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你喜歡誰

陶玉齡拎著一箱子牛肉幹回來,說是以前帶過的學生從北邊草原寄來。

她翻著學生的照片給林稚看。

胖胖的,很高,滿臉橫肉脖子都沒的壯漢,笑起來很靦腆。

季嘉言是不耐煩聽這些的。

隻在旁邊玩打火機。

他玩著玩著。

覺得林稚看他媽的眼神也太不對了。

殷勤得過分。

小姑娘抱著女人手臂,兩人有說有笑依偎著往外,依稀講到個名字,車易。

這家夥童星出身,比季嘉言大四歲,認了陶玉齡當幹媽,和不少大腕搭過戲。

今年大一,在本地的戲劇學院學表演。

最近排了出外國小說改編的懸疑舞台劇,學校挺多女生叫老公。

男生打量林稚的小裙子、幹淨整齊的頭發。

覺得小耳垂上戴歪的珍珠耳夾十分礙眼。

補了句:“我送你們。”

說是送。

也就綴在兩人身後,不遠不近跟著。

劇院就在小區附近,走幾分鍾就到了。

原本的這一天,陶玉齡應當是驅車到外地,路上遇到連環車禍不幸去世。

林稚早早把今天的事安排好。

無論如何都纏著對方,把那場講課推掉。

臨開場,女孩依舊死死抱著季嘉言媽媽的手,側臉有些發白。

陶玉齡按她臉:“怎麽非要今天來,往後還有幾場。”

“要考試嘛,我出不來的。”

她理科就沒一門能看的,每次都是拚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及格。

每學年,期中和期末,季嘉言永遠年級榜首,而她就隻能從末尾慢慢找過去。

說不自卑,也還是自卑的吧。

他各方麵,都太出彩。

搞得別人都變成黑白。

女人笑笑:“我們妞妞這麽喜歡小易啊,他知道,肯定開心壞了。”

季嘉言坐兩人後麵,帽子蓋著臉,打算睡一覺。

聽到林稚說“嗯”,抬腳踹她椅子。

女孩晃兩下,勉強穩住。

轉過頭來小聲小氣道:“不要弄我啦……嘉言哥哥。”

季嘉言沉默著又踹了一腳。

等演出結束,車易抱著白玫瑰花束從台上下來。

季嘉言就從後麵勒住她脖子,弄亂她頭發,搶掉珍珠耳夾扔到地上。

他看著不遠處精神抖擻同母親講話的車易,湊到她耳邊問:“你喜歡他嗎,妞妞?”

林稚眼角憋出淚。

“嗯?”

明明是二聲疑問,聽到他耳裏就變成四聲肯定。

脖子上作惡的手又收了收——她喉嚨發緊,腦子發脹。

幾乎窒息。

他默默盯她扭曲的臉,不太明白痛苦到底是怎樣一種感受,隻是忽然鬆手,站起來。

頭也不回地往外去。

得了空氣的林稚反而無法呼吸,她狼狽起身,追著季嘉言遠去的身影踉踉蹌蹌跑出。

沒見過這樣離奇的組合,年長幾歲的男生在前麵自顧自走,個子嬌小的女孩在後麵追。

她有很多想說的。

但是越想說就越無法說。

如果有一麵牆,可以讓她不停去撞。

頭破血流也甘之如飴。

那麵牆,一定叫季嘉言。

等男生到家門口。

轉過頭來就看林稚跟隻精疲力盡的流浪狗一樣,淒淒站在路邊,臉上掛滿淚。偷用大人化妝品的小臉,縱橫的,全是脂粉被眼淚淌過的道。

一直很冷的男生眉頭扭在一起,衝她說:“過來。”

仿佛被解咒的木偶人。

女孩踢著圓頭鞋跌跌撞撞跑過去。

撞到他懷裏,咬著棉T哭。

他冷冷站著,隻摸下她的腦袋。

“喜歡他?”

“不喜歡!”

“那你喜歡誰?”

