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的人生誌向是建築學

當林長民接到讓他到歐洲赴任所謂的“國際聯盟中國協會”中國首席代表消息的時候,他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是如何將這個工作做好,而是想著正好趁這個機會,要帶自己的女兒林徽因一起去歐洲增長一下眼見學識。這並非是林長民一門心思的想要假公濟私,而是對政治極為敏感的他已經從這個新差事中意識到自己被邊緣化了。

這次派林長民赴歐考察,對於當局來說是想要將他遠遠地打發走,眼不見心不煩。而對於林長民自己來說遠赴歐洲,也未嚐不是一個暫避國內政治風頭的機會,盡管更多的也是迫於無奈。曾經許下“苟利國家不以福禍避之”的林長民第一次在困難時生出了“避風頭”的念頭——他實則已經對這個口稱民主實則專製、罔顧法治管理混亂的軍閥式政府失望透頂。

就在林長民為了國事政治殫精竭慮的時候,隻有十六歲的林徽因也在因為瑣碎的家事而感到莫名煩躁。幾乎每天她都感覺對自己親生母親何雪媛的忍耐程度到了極限,但她又不得不每天去麵對。尤其是當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相繼去世後,父親林長民因為公事又常年不在家中,這幾年在林徽因幼小的心中對於這個家庭感受到的隻有煩躁至極的失望。外剛內柔的林長民其實很早就察覺到了自己女兒的煩惱,隻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林長民除了不時勸慰,也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來引導林徽因走出家庭困擾。

而這一次赴歐考察林長民感覺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他告訴林徽因,自己之所以要帶她同赴歐洲的良苦用心:一是希望帶她增長見識,二是希望借此機會融洽父女之間的感情,尤其是希望林徽因能夠學習到他為人處事的胸次懷抱,三是希望林徽因暫時遠離家庭瑣碎的困擾,擴大眼光以更大的誌向養成改良社會的見解和能力。

1920年4月,當年僅十六歲的林徽因踏上前往英國倫敦的郵輪時,她似乎也不會想到,這段僅有一年半的歐洲之旅會讓其整個人生方向因此而改變。那時候的旅歐之行其實還是一件辛苦事,輪船需要在海上顛簸航行兩個月,但是柔弱的林徽因一路上從來沒有道過一聲辛苦,她外柔內剛的性格在那時已然凸顯。

來到倫敦後,林長民經過四處托人打聽才選擇了租住的地方。他告訴林徽因房東太太是一個搞藝術的人,人也非常熱情和善。剛開始的時候林徽因一直以為,房東太太是一個畫家,而且還是一個隻熱衷於畫各類建築物的畫家。因為房東太太也很喜歡林徽因這個溫婉漂亮的中國小姑娘,而且在發現林徽因也有繪畫天賦後,便經常帶著她到劍橋一帶寫生。因為在那一帶有英國倫敦保存最完好、也最多的中世紀風格建築物。來在聽說房東太太是一名建築師時,林徽因有些天真地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您不是搞繪畫的藝術家嗎?建築師不是蓋房子的嗎?女人也能當建築師嗎?

麵對這個中國少女天真的問題,房東太太耐心地跟她講起了有關建築的藝術。她告訴林徽因,建築之於人類而言不僅僅隻是遮風擋雨的住所,它涵蓋人類了人類文明發展至今所有的生活、生產、娛樂等等一切場景搭建,偉大的建築既是實用的更是藝術的。

一座偉大的建築不但在外形上是立體造型,在其所承載的文化內涵上更是具有多重藝術立體形態。具有悠久文明文化底蘊的民族建築,其實就是一件能夠凸顯民族文化傳承的造型藝術。而一個合格的建築師,他的工作就是在設計建設建築物時,充分把人的應用需要和建築文化美學藝術相結合,讓建築同時具備充滿智慧的實用性、文化曆史的傳承性以及視覺表現的優美性。

