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陽,危機四伏

王光華把一份清單推到謝鏡如麵前,冷笑道:“謝處長,這就是你保安處的成果?”

謝鏡如拿起清單看了看,見上麵列著一些草藥和數字,看了半天都沒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隻得放下來苦笑道:“司令,您老知道我天生愚魯,見到數字就發懵,這是什麽東西?請您明示。”

王光華騰地站起身,拍著桌子道:“明示,明示,我說的還少嗎?明示管個屁用?”

謝鏡如一見王光華發大火了,也連忙騰地站起身,響亮地回答:“是,是,司令說的是。”

“你!”王光華把手指著謝鏡如,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又“唉”了一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莫名地來回搖晃著腦袋,斜眼審視謝鏡如。謝鏡如被看得心驚肉跳,勾著頭小心地問:“司令,您,有話就說。”

“有屁就放?”王光華眼睛往上一提,粗聲粗氣地道:“我的屁早就放過了,你們這幫木腦殼屁用不管。”

“管用,管用,您,永遠是我的司令。”謝鏡如點頭哈腰地討好道。

“管用還讓老蔣挖了我的牆腳?”嘴裏蹦出的老蔣二字,觸到了王光華的痛處,他一時間又傷心又惱恨,道:“我那麽些年拚著老命,結果帶出一夥有奶就是娘的畜生,老蔣送個奶嘴,他們就忘了自己姓什麽。”

“我沒有吸,我沒有吸,我可是一直死心塌地地跟著司令。”謝鏡如表白道。

你連吸奶的資格都夠不上!王光華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到清單上,拍了拍單子道:“這回又公然讓第十八集團軍來挖我們的牆腳了。”

“這,這,”謝鏡如撓了一下頭,疑問道:“單子上不就是一些草藥名嗎?這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王光華一愣,氣不打一處來,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他裝不出高深了,直接拍著桌子道:“草藥的目的是什麽?”

“治病救人。”謝鏡如像小學生背書一般,小聲地回答。

“對啊,就是救人。”王光華終於覺得孺子可教,點點頭道:“一兩草藥能救一條性命,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一下子弄走幾萬斤,豈不是能救十多萬傷員的性命,這不間接促成了他們隊伍的壯大嗎?他們是我們的敵人,敵人壯大了,對我們意味著什麽?”

謝鏡如覺得曾經的老司令、如今的參議長忘記了目前的形勢,善意地提醒道:“司令,如今國共合作,我們的敵人是倭寇,不再是剿匪時期的紅軍了。紅軍已經被改編成國民革命軍第十八路軍了。”

“我不知道?用得著你來提醒?”王光華又把胡子一吹,怒道:“如今是三國鼎立,我們和共匪的聯合,好比孫劉聯合,隻是一時的策略。朱毛所率領的隊伍,終歸是我們的敵人,就像孫劉之戰最後不可避免一樣。”王光華用曆史典故諄諄教導昔日的部下。

“可是,可是,孫劉開戰之後,北方乘虛而入,結果兩敗俱傷,三家歸晉。”

王光華正在說史的興頭上,被謝鏡如這句話一打斷,他頓時啞然。他知道對方所說乃鐵的事實,不好發火,隻哦哦幾聲強笑道:“曆史是這樣,我們現在討論的可是現實。如果現實情況是國軍和日本人打得兩敗俱傷,共產黨漁翁得利,那麽他們就會共產共妻,瓜分我們的財產,霸占我們的老婆。所以,我們千萬不能讓他們逮著這樣的機會。在這一點上,你這個保安處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我保安處的職責是維護社會治安,人家挖草藥,運送草藥出境,與我們保安處有什麽關係呢?”

“笨蛋,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關係大著呢。”

“是是是。”謝鏡如連聲答應。

“別老‘是’‘是’‘是’的,叫你笨蛋也‘是’,把你賣了你還跟著數錢,還有人比你更笨嗎?”

謝鏡如眼皮稍稍向上一翻,隨即耷拉下來,把心裏的不滿全部關在裏麵。他心想,我承認自己是笨蛋,還不是敬畏你的權力?如果我倆交換地位,你還不得照樣在我麵前像狗一般點頭哈腰?

要是王光華知道謝鏡如竟有如此叛逆的想法,一定會背過氣去。但手握權力的人總是那麽剛愎自用,極少顧及他人的感受。因為把人當狗一般使喚慣了,他還以為對方真是一條狗呢。主人做過了頭,惡狗也有咬人的時候啊。

這時他以為把謝鏡如馴服了,繼續道:“按照蔣委員長指示,我們雖然表麵上與共產黨合作抗日,可暗地裏必須采取‘防共、限共、融共’的政策,防備共產黨和第十八集團軍做強做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草藥是拯救生命的東西,何況拯救的也是我們同胞兄弟的生命?雖然我們有思想觀念上的差別,這不假,但僅僅為此就置兄弟於死地,豈不是太殘酷了?司令,不想法拯救在同一個戰壕受傷的戰友,道理上說不過去啊。”

王光華眼睛亮了起來,隨即搖頭歎息:“你說的何嚐不在理?但政治是最霸道最不講理的遊戲,古代的皇帝為了爭奪帝位,鞏固統治,連兄弟姐妹都可以出賣,更何況是戰友?兔死狗烹,鳥亡弓藏,自劉邦樹立了殺戰友的樣板,曆朝曆代哪一個開國皇帝不是如此?”

“這個,這個,”謝鏡如大著膽子道,“既然如此,我看蔣委員長也不是什麽好人。之前他讓我們幫著剿共,結果施奸計逼司令下了野,所以待我們防共融共取得成效,幫他打敗對手,他極有可能反過來收拾我們。”

王光華一愣,心想,這小子還挺機敏,說的這話還頗有幾分道理呢,於是點頭道:“這也是個理,怪不得共產黨罵老蔣玩弄反革命有兩手。既然如此,我們不妨來個東施效顰,學雲南王龍雲、桂係李宗仁那樣不再死拚硬頂,來個陽奉陰違,這樣反倒能得到老蔣的器重。”

見王光華聽進了自己的意見,謝鏡如朝前走了一步,道:“以卑職之見,我看不如讓共產黨做強做大呢。如果共產黨與中央對抗,就會把老蔣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屆時我們貴州勢力就可以在夾縫中生存了。”

王光華仰天歎道:“形勢發生變化,偏安是不可能了。省主席吳鼐臣是老蔣的親信,另外,隨著北京和上海等地相繼失陷,原來在那些地區活動的共產黨分子紛紛逃到後方。就連貴陽這樣偏遠的地方,都有共產黨人打著抗日救亡的旗號,在各高校、知識分子群體中組織抗日救國會。我擔心即使國民政府贏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卻反倒讓共產黨贏得了民心。自古以來,民心向背都決定了曆史的走向,到時勝負立現呐。唉!”