這問題……就很靈性。

渾渾噩噩的腦子讓季嘉言當頭悶棍,敲得到處都是發瘋尖叫的小鳥。

她整個人凍住,嘴巴像被針縫起來。

無法說話的小美人魚,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說到底,也不是什麽感情都能用語言表達。

女孩手緊了緊,幾乎把他衣服擰破。

這時手機響了。

林稚震了震,抓起來一看,咬著嘴唇悶頭跑出去。

季嘉言在那,一直看她跑走。

很無聊地站一會兒,悻悻回屋。

他不該回屋的。

當聽到她車禍住院時,男生頭一個想法,便是殺了當時的自己。

陶玉齡沒把講課推掉,這是恩師托付的事。

她應付完忽然蠻橫的林稚,跟著表演結束的車易同乘一輛車,去往隔壁城市。

林稚看到對方發來的信息。

一連發瘋似的回了好幾個“不要去”。

最後偷開家裏的車,一路超速,趕在陶玉齡和車易上高速前趕到。

沒有人知道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為什麽會駕車,更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要在收費站口攔人。

油罐車司機睡著了。

從收費站那頭滑過來,將來不及躲閃的私家車撞個正著。

連鎖反應來得太快。

林稚在車裏還沒出來,就被波及。

倒是陶玉齡和車易躲過一劫。

少年坐在醫院過道,聯網查看車上裝的監控——畫麵裏,女孩瘋狂比著手勢,不許人過。

還沒來得及解安全帶,車裏的安全氣囊就爆出。

接下來的畫麵天旋地轉。

視野裏,隻能看到披散的黑發還有殷紅的血。

陶玉齡抱著趕來的何娟在過道上哭。

車易滿手的血,呆呆站在走廊。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和恐懼中無法自拔,他卻滿腦子都是她蹭在他懷裏哭的蠢樣——小小年紀就會為男人打扮了,還沒到被豬拱的年紀,就已經讓學校的蠢豬盯上。

她這麽蠢。

蠢得要死。

連最簡單的功課都搞不定。

他怎麽能放她一個人在大街上亂跑。

季嘉言仰著下巴,靠牆。

眸光有些暗。

他應該把她鎖起來。

手術很成功。

傷口縫合之後,人就清醒。為了方便治療,頭發剪很短,小姑娘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喊疼也不是喊餓,而是抱著自己腦袋要假發。

很悲傷的氛圍,大家沒繃住,差點笑了。

“嘉言哥哥……”

她捂在被子裏,偷偷覷他:“你出去啦。”

季嘉言冷著臉不說話,剛要提腳走,就看車易坐到**摸她頭:“短頭發也很可愛,我們妞妞超級美。”

很沮喪的小姑娘眸子亮起來。

可愛得讓人不適。

憑什麽,他就要走。

憑什麽,別人誇她,她就敢高興。

季嘉言折身回去,眾目睽睽之下推開車易。

揪她臉皮:“剔成光頭更好看。”

大人正要說他,都什麽時候了還欺負妹妹。

隻見林稚忽然臉紅,抬起頭來癡癡看他,扭捏道:“你原來喜歡尼姑的嗎?”

少年一噎。

好不容易繃住的眾人,終於小聲笑起來。

“林稚,你想死嗎?”

一片笑聲中,他低頭湊近,假裝去夠櫃子上的水果,唇幾乎挨到她臉。

女孩舒口氣。

“想的。”

許久笑起來,圓眼有些不可捉摸的光,真誠而坦**:“嘉言哥哥,每天我都想死在你手裏。”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

如果上輩子大火那夜,她從家中下來,請他一把火連她這個目擊證人也燒死。

那麽或許之後,也不會有那麽多生不如死的夜。

有些人。

就是活著但是死了。

靈魂都磨碎了。

再也拚不回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他的臉,但是季嘉言卻感覺,她在看另一個人。

林稚炙熱飽滿的情感,從來不遮掩。

所有人都說,林家姑娘對他迷得不行。

但隻有季嘉言知道。

她有時洶湧絕望的淚,不是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