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詩歌是理想,而你是人間

1920年,林家有女初長成,此時的林徽因已經十六歲了。林長民對林徽因的喜愛不言而喻,家中子女眾多,可隻有林徽因最是聰明伶俐,清秀可人。所以便帶林徽因去歐洲遊曆,對於這次的出行,林長民對林徽因有三個要求。

第一希望她觀察其他國家的事物增長見識,第二希望她能領悟自己的胸次懷抱,第三希望林徽因遠離家庭瑣碎,把目光轉向國家和社會,擁有自己的見解和領悟。所以一到了英國,林徽因考入聖瑪莉學院學習。學習的日子固然妙趣橫生,可是業餘生活卻是枯燥乏味。林長民整日為事業奔波,常常獨留林徽因一個人看書望雨。倫敦多雨,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好像永遠不想放晴。

這裏沒有熟悉的夥伴和親人,異鄉客的林徽因回憶起這段時光,文字中多是落落寡合。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咬著手指頭哭,空氣太沉悶,天氣又壓抑,種種因素疊合在一起,讓她悶到用哭來發泄情緒。這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花一般的年紀。如果不是在異國他鄉過著飄零的生活,或許她會活的像蝴蝶一樣活得安閑自在。她那麽美,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梨渦掛著臉上,又多了幾分俏皮可愛。論才情,更是滿肚經綸博通古今。熟悉她的人無不誇獎其是天才,穎悟絕倫。倘若不是在英國,追求她的男孩子估計可以排上整條街。

懷揣少女夢的林徽因,也時常幻想有一個人叩響房門走進來和她說話,再不濟有個人能給她講故事也好。最要緊的是她希望能有人來關心她愛她,但是這些都沒有。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混混沌沌的度過這段歲月時,上天給了她一份禮物,一個名叫“徐誌摩”浪漫又有情趣的詩人出現了。

1920年秋,徐誌摩出現在林長民父女麵前。他本是想請林長民做介紹,以認識英國作家狄更生。徐誌摩多次在詩歌中描繪著他和林徽因的初次見麵,最出名的當屬那一句:“那一天我初次望見你,你閃亮得如同一顆星,我隻是人叢中的一點。”

徐誌摩才華橫溢又彬彬有禮,他和林長民很快成了忘年交。在林長民的回憶錄中,也不乏對徐誌摩的讚揚,他的語言總是如詩般絢麗多彩,更如粲花之論。他身上有詩人的氣質,這是天賦,是別人身上看不到的。空洞乏味的生活中,突然出現了一縷耀眼的陽光,林徽因怎麽會不被吸引。本已經快要凋落的花朵,在徐誌摩浪漫的陽光中,林徽因慢慢的綻放,每一朵花瓣都帶著他們的記憶,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

對於徐誌摩而言遇見林徽因,更是在尋尋覓覓中遇到了一處好景。他和妻子張幼儀是父母指婚,張幼儀溫良賢惠,可是她再好,也不是徐誌摩想要找的人。他是**的,是理想的,是狂放的。他想要一個和自己在精神世界高度契合的女子,而不是一個隻會言聽計從的妻子。

徐誌摩就像是一個奔波在山路中的寶馬,不記來時路,隻想尋一處好山好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開始,他們連一句話都說不上,林徽因等徐誌摩是父親的朋友,總禮貌的叫著他叔叔。徐誌摩也未在意這個梳著兩個辮子的小姑娘,他總是來找林長民抒發理想,談天說地,可是林長民太忙了,甚至常常不在家。漸漸的徐誌摩發現,林徽因讀書很多,總是妙語連珠。他能深刻的感受到,林徽因不僅長得秀麗可愛,更出眾的是優越的思維,以及對事物深刻又清晰的認知。從秋天到冬天,聖誕節連著新年,林徽因有了長長的假期。壁爐中的火燒的很旺,火光跳躍在徐誌摩的臉上,他**慷慨的背誦著英文詩歌,他告訴林徽因自己喜歡拜倫、濟慈和雪萊。

