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界的正反

巨大的光輪掛在純白色的屏風後,光芒如同降臨的禮物一般,平等地照在每一寸略帶砂土氣息的土地上。無論下了多少天雨,隻要東風一來,細沙滾石就會再次籠罩這片區域。

時值正午,天光閃亮,商鋪街中,人們挑選著心儀的商品,吵鬧又各自有序。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士走在街道上,身穿精致的皮甲與長褲,腰間還掛著佩劍,一頭亮麗的紅發僅到脖頸,略顯陰沉的麵龐卻有十分姿色,在道路的中間格外耀眼。

她的腳步輕快,迅速地穿梭在拐角之間,沒去理會耳畔的叫賣聲。

不到一會兒,她便來到了一個老舊的木屋前,門扉上寫著四個字,那是她的姓氏。

門打開了,幾束陽光從敞開的室外射向內部,照亮了昏暗的環境。床邊的小板凳上,一個紅發男孩正趴在一個黑發男子的背上,一同閱讀一本《羽翼之神的傳說》。

自陸觀明被瓦爾基裏家收養已經過去了六個月,六個月間,陸觀明知曉了自己的生存條件,不再肆意地使用能力,也不再過分地暴露在陽光下,為了報恩,他整日在家中照顧因病臥床的沃肯,從未出過遠門。

“怎麽樣,看得懂嗎?”門外的赫米婭問道,這本書是她從附近的教堂裏借過來的。

“一知半解,幸虧這裏的文字和敝人所知的有相似之處,不然就毫無進展了。”

陸觀明合上書,放在櫃子上,菲諾也從他背上下來,看向走了三天的姐姐。

“您選了個很適合您的姿態。”陸觀明說道。

“還好吧,隻是剪短了些。”赫米婭摸了摸耳邊的頭發,接著說:“準備好了嗎?”

臥床不起的沃肯即將病發,一味的護理已經失去了意義,為了買到應對病情的治療器具,赫米婭和陸觀明必須前往東方的城市,同時在路途中籌集金錢,並活下來。

“敝人求之不得。”陸觀明緩緩地站起身,摸了摸菲諾的頭,走到了光芒照耀的世界下。

“別昏過去哦。”赫米婭和菲諾小小地道了別,關上了門。

“當然。”

陸觀明看著天空中的太陽,眼睛已經不再感到刺痛,隻要他像個無害的居民一樣安分,就不會遭到天光的排斥。

“所以,我們要去哪裏?”陸觀明問道。

“拿好這個,我來看地圖。”

赫米婭扔給陸觀明一個皮質的硬背包,示意讓他背上,陸觀明也湊到了赫米婭的身旁,和她一同觀察著地圖的模樣。

“我們的目的地是萊索尼奧的中部城市槃光城,與我的同伴匯合後,我們會接一些棘手的委托湊錢,結束以後,就去東南方向的森林裏取藥,然後再回來。我不會強迫你戰鬥,你就幫忙背背東西吧。”

取回了劍的赫米婭認為自己並不需要陸觀明的幫助,或是出於自信,或是出於對陸觀明的關心。

“嗯,我了解了,所以是向東方前進?”陸觀明問道。

“不,我們往北走,我接了當地的委托,不然馬車錢都不夠,跟好我吧。”因為沒人工作,瓦爾基裏家的經濟狀況一直入不敷出。

陸觀明沒有多言,默默地跟在了赫米婭的身後,時不時看一眼周圍。

路途稱不上近,也不算遙遠,整個南城區的景色與普通村鎮並無不同,商鋪前的人們交談著家庭中的狀況,陽光下的農戶互相幫扶著彼此,天真無邪的小兒追逐著街道旁的蝴蝶,雖無特別之處,但在陸觀明造訪過的大多數地區中,民風淳樸總是稱得上的。

