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透過他在看別人

宋媛送到醫院了。

中午小休,身體壯實的女孩在自己水杯裏喝到一條蚯蚓。因為長時間在熱水裏洗澡,蚯蚓被她吃到嘴裏時,已經是泛白發脹的狀態。

滿是泥沙的腸道在孩童牙齒的磨合下,擠出來。

滋——的一條。

老師嚇壞了。

宋媛水杯裏常年放些補血益氣的紅棗,咬起來很有滋味,不過應該沒有她這次吃到的有滋味。

林稚看著抱住垃圾桶吐到虛脫的表妹,默默揉搓橡皮泥,她做了一隻老虎。

萌萌的,黑黃相間的皮毛,腦門上有個周正的王字。

班上調皮搗蛋的男孩全讓老師拉走問了一遍。

最後輪到林稚。

唯一被詢問的女孩。

她乖巧坐在椅子,圓圓的眼睛,小巧的五官,天真地看著老師。

還沒結婚的年輕幼師,看她這副乖巧的表情,斟酌道:“你知道宋媛水杯裏的蚯蚓怎麽來的嗎?”

“知道。”

林稚甜甜笑著:“從土裏來的呀。”

“……是你放的嗎?”

“是蚯蚓媽媽孵出來的,老師。”

女孩咬字清晰,一字一頓,目光裏甚至有些小孩才有的較真。

說完晃晃腳,一臉的爛漫。

老師默默看一會兒,讓她回教室。

宋媛從醫院回來,不僅拒絕使用水杯,甚至連用紙杯接水都疑神疑鬼。

小孩子之間取笑都是自然而然的。

向來仗著體格優勢欺負同齡女孩的宋媛,現在遭到了眾人無情的嘲笑。

大家說她,吃蚯蚓。

很髒。

林稚作為表姐,也會在和宋媛玩耍時,冷不丁提醒道:“你不要再吃蚯蚓了哦,很髒的。”

偶爾對上老師探究的眼神,她都是報以天真無邪的微笑,讓人毛骨悚然的天真無邪。

自那以後宋媛情緒很低落,不大說話,上課也不再舉手搶答。

林稚最聽話。

媽媽讓她好好照顧表妹,她就一直陪著宋媛——堅持不懈地告訴她,蚯蚓斷成兩截還能活,之前在她肚子裏的蚯蚓殘肢現在已經長成長長一條,順著血管到處遊。

午夜還會從鼻孔鑽出來,親吻她的嘴。

輕輕的。

像親吻最愛的人。

“聽說寄生蟲是因為愛著宿主,才舍不得離開對方身體的哦。”

林稚說。

老師讓她有情況及時報告,女孩便把宋媛抄作業,偷人文具的事情一一報告。

等到學期末。

人來瘋的表妹死活不肯上學了。

宋媛媽媽來學校要說法,老師就把宋媛在學校偷東西的事告訴對方。

小姨是個暴脾氣,差點砸了學校。

林稚媽媽站在一旁,聽著侄女的斑斑劣跡,緊了緊女兒的手。

等回家,便囑咐道:“以後少去鬧你表妹。”

林稚點點頭。

“那媛媛以後能來我們家玩嗎?”

何娟不說話。

小團子杵著下巴笑一會兒,眼裏裝滿早已凋謝的合歡花,開得要多炙熱有多炙熱。

等到寒假,林稚裹成個羽絨團子,天天往季家跑。

天氣冷,她就喜歡窩在季嘉言房中的懶人沙發,有時候看他調試模型,有時候看他玩遊戲。

當然更多的時候,就隻是一瞬不瞬地看他。

看著他。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女孩稚嫩的手指滑過男孩飽滿光潔的額頭,停在挺拔的鼻梁,最後才落到帶著弧度的唇。

她有點呆。

背過身去,望窗外洋洋灑灑的鵝毛雪。

“嘉言哥哥,我要跟爸媽回老家過年。”

“嗯……”季嘉言正在午睡,聽她說話,微微睜開眼。

星辰宇宙璀璨的光自他眸中流淌,途經她荒蕪詭譎的心,而後慢慢滲透,瘋狂滋長。

養出一朵很美的惡念之花。

真是一張邪惡的臉。

所有的念,填埋在那不可褻瀆的清冷眉眼。

該死。

林稚不依不饒晃他手臂。

“嘉言哥哥——嘉言哥哥——”

季嘉言深出口氣,翻身推她:“要滾趕緊滾。”

女孩被推得坐到地上,也不哭,許久站起來拍拍衣服,瘋跑出去。

季嘉言聽到她哇哇的叫聲從樓下傳來,起身推開窗戶,揉了雪球砸去。

第一下,正中背心。

林稚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第二下,擦過腦袋。

女孩捂著通紅的耳朵繼續往前跑。

第三下還沒出手。

小團子已經衝回家。男孩手搭在窗台上,懶懶看緊閉的林家大門——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一直以來都是林稚來尋他玩,解他悶,小家夥走了,這個冬天便隻有他一個人待在家裏。

沒有好的去處,也沒有隨手**的沙包。

極無聊。

大雪紛紛揚揚。

季嘉言像是不會冷似的,靜靜站立,臉色青白,眼角的痣滲出妖冶的黑。

他正出神,了無蹤影的林稚忽然探頭,從自家陽台集了很多雪,艱難揉成個球,又從林家炸街似的跑到他家。

她滿身的雪花,跑到房中已經化了大半。

濕淋淋的,仿佛落水狗。

林稚瞪著眼睛,抱雪球撲他懷裏。

尖叫道:“砸死你。”

季嘉言忽然笑起來,抱住人往陽台上扔,最後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纏在堆滿白雪的露台,滾成一團,攆得積雪從圍欄縫隙朔朔往下落。

她摸他沾滿細雪的發,冷不防被對方捧住臉。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

“是我砸死你。”

男孩搓個很小的雪球,啪嘰拍她臉上,還像抹奶油似的勻了勻。

林稚鼻孔裏都是雪,氣得瘋狂扭動,然後動兩下就沒動了——她的太陽她的火,她命中犯的魔。

他喘道:“你死了沒,林稚?”

其實這個問題很多餘。

她在他手裏,橫豎是個死。

沒有第二種結局。

小丫頭深出口氣,軟在地上哭道:“早就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