林徽因時不時的湊上兩句,徐誌摩從不對此感到生氣,反而會耐心的解釋一番。如果你覺得他隻是一個隻知風花雪月的詩人,那就大錯而錯了。隨著談話的深入,徐誌摩毫無保留的和林徽因說了自己在政治上的見解。他出國的初衷是想學習國外的先進技術,走實業興國的路子。林徽因不懂政治,她的世界中更多的是文學和藝術。興趣領域並不是壁壘,反而使得他們更希望了解對方。徐誌摩有著對生命近乎“癡”一般的執著和熱情,林徽因戲稱他是孩子般的天真。

胡適曾經這樣評價徐誌摩,他說徐誌摩的人生中隻有三個大字。一是“愛”,二是“自由”,三是“美”。他太單純了,單純到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隻活在自己認定的生命軌跡中。他們一起去遊山去玩水,交往中唯有歡聲笑語。徐誌摩的身份就像是一汪湖水,不管是誰靠近,都會引起波光粼粼。他們的事跡很快傳到國內,林徽因生自名門,她的姑姑們怎麽都不能接受家族裏出現了這樣的女孩,她竟然“愛上”了有婦之夫。

林徽因的祖父可是進士出身,名門之後加上書香門第,家族對女孩子的要求極高,她五歲時師承大姑母,族裏的女孩子中數她最通透伶俐,姑母常常誇她。即便她是族中庶出,可也沒辦法抵擋她的才情和天賦,這樣的人怎麽可以陷入到“桃色”醜聞中。

家人的警鍾讓林徽因瞬間清醒,她第一次開始認真地思考對於“愛”的定義。十六歲的林徽因沒有接觸過除了非家人外的其他男人,親情之外的感情,她並沒有體會過。到底什麽是愛情,什麽是崇拜,她是混亂的。也許是寂寞的時間太久了,她迫切的希望能夠擁有一個可以侃侃而談的對象,恰巧徐誌摩帶著溫潤如風的微笑和他的足智多謀出現了。

林徽因仰慕徐誌摩在詩歌上的天賦,欣賞他獨到的見解,熱情奔放的性情。林徽因頓覺,心中所思所念得徐誌摩,可謂是,詩歌是理想,而你是人間。這一切都是她之前不曾接觸過的,回首她的十幾年人生,母親是夫妻第二任妻子,因為父親的第一任妻子不能生孩子,所以才有了她母親的存在。林徽因的母親母親是舊社會女子,裹著小腳還未讀過書,她既沒辦法討得公婆關心,也沒辦法和丈夫順心如意。林徽因和母親生活在後院中,那裏又偏僻又小,童年的她很不幸福,林徽因甚至說過她這一生都在治愈不幸的童年。

徐誌摩有妻子,還有一個孩子,她不可能去破壞另一個無辜女人的幸福。理清楚一切之後,幻想如鏡子一般慢慢出現裂痕,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徐誌摩是兄長,是她詩歌藝術上的領路人,但是他不能做自己的戀人。不但是因為他有家室,更重要的是她對他沒有那麽厚重的男女之愛。晚年的林徽因曾冷靜的分析這段關係,她說徐誌摩愛的不是她,而是他用詩人浪漫情緒幻想出來的人,隻不過那個人被他強行賦予了林徽因這個名字。

1921年秋,林長民出國考察的日子到期,林徽因正好隨著父親一起回國,逃離情感的旋渦。可徐誌摩不這樣想,即便他沒有得到林徽因的回應,但他仍然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決要求和張幼儀離婚。如果徐誌摩是火,林徽因便是花。一個是隻顧著燃燒的自己,填滿理想的烈火。一個是開在冰山上的雪蓮,美麗且冷靜,她懂禮節,但又不拘於小節。在信上,徐誌摩把自己和張幼儀的結合比喻成了此生之痛,他們的結合是舊社會的糟粕,他這樣有理想有信念的進步青年,怎麽可以忍受無愛無情的婚姻。他固執己見的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不但是為了追求林徽因,而是為了達到更高的境界,追尋更完美的生活。

