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詛成雙

時至日終,淡紫的鼠尾沐浴日光,在城市來往的道路上揮發清新的氣息,赫米婭仔細調查了事故的現場,理清了混亂的狀況。

馬車在行駛中遭遇事故,受驚的兩匹馬是最初的信號,然後是翻到的馬車和晃過眼前的黑影,草叢裏發現的腳印繼續向北方延伸,對麵的樹幹上也存在一個六道和七道的爪痕,襲擊者的行動極為迅速,老車夫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線索指向北部森林,兩人跟隨腳印謹慎前進,收集著受損的環境透露出的信息。

草地上的腳印一直斷續,其中的空隙都被樹幹上的爪痕銜接,陸觀明很了解這種行動方式,借用地麵在樹木間穿行,對方一定有雙堅實的爪子。

“嗯,應該沒錯。”赫米婭喃喃自語。

她撥開一根擋在麵前的鬆枝,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水塘,老車夫的屍體有一半淹沒在其中,肚子空了個大洞,應該是成了怪物的晚餐,腳印與爪痕都止於此處,更靠北的地方隻有多出來的一些落葉。

這裏距離事故地點隻有一公裏左右,水塘還算清澈,大概是露水聚集而成的,不出意外,怪物在這裏進食了一小段時間,然後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所謂的怪物,大概是活下來的獸怪。”赫米婭說。

陸觀明拿出從班卓家借來的布,裹好了車夫的屍體,抬在肩上,問道。

“獸怪?那是什麽?。”

“獸性萌發後,正常的新生兒會變成獸人,不幸的獸人新生兒會變成獸怪。”赫米婭摸著鬆樹葉,回答道。

“天譴。”陸觀明神色平靜,又說:“或是觸怒天神的代價。”

“嗯,差不多吧。”

“這種事,時常發生嗎?”

“是啊,獸性的萌發,過載的魔力,每個新生兒都會麵對這些偶然。”

赫米婭簡單地確認了周圍的環境,現在該打道回府了。

“那還真是,招人厭惡呢。”陸觀明的神情略顯不悅,他行於天地之間,最不能理解的東西就是天機。

沉默了半晌,兩人再次走在田圃之間,太陽已全然隱蔽了身形,接下來由月亮代為勞作。

日落西沉,月光照在村莊的道路上,陸觀明的半邊身軀沐浴在黑暗中,身體機能正在逐漸恢複。

“這是……教會的馬車?”

隨著赫米婭的話語,兩人同時看向道路的遠方,身穿絲綢布衣的老者驅動著馬車,正在向村莊的方向駛來。

羽翼神教遍布在萊索尼奧各處,從路線上來看,這趟車是從槃光城來的,大概是為了蜥鳥的事項。

班卓聽到屋外的腳步聲,提前開門迎接了兩人,他對車夫的死表示遺憾,同時說著賠償馬的事情。

“實話說,我拿不出主意,請問二位有什麽想要的賠償方式嗎,我一定盡力去做。”班卓謹慎地問道,他的眼眸還是有些畏懼。

“您有想法嗎?”陸觀明向赫米婭說。

“我們的旅途不能耽擱,可這輛馬車和意外去世的人也不能不管,不如這樣,你來把馬車送回砂土城,就當是對馬的賠償了。”赫米婭對班卓說道。

“您若是同意,那就讓我來做吧。”班卓聽到這個較為輕鬆的委托,不禁鬆了一口氣。

“請你向死者的家屬說明一下情況,商會相關的事務,我們會想辦法的。”

“好,好,快進來吧,外麵還挺冷的。”

班卓欣喜地將兩人請進屋裏,一同品嚐了些城裏的上好紅茶,便到了休憩的時間。

供兩人休息的地方自然是閣樓,班卓在外出調查時清理了灰塵,還鋪上了全新的鋪蓋,看起來挺不錯的。

油燈熄滅,閣樓被漆黑覆蓋,赫米婭脫下了皮甲和靴子,躺在地板的鋪蓋上,她轉身看向陸觀明,發現他頭發的青藍熒光是真挺亮的,特別是在這種場合下。

“喂,你現在會覺得舒服嗎?”赫米婭麵對盤坐的陸觀明,問道。

“您何來這種疑問。”陸觀明睜開雙眼,回道。

“你是夜行者吧,夜行者不就喜歡黑的地方嗎?”

