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來客

拿到頭骨,一股重度腐臭的氣味直衝阿特大腦,這可能是阿特見過最奇怪的頭骨了,尺寸小,顱頂分四瓣,多處深劃痕分布,褐紅發黑的黏膜組織掛在上麵,可能是齒痕也可能是硬物擦刮痕,可能遭遇了野物啃咬。眼眶大,下顎小,左眼眉骨有缺失,應該是咬碎了,緩緩轉動手腕,膿水一般的褐色**從顱腔內流出,我端起近看,裏麵基本中空,隻留了些粉白的黏膜,大概是被魚類和微生物啃沒了。法醫給的初步結論是胎兒年齡大約40周,屍體殘缺又遭外部環境破壞,死亡時間得做屍檢才能判斷。

人頭案最重要的是查找屍源,哪怕是一個剛剛出世還未上戶口的胎兒。從目前信息來看,假設這是一起棄嬰案,按正常人腦回路,胎兒會被埋在土裏,做事不留痕跡心裏求個踏實。排除塌方、雨水衝刷等特殊因素,胎兒應該是一直都暴露在自然環境下,不然則是棄嬰者還未將嬰兒埋入途中就遭遇了襲擊,或者說棄嬰者根本就沒能走出這座山,所以這座山裏有暴露在露天環境下的屍體位置,可能還不止一處。

此時特警支隊也已經趕到現場,六台運輸車裝了五十多號人,烏泱泱的隊伍迅速集結,突擊大隊、無人機大隊和警犬大隊全部趕來。

支隊長布置任務後,各大隊開始分頭開展工作,兩架帶紅外成像和探照設備的六翼無人機向山穀飛去,突擊隊隊員攜槍整理登山裝備,訓犬員們帶犬采集氣味後繞山搜索,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一個熟悉的身影被我瞅見。

“大飛哥!什麽風把您吹來了?”阿特對著人群吆喝著。

李飛,特警支隊警犬大隊副大隊長,是阿特警校的大師兄,公安部專家級訓犬員,他手裏有條追蹤犬名叫“馬刀”,曾數次在重大刑事案件偵破工作中立功。

“嘿!小特子,這不是執行任務嘛,有你在的地方準沒好事兒。”大飛哥被“馬刀”扯著一路小跑跟著著過來,看得出來,“馬刀”出來執行任務已興奮壞了。

“怎麽樣?能追到案發地嘛?”阿特問道。

大飛哥為難地撓著頭:“可能性約等於零,雨天影響氣味,這頭骨在水裏浸泡也有一陣子,發黑發臭都成狗不理了,除了味道發生變化,其他屍塊的腐化條件不能確定,太難。”

阿特蹲下拍了拍“馬刀”的胸口:“你說警犬和狼單挑誰贏?”

大飛哥一臉假笑對著阿特說:“你猜啊。”

阿特笑著說:“‘馬刀’不知道能不能幹得過,但你肯定能幹得過狼。”

“咋的,現在開始捧哥?想被哥訓一下?”大飛哥甩了甩手上的犬繩。

“你訓了這麽多犬,怎麽說也是個狗王吧”阿特我雙手插袋壞笑著說。

“你才王八,不跟你貧了,我搞事兒去了,完事兒放犬咬你屁股。”說完大飛哥就牽著“馬刀”采氣味去了。

餘燼揣了個筆記本走了過來:“特哥,我們去村裏問問情吧。”

“等下,我讓人拿台便攜打印機,先找村裏的老書記做個筆錄。”說完阿特拿起電話打給派出所值班室。

到了村口,老書記把阿特他們引到他家,還很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這是一間老式木屋,屋內家具簡陋,昏暗的客廳隻有一盞陳舊的燈泡照明。老書記已過七旬,越戰退伍老兵,曾在戰鬥中被一枚彈片紮到了眼睛落下了眼疾,夜裏看不清東西,好在身子骨一直很硬朗。

阿特拉了把椅子坐到老書記跟前問道:“書記啊,咱們村裏一共多少人啊?”