“按照吳主席和司令的指示,我們保安處和憲兵團加強了對高校救亡團體的管理和偵察,一旦發現共黨可疑分子,立即進行嚴厲處置。”

“嗯,這件事就按吳主席的意思辦。關於第十八集團軍收購和運輸草藥一事,你要對各方麵打招呼,想辦法阻止他們收購草藥,即使收到了也運不出去,讓草藥爛在倉庫裏,從源頭上掐斷他們的生命線。”

“是。”謝鏡如的聲音終於響亮了一些。

王光華輕輕把手一招,謝鏡如把頭湊近前。王光華說:“找你來還有一個重要任務。”隨後他附在謝鏡如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謝鏡如頻頻點頭,道:“司令,您放心,我馬上安排妥當,保證萬無一失。”

王光華反複叮嚀:“此事必須嚴格保密,否則要掉腦袋的。”

謝鏡如拍著腦袋嘿嘿一笑:“我還想留著這家夥吃飯呢。”隨即敬了一個軍禮,道:“司令,我走了。”

王光華揮了揮手,道:“去吧,我等你們的好消息。”待謝鏡如走出門,他看著空****的房間,露出了一絲陰險的笑容。

2

第十八集團軍駐貴陽辦事處。

辦事處租用了袁公館,正門上掛著醒目的牌子。為了方便聯絡,辦事處又另外租用袁公館背對麵的一棟民房,將其設立為興黔客棧,由貴陽地下黨介紹的一位忠厚老實的黨員出任經理。

這天,一位神秘人物匆匆走進客棧,在經理的引領下穿過秘密通道,出現在鄭成築代表麵前。

鄭成築正被十萬公斤的中草藥儲存和運輸出境一事弄得焦頭爛額。他先後與各家貨運公司談判,希望達成運貨協議,可貨運公司均以路途遙遠為借口,拒絕為辦事處承運。

看到陸大明,鄭成築一時愣住了。如果不是有重大情況,他是不會親自找上門的。鄭成築驚道:“您親自上門,很容易暴露身份呐。”

“沒有大事不登門。”陸大明想說一句笑話,可兩人的神情都太嚴肅了,笑不起來。他把帽子從頭上摘下來,道:“有一個非常緊急的情報,需要我們共同商議。”

“什麽情報?”

“據我們內線人員報告,省保安總隊第一團由遵義出發,向桐梓方向移動。”

鄭成築聽了,認為此事並不稀奇,是陸大明與軍隊接觸較少,少見多怪了,便輕聲笑道:“部隊移動、換防很正常啊,再說我們在桐梓方向也沒什麽目標。”

“不,”陸大明反駁道,“據上級發來的情況通報,應省政府邀請,周沁源先生即將回黔。我黨想利用他在黔省的威望,吸引廣大的愛國知識分子團結到我們周圍,轉移敵人對中共貴州省工委及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的注意力。保安一團此舉就是準備在婁山關地區設伏,趁周沁源先生由渝返築時發動突襲。”

“是,我們也接到上級通知,可通知並沒要求我們做保衛工作。據說此事主要由省政府派警察負責周先生沿路的安保工作。”

“不錯,上級確實沒有要求我們做什麽,可問題是目前情況發生了變化。為確保周先生的安全,預防敵人對他下毒手,我們必須製訂相應的應急預案。”

鄭成築終於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把腦袋一拍,道:“看我,一堆中草藥就把我給搞昏了。”旋即又問:“保安一團的團長是不是王滌默?”

“對。”

鄭成築道:“我知道這個人,他是王光華的長公子,一個飛揚跋扈的公子哥兒。他仗著老子的勢力,在保安總隊稱老大。王光華曾經要花五萬大洋買周先生的頭顱,此事說不定就是他支使的,我們不得不防。隻是我們不知道周先生什麽時候回黔,而且我們手中又沒有掌握部隊,如果把活動在滇川黔之間的邊區縱隊調過來,路途阻隔不說,隻怕時間上也來不及。雖然保安團戰鬥力不怎麽樣,可我們赤手空拳又如何鬥得過他們?”

陸大明道:“要能把滇川黔邊區縱隊調過來,還用我們著急嗎?現在隻能我們自己想辦法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鄭成築仰著鼻子聞了聞,道:“看來我還真得暫時放下草藥,專心處理這件大事。”

“按照上級的說法,保護周先生就是保護我黨在黔省最大的同盟軍,這是我們當前最重要的政治任務。”陸大明苦笑道:“隻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我不行;撥拉珠算,財源滾滾,你不行。鄭代表,你就把草藥的事交給我,我保證把它們安全運到第十八集團軍總部。前提是,你得保證把一個完整的周先生帶回貴陽。”

“行。”鄭成築好像卸掉了千斤重擔,渾身輕鬆,愉快地答應下來。見陸大明眼裏流露出不放心的神色,他道:“陸經理,請您放心,我這就出發,去找老戰友老部下想辦法。實在沒辦法,我就和張小山頂上,哪怕犧牲我們,也要確保周先生毫發無損。”

“不,你和周先生都不能犧牲,都必須安全地回到貴陽,這是上級的要求。”

“行,這裏就交給大明同誌了。”鄭成築性急,起身就要走,到門口不忘回頭提醒一句:“我們已經和總部建立了聯絡通道,如果您暴露了,就撤到延安去吧。”

“鄭代表放心,我們在貴陽的處境還沒你想象的那麽危險。”

3

天河工程處。鄭成築心急火燎地進來,拍著桌上的圖紙,嚷嚷道:“成龍,從廠裏借三百支槍給我,我立即拉一支部隊嘩嘩衝上去,我就不信我們拚不過一群土匪。”

鄭成龍放下筆,請鄭成築坐下說話,同時提過茶壺給他們倒上大碗茶,不急不慢地笑問:“什麽問題把你給難倒了?”

鄭成築咕嚕一聲把茶灌下去,抹了抹嘴巴,道:“想當年,我鄭成築借兵,誰敢不給?如今這些兄弟全翻臉啦,要兵沒有,要撥火棍,隻給一根。你說我要一根撥火棍幹嘛?所以我才上你這個銅業公司借槍來了。”

“我們這裏也沒有槍借。”鄭成龍笑著拒絕。

“什麽?誰不知道你們公司掛羊頭賣狗肉?”

“我們掛什麽羊頭賣什麽狗肉了?”鄭成龍依然不急不慢地道。

真是攻心病遇上慢郎中。鄭成築生氣地道:“你們公司對外自稱搞銅業,實際是幾家內遷兵工廠組建的第四十一兵工廠。據說你們每天至少造幾百支中正式步槍、捷克式輕機槍,怎麽可能沒有槍呢?”

“槍有的是,子彈也堆積如山,可就是不能借給你。”

“為什麽?”鄭成築瞪大眼睛氣鼓鼓地看著他,大有不借就翻臉的意思。

鄭成龍在他對麵坐下,掰著手指心平氣和地道:“雖然我們是兄弟,但也得公事公辦。一,我隻是兵工廠招來負責水利設計的工程師,不負責廠裏的槍彈生產和分配計劃;二,即使我負責槍彈的分發,還是不能借給你。”

“為什麽?”鄭成築這下給弄迷糊了。

“假如我把廠裏的槍彈借給你,違反規定不說,也違背了共產黨和第十八集團軍所提出的兩條重要原則。”

“哦?哪兩條原則?”

