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隻因山
卞承坐在金雞山半山腰靠崖壁的石階上,用目連給他的手記當扇子扇風,邊扇風邊扇飛幾個要撲上來的大公雞。
這路他已經走了一半了,但抬頭看去,石階延申到黑暗不知處,終點仍然遙不可及。
卞承可算知道這裏為什麽要叫做金雞山了。
這裏的的山上有好多公雞,並且還會叨人的啊!
身旁的那些沒有意識,隻知道渾渾噩噩的前進的鬼魂都被追咬的亂竄,身上全是孔洞。
卞承還發現了一件事。
【最開始自己上山的時候,那些隊伍裏人還知道撇自己一眼,但到了現在,好像沒人關注自己這個異類了。】
也是,雞都趕不走,哪來功夫管別的?
【這就是黃泉路的作用嗎?受罪消除業障,再一點點消減幹淨前世的影響。也不知道前麵那些關隘是什麽樣子的。】
卞承若有所思。
身邊的隊伍,卞承仿佛看見了自己活著時候的樣子。也是這樣混混噩噩往前走,再被無妄之災追逐,抱頭鼠竄。
【經過了不少的難關,但到最後屬於自己的意識越來越少。】
卞承看著眼前不斷交替前進的腿出神,感慨萬千。
一隻公雞卻趁此時卞承不備,撲上來又抓又咬。
一時防禦不及,卞承被狠狠啄了幾口。
他怒火攻心,卷了卷手裏的手記,轉手抓住雞脖子就把手記向公雞頭上砸去。
一下又一下,公雞嘎嘎亂叫,胡亂撲騰,但很快沒了聲響。
卞承這才停手。
但卞承心裏氣還是不打一處來。
【這叫我怎麽理智!】
“什麽玩意這是,就把我撂在這裏……這不白白遭罪嗎這!”
卞承有點咬牙切齒。
翻來覆去看著手裏這個冊子,卞承充滿惡意:
【這不會就是個空頭支票吧……拿來忽悠我,讓我走上去也變得和這些鬼一樣傻,這個禿……】
卞承想到這裏突然打了個哆嗦。
搖了搖頭,不敢深想。
【鬼知道那個目連和尚能隔多遠聽到自己想什麽呢?】
【好吧其實鬼也不知道。樂。】
卞承有些無奈,想到自己已經死了,不禁自嘲。
側頭向後,看著刀削般的峰頂。
卞承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塵土,把手記揣在兜裏接著往上走。
【怎麽這麽熱,感覺身子越來越沉了。邁步也變得困難了。我也沒背什麽行李啊?】
原本山腳下淡淡的金光,變得濃鬱了很多。
【真奇怪,怎麽感覺有音樂在響?是我的錯覺?】
卞承有點奇怪,但沒多在意這些變化,接著向上走去。
成為包租公,走上鬼生巔峰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山的那邊,是什麽呢!】
卞承滿懷期待的想。
一步幾個台階,向山上衝去,一時間那些雞都有點追不上。
卞承的位置已經快到下山石階的拐角了。
但卞承耳邊的音樂聲越來越大。而身邊的金光也濃鬱到了把黑暗照亮的程度。
卞承看著天空變得黃黃的,好像有金粉漂浮,都驅散了地府無邊的黑暗。
這次卞承確定不是幻覺了。
那音樂太熟悉了,那歌詞也是。
卞承曾經在社交媒體上聽到過無數個版本。
扭頭,卞承看向石階之外的山巔。
卞承當場石化。
【這首歌都已經流傳到地府來了?真就到處都是唄?!】
而在遠處山巔之上,金雞山的雞冠之處,那金光最濃鬱的地方。
有著一道朦朧曼妙的身影。
是一道背影。
體態玲瓏,金光將輪廓修飾的柔美,那道身影的動作卻依舊清晰可見。雙腿略成馬步,但卻一點也不顯得粗俗。
肩頭向一側有力的頂動,重複之後轉身,順勢自然跳起,雙手舒展再回收。
左顧右盼間秀發晃動,身姿綽約搖擺。雙手下壓再抬起,搭到肩膀之上左右開弓。
自信的起跳。
前進,後退。
一手扶腰,一手在前搖晃,仿佛在呼喚,又欲拒還迎。
卞承已經有些迷茫。明明金光讓具體看不真切,但卞承明明能看到那張臉上自信的笑容。
這舞姿和音樂他看過不下數千遍,聽過不下數千遍。
各種版本,各種演繹。
但在這裏,卞承看到了和那些玩梗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不生硬,不突兀。
那種如原版一樣的優雅和從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以至於在不知不覺之中,卞承已經脫離了原來的道路,向著金雞山那個雞冠的位置前進。
卞承神魂顛倒,根本沒有發現——再邁一步,腳底就是懸崖。
他隻想更靠近一點,再看清一點。
一步,兩步,三步……
遠處的那道人影也注意到了卞承,這個和其餘亡靈不一樣的家夥。
【應該就是他了。】
她記起了目連之前來他們的對話——
“我會送過來一個人,得拜托你凝實一下他的功德。”
“我怎麽認出來他呢?”