“倒是沒錯。”

“所以呢,感覺怎麽樣?”

“確實有些輕鬆,但我也看不清您的樣子了。”

“看得到我很重要嗎?”

“倒是沒有。”

赫米婭用手貼著自己的額頭,感受著體內的溫度,也思考著明日的行程。

“離槃光城還有一段距離,走路太耗時間了,得想辦法再弄輛馬車來。”赫米婭說。

“教會的車,不是正好嗎?”陸觀明說。

“誰知道他們要在這待多久,不一定搭得上的,閉上眼吧,明天再說。”

“嗯。”

說起來,陸觀明的臉還蠻清秀的,在一片黑暗的閣樓裏,赫米婭能看清的東西也隻有這個了。

七月八日,雙星匯聚的下一天。

因為純黑的環境,赫米婭比往常晚起了一段時間,陸觀明也沒有來叫醒她,原因不明。

稍微清醒之後,赫米婭穿好裝備,下了閣樓,簡單地洗了漱,打算活動一下,出門看到了撫摸馱馬的陸觀明,在赫米婭的記憶裏,他總是醒著的。

“你很喜歡動物呢。”赫米婭揮舞著帶劍鞘的劍,作為晨間活動。

“生靈並無不同,人隻是最具靈氣的那個罷了。”陸觀明說道。

“如果有種生物,比人還要聰明呢?”赫米婭好奇地問。

“那通曉天道就該是他們,而非人了。”陸觀明答。

“瓦爾基裏小姐,陸先生,該吃飯了。”班卓的聲音傳來,兩人便一同進了屋。

款待是新鮮的蔬菜沙拉和粗糧粥,早餐的標準配置,出於主人的邀請,沒有需要的陸觀明也一同吃了一些。

六個月來,陸觀明都沒正常地吃過飯,在秦塑生的告知下,他才明白自己根本不需要攝入食物,隻要能停留在暗處,或是封閉感官,身體就會越來越輕鬆,技藝也可以沒有障礙的使用。

三人正打算各自分手,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班卓開門,看到了沐浴在清晨曦光下的女孩。

女孩身穿潔白的絲綢服飾與長筒靴,手握的權杖上有展翅而飛的鳥兒,她的姿態端莊,舉止輕柔,慈愛的神態下有著稚嫩的麵容,不禁令人心生尊敬。

“羽翼之神在上,您還好嗎?”

女孩的聲音溫柔而莊嚴,班卓不禁放低了身子,回答道。

“我還安康,神官大人,有勞您費心了。”

班卓讓開身子,年輕的神官慢步進入房屋,看到了室內的兩人。

“這兩位是?”神官問道。

“昨日寄宿我家的客人,瓦爾基裏小姐和陸先生。”班卓答道。

神官略顯羞澀地點頭,對兩人說:“願羽翼之神祝福你們。”

說罷,神官踱步在房間裏環繞了一圈,舉起權杖,念到。

“展翅而飛的羽翼之神啊,請降下您耀眼的光芒吧,聖光!”

聲音落下,展翅而飛的鳥兒立刻閃爍出亮光,光芒逐漸擴大,最終覆蓋了整個客廳。

閃亮的權杖持續良久,一滴汗珠從神官額頭滑落,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結束了神奇的技藝。

“感謝您降下的奇跡,神官大人。”班卓對神官鞠下一躬,說道。

“作為神官,這是我……應做的事。”神官喘息地回答。

班卓的房子位於最西邊,神官一路橫跨村莊,釋放了數遍奇跡,精神已十分疲憊。

“羽翼之神在上,希望北部森林的淨化不要出現意外。”班卓雙手相扣,為女孩祈禱著神明。

“感謝您的祝福,那麽,我要離開了。”神官答謝道。

赫米婭好奇地望向室外,看見神官的背後隻有昨日見到的驅車老者,於是靈機一動,想到了蹭馬車的主意。

她問道:“神官大人有帶侍從前來嗎?”

神官微笑地回答:“並沒有,我隻是個見習神官,還沒有資格被發配侍從。”

“那不如帶上我們,最近有怪物出沒,森林裏不會太平的。”赫米婭提議道。

“感謝二位的好意,但我身上並沒有錢財,無法給予兩位應得的報酬。”

“不,神官大人,與金錢無關,我們隻是想搭上一輛駛向槃光城的馬車。”赫米婭走上前去,看著神官小姐的眼睛。

“真的嗎?那太好……咳咳,既然如此,我們就一同前行吧。”她盡力保持著威嚴的姿態,收起了激動的神情。

“那,走吧?”

