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麓
七月十一日的晨間，冒險者公會的委托大廳中，四人一如既往地聚在告示板前，尋找著符合隊伍標準的任務。
昨日秋意突增，隔天的清早就多加一絲寒風，吹動敗葉盤旋飛起，溶於天上的流雲，與疾飛的候鳥一齊，在日光下滯留成畫。
大廳已經到了沉默的階段，隻有長耳的精靈還在檢查委托上的每個字眼，思考到底要選哪個，或者到底還選不選。
“沒什麽吸引力呢。”赫米婭說道。
“沒想到昨日的委托，竟會是唯一一次有效的任務。”陸觀明也說。
“要不，明天怎麽樣？”蓮雨說著，自己也沒有底氣。
利茲看到三人唱衰的模樣，心情不禁有些複雜，她從沒想過負責整個地區治安的冒險者會無事可幹，甚至是在有一群懶蛋的前提下。
無可奈何中，利茲再次掃視了一遍寥寥無幾的委托，略帶猶豫地拿下了一張做工標準，規格整齊的紙張，那是地區機關發布的任務。
“南邊的連山城發來的長期委托，在上麵掛了多長時間了。”赫米婭看著委托內容，說道。
“大概一兩個月吧，搶著接的時期剛過去了，現在是逐漸趨平的階段。”
說完，利茲開始讀任務的具體內容。
“請冒險者盡量以團體形式前往連山城及附近區域，進行地區性的探查與怪物討伐，無需與委托方對接，在任務承認地區內進行三日的工作即可交付委托。”
“尋求治安協助，需要的人力多但報酬不多。”赫米婭說道。
“下麵還有張小地圖標注承認區域，連山城最外側的叢林似乎也包括在內，既然沒有中意的，那就這個吧，怎麽樣？”
另外兩人肯定沒有意見，但赫米婭的時間並不是很充裕，三天的委托對她來說過於奢侈了。
她一時沒有回答，愣了一會兒，稍顯緊繃的俏麗麵龐幾乎要把糾結寫在上麵了。
“其實不同意也沒用，因為我肯定要接。”利茲舉起紙張，仰頭看著委托上的小地圖。
“誒，為什麽？”赫米婭回過神來，問道。
“我去連山城有事要辦，你們也和我一起去吧，就當是特裏艾爾夫發布的委托，報酬不會比上麵寫著的少的。”利茲回身，說道。
“又要自掏腰包，出什麽事了嗎？”赫米婭又問。
“沒有，我就是去看看，有些東西需要我去看看。”
說完，四人一同走向櫃台邊，辦好了委托開始的手續。
“對了，連山城不是萊索尼奧最清淨的地方嗎，怎麽會有治安協助的這種委托。”赫米婭提出一個疑點。
“在幾個月前開始的，野獸和怪物都有些囂張，惹得牧戶不敢出去放羊，苦不堪言，就找當地管理機構發布了委托。”利茲解釋說。
此時，利茲領著隊伍在冒險者公會的側門之間穿梭，並沒有說明目的為何。
“說不定又有什麽東西藏在地下，影響野獸們的心智。”赫米婭隨口一說。
“誰知道呢？”利茲回道。
“說來，我們這是要去哪？”陸觀明發現了另一個疑點，說道。
“我們要去搭輛馬車，你還想走著嗎？”利茲回答。
“這裏離連山城不是蠻近的，還要坐馬車嗎？”赫米婭也一同發問。
說著，三人來到一處運輸商坊，找了個歇息的地方坐下，吐露一下利茲的真實想法。
“槃光城離連山城的東邊近，離西邊可不近，我們要去西邊的山腳下，自然要用到馬車。”利茲解釋道。
“為什麽要去西邊？”蓮雨突然發問。
“山邊的叢林也算是委托區域，那裏一定會聚集很多人，東邊的道路不需要我們，就去更遠的西邊，至少能有些本職工作可做。”利茲解釋完，又說。
“而且，我要去的地方也在連山城的西南側，乘馬車去能少些麻煩事情。”
利茲招呼掌櫃的，找了兩匹好馬和一名老車夫，為她們的旅程擔任總駕駛員。
“好，希望馬車別在路上出事。”赫米婭讚同，說道。
“我們要現在走嗎？”蓮雨向利茲問。
陸觀明依舊沉默，沒有聲響地表示了讚同。
停頓半晌之後，四人登上了一輛十分豪華的馬車，比赫米婭當時租的車要高出幾個檔次，讓人感歎精靈的強大。
鳥兒的歌聲在窗外時起時落，隨著車轍的延長緩緩消失，馬車漸漸駛出槃光城，離開了神明庇佑的區域，去往了南方的山林之地。
上午，青色的氣息在鼻腔縈繞，清晨過後，四人如期到達了連山城的西邊，所屬的入山口外部。