“第一條,所有槍口一致對外,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第二條,如同你們遊擊隊歌所唱,‘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所以如果我把槍彈借給你,等於為你造了槍炮,成了你們的敵人。如今正是國共合作時期,我可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韙。”

鄭成築愣了老半天,然後把大腿猛地一拍,道:“巧舌如簧啊,巧舌如簧啊。”轉而一笑,“也難怪了。原來你就是靠這張嘴,才得以在第四十一兵工廠電力招標競爭中,打敗王光燦,取得了這個首屈一指的項目。”

“你嶽父大人失利,你還高興?”

“我和他屬於不同的階級,早已決裂,何來嶽父之說?”

“話不能這麽說吧,共產黨也不能不講人情,如果因為階級感情就否定人情,必將破壞中國幾千年的文明淵源,破壞中國的社會結構和倫理道德。那麽,最終品嚐苦果的,不僅是你們共產黨,還有整個華夏民族。”

“這個問題,是你們知識分子研究的。我這個軍人,帶兵衝衝殺殺可以,憑三寸不爛之舌合縱連橫不行;舞槍弄棒在行,工於心計撥拉算盤珠子不行。現在組織上偏生要我來做這號事,豈不把人給憋死?”鄭成築懊惱地道。

“成築老弟,你其實也知道,我從小就不善言詞。古有說動諸侯合縱連橫的蘇秦,但他第一次出山也是慘敗而歸,家裏沒一個人給他好臉色,連老婆都不理他。後來他發憤圖強,精心研究諸侯的想法和需求,摸透了他們的心理並對症下藥,結果一舉成名。由此看來,能說會道的關鍵在於研究顧客的心理,同時揀自己擅長的說。比如在爭取天河水利項目時,我就強調水電潔淨、噪音小,建成之後,可一勞永逸。這最符合第四十一兵工廠的實際需求。假設建一座大型煤電廠,那和柴油機廠有什麽區別?一旦遭遇敵機轟炸,不能運輸油和煤炭,工廠就會麵臨停產的命運。因此,無論是省政府、國防部,還是第四十一兵工廠本身,一致認為雖然水電項目前期的工程麻煩一些,但更安全可靠。受此影響,原來決定采用火電項目的貴州製藥廠,如今也決定停止火電,換上水電工程。”

鄭成築專注地聽著,眼裏突地放出亮光,讚道:“老兄還真是抓住了事物的關鍵,可能成為貴州水電史上的第一人。”

“不敢當,不敢當,”鄭成龍謙虛地搖著手,“以此為鑒,你先好好分析一下,在保護周沁源先生的中,你所麵臨的關鍵問題是什麽?”

“擊退伏擊周先生的土匪,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鄭成龍笑了起來,道:“如果隻是這樣,那還不好辦?第四十一兵工廠有一支四十輛汽車運輸車隊,每日往返於重慶和桐梓之間,你到重慶迎接周沁源先生,然後一起乘車回來,周先生的安全豈不得到了保證?”

“這個,”鄭成築麵露難色,道:“我隻是負責周先生的安全,並不能決定他的行程及路線。據說周先生早年在這一帶教書時傳播了革命理想,因而一些學校成立抗戰救國會後,紛紛邀請他前去指導。這些活動也需要進行安全保衛工作。再說,我們也想借此打擊土匪的囂張氣焰,為老百姓贏得一個相對安寧的生存環境,提高我第十八集團軍的威望。”

“附加這麽多目的,問題就變得複雜了。”鄭成龍笑道,“不過,我確實讚同你的想法,抗戰大後方確實需要一個安定和平的建設環境。貴州經濟落後,百姓貧苦,許多人為生活所迫落草為寇,加之地方勢力為非作歹,終致匪禍不斷。像我們這樣的重點建設工程,政府都不得不調兵保護,可見治安形勢之嚴峻。”

“我就不明白,當年我借兵借槍,沒有誰不痛快答應的,這回不知他們是怎麽了?”

“當年人家是看在王家的麵子上,如今還看誰的麵子呢?”

“第十八集團軍啊,這難道不比王家的麵子大?”

“第十八集團軍的麵子確實大,勢力也大,問題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鄭成龍道,“再說了,你現在是共產黨的人,人家借槍給你,你帶著它們投奔共產黨去了,結果他們落得人財兩空,還得背一個資共的罪名。”

鄭成築笑了,道:“共產黨是講信譽的嘛,我鄭成築也是講信譽的嘛,我還沒做過過河拆橋的事呢。”

“做沒做過,那得問你老丈人了。”鄭成龍笑道。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張小山,這時也嗬嗬笑起來。鄭成築臉一紅,辯解道:“如果我當時不走人,他們王家人會先砍下我的腦袋。”

幾個人坐在屋裏說話,忽然聽到有人在窗前大聲叫嚷:“成龍成蛇,在幹什麽呢?”

“你的老冤家來了。”鄭成龍看了鄭成築一眼,大聲應道:“止戟兄,快請進,快請進。”

鄭成龍起身開門,迎麵走進一個英俊的軍人。他見到鄭成築後,先是一愣。接著兩人如同對峙的公牛,眼裏噴射出不相容的怒火。半晌,還是鄭成築首先軟下來,他主動抱拳施禮,道:“止戟兄,幸會幸會。”

穀止戟禮貌地回了一個禮,道:“你們不是被趕到黃土高原去了嗎?怎麽,是不是黃土高原上的日子太過清苦,比不上青山秀水的貴州?”

鄭成築微微一笑,回敬道:“止戟兄不是跟隨國軍在前線抗戰嗎?怎麽著,被老蔣繳了械,遣送回老家了?”

穀止戟被人揭了短,不由得又傷心又生氣,道:“那老東西不是人,不過,如果不是你們共產黨忽悠我們總司令聯合反蔣,老蔣怎會派兵圍剿我們?”

“這怎麽能怪共產黨呢?你們被遣散是因為第19路軍是一支堅決抗戰的部隊,與老蔣的不抵抗政策相違背,所以他才容不下你們。”

穀止戟性急,氣得滿臉通紅,卻不忘反唇相譏:“老蔣把你們第十八集團軍擺在抗戰前線,還不是想借機消滅你們?”

“我們是主動深入敵後抗戰。”鄭成築笑著道,“第十八集團軍和第19路軍倒是有一個相同之處,那就是槍口一致對外,不打中國人。這兩支有著相同民族感情的部隊,曾經試圖聯合起來反抗蔣介石的統治,隻可惜曆史造成了這兩支部隊的錯過。”

“哼,當日我們在福建獨立抵抗中央軍時,你們在哪裏?”

“我在貴州啊,止戟兄。如果我當時在江西,還不立馬帶人去幫你一把?我們可是同學、老鄉、兄弟啊。”

“咄,說的比唱的好聽。這不,把你老丈人的虎皮謀去了,如今在北方混不下,又回來與虎謀皮?”

“扯虎皮拉大旗,這是好事啊。不知老兄願不願意借一張虎皮給我呢?”鄭成築笑問。

穀止戟也微微一笑:“我如今也缺一張虎皮呢,成築兄是否願意借給我?”

“行啊,隻要你願意抗日,第十八集團軍這張虎皮隨時都可以給你當大旗。”

“謔,想得美。國軍也調轉槍口對外了,現成的大旗不用,我幹嗎跑那麽遠去借?吃飽了撐的?”