“這些年陽間流傳的讚頌金雞族的歌謠他應該很熟悉,到時候他會有反應的。”
“這樣嗎?那我到時候在山巔縱歌起舞,觀察來者反應吧。”
“仙子縱歌起舞,想必美不勝收。是那小子有福了。”
“言重了尊者。就當活動身子了。
這讚歌我倒也私下練習許久,自從知曉詳細到現在,兩年半光陰流逝,用在此處正合適。”
——站在山巔之處,這道身影停下了她的舞蹈,那一直環繞的音樂也停了下來。
她遙遙對著卞承點出手指。
清冽的嗓音傳入卞承的腦海:
“荔枝。”
本來神魂顛倒的卞承仿佛冰水從頭澆下,寒意刺骨間頓覺神清氣爽,恢複理智。
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就在懸崖邊上。
連忙退後幾步,失魂落魄,有點後怕的喃喃自語:
“再多一眼看一眼,就會爆炸……再近一點靠近點,會被融化……”
卞承又抬頭,看向了遠處那人的方向。
有些凝重:
【這人好厲害。一個鬼畜舞蹈跳出來也能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而現在卞承也明白當時目連說那句話——
“不要沉浸在溫柔鄉裏了哦。”
——的意味。
【剛才如果她不說那句“荔枝”,我怕是已經死了。】
卞承惡狠狠咬牙:
“目連和尚果然沒安好心!還什麽有共同話題,相處的很愉快?我去他的!哼!”
轉身,卞承就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還是趕緊去當我的包租公吧,太離譜了這。】
這時候,清冽的嗓音再一次傳來:
“你是目連尊者帶來的?”
卞承悻悻轉頭。
本來想直接跑的,但人家主動說話了,卞承也不好直接拂了人家麵子。
【並且看這滿天金光的架勢自己好像也惹不起。】
清了清嗓子,開口:
“是。目連和尚帶我來的。”
“那就沒錯。尊者倒是給我吩咐了一些事情,來坐坐吧。”
“這不好吧,多不禮貌?我還得去接收我的地皮呢……”
“枉死城的地?嗬嗬,你自己去可不好拿哦。”
金光中的女子輕笑。
卞承聽了有點發懵,隨即把兜裏的手記拿了出來揮了揮,問道:
“目連和尚給的這個也沒用?”
“有用,你會用嗎?
但到時候扯皮怕就不少時間。陰間和陽間也有共通之處,更可況枉死城裏還有不知道滯留了多久的老油條。”
“我講道理也沒用?”
“道理不是那麽好講的,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也是……”
卞承很是糾結,不知道該怎麽辦。
看到卞承這副樣子,金光中的女子繼續開口:
“事實就是如此。各地有各地的規矩,直接衝過去,白瞎了你身上的功德不說,估計還得碰個頭破血流。”
“哎。”
卞承抬頭,笨拙的做了個揖:
“那就叨擾了。”
“行了,看著怪老套的。”
“哦哦好,那個那個……我怎麽過去啊?還有,怎麽稱呼……仙子?”
卞承看著已經轉身向後走去的女子,一時間連忙發問。
金光中已經不再清晰的輪廓停滯,卞承能感覺到女子微微回了一下頭。
“差點忘了你沒有神通。”
隨即金光瀑延申凝實,化作了一道透明的橋梁,連接起了兩人之間的位置。
“直接走就好了。另外,叫我黃韻真人就好。”
“是,黃韻真人。”
卞承有些拘謹,踏上金光橋,前趨幾步,趕上了黃韻真人。
落後兩步遠跟著,卞承心裏暗暗思索:
【沒想到這麽清新靚麗的真人……也是……也是小黑子……】
卞承眼前又出現了黃韻真人在金光裏的舞蹈。
卞承越想越覺得反差,越想越覺得好笑。一下子按捺不住,撲哧一聲。
雖然很快收回笑意,動靜也不大。
前麵正在走的黃韻還是轉過來了頭,看著卞承不解道:
“欸?你笑什麽?”
“沒什麽真人,就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哦?這樣?那待會說與我聽聽。許久難碰見清醒的魂靈過我金雞山,陽間的樂子我倒是好奇的緊。”
“好的真人。”
卞承不由得苦笑,心裏連忙思索有哪些好玩的事情。
黃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到底能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呢?】
她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