“這是……哪裏啊？”赫米婭牽著蓮雨下了車，說道。
“這裏是連山城西邊的尾部山麓，我們沿著這條路走一段時間再進山，沿途有什麽東西擋著就清理掉。”利茲回答，並沒有做很嚴密的計劃。
此時的四人，正置身於一處山林的邊緣地帶中，周圍的樹木盡是一些高大纖細的雲杉，樹叢也較為稀少，密度不足，能見度偏高，不應是野獸活躍的區域。
候鳥的振翅聲在頭頂作響，時不時會在樹枝上見到歇息的幾個，不知道在這詭異的氣候變化中，它們究竟要飛去何方，。
告別了馬車，隊伍開始了步行前進，森林的土道一般不會有景象的變化，但此處似乎是個特例。
“這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利茲望著樹木上的痕跡，說道。
“有種雜亂的感覺。”赫米婭看到道路上奇形怪狀的腳印，也附和著說。
在一處光芒隨風落下的天然道路中，無論是樹木，草叢，葉片還是土地，一切的平麵上都分布著摩擦，拍擊或是踩踏的痕跡，錯落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圖案，讓人從中看不出一絲確切的信息。
“平靜被擾亂了，野獸們十分躁動。”陸觀明撿起一片殘破的枯葉，說道。
“野獸，隻是野獸嗎？”利茲問道。
“腳印和爪痕都很顯然，野獸或許隻是其中之一，敝人也不太清楚。”陸觀明又說。
一些簡單的分析過後，隊伍又走了一陣子，如今已經抵近山麓的盡頭，尚未發現任何明顯異常的響動。
自此處向遠方望去，已經能看到整座山的大體模樣，山巒的大致走向與平緩的山坡道路被陸觀明盡收眼底，使他忍不住好奇，問道。
“連山城所傍的山，有名字嗎？”
“自西向東，分別是平息山，重息山，和次息山，我們現在的位置便是平息山的山腳。”利茲眺望著三山，說道。
平息山中高，重息山最高，次息山較兩山稍矮，但更加陡峭，人煙稀少。
“以氣息之勢表連山之位，挺有意思。”陸觀明有些讚許地說。
此時，一陣輕巧又急促的腳步聲在隊伍的右側出現，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哦，俊美之物要來了。”
陸觀明迅速地辨識出了聲音的來源，對突發警惕的三人說道。
隨著尖蹄猛踏地麵，一隻白色梅花布滿全身的棕黃雄鹿，攜帶著如同枝幹般的俊美雙角，自右側的野叢中跳出，靜立在了隊伍前進的道路上。
“是鹿啊。”赫米婭鬆了口氣，說。
“是身披梅花的鹿。”陸觀明說道。
靜立的梅花鹿看了看四人，沒有多做停留，翹起蹄子鑽回了林木之中。
“形單影隻的鹿？”利茲疑惑道。
說著，她向前走去，觀察著鹿蹄剛剛留下的印記，發現了真正令人疑惑的事情。
“這……不是人的腳印嗎？”
三人跟隨利茲的視野，一同向地麵看去，發現在鹿蹄剛剛踩過的位置下方，有一個淡淡的人類腳印。
“這是最近的痕跡，有其他的冒險者在？”赫米婭疑惑地問。
“不太可能，這裏比其他道路遠太多了，哪裏都不通，山上的居民都不會走這條路下山，更何況這是前進的腳印。”利茲答道。
“單獨奔走的鹿，也許是在躲避。”陸觀明說。
“會不會是人形的怪物？”蓮雨也提出一種可能。
正當四人都在分析腳印之時，一個渺弱的聲音在正前方的樹枝上響了起來，陸觀明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異動，他尚且還記得，漂浮於空氣之中的水藍色流線代表著什麽。
在利茲的十點鍾方向，一支晶瑩剔透的藍色箭矢自碧色的障目之中近乎無聲地出現，如同疾風一般衝向了墨綠色精靈的頭顱。
可風兒並非精靈的敵人，利茲察覺到了奇襲的出現，她的右腳猛然蹬地，與腰間同時向左側發力，一記翻滾躲開了攜風而來的箭矢。
“又是魔法師，做好戰鬥準備！”
赫米婭大聲喊道，拔出了腰間的劍。