老書記一手提著開水瓶一手遞給我茶杯,對著阿特苦笑:“我們村就這麽二十幾口人,全去湊熱鬧了,你能看到的就都是了。”

阿特接過茶杯捧著問道:“咱們村近來可有人有喜啊?”

老書記有些繃不住了,笑著往茶杯裏邊斟水:“後生啊,我們村裏都是些老弱病殘,年輕人都去城裏了,城裏條件好,有喜也不會留這裏啊,剩下的就是些老頭老婆,上了歲數都不行了。”

“也是哈。”阿特跟著老書記一起尬笑。

“那咱們村裏近期有沒有啥外人來過?”阿特掏出癟皺的煙盒,把最後一根煙夾了出來遞給老書記。

老書記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緊盯著阿特,一隻手接過煙橫放在茶幾上,煙嘴對著窗外,並用食指輕推了一下煙頭。

煙嘴朝窗?窗外有嘴?好家夥,窗子外麵有人偷聽!我側目朝窗子一瞟,一個人影斜映在窗紙上,我當場腦袋一翁。

老書記把煙拾起來夾在手裏說:“我這老頭兒眼瞎耳聾的,村裏啥人來啥人走我是一點不清楚。”

阿特拿起手機給身邊的餘燼發了條消息:窗子外麵有人,你通知蘇琳帶著相機靠過來,爭取拿到可疑人員外形照片。

餘燼:收到。

老書記慢慢抬起夾著煙的右手問道:“後生,有火嘛?”

“有的,書記,我給您點上。”阿特從口袋掏出打火機,雙手捧著給老書記點上。一般情況下,人在點煙的時候都會對著火嘬一口,但老書記沒有吸,他緩緩抬起夾著煙的右手將食指和中指對著阿特伸了一下。

這好像在對阿特比“二”,難道是關聯人的相關信息?正所謂薑還是老的辣,老書記看似好像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其中含義盡在彈指之間。

這時餘燼給阿特發來消息:門口沒人,蘇琳已撤回。

“好啦,後生,我上年紀了精神短,想先歇了,你們還有啥要問的可以明天問嘛。”老書記從椅子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道。

“嗯...那咱們今天先問到這兒吧,辛苦老書記了。”阿特拍了拍餘燼的肩。

談話結束後,阿特和餘燼悄悄走出屋門,左右看了看,四周一片死寂。阿特馬上拿起手機撥通雲山派出所所長的電話。

阿特低聲對著電話那頭說:“劉所啊,我是阿特,有這麽個事兒,咱們雲山村有沒有名字或者綽號中帶‘二’的人啊?”

電話那頭回道:“哦哦,你等下,我讓戶籍查一下,正好人都在所裏,一會回你。”

“好的好的,感謝劉所,撂了啊。”

掛完電話,阿特和餘燼回到案發現場,現勘民警正舉著相機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胎兒的頭也已固定封存,送往鑒定所屍檢。

餘燼打了個長哈欠:“你說誰會跟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過不去呢?”

這話把阿特給問住了,誰會跟一個胎兒過不去呢?除非這孩子的降生對凶手而言是絕對無法容忍的存在。被原配抓包的懷胎小三?偷嚐禁果的少男少女?窮困潦倒無力撫養的夫婦?前男友的綁架報複?富家老爺遺產之爭?雖然感覺都挺扯淡的,但破案嘛,總不是大膽假設,小心論證。

這時電話響了,估計劉所那邊有眉目了。

電話那頭傳來聲音:“阿特啊,確實有個名字帶“二”的,叫朱二,80年生,本地人,之前因為在林子裏搖骰子被我們和治安大隊打擊處理過。”

阿特趕緊問道:“好的好的,這夥計配合嘛?態度如何?”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笑:“我們這兒專治一切疑難雜症,這個不算啥,要我把他叫到所裏來嘛?”