原來,穀止戟和鄭成築曾經是貴州陸軍學校的同學。看著他們一見麵就鬥上了嘴,鄭成龍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首,你們果然還是當年那對冤家啊。”

鄭成築看了穀止戟一眼,笑道:“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還是言歸正傳吧。”鄭成龍道:“止戟兄,據說你最近投到稅警總團旗下,幫他們訓練新軍,你現在總共招募了多少新兵?”

“最近陸軍在貴州大量招募新兵,搶了我們的兵源,加上稅警部隊對兵源素質要求比較高,因此招募新兵的工作比較困難,目前全省也就招募了一個團的樣子。”

“稅警?不就是征稅嗎,幹嘛要求那麽高?”鄭成築聽說了社會上的風言風語,不滿地嘰咕道。

“稅者,國之本也,取之於民,用之於國。如果稅收征不上來,那我們吃什麽喝什麽,拿什麽打仗?”

鄭成龍說:“這次南京把保衛天河工程的任務交給止戟兄,算是對你軍事才華的認可,重新起用了。”

“哪裏,哪裏。這明明是三五個警察就可以幹的事,卻叫我率人守衛,還真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你還真是高看了自己。”鄭成築笑道。

“話不能這麽說,現在有人巴望著水電站搞不成,他們才有利可圖呢。”鄭成龍笑問:“你帶了多少人過來?”

“一個加強營,既然要用高射炮打蚊子,那就轟轟烈烈地打吧,還可趁機練練兵,等待時機重上抗日戰場。”

“有誌氣,有遠見,”鄭成龍豎起大拇指,“這樣安排,可謂一舉兩得。”

鄭成築仿佛突然看到金子一般,眼裏射出兩道光芒:“你,帶了一個營過來?”

“是啊,哪像你成築兄,費盡心思挖王家牆腳,屁顛屁顛地跟著上陝北,如今卻隻帶了一個人回來,這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帶出山的那幫兄弟,正在前線與鬼子真刀真槍地幹,哪比得上你這個公子哥兒這麽好命,守著滿山溝的清風明月?”

抗日是穀止戟最大的願望,經鄭成築這麽一說,他羞愧地低頭不語。

“看家也需要人手,要防止敵特和土匪搞破壞。”鄭成龍替穀止戟解圍道,“剛才止戟兄說三五個人就能護衛第四十一兵工廠的安全,這擱在太平年景還差不多,如今這光景,萬一土匪來襲,豈不壞了大事?”

“兵工廠不是有保衛連隊嗎?”穀止戟說,“土匪無非圖點錢財,不至於去破壞國家重點工程。”

“萬一土匪被敵特收買,他們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你們知識分子總是想得多。”穀止戟嘟囔了一句,見此時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轉而問道:“你老兄是來守護重點工程的呢,還是來兵工廠借槍彈的?”

“我倒願意來兵工廠當守護使者,可人家不要我啊。”鄭成築因為有心向穀止戟借兵,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變得異常謙恭。

鄭成龍道:“他是來借槍彈的,可惜我隻管水電工程,不管槍彈借支。”

“借槍彈幹什麽?莫非你想在大後方再創一片紅區?拐幾個小老婆?”穀止戟譏笑道。

“創什麽紅區,我們把所控製的紅區都交給國民政府了。”鄭成築道。

“他是要護衛重要人物。”鄭成龍替他說道。

“護衛誰?”穀止戟望著鄭成築。

“周沁源,周先生。他這兩天要從重慶經桐梓回到貴陽,我奉命負責他一路上的安全。”

“原來是這樣。人不出名心不死,我這個姥爺到老也不安分,還要鬧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真不讓人省心。”

“姥爺?”鄭成龍和鄭成築兩人把目光同時投向穀止戟,驚訝地道,“你姥爺不是凱裏的嗎?怎麽又變成了周沁源先生?”

穀止戟嗬嗬一笑,道:“不錯,我姥爺確實是凱裏的,我也從小跟著凱裏的姥爺生活。不過,我母親是周沁源先生的幹女兒,所以我也叫他姥爺。”

“原來是這樣。”兩人恍然大悟。

“我姥爺可是貴州一隻虎,誰敢在老虎頭上拔須,有勞成築兄如此興師動眾呢?”

鄭成築習慣性地環視一圈,見屋內沒有外人,他才放低聲音道:“不瞞止戟兄,還確實有人想在老虎頭上拔須。總部指示我,要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周老先生的安全。”

“這個人是誰?”穀止戟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

“據有關方麵報告,保安一團準備在婁山關地區對周先生設伏。”

“保安一團?那不是王滌默所帶的團嗎?這小子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穀止戟鄙夷地道。

“王滌默可能隻是執行者,想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另有其人。”鄭成築道。

“你是說你老丈人家兩兄弟?他們和我姥爺可是老相識,論起淵源來,還應當算是我姥爺的學生。最近我聽家裏人說,王家想和周家聯姻呢。”

“聯姻?”鄭成築疑問道。

“你二舅子王滌非對我姥爺的外甥女花靜宜窮追猛打,這不是想聯姻是什麽?”穀止戟滿臉困惑,“在這種情況下,‘苗王’還能幹出如此卑鄙下流的勾當?”

“在周老先生出任川滇黔抗日救國義勇軍司令時,身為的學生“苗王”曾公然懸賞五萬大洋購買他的腦袋呢。”

“我看王家兄弟為了把持貴州的政局,獲得不法利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鄭成龍總結道,“省裏之所以應第四十一兵工廠方麵的要求,派止戟兄率部護衛水利工程,很大程度上就是擔心地方勢力,尤其是王氏方麵派人破壞。”

“成築兄,在保護我姥爺的事情上,第十九路軍和第十八集團軍又找到了合作的基礎。”穀止戟看著鄭成築,痛快地道:“說吧,你需要多少人馬?”

“我想,保安團肯定不敢明目張膽地襲擊周先生,他們應該會扮成土匪。因此,護衛兵貴精而不貴多,關鍵是要掌握保安一團的行動情報。”

“這沒問題,裏麵有幾個弟兄不滿保安隊的作風,想投到我這邊來。我派人去做他們工作,及時送來情報,待完成任務,即可轉入我部。”

鄭成築興奮地道:“如果能這樣,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

4

周沁源所乘汽車到達桐梓,中午時分入住桐梓鳳祥旅社。

周先生蒞臨桐梓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開,桐梓社會名流紛紛前往他下榻的鳳祥旅社探望。

根據上級要求,對周沁源先生的保護方案,以不影響和幹擾其正常的行程和活動為前提。按照這個思路,鄭成築和穀止戟商量以後,決定以隱蔽的方式跟蹤保衛。兩人進行了分工,由鄭成築負責桐梓方麵的安全,穀止戟則派出精幹人員沿路搜集情報,並率部於婁山關設伏警衛。

鄭成築已事先入住鳳祥旅社,見周先生旅途勞頓,決定待他休息過後,再將有關情況如實相告。鄭成築雖然已經作了周密部署,但見來訪人員混雜,仍然擔心土匪暗下毒手,因而神經高度緊張。待訪客陸續離去,鄭成築瞅了一個空,扣響了周先生的房門。

“進來。”周沁源道。

鄭成築推門進去,見房裏還有一個人,正在和周先生傾心交談。鄭成築退出不及,趕緊立正,行了一個軍禮,道:“周先生,第十八集團軍駐貴陽代表鄭成築向您報告。”

“啊,鄭代表,我們在成都見過麵。坐,請坐。”周沁源客氣地道,又把客人向鄭成築作了介紹:“這位是桐梓縣社會民教館的王館長,我今天來到桐梓,正趕上民教館成立,王館長特來邀請我去參加成立大會,待會兒我們一起去?”