在經過一道無人看管的關卡後,兩人很快來到了委托人指定的見麵地點:中城區的某家貴族餐廳。

華麗的大門前,赫米婭拿出委托說明向看門的服務生出示,服務生看了看赫米婭,又看了看陸觀明,示意能進入的隻有一人。

赫米婭確信服務生把陸觀明看多了個身份,但也沒辦法要求兩人進入,隻能與陸觀明說明以後,自己去和委托人協商。

而從現在開始,陸觀明要度過一段久違的單人時間,畢竟隻在門口等著就太無聊了,既然走出了家門,自然是要逛逛的。

按照陸觀明一貫的想法,肯定是人越多的地方越好,正好商鋪街離這裏也近,就決定是它了。

走過半裏土道,撥開障目的樹枝,一道異世界風情的畫卷便在陸觀明的麵前溫和地展開了。

叫賣的水果攤,微笑的老婆婆,踱步走過的馬車和高聳的建築物,在陸觀明的印象中,這種景色已是數年之前的記憶,久違地閑逛確實令人心神向往。

陸觀明慢步走在商鋪街上,仔細地觀察著每一家商鋪與背後嶄新的建築,這片地區似乎正處於發展的階段,遠處的區域還和之前的南城區沒什麽兩樣。

逛了半晌之後,紛雜的景色讓陸觀明有些眼暈目眩,隨手靠上了一道牆壁,想要清醒清醒。

說起來,沒有問赫米婭想要什麽呢,不過陸觀明也沒有錢,而且還不認識東西。

“怎麽了?這位客人,要買點什麽嗎?”

甜美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陸觀明搖了搖頭,看向了旁邊的商鋪,貨架上有種藍色的尖頭草根,與其他雜貨大為不同,還發著光,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您想要藍尖草嗎?”

女店員的聲音再次響起,陸觀明想詢問下關於商品的事情,便向櫃台處看去。

他看到一位麵容秀麗,滿嘴虎牙的女性,腦袋上還頂著兩個狐狸耳朵……這是什麽意思?這是什麽興趣愛好?這是什麽神奇的生物?

“您,您是?”因為人臉上有野獸特征在他原先的世界是神明的象征,陸觀明稍顯恭敬地問道。

“我,我是這裏店員啊。”她有些被嚇到了,慌張地說。

“能讓我……摸摸那個嗎?”

雖說是請求,但問出來的時候陸觀明已經死死地盯住那兩隻耳朵了。

“您是說耳朵嗎……好吧。”店員勉強地接受了

獲得許可後,陸觀明立刻摸了起來。毛發的觸感柔順,毛下的皮膚熱度也不像假的,結構的柔軟度也十分完美,簡直和真狐狸沒什麽兩樣嘛。

“客人,我們店裏……啊,可不賣……獸皮哦。”可能是比較癢,店員說起話來很費勁。

陸觀明還是有些不相信,他摸拭著耳朵的根部,店員通紅的臉也正和他想的一樣,露出了稍有些愉悅的表情。看到這幅模樣,陸觀明突然鬆開了手,放棄了嚐試。

“算了,人和動物本來就沒什麽區別,是敝人無禮了。”陸觀明對店員說道,臉上還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表情。

“啊,啊……”店員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應答了兩聲。

影子的長度越拉越長,陸觀明想著要回去等赫米婭談好事情,於是和店員草草地告了辭,重新回到了抄近路時的土道。

時近傍晚,樹林裏刮起了風,陸觀明走到一半,突然被一個奇怪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陸觀明走近將那東西撿起,看起來像是一個裝飾品,中間是黃色圓環,外側是緊貼圓環的紅色雲浪,和人們畫的太陽很像,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他撿起第一個,發現前麵還有,撿起第二個,發現又有,一個一個這麽下去,撿了十六次終於撿完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他對這東西很好奇,越看越覺得,自己似乎見過什麽?

“日輪啊,展現神威吧!”

叫喊聲自叢林中傳來,陸觀明即刻向前望去,看到了兩個身穿厚大布衣,胸口上印有標誌,樣貌不明的家夥,仔細一看,那標誌就是他手中的小東西。

陸觀明突覺一股詭異,於是向懷中看去,他撿起的那些小東西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如同數個小小的太陽升起了一樣。

一瞬間,發光的小東西全部炸裂開來,迸發出的衝擊力和光芒迅速籠罩了陸觀明的身軀和感官,使他用不出一絲力氣。

“小型日輪爆炸了,就趁現在。”一人說道。

“日輪啊,請允許我連接您的光芒。”

說完,陸觀明緊閉的雙眼就被那人硬生生地塞入了鋒利的東西,在他破碎的眼球裏散發著極致的光芒和溫度。不算血液的血液從眼角中流出,他嗚咽了一聲,尚且沒有叫出來的能力。

兩人拖起陸觀明的身體,將他靠在了某棵樹上。

“我們真要在這裏淨化?”

