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殘屍

三 殘 屍

致命的威脅過後,腳上傳來的疼痛感,令李軒額頭上布滿了青筋,他覺得自己的頭皮都在跳動著。在沉重的呼吸聲中,躡手躡腳地向值班室走去。

李軒用手握住了值班室的門把手,涼絲絲的金屬觸感傳來時,心髒又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努力地驅趕著頭腦中,浮現出的恐怖幻象。一邊深深地呼吸著,一邊慢慢地轉動門把手。他先微微地拉開一條縫,然後一條腿迅速的頂了上去,想像著門的另一邊會有一隻饑餓的喪屍衝出來。

然而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分鍾後,李軒開始為自己的失望而慶幸起來。他收回了腿,把門開得又大了一些,這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迎麵撲來。李軒驚恐地向後退去,那股氣味令他的腸胃翻騰起來,不斷的幹嘔著。一群黑點嗡嗡地從值班室裏飛了出來,在李軒的身邊繞著圈。

李軒拉起T恤的領口,掩住口鼻,迎著那股濃鬱的氣味,回到門邊。他站在那裏,將一隻手伸進屋裏,在牆壁上摸索著燈的開關。“哢噠”熒光燈管閃過兩下後亮了起來,霎時耀眼的光線充滿了整個值班室。李軒本能地眯起了眼睛,但很快又瞪圓了。一個穿著製服的男人,毫無聲息地躺在地上,他的肢體擺成了“大”字形,整個軀幹都被掏空了,隻剩下骨架連著頭和大腿。氣管從脖子上被撕裂的傷口處翻了出來,不斷地向外冒著血沫子。他的腦袋向一側歪著,一條被扯下的頭皮蓋住了他的眼睛。

“操***,王長發!你就不能死得順眼嗎?!”從屍體脖子上掛的狗牌,李軒辨認出了死者的身份。他邁步走進值班室,並反手將門帶上。走到王長發的身邊慢慢地蹲了下去,他伸手撩開蓋住王長發眼睛的頭皮,看到了下麵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擴散的瞳孔中,映出了李軒的影子,但王長發永遠也不會看到李軒了,他的眼睛就像玻璃珠子一樣,沒有半點神彩!李軒注視著那雙眼睛,他試圖找回其中的浪蕩與輕佻,以及深埋其中的勇氣與信念。

良久,李軒伸出手合上了王長發的眼皮――那裏除了一個憔悴的影子外,再也看不能其它東西。

李軒默默地蹲在地上,忽然湧來的孤獨感,令他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

在小區雇傭的所有保安中,王長發是最熱心的一個,同是也是火氣最大的一個。李軒每次看到這個家夥,總是被他那張亢奮的臉所吸引。他做事情從來不分職責內外,隻要看就會立即躥過去,以他的方式去解決那個問題。具李軒了解五年來王長發的激情從未減少半分,這使他成為小區裏人人見了都要顫抖的一個存在。原因就在於“他的方式”,那使得接受過他幫助的人――也許是被迫,一定會在心裏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這個混蛋。為了照顧居民的情緒,王長發的“活動”時間,被限製在了夜幕降臨之後。

其實王長發是孤獨的,隻是與別人不同,他表現孤獨的方式就是那過了頭的熱情。這一點王長發給自己的解釋是“抗爭”,對那些憐憫和同情的抗爭!雖然他的一條胳膊已經廢了,但對那些雜種們施舍給自己的這份工作,一點都不領情。他和李軒一樣總是活在脫離現實的幻想中,他脖子上的狗牌,早在五年前就失去了實際意義,而淪為純粹的裝飾品。現在它還掛在脖子上,不是因為對軍旅生涯的自毫感,更不是為了使自己顯得比別人更酷一點。那隻是為了祭奠自己過早謝幕的人生!五年之前的再三年,那些激情四射的倥傯歲月,王長發把自己定格在了那裏。

李軒和王長發很談得來,他房間裏那堆酒瓶,有一半是王長發留下的。他們有時會為了5.8與5.56的孰優孰劣,而爭得麵紅耳赤。有時為了那些曾經執行過的愚蠢命令,而氣憤鬱結。隻有一點是兩個人共同的禁區――絕口不提現在的生活。於是,兩個虛幻的人,整晚喝著濃烈的酒,以使落莫的心更加麻木。

李軒覺得王長發是除了自己那些離去的隊友外,又一個可以敞開心扉麵對的人。而現在這個人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一聲不響地躺在自己腳邊。視線中的那張臉,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淚水在李軒的眼裏凝結成珠。他抬起手想要擦一下眼睛,一滴淚珠卻先滴在了手背上。緊根著又有幾滴落下,冰涼的手上傳來一股溫暖的熱流,李軒猛然察覺到,自己正在低聲的啜泣。