“不了不了,我直接上手就行。”之後阿特和劉所簡單寒喧劉兩句便草草掛了電話。

餘燼一臉疑惑地說:“這個人你不傳到所裏盤盤嘛?沒準涉案呢。”

阿特回道:“這夥計肯定涉案,但八成還是賭博案。”

“咋的?賭孩子?這麽惡劣?!”餘燼的眼睛瞪得老大,模樣宛如一隻純種哈士奇。

“不是我說你,你這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虧你還是幹刑偵的,就算推測也得有點邏輯性好不好。”

一般在野外賭棚搖骰子的賭徒都是癮大錢少的一幫子人,這些人的收入很低但嗜賭如命,手上有點錢都會去試試。賭光了便電話找人借錢,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是老賬主了,沒辦法隻能找現場房貸的馬仔借,從賭場借來的錢都是高利貸,很快借來的錢也會輸完,因為場子裏有賭場老板安排的老千,所有的錢終究還是會流到賭場老板口袋裏。那欠的高利貸咋還呢?這會兒場子裏又會有人找到賭徒,讓他看場子還錢,就這樣一個賭徒變成了看場子的馬仔,案件處罰結果也從行政處罰上升到刑事處罰。

看場子分看內場和看外場兩種。內場的馬仔負責把賭徒的手機收起來防止通風報信,維持場內秩序,同時時刻與外場保持聯係。外場的馬仔負責把守進賭場的幾個要道,但凡有可疑車輛和可疑人員經過都會通過對講機或手機告知內場。

阿特覺得他跟抓賭有點緣分,之前剛抓了賭,天眼小組就安排上了,這次就著這個案子再抓個賭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現在這個朱二,交給黃天明就好,盤這些賭棍的事兒黃天明以前沒少幹。

根據天眼後台登記在冊的資料來看,這附近的賭場經常開課,所以有哪些外人來過這裏,這個朱二最清楚,而想讓他開口就得抓點證據。

這時,手機又響了,阿特眯著眼睛掃了下屏幕,是無人機中隊的勇哥的號碼。

屍源可能找到了!

“我們在天上看到山裏有一台報廢車,你趕緊過來。”電話那頭傳來了勇哥的聲音。

“好的,我們馬上過來!”沒有什麽比線索更讓人激動的玩意兒了。

阿特抬起手機給蘇琳發了一條消息:走訪附近村民,調查近期有無陌生人進村進山。村民多少都沾點,不問太深,放話出去就行。

一旦這煙霧彈放出去,村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會警覺,但知情和不知情事後的表現是不同的,通常情況下不知情人會比知情人更焦慮,反而知情人會表露出不自然的興奮,紮堆安慰,以掩飾內心的恐慌,到那時再拎起朱二盤一盤,效果就出來了。

阿特將手機鎖屏準備揣兜裏,順勢瞄了一下屏幕,已經五點多了,天快亮了。

透過烏黑的山脊,天空慢慢染白,禽類的鳴啼在山穀裏回響,阿特和餘燼二人小跑在陰森寂靜的山間小道上,路麵泥濘,腳步零碎,人影恍惚,一時也分不清跑著的是幾人。

本要半小時淌的路,他們隻花了十分鍾,他們還來不及喘幾口回神,就硬湊上去看到了無人機工作台的屏幕,這畫麵讓讓人頭皮發麻。

一束強光如聖光般在幽暗的林子裏灑下一個圓,一台扭曲變形的黑色轎車斜靠在一棵樹上。腐爛的肉塊、幹癟的髒器、浸血的玻璃渣、殘破的衣料分布在被血染黑的草地上,副駕窗戶裏伸出一隻沒有手掌的手臂,皮肉如枯竹般綻開,橈骨和尺骨清晰可見,胸口幾根未折斷的肋骨上勾著簍狀的隔膜,長發骷髏頭張開下頜仰視著天空,仿佛痛苦的悲鳴在屍體邊縈繞,掙紮的靈魂在煉獄中乞求救贖。

“再近點兒哥。”阿特的臉幾乎要貼上屏幕。

勇哥一把將阿特拎開:“再近?再近就親上去了,隊伍都開拔了還不快去!”

阿特回頭看了眼突擊隊,夥計們已經整隊完畢。而刑偵的隊伍就差阿特和餘燼倆人了,副支隊長目如火炬盯著我們,這下又要挨批了。

被支隊臭罵了一頓後,阿特他們與突擊隊合並隊伍確定進山路線,大隊長講了幾點要求後,隊伍迅速向山裏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