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房客

卞承騎著孫策送的馬。

死前帶下來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成了布條,不能再穿,換了一套孫策府中的衣服,穿著輕甲。

現代人的短發穿著古裝,倒是有種別樣的瀟灑。

卞承短短數天之內,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眼神中有著沉穩,但也有著鋒芒。

拿出手記,卞承看了一下上麵的紅點的位置。

紅點的位置已經到了卞承麵前。

抬頭再看,眼前的連結成片出現了一大片的破敗的樓房和荒墳。天上飄飄揚揚降下雪花般成片的灰燼,仿佛經曆過戰爭,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迷迷蒙蒙有著一道道德黑氣和廣泛彌漫的灰色,看不了太遠,地麵也坑坑窪窪不是很平整。

卞承想起了孫策說過的話:

“枉死城裏麵的地盤都是有人爭搶和更替的,長久不換的大概隻有我們這些巡防的還有強大的房東,那都是已經盤踞許久,勢力盤根錯節的梟雄。

所以你的那片地盤上一任主人失敗,功德被抽去,地方會看著殘破一些。

到時候可以用你的功德再進行塑造和規整,變成你喜歡的樣子。但這筆功德不在少數,需要好好計算。

至於功德怎麽獲取?那就得看你的房客死前的冤情了,你替他行走陽間,消解冤屈自然會有功德入賬,到時候他還會成為你勢力的基石。

第一次的改造,有手記自帶的功德兜底,不怕。”

但卞承心裏還是有些奇怪。

哪怕因為孫策的話有了心理準備,但這裏實在是太破了。

抬頭低頭,卞承反複的看了好幾遍手裏的手記和麵前的景色。

“就給我分了這麽一片地方?”

卞承十分無語,咬牙切齒。

“目連就給我這麽個地方跟我說是補償?我去他的!什麽騙人的禿驢!”

在枉死城中卞承口不擇言,但也沒有什麽辦法。

下馬,馬兒化作和田美玉的玉佩飛到了卞承腰間掛著——陰間的馬自然不是有血肉的生靈,自有奇異所在。

邁步,從那個類似於大門的地方,繞開半開不合的鐵門,進入了這片地界。

就在卞承進來的一瞬間,那些遊弋在空中的黑氣仿佛感應到了卞承的到來,也好像是受到了驚擾,猛地聚集在一起縮到了遠處,隻剩下了一個極密的黑點在抖動。

所有的黑氣都好像消失掉了,隻剩下了灰霧和落下的灰燼。

卞承皺眉,眯起了眼睛,淡淡的金光從眸子裏麵閃過,增強了自己的目力。

卞承看向了那些黑氣聚集消失的地方。

【現在看起來這片更像是寂靜嶺的味道……原來那些黑氣不是本來就有的東西啊——那會是什麽?】

但是卞承隻能看到有一扇窗戶,裏麵滿是純粹的黑色,淡淡的有黑氣飄出來抖動,但沒有脫離窗戶的範圍。至於裏麵,哪怕卞承附著了功德,多一點都看不到了。

這時候腦子裏麵卻傳來了提示:

【已到達房東劃分區域。

現有房客:1

姓名:吳宇

自然死因:年滿八十壽終正寢

異常死因:!#@%¥##%

功德@#……¥#,特批枉死城,劃為卞承房客。】

卞承看著腦海裏跳出的那奇怪的描述感覺到了不對。開頭多了一句已到達房東劃分區域這個卞承能理解,但是,後麵的異常死因和功德審批情況是怎麽回事?

卞承想到了自己的視線鎖定的那個窗戶。

【那些黑氣不會就是我的房客吧?】

卞承心裏有些焦慮。

【怎麽倒黴事都讓我給碰上了?看起來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好人啊……】

但卞承先沒去理會暫存的問題,準備先把自己的地盤巡查一遍。

就在卞承轉頭看向另一邊,走過去的時候。那扇窗戶的黑色停止了抖動。漸漸的,一張烏青的臉浮現了出來,是一個小孩子的模樣。

明明周圍都是黑色,但那張臉龐的雙目的黑色卻是那麽的醒目,仿佛黑洞,超脫了一切可以理解的黑色,醒目,奪人眼球。

那張小男孩的臉看著陰森恐怖,但帶著的情緒卻隻有一種。

好奇。

悄悄的,一點點的黑氣順著樓體向下滑落,延伸向了卞承離去的位置。

卞承心裏有些感歎。

【這片地實在是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完。】

但卞承感覺還是有點不舒服。他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盯著自己,在窺伺,但卻沒有惡意,慢慢的全是好奇。

這讓卞承根本就無法確定那道目光在哪裏。

回頭四處觀察,都隻能看到無盡的灰霧和灰燼。

心中思索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是外麵的家夥?九千歲派來的人進來了?還是什麽別的人?但是不可能啊……】