“周先生——”鄭成築看了一眼王館長,欲言又止。

王館長起身鞠了一躬,客氣地道:“歡迎鄭代表前去指導工作。”

鄭成築不安地說:“周先生,您旅途勞累,是不是先休息好了再去指導?”

周沁源把一份稿子送到鄭成築麵前,捋了一下飄飄白須,道:“鄭代表看一看,對於這樣的民教館,我們該不該去表示支持?”

鄭成築接過來,見上麵用毛筆工工整整地謄抄著民教館的工作目標和實施原則。看過以後,他深為感動,就不好再阻止。心想,有自己陪同,外圍又有警衛人員,想必不會出什麽岔子。

周沁源起身說:“我們走吧,不要讓人家久等。”

民教館設在街邊的湖湘會館裏,走出鳳祥旅社,轉幾個彎就到。在湖湘會館的院子裏,前來參加民教館成立的社會各界,濟濟一堂。此前,桐梓縣縣長已經專程到旅社拜訪過周先生,此時又逐一見禮。王館長走到主席台前,高聲說:“今天我們有幸請到我省德高望重的著名革命活動家、四川省政府顧問周沁源先生蒞臨指導工作,大家歡迎。”

院子裏響起熱烈的掌聲。接著大家又以熱烈的掌聲對第十八集團軍代表表示歡迎。鄭成築見此陣勢,知道安全問題應當無虞,就找了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下,依然不敢放鬆警惕。

民教館成立儀式由桐梓縣教育局局長主持,首先由民教館王館長介紹民教館的相關章程。

王館長說:“我們的工作目標,就是‘在抗戰期間,縣立民教館應集中力量培養民族意識,增進抗戰智能,加強自治機構,促進生產事業。’民教館具體的實施原則為:第一,舉行通俗演講及化裝演講,經常在館內或館外、通衢舉行。第二,發動知識分子組織若幹抗敵及兵役宣傳隊,深入所在區域內各鄉村工作。第三,舉行各種展覽會,如戰時知識展覽會、防空展覽會等。第四,辦理戲劇表演,定期在館內公開表演有關抗戰之優良話劇,並組織民眾戲劇隊分期巡回區域內各地工作。第五,組織歌詠隊,教授富於抗戰意識及民族精神之歌曲,分赴各處巡回演唱。第六,放映教育影片及抗戰影片等,供民眾觀覽。”

王館長所言細則較為繁鎖,但事關抗戰,因此大家都聽得非常認真。其間,民教館工作人員又分發相關民教的自編教材一冊。其中“我們的縣歌”一課,深深吸引了鄭成築,以至於稍後鄧立炳縣長上台講話,他都沒有注意聽。

桐梓縣歌為:

桐梓人,要前進,改良生活實行新運動。

拿起鋤把荒墾,拿書把字認,肩扛槍受軍訓,

放哨守卡保衛社會安寧。

我們要做工,修路蓄水又造林。

我們要當兵,為國殺敵爭光榮。

桐梓人,快努力,英勇向前拚,我們的血和汗,顯出勤勞真本領。

奉公守法是本分,抗戰建國做好國民。

好國民,要猛進,自強不息挽回國運。

立誌須認清,隨處把國問,快當兵衝鋒陷陣。

守望相助一秉至誠。

抗建有宏綱,最重要的是經濟充分。

墾荒又造林,擴大生產圖安寧。

好國民,再振奮,猛飛快進,

依長露鋒能及,蹈平三島方消恨。

靈鳳振羽出滄瀛,朝食神戶夕飲東京。

待鄧立炳講完走下台,隨即請周沁園先生講話。周先生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走上台,朗聲道:“今天我有幸參加桐梓縣民教館成立大會,我感觸很深,歸結起來有三好:一是縣民教館的工作方案好,處處圍繞著抗戰救國,事事考慮著抗戰救國,這對於發動民眾抗戰、建國,必將起著很大的推動作用。二是民教館的課本編得好,自編教材緊扣縣情,結合實際,對推進民教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我粗略地看了看,縣歌寫得相當不錯。第十五課《當兵》也簡潔明了:‘好鐵打釘,好男當兵,我們既是男子漢,就要趕快應征,打倒日本,才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子孫。’這樣的歌讓人一聽就懂,一學就會,很能鼓舞抗戰士氣。三是桐梓各界的抗戰精神好。上至縣長,下至普通百姓,都意識到抗戰建國的意義,這讓我非常感動。

聽眾熱烈鼓掌。周沁源先生走下台後,教育局長說:“為了支援前方抗戰,後方要勤儉節約,勵精圖治,今天就不安排大家吃飯,各管夥食,散會。”

眾人歡笑著一哄而散。

有幾個老友熱情地要求招待周沁源先生。鄧立炳道:“周先生是吳鼐臣主席聘請回省的顧問,理應由縣政府招待。”

老友們便笑說:“剛才局長不是宣布不管飯了嗎?縣長管飯,豈不是違背了規矩?”

鄧立炳笑道:“是局長管縣長呢?還是縣長管局長?再說,局長宣布的是不用公款招待,我自掏腰包宴請周先生,這總沒有違反規定吧?”

有人於是笑言局長的規矩管不了鄧縣長,大家一路笑著,簇擁著周沁源先生朝桐梓和興飯店走去。

5

提心吊膽地挨過一夜,幸而平安無事。

清晨,周沁源一行吃過早餐,在鄭成築的陪同下,登上汽車,沿著剛修成的川黔公路朝遵義方向駛去。張小山則領著穀止戟手下的部分人馬,乘坐從第四十一兵工廠借來的兩輛汽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尾隨開進。

新修公路的路況很差,道路坑窪不平。汽車顛簸著爬上蜿蜒的婁山關山道時,已近中午時分,冬天薄薄的雲霧籠罩著婁山關點燈山頂。自汽車爬坡開始,鄭成築的心便懸了起來,緊張地審視著巍峨的頂峰,一邊分析土匪可能從哪個山坳裏殺出來,一邊思考著應對策略。還好,汽車艱難爬到婁山關埡口時,尚安然無事。

鄭成築所在的紅二、六軍團沒有經過婁山關,所以他隻是從戰友後來的描述中,聽說了紅一方麵軍攻打婁山關的故事。此時他觀察著陡峭的山峰,心想,戰友們的鮮血就撒在那些山坡上、草叢裏吧。

他正在沉思,周沁源先生突然發問:“成築,右邊的山峰就是婁山關點燈山吧?”