利茲剛翻起身，一束藍色的凝光能量體再次從葉障之中衝出，她來不及做出得當的防禦，隻能將雙臂交叉，硬生生擋了下來，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赫米婭雙眼升溫，望向攻擊前來的方向，發現在障目的樹葉背後，隱藏的隻是一團藍色的霧氣。
那是對方的反偵察手段，隱蔽身軀的奧術散霧。
釋放魔法的空檔期給了利茲攻擊的機會，她拔出腰間的飛匕，投向了魔法飛來的樹枝上。在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後，飛匕並未擊中，落了下來。
一回合的交鋒過後，其餘三人已經來到了利茲的身旁，當前的情況尚未確切判明，隊伍拒絕了輕舉妄動的選項。
此時，又一發水藍色的凝光能量體在先前的角度發出，被赫米婭高溫的劍刃阻擋了下來。
這是奧術飛彈，魔法師最基礎的攻擊手段。
“隻是飛彈，威力尚且一般。”赫米婭默念道，沒有漏看飛彈之後突然出現的人影。
隱藏於樹葉後方的奇襲者跟隨飛彈一躍而出，他的右手脈絡閃爍著藍色的光芒，做出了把握器具的形式。
奇襲者正落於赫米婭的前方，閃爍光芒的手掌中瞬間出現了一把晶瑩剔透的藍色利劍，向紅發的劍士揮去。
赫米婭明白那類魔法的強大之處，因此並未使用自己的劍刃去抵擋，而是敏捷地側閃躲避，接連後退了兩步。
奇襲者的劍刃揮舞利落，但仍會有空隙的時刻，利茲看準時機，掏出雙劍，如同迅兔一般猛然衝出，撲倒了企圖正麵戰鬥的魔法師。
利茲壓倒了對方，高舉劍刃，想要終結掉無法反抗的獵人，卻發現對方並沒有帶著口具。
“你不是受雇的魔法師？”利茲問道。
“我看起來像嗎？”那人摘下了兜帽，說道。
他的臉隻是一個長期沒有修整麵容的普通中年男人，留著利落的短發，右眼上還有刀劍劃過的傷痕，和一般的旅人魔法師沒有任何區別。
“那為什麽會襲擊我們？”利茲冷淡地問道。
“我接了委托，沒收到這裏會來另外一隊冒險者的消息，隻能認為你們是衝我來的。”旅人魔法師時不時就會結仇，警惕倒也正常。
他的話令人信服，而且主場作戰的人還沒出手，出於契約精神，利茲站了起來。
“原來是精靈，我說怎麽硬吃一發飛彈還站得起來。”魔法師打了打身上的灰塵，自言自語道。
“你說你接了委托，是連山城官府發布的委托？”赫米婭打量著他樸素的裝扮，問道。
“當然，不然誰會想來這種地方。”魔法師又說。
“你的技藝不錯，魔法師。”赫米婭隨口稱讚。
“感謝您的賞識。”魔法師低下身軀，鞠了一躬。
*新世界的旅人魔法師最令人稱頌的優點，便是魔力操縱水平普遍不如學院魔法師的前提下，仍能在實戰中貫徹自己的戰鬥風格，並且取勝。
他膽敢在赫米婭麵前使用高階奧術化形魔法——奧術利刃爭取優勢，正是他獨特的習慣所致。
發現是同事後，隊伍與魔法師同行了一陣，交換了互相已知的信息。
“你來這裏第二天了，有沒有看到什麽特別的事情？”利茲問。
“沒什麽，就看到哥布林和巨鼠在打架。”魔法師回。
“巨鼠？這裏會有巨鼠嗎？”赫米婭問道。
“從這裏往西走一段路，有條從山腰上流過來的小河，巨鼠隻有可能住在那附近，不然就是從別的地方跑過來的。”魔法師解釋說。
“還有其他事情嗎？”利茲又問。
“之後碰見了你們，什麽也沒看到。”魔法師說。
聽完，利茲看向巍峨的山嶽，腦中計算著其中存在的可能性。
“若是沒別的事了，那我要和各位分開，繼續獨行了。”魔法師突然說道。
“隨意，你想跟著也隨你。”利茲回道。
“算了，我習慣了獨行，也習慣了獨自思考，感謝你們的幫助與教導，我要走了。”
說完，魔法師停下腳步，向四人揮出了再見的手臂，留在了平息山的山麓之中。
距離入山口還剩最後一段路，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意外的同事出現，希望別再被誤會了。
“山，連著山，山峰此起彼伏，挑動著流雲，遮蔽著日光，為腳下的生靈奪得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