“**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多善感了!嗯?雙頭鷹用了三年的時間,才把你變成剛毅、冷靜的戰士。而你……難道在幾個月的時間裏,就把那些全丟棄了?!不、不,絕對不行。去***!在自己臉上來幾巴撐吧!至少……在能讓那些家夥們安息前,你得堅強點。”李軒一邊在心裏責罵著自己,一邊緊閉著雙唇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環視著這個被慘白的燈光籠罩的值班室,發現這裏就像自己的心一樣空蕩。靠著右邊的牆壁,放著一組不知從哪裏淘汰下來的沙發,鐵製的靠背和扶手早已鏽跡斑斑。一張電腦桌橫在沙發的一頭,那足有房間一半寬度的桌麵,羅列著成堆的報紙和雜誌,幾隻沾滿茶漬的塑料水杯裏,還殘留著發黃的**。一部黑色的電話,就埋在淩亂的紙報下麵,如果不是那根長長的電話線,它是很難被發現的。最裏麵的牆上,是一排排的衣鉤,上麵掛著帽子、武裝帶、幾根橡膠的警棒,還有幾件外套。房間左側挨著窗戶的牆角處,佇立著一個有三層隔斷的櫃子,中間那一層,擺著幾隻亮著綠燈的充電器。

注視著簡單而淩亂的房間,悲傷的感覺又從李軒的心底湧起。他向最裏麵的那排衣鉤走去,從上麵取下一件外套,轉回身蓋在王長發頭上。“隻有這麽多了,哥們!”李軒默默地念叨著。幾次深深地呼吸後,李軒心裏稍稍地平靜了一些,他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倒在地上的那個家夥。

該幹點正事了,他向著那部電話走去。拿起電話聽筒的時候,本能地向外瞟了一眼。適應了明亮光線的雙眼,隻能看到一片濃重的黑暗。他又低下頭,手指在電話機的鍵盤快速移到著,撥完那組簡短報警號碼後,李軒滿懷期待地站直身子,全部的注意力都湧向的左耳那裏。

嘟……聽筒裏傳來一聲長音,通了。

李軒的眼睛迅速睜大了,突然冒出的興奮感,加快了心髒跳動的頻率,雙腳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挪動著。聽筒裏的聲音還在繼續,一聲接著一聲。“快!快!……快點***接電話!”一開始還是小聲地嘟囔,但雖著那單調的聲音,仿佛無休無止般不斷重複時,那不可遏製的怒火終於噴發出來,“接電話啊!操***狗雜種!”他開始咆哮起來。

李軒從沒想到,自己的身體時竟會積蓄這麽多漢水。它們現在像溪流一樣,流進了他的眼睛裏。他抬起胳膊在額頭上抹了一把,這時從窗外傳來一陣緊隨著他的叫喊響起的低沉地呻吟聲。那聲音讓他的身體猛然僵硬起來,未及放下的手臂,又感受到了額頭瞬間泛起的寒意。幾個黑影搖晃著接近了窗戶,其中一個將臉緊緊地貼在了玻璃上,臉上破裂的皮肉在玻璃上展開。看著那張開花的臉,李軒深深地感受到它的迫切,那顆該死的腦袋拚命地向前頂著,然後就在玻璃上一路向右滑去。

“門!……”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李軒連跳帶滑地衝到了門邊,左肩順勢頂住了門。繃緊的雙腿慌亂地調整了幾次才站好,看著地上那長長的一條血痕,李軒心裏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看來王長發就算死了也一樣那麽操蛋。

來不及掛上的聽筒,像鍾擺一樣垂在桌下不停的晃動,仿佛在為李軒能頂住多久而記時。喪屍並沒有奮力地去擠門,它們發出歇斯底裏的嚎叫,掄起手臂拍打著門上的玻璃。那近在耳邊的“咚、咚”聲震得李軒的心都快要從嘴裏蹦出來。每一次揮舞過來的手臂,都像能穿透玻璃打到自己一樣,李軒驚恐地把頭不斷向胸口縮去。

那塊玻璃似乎並不像保護自己,李軒看到在一次次的撞擊中,它已經出現了幾道逐漸向四周龜裂的紋理。他的眼睛隨著裂紋的蔓延而瞪得越來越大,轉瞬而至的一聲暴響,玻璃變成了四處飛舞的碎渣。幾條胳膊一齊伸了進來,在李軒的衣服、頭發上摸索著著力點。李軒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狂呼亂叫了,但實際上他隻是漲紅了臉,在不斷的吭哧聲中拚命得向後退去。撕扯中身上的T恤迅速地變成了布條,冰涼的抓子觸碰到肌膚後冷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最要命的是頭發,它們成把地脫離了頭皮。李軒的視線模糊了,眼眶中充滿了淚水。

他踉蹌著向後退去,直到被身後的置物架阻住了退路。“操……操你們過幫狗雜種!媽的。”在急促的呼吸中,帶著哭腔的咒罵聲終於從胸腔裏擠了出來。憤怒和恐懼使他的麵孔顯得分外猙獰,看著門口處仍在向屋內奮力伸著的手臂,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突然笑了起來,繼而又為自己的慌亂而感到羞愧――那道門是他媽向外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