聽完房東太太對建築領域的全新定義,林徽因再看眼前的英倫風格建築,原先還看不順眼的“西洋式審美”,此時也開始漸漸變得漂亮起來。更讓林徽因感興趣的還是更加具有牢固施工理論和更具有牢固性的,用鋼筋水泥建設而成的西方新建築。林徽因當時甚至還特別具有“大同之心”地想到:她要把西方牢固施工理論和技術帶回中國,讓當時的國人都能住上結構更牢固的水泥建築。但是在林徽因的心底深處,她還是認為充滿厚重曆史底蘊的中國傳統磚木結構古建築更具有藝術的美感。不知不覺,在房東太太耳濡目染的熏陶下,那時的林徽因自己都未曾發覺,在她年輕的心中已經埋下了將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種子,林徽因悄悄的給自己定下了人生誌向是學習和傳播建築學。

1920年9月份,剛剛到達倫敦不久,林徽因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當地的一所名校。因為之前已經在北京的英國教會學校學習過幾年時間的英文,來到倫敦學習後,林徽因很快就掌握了純正英式發音的流利英文。在學習期間,林徽因還結識了她一生摯友,來自美國的哈佛校長女兒,費慰梅。費慰梅先是被林徽因流利的英文所折服,後來隨著關係越來越親近,費慰梅發現這個瘦小柔弱的中國女孩兒簡直就是一個怪物——她總是那麽聰明,無論學什麽總是一點就透。

林徽因簡直就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人間化身!

但費慰梅卻並不知道林徽因之所以能成為她眼中的“智慧女神”不是因為神靈眷顧,而是因為她腳踏實地的勤奮和執著。當然,費慰梅更不會知道,當時赴外求學的中國學子,每一個人都如林徽因這般勤奮苦學,因為支撐他們的是一顆拳拳報國之心!

在林徽因入學苦學知識的時候,她的父親林長民也經常出入於倫敦的各個高校。政治失意的林長民對自己現在擔任的中國駐“國際聯盟中國協會”首席代表這個虛職提不起一點兒興趣。但他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在異國他鄉的精神慰藉。那就是和在歐洲求學的中國年輕學子們增加交流。林長民為人十分開明、謙虛,盡管在年齡上他是這些中國年輕學子的父輩,在影響上更是聲名遠播,而且相比他們即便是政治失意的林長民也算是身處高位。

但是林長民在與這些年輕學子交流的時候,絲毫沒有長輩、前輩的架子。也不以先知者的姿態向這些涉世尚淺的年輕學子生硬地灌輸自己的政治主張。隻是以一個同樣對中國命運、對於中國未來發展道路感到分外迷惘的“曆史迷路者”的身份,謙虛地與這些同樣懷有拳拳報國之心的中國學子進行交流、探討。在這些中國年輕學子中,與林長民關係最好的當屬於他的浙江老鄉,來自海寧徐氏家族,到劍橋大學留學的徐誌摩了。

當時的徐誌摩隻有23歲,雖然他對林長民一直執弟子禮,以其弟子自稱,但倆人實則是一對忘年交。林長民甚至將自己年輕留學日本時的一些糗事都事無巨細地講給過徐誌摩聽。當徐誌摩聽說林長民還有一個聰慧漂亮的女兒時,心中以對自己這個有趣的老師的女兒充滿了期待——那也一定是個有趣的女孩兒!徐誌摩甚至還十分感性地想到,林徽因,一個擁有詩意般名字的女孩兒也一定是極漂亮的。

當時的徐誌摩早已結婚生子,但他依然對浪漫的愛情充滿了幻想。事實上,他的婚姻是被家族長輩所支配的,是無奈的妥協,因此他也不曾有過真正的愛情。對於徐誌摩而言,林徽因是他在未見之前已經想象了千百遍的浪漫詩篇。而對於林徽因而言,徐誌摩隻是她在無意中的相識,未見時不識更不曾有過任何其他浮想。倆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至少,在他們初見時是這樣的情形。