“這裏是人流的夾層,我們沒得選。”

“好吧,你先開始。”

“普度眾生的日輪啊,您的光芒正沐浴著這肮髒的生物。”

“日輪啊,請靜聽我們的聲音,帶走這不該誕生的靈魂吧。”

聲音結束,如同尖刀一般的物體捅入了陸觀明的胸口正中,他能感受到刺入自己體內的痛楚和光芒,無法抑製地大叫了起來。

“啊————————”

“封上他的嘴,他會害我們暴露的。”

聲音落下,如同錐子一般的東西,從人中刺入,穿透上顎,刺在舌根深部,攪爛了他的喉嚨,停止了陸觀明的叫聲。

“日輪啊,請帶走這最卑劣的……”

“什麽聲音?”

一人的話語還未結束就沒了聲響,一人反複轉身踱步,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陸觀明身上的光芒暗淡了幾分,他咳嗽了兩聲,仍舊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陸觀明倒在地上,似乎能看清那人慌張的樣子,他想使用技藝,卻感受不到絲毫的能量,像是心髒被切斷了一樣,無法為他的行動提供血液。

“不對……該死的刺客!日輪不會放過你的,聽到了嗎!日輪不會……”

上一秒無比激動的喊叫,這一秒就化為了寧靜,在一個毫無偏差的寒鋒破體聲後,陸觀明所知的威脅消失了,不知道這個聲音,會不會是他新的威脅。

束縛陸觀明的光芒刀刃消失,他撐著奄奄一息的身體,緩緩睜眼,看向刀鋒聲的方向。

“你好,夜行者。”

一位手持接近四尺的長刀,一身精致的黑色布衣,臉上戴著奇怪的笑臉老人麵具的男人,正在清理自己刀下的屍體。

如果說清理屍體是指摸一下屍體的頭顱,就能讓屍體憑空消失的話,那就算是在清理屍體。

陸觀明的身體極為不適,他用不上一絲力量,隻能閉上眼睛,平躺在草地上,口中默念出意味不明的話語,祈求血脈能夠代替愚笨的自己付出代價。

默念開始,他的雙胸之間突然溢出輕柔的青藍色光芒,隨著一聲聲淩冽的鳥鳴,光芒逐漸包圍陸觀明的身體,數秒之後,他的傷勢便盡數治愈,毫無痕跡。

麵具人看到這幅情景,不禁驚歎了一番,他清理好了屍體,也把那把長刀憑空消失了。

“請問,您是?”陸觀明略顯疼痛地站起身來,向麵具人問道。

“我和你一樣,也是夜行者,你可以叫我秦塑生。”

說完,他向陸觀明伸出右手,示意握手。

陸觀明也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示意友好。

“你來到這裏還沒有太長時間吧。”秦塑生打量著陸觀明,繼續說道:“剛才攻擊的人,是日輪教派的信徒,他們會無差別地攻擊夜行者,下次再見到這個標誌時,就離遠點。”

秦塑生扔給陸觀明一個東西,正是剛才爆炸的那個,應該叫“小型日輪”。

“您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陸觀明聽得出麵具裏稍顯稚嫩的聲音,但對方對他有恩,還是保持著尊敬的語氣。

“我活了很長時間了,一直在世界上遊**,尋找同樣的人,自然就知道了。”秦塑生回答說。

陸觀明深沉地點了點頭,他明白秦塑生與他目前見到的所有人不太一樣,在此次經曆過後,他必須重新評判一下這個新生的世界。

秦塑生看到陷入思考的陸觀明,對他說:“順便一提,我不能在太陽下待太久,大概隻有五分鍾,時間到了我就必須回到夢世界,有什麽問題就快問。”

陸觀明停止了短暫地思考,掃視著秦塑生的裝飾,問道。

“你的名字,有什麽來曆嗎?”

很明顯,這裏沒人會取這種格式的名字,而麵前的人卻有一個。

“沒什麽來曆,隻是之前收留我的人取的而已。”

陸觀明點頭表示接受,他知道秦塑生不會和他來自同個世界,再問。

“你說的夢世界是什麽?”

