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緣分到了
難以捉摸的香味。
時濃時淡。
像街邊一車不太熟的香瓜落地,破開的蜜黃瓜瓤,湊近了,緣分到了,才能驟然被那股香襲擊。
是合歡。
林稚家門前有一棵很大的合歡樹,五到八月,一簇簇的,從毛茸茸到枯黃稀疏,淡粉的絲絨花點亮了整個夏日的天空,浸染童年所有記憶的味道。
她愛極了那棵樹。
更懷念樹下那個他,用一整個少女時光,懵懂惶恐窺視的無雙少年。
季嘉言。
季嘉言……
女孩緊閉的眼睛微微斂動,在睜開以前,眼淚先順著眼角落下,滴在淡藍色的彩棉枕頭。
她怔怔望向窗外那片盛放的合歡,夏日微醺的暖風拂過麵門,知覺亦漸漸恢複。
林稚微微出聲,不過三十出頭的母親開門進來。
抱她入懷。
“小氣包,吃碗糖水梨,你都要跟媽媽生氣。”
林稚看著母親未染風霜的臉,許久伸手摸了摸,小聲叫:“媽——”
“我重新給你煮了,不過一碗糖水,翻了就翻了。要不是媛媛來說,我還不知道你這麽小氣,拿頭撞牆可有出息?”
宋媛是她表妹。
兩人相差半歲,但體型差距巨大。那會兒林稚都五歲了,出去別人還會誇這麽小的孩子就會走路說話了。
倒是宋媛長得快,比她高出一個頭。
胖胳膊胖腿,穿在蕾絲童裝裏,仿佛一個巨型娃娃。
表妹是她童年噩夢。
不僅揍她,而且還特別能氣人。
林稚略一回想。
眉眼有些疏冷。
這回應該是宋媛來做客,把林媽媽煮的糖水梨打翻,栽贓到她頭上。而林稚一氣就結巴,最後被媽媽無端說一頓,回房間開始撞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是這個脾氣。
就像個悶包子。
受傷了就隻會變本加厲傷害自己。
“媽,是媛媛打翻的糖水。”
小姑娘坐起來,齊肩的頭發軟萌萌的,長得粉白圓潤,就是有點癡。很少見女兒這麽利落說話,林媽媽怔了怔,表情微肅:“所以你就氣得撞牆?”
林稚抿著嘴角。
女人摸她腦袋:“寶貝,你是媽身上的一塊肉,以後可不許這麽傷害自己。”
她點點頭,目光落到飄進房的合歡花。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重生了……
回到了和季嘉言第一次相遇的那年。
樓下開來輛大卡車,方方正正的車頭正好對著她的窗戶。女孩穿好衣服,趴在那望,恍惚間看到十歲的季嘉言。
男孩穿著簡單的字母白T,黑色短褲,從卡車裏跳下,手裏玩著打火機。
眉眼清貴。
嘴角微揚。
林稚怔住。
心髒發緊,就像被人驟然握住。
要炸。
季嘉言的母親陶玉齡是紅極一時的女演員,生得極美。
而季嘉言繼承了母親的外貌,雖然是男孩,但美得雌雄莫辨,精致疏離。
林稚第一次見他,回家便犯高燒。
姥姥對媽媽說,她給精怪迷住了。
迷住了。
現在再見。
她托腮在二樓望他,定定的。
像看一個肥皂泡。
男孩站在路邊看父母指揮工人搬東西,默默打量對門的合歡樹。這樹長得奇高,枝葉繁盛,花朵密集到可怕,像在燃燒一般……
陽光刺進眼,季嘉言抬手一遮,便在紛紛搖曳的花影之間看到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明明很小的樣子,眉眼間卻積滿沉鬱。
她在看他,目光對上了都不知道躲。
就那麽定定的,一動不動。
有點惡心。
不喜歡別人把自己當猴看。
男孩闔上打火機,背過身往家去。
林稚卻不好了,衝下樓,抱起母親剛剛熬好的糖水梨,趿著拖鞋往對門衝。
陶玉齡正拆解箱子,見門外衝來個炸彈似的粉嫩女童,一把抱在懷裏。
“小朋友,你今年幾歲了?”
“八歲。”林稚夠著頭到處張望,大聲回道。
陶玉齡看她滿頭的汗,臉紅撲撲的,忍不住親了下。
“乖妞妞,我家正在整理,過兩天再來阿姨家做客吧。”
說著,幫她揩掉額頭的汗。
林稚一急,摟著女人脖子晃道:“阿姨,哥哥帶著我,我會很乖的,你看我還帶了吃得來。”
她把罐子舉得老高。
半透明的梨肉反射出瑩潤的光,淡黃色的小塊是枇杷。她常咳嗽,夏季天熱,林媽媽就會煮這個湯。女人笑笑,喚出躲到裏麵的季嘉言。
“帶妹妹去玩吧,別讓她碰著。”
男孩出來。
眉間凝霜,站到她麵前。
他比她大兩歲,個子也高些,身上有股淡淡的汽油味。
林稚吸下嘴唇,抱著罐子微微顫抖,隻是被他看著,全身的雞皮疙瘩就前赴後繼躥上來。
她其實不太分得清。
自己到底是怕他,還是喜歡他。
季嘉言總是不同的。
在母親鼓勵的目光下,男孩帶著陌生小妹妹往房間走。林稚伸手拉他,還沒碰到就讓季嘉言打掉,他甩開打火機蓋子,猛地把門踢上。
對比自己矮很多的女孩,晃著藍底黃焰的火,低聲道:“喂,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目光很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