梁啟超得知此事之後,專門給他寫信,言辭懇切,拳拳愛子之心溢於言表。可這也沒辦法阻攔徐誌摩離婚的決心,他和張幼儀的次子出生一月後離婚。對於愛這個字,每個人有不同的認定。人人都說張幼儀愛慘了徐誌摩,可張幼儀卻說自己不知道愛是什麽。離婚非張幼儀所願,她當時懷著身孕,徐誌摩逼著她去做流產,張幼儀說流產有風險,可能會死人的。徐誌摩絲毫不顧及夫妻情麵,此時的他心裏熱的裝不下任何人,隻有所謂的崇高理想和幸福。

坐火車也會死人,難道大家不去坐火車了麽?這句話讓張幼儀痛徹心扉,她愛孩子,愛家庭,這是她的天,最終張幼儀沒有傷害孩子,他們也離婚了。培華女中的下課鈴響起,林徽因穿著白襯衫黑裙子在校園中翩翩起舞。明天是周末,林徽因雀躍的奔向家裏,不是因為她想念家人,而是想見梁思成。

梁思成是梁啟超的長公子,他們兩家是世交,林徽因從小便認識梁啟超,隻是最近才被家裏人安排相愛。不是偷偷摸摸的,是在家人的祝福下倆人成為眷侶。這不是傳統的包辦婚姻,這是在父母成全下的自由戀愛。確定關係後,梁思成常來看林徽因,他們倆人出生教養和文化背景極其相似,不管是在性情和趣味上都相差無幾,所以在一處時總有話說。心有靈犀一點通,梁思成還沒說完話,林徽因便知道他在想什麽,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讓他們的心越走越近,最後緊緊的黏貼在一起。

梁思成不但在學業上出類拔萃,在其他方麵也涉獵甚廣。小提琴、鋼琴手到擒來,繪畫技術上栩栩如生,也是校美術社的骨幹成員,從他留下的稿件中能夠窺見其才能。和徐誌摩如孩童般的純真不同,梁思成更篤實寬厚,所以即便梁思成沒有高大的身材,也能給林徽因帶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同樣梁思成也欣賞林徽因,在梁思成眼裏世界上沒有比林徽因更完美的人了,集秀美、才氣、天賦、見識於一身,他每次看向林徽因的眼裏都有愛慕和喜悅,這是相愛之人才會有的境界。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文化標誌,我們常說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到了二十年代初,北京社會流行辦各種聚會,為了方便聯係,徐誌摩與胡適等人在石虎胡同成立了新月社,並創辦雜誌《新月》。雜誌成立後,徐誌摩最想邀請的人就是林徽因,他的回國是帶著目的的,這個目的是什麽,大家心知肚明。他以為自己是在慢慢的靠近,事實卻是林徽因在慢慢遠離。他們都是天上閃亮的星星,有才華有天賦,可是世間的自有規律,星星是不可靠近的,從理性角度分析,因為引力等物理因素,從感性角度分析,一山不容二虎,互相遮掩了光線,星星怎能甘心。

徐誌摩滿腦子都是林徽因,一心想著和對方相親相愛。周圍人都說林徽因和梁思成是神仙眷侶,可他偏偏要不自量力的插進去一腳,終究是無果的。因為時局動**,梁思成不幸受傷,躺在醫院三個月。林徽因每天都在看他,帶他帶最喜歡的冰酪,在他床頭讀他最喜歡的書。這是他受傷後唯一的慰藉,每次醫院走廊裏響起歡快的腳步聲時,梁思成便知道他今天的快樂來了。不管徐誌摩怎麽努力,怎麽向上天祈禱請給予他愛,他還是沒能成為林徽因正式的情人。此後的歲月中,林徽因和徐誌摩始終保持著真誠又純潔的友人關係,他們互相通信,品鑒藝術。林徽因對徐誌摩的生活和理想保持著尊重和理解,同時她也得到了徐誌摩的敬重和愛護。