“是。”鄭成築點頭道。

周沁源往前招呼司機,道:“師傅,停車,我想去點燈山看看。聽說無數的紅軍戰士就長眠在山上,我們去祭奠一下。”

“周先生,婁山關是土匪出沒之地,難於保證您的安全,我們還是走吧。”

見不能阻止周先生,鄭成築趕緊跳下車,替他打開車門,眼睛警惕地望著山坡樹林茂密處,猜想穀止戟的人馬會埋伏在何處。周沁源下了車,抬頭欣賞著峭拔俊秀的婁山關風光,道:“我第一次走出黔省經過婁山關時,是沿著山路一直往上爬,那會感覺山好高好高,似乎頂著了天。現在公路修到了山上,也就不這麽覺得了。”

汽車的馬達聲飄上山來,鄭成築循聲望去,原來是張小山他們從後麵趕來了。他暗自鬆了一口氣,笑道:“自從發生過著名的婁山關戰役,婁山關在人們的心中就更巍峨雄偉了。”

“不錯,它由一座普通的山,變成了一座英雄的山。”周沁源道,“我在延安期間,毛澤東主席接見我時,多次談到婁山關,談到黎平會議和遵義會議。他說,如果沒有在貴州的這段經曆,就沒有中國革命新的開始。是婁山關精神鼓舞了紅軍戰士,使紅軍由此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所以,他委托我,如果回貴州經過婁山關時,一定要來祭奠長眠在此處的英靈。”

原來是這樣。鄭成築感動不已,覺得即使冒著十分的危險,也要陪周沁源先生上山走一趟。他問衛兵:“帶香紙了嗎?”

“帶了,”周沁源先生搶著道,“昨天在桐梓,我就叫小王上街買了香紙和酒水,我還從延安帶來了毛澤東主席草書的兩首詩詞。”他轉身招呼道:“小王,小賀,帶上祭品,我們上山。”鄭成築提著包裹緊隨其後。

一行人剛從公路攀上登山的路,突然,前方半坡上射來一串子彈。鄭成築來了個急轉身,把周沁源推到石堆後麵,邊觀察敵情邊把衝鋒槍對準了槍響的方向。

“衝啊,殺掉周沁源,賞光洋五萬。”半坡上跳出幾十個土匪,揮舞著刀槍猛衝下來。另一群土匪則沿著公路從他們身後包抄過來。

鄭成築把周沁源推到一個石窩裏,回頭對嚇呆了的兩位保衛說:“你們負責阻擊公路上的土匪。”然後調轉槍口,對準從山上衝近前來的土匪掃射。

噠噠噠,噠噠噠。

衝在前麵的幾個土匪應聲撲倒,隨即像冬瓜一般滾下山崖。其他的土匪愣住了,膽小的嚇得轉身往回跑,精明的則立即撲倒在地。當他們看清阻擊他們的隻有三個人時,大叫道:“他們隻有三個人,三個人,衝下去消滅他們。”

於是這群土匪又哇哇叫著,像老虎一般迅猛地撲過來。槍彈打在石堆上,濺起無數的碎屑,紮得鄭成築臉上火辣辣地疼。

三個人借助石堆掩護,機敏而頑強地反擊著,但他們畢竟勢單力薄,無法阻止兩股土匪的進攻。

眼看土匪就要殺到跟前。

山頂上,一個漢子把手一揮,大喊一聲:“衝啊!”一隊手持德製衝鋒槍的國軍士兵,如猛虎下山一般朝土匪撲了過來。剛剛還在衝鋒的土匪立時土崩瓦解。土匪頭子還試圖指揮部隊還擊,抵抗從山上衝下來的國軍,無奈大勢已去,隻得朝山下潰逃。

這時,一個窮凶極惡的土匪朝周沁源隱身的地方撲去。鄭成築急得手足無措,周沁源見無法躲避,便沉著地揮起手杖以四兩撥千斤之勢,順手一擋,一挑,土匪收不住步子,從他的頭頂飛過,狠狠地摔在坎下的公路上。見他仰麵八叉一動不動了,周沁源說了一句:“罪過,罪過。”

穀止戟率伏兵衝下山,一個急衝鋒就把土匪打得落花流水。除了幾個漏網之魚,絕大多數土匪都被就地消滅。山坡上、公路上躺滿了他們的屍體。

周沁源走到山道中間,穀止戟緊走幾步,向周沁源敬了一個軍禮,道:“姥爺,外甥來遲,讓您老人家受驚了。”

“我說誰率的部隊,戰鬥力這麽強,原來是你小子,三兩下就把幾百號土匪給收拾了。”周沁源豎起大拇指讚道。說著他望了一眼土匪屍體,疑問道:“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土匪,勢力這麽強大,穿戴還這般整齊?”

“我也不知道,姥爺。”穀止戟指著鄭成築說,“這都是鄭代表提供的情報,我不過是奉命剿匪,歪打正著救了您老。”

周沁源又疑惑地看向鄭成築,當著眾人的麵鄭成築不便說破,隻道:“我們準備給第十八集團軍運送中藥材,可當地老百姓說這裏世道不寧,後來獲悉是一群土匪在此占山為王,因而特地請止戟兄率隊清剿,為民除害。”

“好,好。”周沁源曆經世事,何其精明,見他們繞著彎子說話,自然明白他們有難言之隱,便道:“這回我們打了一個大勝仗,也許是戰死的英雄們在天有靈,我們更應當前去祭奠了。”

穀止戟吩咐手下士兵打掃戰場,自己則跟隨周沁源上山。來到雄奇的關隘前,見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廟壁的石頭上,滿是槍彈的痕跡。周沁源注視良久,又望了望山頂,道:“從槍痕來看,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麽激烈的戰鬥啊,我們就在此祭奠吧。”說著,他吩咐小劉、小賀把香紙拿出來,擺在地上。然後,他弓著身子,按照民間的習俗把紙疊好,點燃,又拿起幾炷香在燃燒的紙焰上點燃,鞠了三個躬後,插到土地廟前,喃喃地道:“英雄們,祝你們的英靈早日升天,轉世為土地菩薩,保一方百姓平安。”

眾人聽了,都把目光轉向周沁源凝視的方向,滿臉肅穆的神情。

周沁源深吸一口氣,用宏亮而鏗鏘的聲音朗頌道:

“山,

快馬加鞭未下鞍,

驚回首,

離天三尺三。

山,

倒海翻江卷巨瀾,

奔騰急,

萬馬戰猶酣。

山,

刺破青天鍔未殘,

天欲墜,

賴以拄其間。”

這首題為《十六字令》的詞作,其氣勢令眾人為之驚顫。穀止戟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真可謂大氣磅礴,與我磅礴之烏蒙是何等相配!”緊接著,周沁源繼續朗誦另一首——《憶秦娥·婁山關》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

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

夕陽如血。”

周沁源飽含感情的聲音,化為嘯嘯山風,朝遠方襲卷而去。大家都沉浸在悲壯的氛圍中,淚水盈目,凝然無語。周沁源卻把紙在香紙上點燃,順風一揚。穀止戟急得連忙伸手去抓空中燃燒的紙片,但他撲了個空,隻得眼睜睜地看著紙燼灰揚。

“姥爺,您這是幹什麽啊?”