1921年,徐誌摩應邀到林長民父女租住的地方做客。當一個梳著馬尾,抱著畫板,臉上帶著猶如四月春風般燦爛笑容的少女款款向自己走來時,徐誌摩感覺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心跳。眼前的少女就如泰晤士河緩緩流淌的碧水柔波,美麗而靈動,溫婉而知性——太美了,這簡直就是自己理想中的伴侶!麵對徐誌摩熱忱而火烈的目光,早已開拓了眼界的林徽因,並沒有如中國傳統女子那般羞澀躲避,反而也十分大膽地盯著他認真打量起來。

林徽因之前從她父親林長民口中知道了有關徐誌摩的一些底細。本以為他也是個迂腐書生模樣的人,因為在她印象裏,海寧、杭州的那些詩書世家出來的人大抵都是這個樣子的,但是眼前的徐誌摩卻沒有一絲封建文人世家的迂腐氣息,從外到內都沒有。他留著一頭很新潮的中分發型,身材纖瘦,穿著一身很得體也極善於體現紳士優雅風度的英式西裝。他的眼神熱烈並且直接,絲毫沒有隱藏自己心思的意思。如果是在中國國內,這樣的眼神對於很多女人來說是不善的,因為那代表著輕佻。

那一天,為了博得林徽因的好感,徐誌摩使勁了渾身解數,恨不得將自己的所學全都表現出來。隨著話題增加、交流深入,本來癡迷於林徽因美麗容顏的徐誌摩漸漸地竟被這個十六歲小姑娘的學識見解所折服。當倆人談起國內新近掀起的白話文運動時,對於新詩很感興趣的林徽因也漸漸發現了徐誌摩的寫詩天賦。他極具浪漫情懷,而且思維跳脫,這類性格肯定不適合去做枯燥的學術研究,但是卻最適合寫詩,因為寫詩尤其是寫作新詩需要有跳躍性思維。

據後來徐誌摩在《猛虎集序》提到,他在遇到林徽因前從未真正寫過詩,直至遇到林徽因後,受她激勵,激發了自己的新詩寫作熱情。當然在那個時期徐誌摩所謂的寫詩熱情,更多的是指給林徽因寫情詩。而這也就看出了倆人性格上的迥異:林徽因之所以會對白話文運動、新詩寫作感興趣是因為她認為白話文是漢語言文字的發展趨勢,是出於發展的實用性。但徐誌摩的初衷卻是為了表達自己感性的浪漫。

或者說林徽因很多時候也是感性的,隻是她的感性,往往會被自己的理性所支配,是有限度的感性。尤其是在情感選擇上更是如此。

可能是出於家庭原因,林徽因在感情處理上總是出奇地冷靜理性。她可以不隱藏自己內心的真情實感,坦誠自己喜歡的、厭惡的、無所謂的,但她必須謹慎對待自己的選擇,尤其是婚姻選擇。那時候徐誌摩對林徽因展開了猛烈的追求,一向開明的林長民對此也不幹涉,但林徽因自己對這段感情卻始終不置可否,她承認自己對徐誌摩懷有一絲情愫,但卻又始終沒有給予徐誌摩熱烈回應。

1921年夏天,林長民的旅歐差事即將到期,在即將離開前他帶著林徽因前往布萊頓海濱遊玩。沙灘上很多人在用濕潤的沙子做建造城堡的遊戲,他們在比賽誰能用沙子建造出最大最高的“城堡”。其中一個女孩搭建的城堡眼看就要竣工,卻突然坍塌了一部分,女孩兒急忙喊同伴前來幫忙。在一旁有所觸動的林徽因也上前幫忙,很快,她們就有搭建起了一座這個海灘上最大最高的沙子城堡。

女孩兒興奮地與林徽因擊掌慶祝:“嗨,我叫黛絲,我將來要做一名建築師,這就是我的第一個作品。”

林徽因也高興地與黛絲擊掌,並學著她的口吻說:“嗨,我叫林徽因,我將來也要做一名建築師,一名來自中國的女性建築師!”

我們已經無從知道那名叫做黛絲的女孩兒,後來是否真的做了一名建築師,不知道她後來是否還記得,曾經真的有一個來自中國的偉大的女建築師,在布萊頓海濱沙灘上與她合作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座“建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