“夢世界就是夢境,每個人都會做的夢,讓我來摸摸你的頭,就能知道你的夢是……”

秦塑生摸著陸觀明的頭,突然停止了言語。

“我看不到你的夢?”秦塑生疑惑地說。

“說起來,敝人不會做夢。”陸觀明解釋道。

“不可能,你生前不會做夢,成為夜行者之後也不會做夢?”

“是的。”

陸觀明的習性讓秦塑生極為震驚,在他的認知中,不會做夢隻是謊言罷了,因為每個人最終都會有夢世界,即使在這個轉生的世界裏也不例外。

“那你還真是個沒有遺憾的夜行者呢。”秦塑生感歎道。

“在敝人心中,並不存在遺憾。”

“說明你足夠特殊,或是運氣夠差,成了夜行者。”

“也許吧,也許敝人是運氣差的那方。”

“看得出來。”

秦塑生看著剛才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人,現在開始懷疑自己的運氣,不盡有種奇怪的感覺。

“總之,夜行者的能量和這個世界的光有些相衝,而能力一般會和感官有關,注意不要讓光堵住自己的眼睛,會死的。”

無論如何,對於秦塑生的認知來說,陸觀明已經是最特殊的人了。

“時間到了,我得走了。”

說完,秦塑生的左手憑空出現一柄渾圓的純黑矛頭,他彎曲左臂,將矛頭插進了自己的胸口正中,散發出了灰黑色的光芒。

“對了,你叫什麽?”秦塑生臨走前問。

“敝人陸觀明,朋友,感謝您的出手相救”陸觀明看著即將離去的秦塑生,由衷地表示了感謝。

“哼,下次記得保護好自己。”

說完,秦塑生的身體如同**一般倒下,而即將墜地時,又緩緩飄散消失。

“喂,你在嗎!陸觀明!”

赫米婭的呼喚聲從後方傳來,看來不算短暫的協商結束了。

陸觀明撿起摔在地上的背包,打了打身上的灰塵,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赫小姐,敝人在這裏!”陸觀明一邊喊,一邊向聲音的方向跑去,他沒有走出多遠,兩人在樹林的土道中相遇了。

“你幹什麽去了?路上可不準亂跑哦。”

“敝人出去逛了一圈,我們出發吧。”

陸觀明想了想,並沒有選擇真實地回答。

“喂,你衣服破洞了,省著點穿吧,我沒錢買第二套了。”

赫米婭還是發現了異常,但不是陸觀明的異常。

“嗯,敝人會注意的。”

“天已經快黑了,我們先走一段路,然後紮營吧,旅館已經住不起了。”

即使和新手冒險者相比,赫米婭也過分一窮二白了。

跟隨赫米婭的建議,兩人先向北方走了一部分,在即將抵達北城區入口的野外區域停了下來。

赫米婭拿出背包裏的火絨袋,用附近的幹柴火生起了火,又拿出兩條破布鋪蓋,作為兩人休息的地方使用。

晚飯自然是吃不上了,赫米婭躺在席上,看著不斷扭動翻騰的篝火,和盤坐在其中的陸觀明,問道。

“怎麽樣,外麵的世界?”

“還不錯。”陸觀明睜開雙眼,與赫米婭攀談。

“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有什麽事嗎?”

“多謝赫小姐關心,敝人隻是在思考。”

“世界要比想象中的複雜,對吧,隻在表麵生活,什麽都不會了解呢。”

赫米婭感歎道,陸觀明靜默地聽著。

“我說,取完藥以後,你我就算互不相欠了,到時候,你想離開我也不會說什麽的。”

“嗯,敝人了解了。”

陸觀明對世界並非沒有興趣,但現在跟隨一位賢人明顯要更保險一些。

“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了,還是早點睡覺吧,這次的委托可不是輕鬆的差事,說不定你也要戰鬥。”

“若有需要,敝人定會輔佐赫小姐安然歸來。”

“嗯,謝謝你,陸觀明。”

說罷,赫米婭轉身望向天空,她看到月亮閃爍著暗淡的光,星星遍布在黑藍色的天空中,連成許多圖案,直到火光閃過她的眼角,模糊了眼中的一切。

‘看來,該睡覺了。’

夜晚無聲,陸觀明也寂靜得像個死人,老舊的鋪蓋躺起來並不舒服,但她也不會感到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