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間四月天的絢麗春光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這是近代哲學家金嶽霖寫給他暗戀了一生的女子的挽聯,這位女子是近代著名建築學家、詩人,一代傳奇才女:林徽因。

金嶽霖挽聯中的“人間四月天”最早的出處是林徽因的一首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後世的很多人都把林徽因這首經典詩歌誤當做是一首情詩,但這首詩歌其實是林徽因寫給自己剛出生的兒子梁從誡的。詩中飽含了一個母親對於子女的殷切期盼,而這份殷切期盼,又何嚐不是林徽因對於理想中自我的一種無形映射呢?毫無疑問,“人間四月天”的烙印是林徽因留給世人永遠憧憬向往的美麗倩影。

林徽因祖籍福建閩侯,是以書香世家傳世的福建閩侯林氏人才輩出,在當地屬名門望族、不可小覷,自林徽因的祖父起,林家就移居到了浙江杭州。一座城市的氣質,尤其是一座擁有著濃厚曆史文化底蘊的千年名城,總會潛移默化地讓生於此、長於此的人們在無形中留下它的烙印。一如杭州與林徽因,同樣的氣質雅麗,溫婉知性、人間美好。

1904年6月10日,林徽因就出生在浙江杭州這座如煙似畫的城市。這一天,按照當時通常所使用的中國傳統曆法來推算的話,是清光緒三十年農曆四月廿七。而林徽因逝世的那一天又正好是在新中國成立後:1955年的公曆4月1日。也許是巧合,也許所有的傳奇總有其難以解釋的神秘。一代傳奇女性林徽因出生在舊中國慣用的舊曆四月,而她又在新中國的公曆四月告別了人世。

這一新一舊兩個“四月”,正如她充滿傳奇的人生寫照:一個具有新奇愛情觀的獨立女性,卻又忠貞地堅守著自己頗具中式傳統意義上的婚姻觀。一個接受過西方新式教育兼具中西文化熏陶,思想新潮的女性先驅一生都在致力於保護中國傳統古建,傳承守護中國傳統建築文化。在那個新舊中國交替的曆史大浪潮中,讓巧合成就神秘與傳奇,留給世人對“人間四月天”的永恒想象。

想要揭開曆史的神秘麵紗,探尋一代傳奇才女林徽因的曆史“真容”,那麽便不得不從他的祖父輩們開始抽絲剝繭,慢慢尋覓她的曆史影像。如果說林徽因是春光絢麗的“四月天”,那麽她的祖父輩們應該就是農曆二月喚醒第一聲春雷與蟲鳴的“驚蟄”。而在那個曆史時期,代表“春雷與蟲鳴”的聲音無疑是革命的熱血之歌。

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是光緒年間的進士,出仕浙江後一直在此地為官,曆任浙江海寧、孝豐、仁和、石門、杭州等地方官員。由於出身詩書世家,林孝恂在為官期間格外重視興辦當地教育,尤其注重獎勵提拔寒門學子。1902年,在任石門知縣期間,林孝恂將當地的傳貽書院改為了石門縣學堂。新開辦的石門縣學堂摒棄了落後的舊式教育,納入了更具有科學性、實用性的新式教育體係學科,開創了當地的新學之始。

清王朝覆滅後,林孝恂攜家移居上海,在上海入股創辦了商務印書館,積極地推進了我國的現代出版事業。縱觀林孝恂的這些行為舉措可以看出,他雖然並不是一個激進的革命者,但他思想開明,善於接受和吸收先進的新思想、新事物,具有一定改革思想,是一個勇於推陳出新的實幹家。林徽因在她日後從事的事業中所展現出來的務實性格,很大一部分是源於林孝恂的言傳身教。林孝恂在曆任浙江各地地方官時,林家與當地的名門望族,尤其是以是以詩書傳家的文人家族交往甚深。譬如,杭州的錢氏家族,海寧的查氏家族和徐氏家族等。其中,與林家交往最深的便是海寧徐氏家族的大才子徐誌摩,他是林徽因父親林長民的學生。

林徽因原名為“林徽音”,此名是她的祖父林孝恂所取,民國時期文人雅士給子女取名有“男楚辭,女詩經”說法。林孝恂便以《詩經·大雅》中“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一句,給自己的長子長孫女取名“徽音”。盡管林孝恂是一個思想開明的人,對自己的長孫女林徽因也是極盡疼愛,但是他骨子深處依然有“隻有子孫旺才能家族興”這樣的傳統觀念。這一點,他的兒子,也就是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倒是與他如出一轍。

林長民先後共娶了三位妻子,第一任是與他指腹為婚的葉氏,早逝,未留有子女。

林長民的第二任妻子,便是林徽因的生母:何雪媛。她給林長民共生下一子二女,不過這三個孩子隻有長女林徽因健康長大,另兩個孩子皆是早早就不幸夭折。何雪媛長相普通,一無所長卻又愛怨天尤人,不但不討林長民的喜歡,在整個林氏家族也不怎麽受待見。