客套的問候結束,班卓先行驅車告退,陸觀明一行人便向北部森林的方向前進。

再次進入林木地區,多出一人的隊伍較為沉默,持續了良久。神官忍受不住尷尬的氣氛,率先打破了寧靜。

“您的發色,很稀奇呢。”

赫米婭習慣了與陸觀明獨處時的氛圍,突然有人搭話還有些不適應,說道:“嗯,時常有人會這麽講,你的頭發也很漂亮,保養得很好呢。”

“真的嗎?有些不好意思呢,嘿嘿~”

神官小姐是柔順的黑色長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亮麗。不得不說,赫米婭這一套對年輕孩子很有效果。

兩人討論了一番頭發的話題,後麵那個毛都沒順過的人隻能默默地旁聽。

“我們……到了吧。”赫米婭說。

塵土覆蓋的殘垣邊,茂盛的白蘭樹貼著殘破的牆壁生長,潔白的花兒隨風飄落,清香在古舊遺跡中遨遊,如同迎接旅人的信號。

“是的,這裏是舊世界的神殿,我們要在正廳進行淨化的儀式。”

說著,神官維持好莊嚴的姿態,與兩人一同向前走去,登上了覆滿風塵的階梯。

神殿的正廳位於階梯的最上方,本應高潔的神聖之地,映射於眼中的卻是一幅天地同悲的景象

漆黑的鳥羽飄落於眼前,傳入耳中的叫聲比烏鴉要響亮半分,身形如同蜥蜴一般的黑色鳥群在廳堂的上方盤旋,圍繞著正中斷柱上那幅被橘毛覆蓋的彎曲背影。

“羽翼之神啊……”神官看著眼前混沌的畫麵,不禁吐出了祈禱之言。

彎曲的背影聽到聲音,靈巧地轉過頭,看向背後,六根指頭的厚實貓掌仍在抓撓著細小的脖頸。

那是個即像人又像貓的生物,長著貓嘴,但鼻子的上方是人的麵孔,長著瘦小的人身,卻滿身覆蓋著橘色毛發,厚實的手腳一雙是六根指頭,另一雙竟是七根指頭,正是殘害車夫的凶手,逃脫厄運的獸怪。

它明亮的雙眼盯住年輕的神官,弓起了身子,箭矢一般地驅動了四爪,衝向了靜止於入口的少女。

一旁的赫米婭看到神官即將陷入危險,急速拔出了劍,來不及穩定身體就擋在了神官的身前。

獸怪的速度十分之快,赫米婭沒有明確它攻擊的方向,隻好將劍刃擋在身前,想要大致抵擋住獸爪的襲擊。

獸怪看到竄出的人,迅速地轉變了自己的攻擊方式,它不再雙爪撲擊,而是單腳向前,側身踢向赫米婭沒有防禦到的胸部。

事出匆忙,赫米婭已無法穩定自己,隻能吃下獸怪的攻擊,自己向後倒去。

此時,後方的陸觀明及時地撐住了赫米婭的背後,使其穩定在了原地,獸怪則借助赫米婭的身體作為二次跳板,騰翻身軀,落在了階梯邊的殘垣上。

陸觀明望向那奇異的獸物,他看到了一張稚嫩的麵龐,一雙清澈的眼睛,一隻幼小的野獸,一麵缺失人性的神情。

盤旋的蜥鳥此刻一一落地,開始在地麵上詭異地爬行,它們的叫聲仍未終止,黑暗的眼眸似乎全部緊盯著神官。

與陸觀明交換眼神的獸怪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它舔了舔爪子,飛一般地撲向了青藍的男人。

陸觀明沒有化形,而是雙手格擋,衝擊力使他飛到了階梯的下方,尖銳的利爪也劃傷了他的手臂。

“你還好吧?陸觀明!”赫米婭回首望向天光下的夜行者,她無法前去幫忙,隻能草草地問道。

“您護女兒周全,敝人來對付它!”陸觀明回喊道。

“好!”

亟待淨化的神殿與遭遇事故的旅人,有沒有那麽一絲相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