地去穩定韁繩,仍然有一隻掙脫了出來,沿著道路向東方跑去。

陸觀明撫慰著馬兒的情緒,赫米婭在一旁簡單地調查了草叢裏的腳印,那看起來像是有七根指頭的山貓爪子,可另一邊的又隻有六個指頭,這是怎麽回事?

僅僅過去數秒,馬兒死一般的嘶嚎聲再次從東方傳來,與之相隨的還有一個男人激動的喊聲。

“啊,這是匹馬!不是怪物!”

在陸觀明的安撫下,逃跑未遂的那匹馬已經重獲平靜,他抬起馬車,和赫米婭一同前去查看情況。

不出意料,跑走的馬兒死了,站在道路中間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凶手,凶器是馬兒身上的草叉。

男人看到拉著馬車前來的兩人,手足無措地解釋著事情的緣由。

“我看到羊圈外的腳印,以為怪物又來作亂了,就拿起草叉巡視周圍,沒想到跑來匹馬,嚇得我當場把它刺死了。”

赫米婭上前拔出草叉,對男人說:“我們在旅行途中被什麽東西襲擊了,應該就是你說的怪物。”

“那……你們要不要來我家,馬的事情我來賠償,請你們一定不要誤會。”出自三分智謀與六分恐懼,男人向遭遇事故的兩人提出了邀請。

赫米婭思考了一會兒,馬車和車夫是從商會裏雇來的,死掉的馬兒要賠償,也要找個地方安葬,失蹤的車夫凶多吉少,但不可能不管。如此一來,隻好暫時和他走了,現存的一匹馬和馬車也要找個地方安置。

陸觀明看懂了赫米婭的眼神,他抬起馬兒的屍體,放在車艙上,挑起韁繩驅動了馬車。

“邊走邊說吧,你家就在前麵嗎?”赫米婭問道。

“是的,我們的村子就在前麵,我是班卓·羅斯特,一個普通的農民,不知兩位的姓名是?”男子介紹了自己,與赫米婭一同走著。

紅發的劍士和能抗動一整匹馬的高個子男人,在一般人眼裏確實會有些令人恐懼。

“我是赫米婭·瓦爾基裏,他是陸觀明,這裏發生什麽了,這麽警惕。”赫米婭再問。

“最近村子時常有丟牲畜的,我家也不例外,一開始以為是狼,後來農田裏出現了失竊的作物,才發現不是狼,狼不會往田裏跑,於是懷疑起了怪物,可是到現在也沒人真正看到過,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班卓一邊為赫米婭指路,一邊說。

三人進入了田地包圍的道路,飽滿的麥穗垂頭向下,在落日餘暉下更顯金黃,看來村子就在前麵了。

“我們也向冒險者公會發出了委托,但說明不確切,報酬也不多,到現在都沒有人接。這幾天還有人說見到了蜥鳥,真是不幸,羽翼之神在上,希望厄運不要再降臨了。”班卓繼續說。

“蜥鳥?”陸觀明疑問道。

“一種又像鳥,又像蜥蜴的怪物,在羽翼神教裏,是厄運的象征。”赫米婭解釋說。

沉默了十幾分鍾後,三人抵達了班卓的家,那是一座平平無奇的木質房屋,比瓦爾基裏家豪華許多,甚至有閣樓。

在一些過場話後,兩人受到了班卓的款待,他們一同坐在桌子前,討論著與先前話題相關的事情。

“我妻子去城裏做買賣了,這些粗茶淡飯真是不好意思。”班卓簡單地下了廚,與赫米婭一同吃了些粗糧。

“沒有,該道謝的是我們。”赫米婭回複道。

陸觀明將馬車安置在了房屋背麵,此時正好進屋。

“話說這位是您的?”班卓問。

“朋友。”赫米婭迅速地答。

陸觀明微微低頭,恭敬地感謝了班卓的款待,坐到了赫米婭的旁邊。

“沒人見到過怪物的模樣,對吧。”赫米婭說。

“是的,但我能確定,那東西一定就在附近。”班卓說。

赫米婭抿了口紅茶,放下杯子,站了起來,太陽還剩最後一點時間,她要去把車夫找出來。陸觀明也放下喝空的杯子,做好外出的準備。

“我們必須出去一趟,怪物我會一同注意的,賠償的事明天再說吧。”

“羽翼之神保佑,二位一定要安全回來。”

‘光芒之鳥展翅而飛,閃亮的羽毛散落人間,折翼的神明至此涅槃。’《羽翼之神的傳說》中記載了這段話,也是槃光城與折翼聚落名字的來曆。

那麽,受到神明保佑的聖地,為何有不詳的怪物作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