林長民的第三任妻子,準確來說應該是“妾”,是在林徽因八歲的時候,因為膝下無兒,為了傳宗接代,林長民又娶的,名為程桂林。其人不但貌美,性情較好,還先後給林長民生下了四子一女且全部健康長大,因此深得林長民的寵愛。自然而然的,林徽因的生母何雪媛從此就更受冷落。盡管自己的生母並不討人喜歡待見,但自小就聰明伶俐的林徽因卻深得自己父親、祖父母和她幾個姑姑的喜愛。林徽因很小就在家跟隨姑姑學習文化。八歲隨家人移居上海後,進入虹口愛國小學接受新式學堂教育。十歲又隨祖父林孝恂到北京與已在此地入仕的林長民同住,十二歲入讀英國教會辦的北京培華女中,接受正規的西式教育。

對於林徽因的教育,從林孝恂到林長民再到林澤民,整個林家上下都是格外的重視、用心。在那個重男輕女思想還十分嚴重的舊時代,也絲毫不因她是一介女子而有任何怠慢。其實在林徽因十歲入京之前,其童年的絕大部分時間裏她父親林長民都是缺席的。但這又並不妨礙林長民是對林徽因影響最大的人。

林長民在當時是一個活躍的政治家,極富有救國熱情與遠大抱負。在他年輕時就與林紓、魏易等人主編了《譯林》月刊,並獨自翻譯了《西方東侵史》一書,旨在揭露西方帝國主義侵略者虛偽麵目的同時能夠喚醒國人的救國熱情。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尋找救國救民的革命道路,1906年,已經三十歲的林長民,以中年之身曾先後兩度赴日本留學,第二次赴日進入了早稻田大學,攻讀政治和法律專業,還著重學習了西方的議會製度。並在此期間結識了戊戌變法失敗後在日本避難的梁啟超,倆人年紀相近,政治理念相同,因此很快就成了摯友。1909年,學成歸來的林長民被福建省諮議局招攬入仕,但不久便因為在職期間致力於宣講有悖於腐落清王朝封建統治的“依法治國”和“民主人權”政治理念而被辭退。不甘心政治抱負落空的林長民很快又在福建創辦了私立法政學堂。

民國元年,在“法製”、“人權”領域頗具威望的林長民,被當時的民國政府選為第一屆眾議院議員。1915年,是林長民政治生涯最高光的一年,先後擔任了袁世凱民國政府的國務院參議、法製局局長、司法總長等職。

但不久,就又由於他所主張的“依法治國”與袁世凱複辟帝製的野心產生政治衝突,對於袁世凱政府極其失望的林長民於是便“請辭”了司法總長這個空有其名的職務。接著,林長民又與梁啟超為首成立了“憲法研究同誌會”,標榜“不黨主義”,聲稱不再參與政治,專門研究學術,轉入文教界,倡組講學社,以北京《晨報》、上海《時事新報》為喉舌,對當時的時事、政事進行評論。

或許日後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正是受到了這一段時期他們各自父親“不黨主義”的影響,而在今後隻一心撲在他們所從事的學術事業上,並沒有參與任何黨派,也很少立場鮮明地公開表達過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政治傾向。政治失意的林長民所標榜的“不黨主義”不再參與政治,直接影響了自己女兒林徽因對於政治一途的態度。但對於不甘心政治抱負無處施展的他自己而言顯然也隻是一句空話,並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1925年,林長民在出任奉軍郭鬆齡幕僚時,參與了奉軍內部派係的“反張戰爭”,在戰場上不幸中彈身亡,時年49歲。

曆史沒有假設,它不會告訴我們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林長民會在生命與理想之間做何抉擇。曆史隻會用客觀的記載告訴現在的我們,在那個風雨飄搖戰亂不斷的舊中國,無數的仁人誌士為了救國存亡、為了民主理想甘願拋頭顱灑熱血,雖萬險,亦往矣!講到這裏,便又不得不提到福建閩侯林氏家族的另外兩位革命英雄。他們是林徽因的兩位族叔,也就是林長民的兩位堂弟,分別是是林尹民以及在訣別信《與妻書》中寫下“不負蒼生唯負卿!”的林覺民。與走“文治”革命救國路線的林長民所不同的是,林尹民、林覺民倆人走的是武裝革命救國路線。1911年,兄弟倆人抱著必死之心一同參加了同盟會籌劃組織的廣州起義,在激烈的戰鬥中壯烈犧牲,將福建閩侯林氏家族的榮耀永遠地刻在了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紀念碑上。

林氏家族的榮耀還遠不止這些,其中還有林長民的第三子,林徽因同父異母的胞弟,林恒。在抗戰爆發後,已經被清華大學錄取的林恒毅然投筆從戎,報考了航空學校。1941年,於成都空戰中,壯烈犧牲,時年僅有二十五歲。

黃花染碧血,長空葬英魂!