1924年4月,北京即將迎來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印度詩人泰戈爾。他的到來不是偶然,是梁啟超和蔡元培以北京講學社的名義邀請來。為了迎接這位重量級嘉賓,北京文化界做了各種各樣的準備。各大報紙連篇累牘地介紹泰戈爾,期刊更是分上下兩卷刊登他的詩歌。講學社委托徐誌摩接待泰戈爾,照顧泰戈爾在華的起居生活,以及擔任翻譯。4月23日,泰戈爾乘坐的火車在北京前門車站停靠,北京文化界舉足輕重的人都來迎接他,其中包括胡適、辜鴻銘、蔡元培、梁啟超等人。

泰戈爾在北京的行程安排的很滿,各大高校紛紛邀請其去座談和演講。陪伴在泰戈爾身邊的不隻是徐誌摩還有林徽因,是徐誌摩邀請林徽因陪同做翻譯。當時有照片留下,照片中的左側是亭亭玉立的林徽因,中間是留著白色胡須的泰戈爾,右側是風流倜儻的徐誌摩。有報紙這樣調侃,林小姐貌美如花,和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郊寒島瘦的徐誌摩,正如蒼鬆梅竹歲寒三友圖。

泰戈爾在文化界廣受歡迎,但也不是人人都喜歡他。他在各處演講時,屢次強調希望我們不要忘了自己的文化,去接受那些醜惡和無價值的西方文化,尤其是不能盲目的追求工業主義。當時的中國百廢俱興,千瘡百孔,我們的弊端在哪裏,我們為什麽會被欺負,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但大多數人都認同一點,我們沒有趕上工業革命的列車,因為錯過了這班車,才讓我們被欺負至此。

而且剛剛經曆了新文化運動的青年學生,到處倡導民主和新工業化社會,手腕硬了才是公理,單純的宣揚超乎常人的精神品質,隻會將國家推向更危險的境地。魯迅先生犀利的評價了泰戈爾的訪華之行,他把泰戈爾比喻成所謂的神仙,凡人不能理解神仙,神仙也沒辦法幹涉凡人的生活,他們來自不同的生活圈層,注定不能好好交談。5月8日是泰戈爾64歲的生辰,北京一些文化人為他準備了生日會,在這場聚會中梁啟超親自給泰戈爾贈明“天竺旦”。生日會的重頭戲是英文歌劇《齊德拉》,該劇本是泰戈爾的劇作品。

劇中徐誌摩飾演愛神瑪達那,林徽因飾演公主齊德拉,梁思成則是舞台布景設計師。在後台,林徽因和梁思成眉目傳情,他們經常在一處耳鬢廝磨。長時間的付出沒有得到回應,徐誌摩也慢慢認清了現實。即便是在劇中他也沒有成為林徽因的伴侶,而是成為了愛情的見證者,站在了祝福的位置。愛與自由化身的徐誌摩,早已將自己的想法**給了泰戈爾,他對林徽因的愛戀高於山水,實乃世間少有。泰戈爾也從中說和一二,但是林徽因態度堅決,泰戈爾心知肚明,便說你們之間沒有開始,我便送你們一個結局吧。

泰戈爾離開後,林徽因和徐誌摩也踏上了留學的征程。送別時,徐誌摩眼中含淚神情悲絕。胡適看到後大喊一聲,徐誌摩哭了。此話一出,徐誌摩的眼淚滾滾落下。淒淒慘慘戚戚,在這場感情中,徐誌摩已然付出了全部身心。

不管徐誌摩愛的是想象中的林徽因,還是現實中的林徽因,他們兩個人的友情一直延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