“受毛澤東主席之托,把詩詞燒給英雄們啊。”周沁源道。

穀止戟生氣地道:“姥爺,您好歹也是一個讀書人,不知道毛澤東的詩詞寫得好,毛體狂草也自成一格?隨著他在國內的影響增大,他的書法行情看漲,以後可能會成為藝術珍品,您就舍得把這麽珍貴的東西燒掉?”

周沁源詭譎地一笑,道:“姥爺哪有這麽憨呐,毛主席的手跡那麽珍貴,我舍得燒嗎?你們會伏兵之計,我老頭子當然也會耍調包計啊。為了讓英靈們認為那就是毛主席的字,我特地把毛主席的原作放在案頭,天天臨摹,終於達到了九分形似,三分神似。”

穀止戟笑了,道:“姥爺,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過獎,過獎。”周沁源臉上流露出小小的得意。

6

清涼的薄霧籠罩著高原的田野。

早間的空氣透著一絲清涼,聞著家鄉的味道,能讓人品味出淡淡的香甜。像往常那樣,周沁源拄著手杖走出門,巡視著這片寧靜而充滿勃勃生機的莊園。老黃狗見主人回家,表現出格外的活潑與歡騰,積極地在前麵帶路。它跑出去老遠,又返回來,跟在主人腳邊慢慢地走幾步,偶爾抬頭討好地看著主人,然後又跑上前去,如是反複。

昨晚,苗家寨村民們為周沁源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他們在采鼓場上舉辦篝火晚會,載歌載舞,一直鬧到深夜,以至於他今早比平常都起得晚一些。

“小亞,你讀幾年級了?”

“爺爺,我讀初二了。”小亞仰著頭得意地說。昨天她聽說周爺爺回家了,特意跟老師請假,回來看望周爺爺。

“啊,好,努力讀書,長大了為抗戰盡一份力。”周沁源笑著鼓勵。

田地裏的麥苗已經長起來了,綠油油一片,讓田野多了幾分清新和恬靜。周沁源原以為在自己離家的這三年時間裏,莊園裏肯定早就荒蕪一片,“兔從狗窟出,雉從梁上飛”,沒曾想這裏秩序井然,一切照舊,宛如陶淵明所描寫的桃花源一般“屋舍儼然”。

周家莊園是周沁源理想的試驗田。早年,他也像滿懷熱血的知識分子一樣,抱著改造中國的理想,把一個村或者一個縣作為試驗基地,於是,他購置了這片莊園。事實證明,知識分子改造社會的手段過於理想化,結果歸於失敗。不過,周家莊園卻得以保存下來,成為父女倆在貴陽的棲身之所。

麥田蔥鬱,身著農家裝的周雅琳,正彎著腰拔草。抬頭見父親站在眼前,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亂發,關心地問:“父親,您不多休息一會?”

“年紀大了,睡不著了。”周沁源走過去,蹲在女兒身邊,和大家一起為麥田除草。

周雅琳道:“我們拔就行了,不用您動手。”

“勞動能活動筋骨,強身健體呢。”周沁源笑道,又問:“你怎麽想到在稻田裏種上麥子的?”

周雅琳道:“抗日戰爭在中國重要的糧食產區展開,大量勞動力又投入戰鬥,所以我國的物質生產必將經曆一個極其困難的時期,糧食也必將成為社會的主要問題。”

周沁源看了女兒一眼,笑道:“想不到我女兒也會深謀遠慮了啊。”

得到父親的誇獎,周雅琳興奮地道:“父親的意思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相對普通百姓來說,我們就是肉食者啊。”周沁源感慨道,“這次我到延安,深切地感受到工農軍遠大的政治理想及其朝氣蓬勃的革命精神。中國革命的希望還在於老百姓啊。”

“父親不是常告訴我們,拯救社會的政治理想、拯救文化的途徑都在民間,而‘廟堂’從來都不是改造社會的動力源泉?”

“不錯,”周沁源點頭道,“推翻清王朝時,我們是來自民間、來自最底層的最堅定的革命力量。曾幾何時,我們喪失了這種革命的精神動力?”

“不,父親,您是一個徹底的革命者,從您身上可以觀照出許多人的墮落,所以您才會招致權貴嫉恨。”周雅琳把一把野菜丟進背簍,直起腰,問:“父親,您這次延安之行,感觸最深的是什麽?”

周雅琳笑道:“您總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追求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世界上又哪來絕對的民主呢?”

周沁源道:“從目前來看,延安理想高揚,充滿生機,到處洋溢著樂觀主義精神。我認為,這是一塊富有生機與活力的地方,它能夠爆發出革新社會、拯救中國命運的力量。但是,我仍然有些擔憂。”

“為什麽?”

“因為延安現在表現的是集體力量。作為一個年輕的革命團體,或者說當團體中大多數成員都是年輕人的時候,人們精神飽滿,熱情洋溢,每一個個體都充滿了活力。但是,當這個團體長期從事同樣單調的事業,或者團體中的個體隨著時間推移,不斷老去,精神走向保守,生活走向墮落,這時,他們就會喪失集體主義的熱情,他們的力量也不足以支撐集體事業,於是,千差萬別的個性及思想以及業已形成的利益集團,就會排斥集體、排斥新成員、排斥新思想。就像時下的民國黨派林立,幫派林立一樣。這樣,原來新興的力量即轉化為拆散、分化、瓦解集體的力量,整個集體的事業將麵臨曲折的、甚至可能遭到瓦解的命運。”

“父親是在總結國民革命的經驗吧。”周雅琳笑道。

“不錯,”周沁源點頭道,“我是以此觀照彼,得出這樣的想法。”

周雅琳沉思了一會,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但我相信組織的領導者,會根據形勢發展,適時調整組織的方向與策略,讓組織永葆生機和活力。”

“但願如此。”周沁源為之一歎。

在麥苗中間,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在清風中搖曳。周沁源伸向小花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想起了外甥女花靜宜。外甥女出生很長一段時間後,周沁源都為她姓什麽而發愁。因為這件事作為家族醜聞,曾經弄得他臉上很是無光。到她周歲的時候,按慣例要讓她抓周,以測她未來的命運。她在眾多新奇的物品中,把那束剛采摘回來的鮮花緊緊地抓在手裏。周沁源靈機一動,心想既然她如此喜歡花,幹脆就姓花吧。這會兒,受到花的觸動,他不由得問:“我的那朵小花呢?開在什麽地方?”

“在上海呢,她說哪裏有戰鬥,哪裏有傷員,哪裏就是她的戰場。”說到女兒,周雅琳也滿臉憂色,無奈地搖頭道:“兒大不由娘呀。”

“這孩子小時候像男孩,長大了卻變得特別文靜。不過,好在她心裏有主見,這一點倒像她父親。”周沁源笑道。

周雅琳看了周邊的仆人們一眼,嗔怪道:“像她姥爺不行?像她母親不行?為什麽非得說像他?”

“還不是跟她姥爺學的,把危險當成遊戲,哪裏危險就往哪裏鑽。”周雅琳念叨道:“這家裏呀,一老一少都不消停,不讓人安生。”

女兒的話讓周沁源深感愧疚,道:“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您這次回來,就好像是從染缸裏撈出來的布一樣,變了顏色,有人不高興了。”

“我變了顏色嗎?我到別處轉一轉,怎麽就變了顏色呢?這顏色怕是別人強加的吧?”周沁源道,“按照這樣的邏輯推理,如果我到埃及金字塔參觀一回,我肯定就會變成穆斯林、埃及法老,那他們還不得把我拒之國門外?”