林徽因得知林恒的死訊後滿懷悲痛地在《哭三弟恒》中寫道:“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簡單的,你給了。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無論是林長民,還是林尹民、林覺民,亦或是林恒。他們都是喚醒當時國人精神的第一聲春雷,是在依然寒冷的“二月”喚醒無限春日生機的“驚蟄”!

林徽因雖從未曾參加過激烈的革命爭鬥,但是其敢於掙脫那個舊時代落後封建文化,強加給當時婦女的精神枷鎖、命運安排,又何嚐不是一種充滿抗爭精神的女性獨立革命?

林長民一生所致力宣講的法製、民主、人權不但是後世革命者的驚蟄之聲,更是他女兒林徽因之所以能夠成為世人眼中“人間四月天”之理想人格的驚蟄之聲。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林長民所向往的“民主、人權”至少在他自己身上並非是紙上談兵,尤其是對林徽因的教育、態度更是如此,從小就給予她充分的自主選擇,這也造就了林徽因獨立人格之養成。譬如,當梁啟超在得知林徽因與自己的長子梁思成年紀相近後,梁啟超便開始有意撮合他們倆人日後能夠結成連理。對於梁啟超的提議,林長民也頗有意願。但他們倆人又都思想開明,雖然都有此意願,但也同時表示尊重兒女,對於這份姻緣各自父母也隻負責牽線搭橋,並不甚強求,充分給予林徽因、梁思成日後自由戀愛的權利。當然對於梁啟超、林長民的這個想法,當時尚且年幼還未曾謀麵的林徽因、梁思成自然是不知道的。

相比較思想開明的父親,林徽因的母親何雪媛則是她一生都難以斬斷的夢魘,而這揮不去的夢魘在林徽因童年時表現尤甚。何雪媛,名字很好聽,但其實既不漂亮、內中又無才學,偏偏脾氣還十分暴躁、性格孤僻、小肚雞腸,不得身邊任何人喜歡卻尤愛怨天尤人的女人。這樣的何雪媛與無論是與有革命抱負的林長民還是與整個書香墨韻的林氏家族自然是格格不入的,被林長民乃至於被整個林家上下冷落,也算不上奇怪。乃至於後來林長民直接把她趕到了林家後院去“獨居冷宮”。

林徽因自小就與母親倆人獨居在後院的小房子裏,那一段時期,林長民光在日本留學就長達三年多,所以在林徽因童年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與父親的接觸並不很多。即便是林長民偶爾回來也經常與何雪媛發生爭吵。

而每到這時,年幼的林徽因便成了何雪媛發些怨氣的對象,多年以後,林徽因在她所寫的一篇小說《繡繡》中這樣影射過她的母親:“那媽媽是個極懦弱無能的女人,她的脾氣似乎非常暴躁。種種事她都指使著繡繡去做,卻又無視無刻不咕嚕著,教訓著她的孩子。”

為了不讓何雪媛對年幼的林徽因產生不好的影響,林徽因的祖母經常把她接到前院與自己同住。對林家大院的感情林徽因是複雜的,在她印象裏林家兩院永遠是“陰陽兩重天”:前院風和日麗晴空萬裏,後院則是烏雲晦暗梅雨連天。她渴望永遠生活在前院的“暖陽”中,卻又不得不時常獨自去後院讓那裏的“梅雨陰風”侵冷自己。那裏既是自己的夢魘,也有自己永遠也斬不斷的血脈羈絆。對於母親的童年境遇,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有過這樣的回憶:“她愛自己的父親,卻恨他對自己母親的無情。她愛自己的母親,卻又恨她不爭氣。她以長姊真摯的感情,愛著幾個異母的弟妹,然而,那個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際關係卻在精神上深深地傷害過她。”

林徽因的童年即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她有思想開明的祖父和父親不遺餘力地支持她學習文化以培養獨立人格掌握自我命運。不幸的是她有一個不通情理的母親,在她基本還算幸福的童年留下一股好似“倒春寒”的陰影。

其實除了林徽因自己,我們身為外人並沒有多少資格去指責何雪媛,也許就像那句老話說的一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何雪媛隻是那個舊時代眾多尋常婦女中的平平一員。她們被那個落後的舊時代教育塑形成了男權社會的平凡附庸,她們無力改變自我命運,麵對不公與不如意,在她們有限的認知範圍內,所謂的抗爭似乎也就隻剩下了無病呻吟式的,期期艾艾的怨天尤人。

所以,我們更應該深深地敬佩林徽因,她以完整的自我意識、充滿魅力的人格給所有女性樹立了精神楷模。我們應該深深地敬佩林徽因,因為她從不會讓自己生命中的陰暗遭遇與回憶影響自己積極樂觀的性格和生活態度,永遠以“人間四月天”的絢麗春光溫暖她所經過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