卞承想到了孫策和自己說過的。

孫策當時派人來探查的時候,周邊圍了不少虎視眈眈的探子,但他們都沒有動作。

準確來說不是沒有,而是進去的都失去了消息,沒有一絲消息傳出來。

所以今天本來孫策是打算和卞承一同過來的。

但卞承以孫策有公務在身為由拒絕了。他明白孫策是擔心他有什麽不測,但如果帶孫策進入出了問題,那真的——卞承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畢竟是我的地方,要是連我都出事了,孫大哥來能有什麽用呢,反倒害了他。】

卞承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終於走了個差不多。

中途他還騎上了馬來節省時間,但當他走到接近進來的位置時暮鼓的聲音已經悠悠傳來。

心裏大概估摸了一下,自己這方地盤,按陽間麵積計算,將近六百多平方公裏。

並且走到現在,卞承已經熟悉了那種窺伺和好奇。

並且也沒有出什麽事。

沒有顧及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卞承將目光投向了最開始看到的那個滿是黑色的窗戶。

也就是在這一刻,卞承看到了那張出現在窗戶邊上的臉。

烏青,雙目純黑,沒有表情,但能看出來那種好奇。

卞承第一時刻仿佛如墜冰窖,被嚇的雞皮疙瘩起來,汗毛直豎。

立刻,卞承將自身用金光包裹,功德纏身。

馬兒也被收起。

腦海裏又一次出現了那篇檔案。

卞承心裏已經清楚了,這位古怪的男孩,就是自己的第一位房客。

兩人隔著灰霧,就那樣對視著。

其餘的東西都被阻攔,隻有這兩個人,這兩雙眼睛,跨越了距離對視著。

卞承仿佛看見這個男孩笑了一下。

瞬間,卞承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仿佛從天際速降,卞承從宇宙的高度迅速的接近地球,眼前的一切被無窮的放大,最後聚焦在了海邊的村子,聚焦在了一個站在火光中的男孩身上。

卞承變成了這個男孩的視角。

男孩看著大海,無視著身後那些洶湧的火光。火焰也好像知趣,吞噬著一切,但唯獨沒有靠近男孩。

人類被燒灼產生的淒厲慘叫也沒有影響這個男孩。

耳邊傳來囈語,淡淡的,若有若無,仿佛在天地之間飄**,沒有遠近。

卞承能感覺到自己附身的這個男孩隻是受著這囈語的影響,並沒有認真聽其中的內容。卞承仔細的,逐字逐句的在聽。

“站在潮水中,感受這窒息。

火焰就像一張通往暴力新大陸的地圖,血液,不。

隻有冰冷的潮水。

身心被淨化。感受這黑暗的星球在腳下轉動,明白是什麽讓野貓們在夜晚像嬰兒一樣哭叫。

那不是慈悲。

透過人體脂肪燒出的濃煙望著天空,那裏沒有上帝,隻有冰冷、令人窒息的無盡黑暗,我們是孤獨的。

活著本身就毫無意義。

所以我們虛構出一個理由來。

從虛無中誕生;生下子孫,讓他們重蹈苦海;最後又歸於虛無。

僅此而已。

那永恒長眠的並非亡者,在奇妙的萬古之中即便死亡亦會消逝。”

卞承被聽到的信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但他附身的這個男孩動了。卞承沒辦法控製他的行動,就隻能看著男孩向著海洋走去。

一點點,淹沒腳踝,膝蓋,胸口,喘息越來越費勁,直到最後,沒過鼻子。

海水灌入口腔和肺髒。

男孩沒有掙紮,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

但這是人類不可能做到的。

意識喪失的過程中,“卞承”的耳朵旁再次傳來了聲音。

“生命不過是個巧合,拯救之道根本不存在,無非是我們追尋太久想象出的產物。

為拯救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毫無意義。

創造這片無主之地的並不是形而上學的模糊力量,殺死孩子們的不是口口相傳的神。

肢解他們,拿去喂狗的也不是命運或者宿命。

是我們。

隻是我們。

吾主慈悲,真神降臨。

在永恒的宅邸,拉萊耶中,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漆黑的海洋裏,猛地睜開了一雙眼睛。眼睛以外的一切卞承無法看清,或者說,無法理解。

那眼睛散發出的光芒照亮的那部分肢體扭動蜷曲著觸手,密密貼合,遠看好像半膠質的皮膚。

卞承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痛苦,意識快要被撐爆。

但卞承沒辦法閉上眼睛,不想看,但這個男孩卻想看的更多。

突然,身後的海水中傳來了鐵鏈**的聲音,伴隨著兩個人聲大喝:

“黃泉路長無客棧,看好腳下,上路了!”

隨即是鎖鏈費力拖拽的聲音,勉強,卞承感覺到了上浮。

但眼前,那個孩子的屍體正在下沉。

一個激靈,卞承回過神來。

身上的功德上麵好像附著了一層粘液,散發著惡臭,還有煙霧飄出。

空虛感對準著卞承的心狠狠吹了一口氣,將幻想凝結成冰塊,然後敲得粉碎。

卞承恐懼浮上心頭,看向遠處那扇窗戶,有些顫抖:

【這孩子經曆了什麽?那海裏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