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 升溫·初

狹小昏暗的地穴中,暗淡的鐵味從四方飄來,不完整的人體上方環繞著飛蟲,像是為逝去之人作著祭祀的儀式。

滿身甲胄的騎士背靠牆壁,麻木地拿著劍,他凝望著麵前奇怪的景色,回想不出微弱的自我。

騎士無法選擇自己的行為,他再次舉起劍,向赫米婭衝去。

赫米婭看出對方重心不穩,雙手持劍,一下側擋,重重地挑開了騎士的橫斬。

陸觀明從一旁跳起,雙腳踢向騎士的胸腔,將其擊退到了石壁附近。

騎士顫抖的雙手已無法持劍,依靠著牆壁無力地坐了下來,似乎失去了戰鬥的欲望。

赫米婭走上前去,一腳踢開他手中的劍,問道。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

騎士沒有回答,緩緩站了起來,彎曲地舉起左手,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麽。

赫米婭退了半步,再次舉起劍,警惕地注視著騎士的一舉一動。

騎士的左手懸在半空,沒有做出任何動作,持續了許久。

“感受到了嗎,陸觀明。”

赫米婭脖頸上的石頭項鏈自行躁動起來,焰色與青藍的光芒從兩人的眼中飄出,有什麽東西在影響體內的能量。

“波動漸強,不太對勁。”

陸觀明謹慎地向前走去,雙手摸著騎士的頭盔,想要為他摘下,一睹真容。

這個行為似乎觸發了什麽開關,騎士停滯的左手急速地回縮,抓住了自己的頭盔,原本虛弱的身體突然敏捷地動了起來,右手握拳,打向了陸觀明的腹部。

陸觀明雙手防禦,卸下了半分氣力,依舊無法穩定身體,向後滑行了幾尺。

騎士身上傳出的怪異波動已經化為了焦黑的氣焰,從甲胄的縫隙中不斷向外飄出。他不再使用武器,而是發了瘋一樣地揮舞著雙拳,和之前遇到的哥布林一副模樣。

赫米婭見狀,隻得先行後退,詢問陸觀明的狀態,也詢問自己,是否需要更高的溫度。

“你還好嗎?”

“算不上差,您也不需要問。”

陸觀明甩了甩胳膊,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上吧,招架不過來就走,剩下的我來解決。”赫米婭認真地說。

焦黑的霧氣仍在影響兩人的行動,隻有盡快解決才算上上策,所以,現在就是不該隱藏的時刻。

陸觀明沒有回答,立即開始了進攻,他四肢著地,一個猛衝撞向騎士,緊接著揮出兩拳,一拳打在頭顱,一拳打在腹部。

被打中的騎士毫無停頓的意思,他一手抓住陸觀明的胳膊,一手抓住腰肢,想要把他整個人都丟出去。

陸觀明即刻跳起,一腳踹向騎士的胸膛,使用全身的力量向後空翻,逃脫了騎士的控製。

陸觀明借此脫身,後方的赫米婭便一個箭步向前,趁騎士來不及抵擋,單手斬向其先前**的腰肢。

腰間剩餘的盔甲抵擋住了劍刃的去向,可赫米婭絲毫沒有收劍的想法,她的右手緊握劍柄,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腰間傳來的溫度衝擊著身體內部,使騎士混亂的肢體停止了舞動,奪回了大腦的控製權,刹那之間,他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無法阻止,也不會阻止解脫的到來。

劍刃周圍的空氣迅速汽化,脖頸上的石頭項鏈微微閃亮,與利刃相抵的甲胄急速消融,為劍鋒所向開辟著道路。

伴隨赫米婭右臂地轉動,騎士被灼熱的劍刃攔腰斬斷,兩節身體分別倒在了地上,刀口呈現出焦黑色,還飄出一股暗淡的紫黑氣息。

“我太焦躁了。”赫米婭看著騎士焦黑的身體,說道。

“您還真是位非同凡響的劍士。”

陸觀明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他走上前去,看著騎士的屍體,摘掉了頭盔。

紫黑色的霧氣自騎士的氣孔湧出,他堅毅的麵龐上盡是痛苦,還有半張臉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模樣,成了灼燒過後的焦黑麵孔。

陸觀明推開騎士的上身,使其平躺,隨手攢起一簇灰塵,播撒在了騎士的甲胄上,簡陋地送了行。

“走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委托還沒結束,我們還得繼續。”

兩人沒有磨蹭的理由,拿起東西再次上路。地穴的另一條道路連接著一個較大的洞穴,遍地都是哥布林的屍體,還有麵快斷裂的盾,看來是騎士所為。

走出洞穴,回到深處叢林,海水拍擊岩壁的聲響從北方傳來,探索尚未結束,劍上的血已經換了三回。

也許是吸入了霧氣的原因,兩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幸虧餘下的探索較為輕鬆,都是些人進入不了的哥布林洞穴,雖遍布在整個深處,但隻要請來專業人士,一天之內就能全部剿滅。

現在看來,唯一的麻煩就是那條沼龍,它堵在進入深處叢林的唯一道路上,要是想要雇主滿意,不解決掉看來是不行了。

在返回的途中,赫米婭想起了剛才陸觀明的話語,於是一邊走一邊問道。

“你感受得到那股氣息,對嗎?”

“敝人隻能看到微弱的波動,無法判明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種……區別於魔力的能量,很奇怪,符文也很躁動。”

赫米婭摩挲著脖頸上的項鏈,那是父母送給她的禮物,兩人在瓦爾基裏家時曾談到過。

“嗯,赫小姐,您還尚且年輕吧。”

陸觀明沒有接續話題,反而說起了關於赫米婭的事情。

“對世間仍然不甚了解,信念依舊會受到考驗。”陸觀明又說。

赫米婭無言地聽著,她與陸觀明同屋簷下生活了六個月,仍琢磨不透他腦中的想法。

“您隱藏著什麽,追尋著什麽,敝人不會過問,但請不要做出讓自己陷入危險的事情。”

“你快說完,沼澤不太正常。”不算反駁,赫米婭隻是單純的提醒。

兩人抵達了淺塘岸邊,水麵波動不斷,暗聲翻騰,無法判明沼龍的確切位置。

“敝人已不需要您的照顧,請您以自己的安康為主。”

說完,斑白的鱗片與牙齒一同露出水麵,沼龍凶狠的眼眸緊盯赫米婭,嘴邊貫穿的傷痕仍然醒目。

它緩緩地走上岸邊,龐大的身形壓迫著兩人的位置,陸觀明看得出,它是來尋仇的。

“唉,麻煩的家夥。”赫米婭輕聲歎息,再次拔出劍來。

烈日前的障礙此時消散,幾束光芒跟隨柳條滑下,打在鋒利的劍刃上,反射在赫米婭的麵容前,朱色的唇襯著焰色的冠,掛著一張疲憊的臉。

家人,使命,同伴,光鮮亮麗的事物充斥著她的人生,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懷疑自己是否配得上這次旅程。

她貧瘠的技藝需要外物的支撐,她愚笨的意誌需要更深刻的磨練,所以,她選擇了一條更為艱難的道路,一條割舍血脈的道路。

赫米婭的身體裏流淌著獨特的血液,這份血液讓不少人垂涎欲滴,稱之為天賦,卻絲毫沒有發覺,瓦爾基裏家重病的弟弟,正是這份天賦的代價。

因此,她決不能懈怠,她的血液隻為使命存在,她也隻會為家人而存在。

“聽您指示,小姐。”

那麽,赫米婭·瓦爾基裏該如何麵對這位非親非故的天降之人呢?

“退後。”赫米婭淡淡地說。

陸觀明向後退出五步,赫米婭仍然站在原地。

沼龍沒有選擇貼近距離,它抬起尾巴,又砸向地麵,腳下的土地立刻變得粘稠,逐漸化為了淺塘之底的泥沼,向前方蔓延。

赫米婭將劍插入逐漸軟化的土中,她知道沼龍的把戲,也正因此毫不畏懼。

“看好。”赫米婭輕聲說道。

插入地麵的劍發出光亮,微弱的火花在赫米婭身旁飄起,土地的沼澤化戛然而止,半分鍾過去,等待的沼龍察覺到了異常,它腳下的土地不再濕潤,反而幹燥得像是要斷裂一樣。

詭計無法得逞,沼龍隻能迅速向前跑去,張開大嘴想要吞噬掉蹲坐的女人。

“來幫我吧。”

赫米婭微微回首,焰色的雙眼透出天落的光芒,對陸觀明發出請求。

“了解。”

旅途很長,坦然麵對才顯得不那麽傲慢。

“狌狌!”一聲嗬道,陸觀明急速前衝,沉重地雙臂錘在沼龍大張的上顎,再次強製使其閉合。

勝機顯現,赫米婭拔出鋒刃,雙手持劍,再次貫穿了沼龍的嘴巴,這次,她有足夠的空間釋放能力。

插入嘴部的劍刃再次閃亮,劇烈的溫度從赫米婭的手掌直衝沼龍的心髒,火焰在體內生出,水獸也無法生還。

陸觀明此時才明白,她的恩人是真正如同正午一般的女子,明豔,灼熱。

掃清了返回的障礙,兩人稍稍做了修整,準備再次上路。

“行了,抱我過去吧。”赫米婭有些放鬆地說道,她確實累了。

“那之後呢。”陸觀明攤開雙手,任赫米婭爬上身子。

“我去結算委托的報酬,你等著就好。”

連串地使用技藝與吸入莫名的霧氣,讓赫米婭有些頭暈,她的喘息呼到陸觀明的脖頸上,明顯不想說話。

說來,她還沒吃早飯呢,若是停止活動,身體狀況沒準會好些,可惜她的自尊不允許自己一路都被抱著,更何況還要被扔。

委托結束,兩人的旅途終於正式開始,坐馬車的錢到手了,現在隻要吃上一頓,歇息半晌,就能繼續上路了。

蒸發的血氣仍舊停留在赫米婭的劍刃上,她並不厭惡這種感覺,隻是身體裏的血也有些熱,不知道會不會燙到身邊的人。

當然,如果是陸觀明的話,那就隨他去吧。

‘誰讓他說那種話的,真是的。’

不知為何,陸觀明突然覺得背後重了一些,手中的柳條好像有些**不動了。

在抵達對岸後,這種奇妙的錯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