周雅琳笑了,小聲提醒道:“話是這麽說,我們還得小心為是。”

“我還準備高調亮相呢,”周沁源說,“既然我認為延安是國家的希望所在,我要大聲地介紹延安,宣傳延安。”

見女兒臉上浮現憂慮的神色,周沁源換了語氣,語重心長地道:“女兒,追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是我畢生的追求。過去,我把同盟會、國民黨當成救國的希望,所以我毅然加入它們的隊列,現在,延安又讓我重新燃起了當年革命的**,讓我感覺青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父親,您並沒有老啊。”

周沁源得意地舉起手臂,道:“我是花甲的年紀,年輕的心靈。”

“父親,省政府吳主席為您舉行招待會,你參加嗎?”

“參加,為什麽不參加?”周沁源道,“不管吳主席持何種政治觀點,是誰的派係,從他上任所為來看,他是自民國成立甚至是貴州建省以來,在省長任上最有思想、幹得最為努力的一位。對這樣勤奮的省長,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支持他的工作。這也是為抗戰救國作貢獻啊。”

“您也是變相支持‘他’的工作。您,難道沒怨氣了?”周雅琳小聲地問。

“此一時,彼一時。彼時,於私,他是我女兒的災星,於公,他在搞獨裁;此時,大家都在為國家存亡而奮鬥。”

“謝謝,您真是我的好父親。”周雅琳為父親的寬容大量感到由衷的高興。

7

王家公館。

管家領著謝鏡如走到書房門口。他見王光華黑著臉站在書桌前,喊聲報告,行過禮,便垂下頭來,不敢正視王光華的眼睛。

王光華卻異常的客氣,道:“坐吧。”又吩咐道:“管家,泡一壺茶來。”

謝鏡如戰戰兢兢地坐下,驚恐地望著他,道:“司令,事情沒辦好,您處分我吧。”

“我早就不是什麽司令,處分保安處長是省長的事,我沒有那個權力。”

王光華把手一揮,道:“謝處長,別羅嗦了,這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要怪隻能怪老天爺還睜著一隻眼,讓這個老共匪撿回一條命。”

“我們幾乎損失了半個保安團。”謝鏡如小聲道。

“半個保安團,一個保安團才幾百人?”王光華滿心疑惑。

謝鏡如麵露難色,道:“司令,您也知道,貴州是窮省,保安處就那點經費,而且還時常不能及時到位。保安團雖然號稱‘團’,其實也就幾百號人,充其量相當於一個營的人數。不遇戰事則罷,一遇戰事,老底馬上就被揭出來了。”

“唉,你們怎麽能這樣幹?”王光華猛拍了一下腿,“當年我們以兩個旅的兵,建立了兩個師的指揮架構,那是為了恐嚇周邊虎視眈眈的敵人,實際戰鬥力怎麽樣,我們心裏有數。可是,執行這麽重要的任務,你怎麽能派一個空架子上陣?”

王光華擺事實講道理,一點都沒拿司令的架勢,這讓謝鏡如感覺有點意外,忍不住猜想這可能是因為帶頭執行任務的是他兒子吧。這次伏擊戰差不多報銷了半個團,團長王滌默山畏懼中彈,就命令副團長指揮,自己卻躲在鎮上抽大煙,僥幸逃過一劫。

是不是兒子安然無恙,司令才保持那麽好的風度?謝鏡如無法確定。他說:“保安一團已經是最有戰鬥力的了,滌默團長作風頑強,領導有方,在幾個團長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王光華對此並不領情,譏諷道:“這麽說來,不是保安團戰鬥力不強,而是老共匪太狡猾了?”

“是,”謝鏡如肯定地道,“稅警營的火力太猛了,他們所持的是德國製造的衝鋒槍,一支衝鋒槍的火力,能抵得上我們幾十杆槍呢。”

“落後就挨打呀。”王光華道,“要想成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沉思了一會,接著道:“這個‘器’有多種解釋,‘國器’的‘器’就是政治,就是思想。這次伏擊遭遇慘敗,是敗在兵器。我想,我們和共匪的博弈,成敗的關鍵在一個‘器’字。國民政府的官員凡事都著眼於自身利益,政治上缺乏遠見,軍事上缺乏勇敢,經濟上缺乏活力,民生上又缺乏對民眾的關愛,焉能不敗?”王光華說著,便透出些許絕望的語氣來。

謝鏡如驚問:“司令,何出此言?”王光華搖搖頭,苦笑道:“還不是那個老共匪,大家都說他早已屍骨無存,哪想到他又活生生地冒了出來。咱們派一個團的人去伏擊他,都被他僥幸逃脫。對付一個人都難以得手,更何況是對付整個黨?”

“司令,要不我們再派人伺機收拾他?”謝鏡如臉色一沉,出了一個陰毒的主意。

“是是是,不能因小失大。”謝鏡如也轉變得快。

“行了,把他放在那裏,也算是對我們的一個警示。”王光華站起身道,這就有了送客的意思。謝鏡如原本就不想多待,於是趕緊站起來,恭敬地問:“司令,您還有其他事嗎?”

“你走吧,走吧。”王光華揮揮手道。待謝鏡如朝門口走去,他在後麵又叮嚀一句:“這事錯在我,不要背什麽包袱。”

這話似乎有拉攏之意,謝鏡如知趣地道:“從這件事中我也要舉一反三,好好檢討自己的過失。”

謝鏡如前腳剛走,王光燦後腳走進來,手裏拿著吳主席的請柬,道:“今日居然要為從匪區回來的人舉行歡迎宴會,這豈不是鼓勵人們為匪,宣傳為匪光榮嗎?”

“吳主席已決定聘請周沁源為省政府顧問,待師範大學建成,還要聘請他為校長呢。如今國共合作,身上顏色越紅的人,越受到重視。”

王光燦聽出大哥語氣裏的酸味,道:“這個吳主席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蔣委員長的老鄉嗎?怎麽突然變成了共黨的同情分子?”

“什麽共黨同情分子?他純粹就是一個商人。老蔣派他出任貴州省主席,主要就是想把大後方緊緊拽在手上。如今穩定壓倒一切,發展是主要目標,他作為技術性官員,較少考慮黨派政治層麵的問題,政策上以追求黨國利益最大化為目標。我們隻要圍繞這個思路來分析他,他的所作所為就一目了然。”

“嗯,還是大哥眼光高,看人看得通透。”王光燦讚道,“不過,從我們生意人的角度來看,利潤是最高追求,也是最高原則,我們可以不管生意對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是白人還是黑人,隻要有利潤,雙方就存在合作的可能。就眼下情形而論,抗戰是民國政府最大的政治目標,因此,凡是能夠為抗戰出力的,就存在合作的空間。以此為標準,拋棄黨派前嫌,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爭取抗戰救國的勝利,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但是我們得提防後院起火啊,”王光華道,“某些政黨和團體借抗戰之機,做大做強,隻怕到時候就是養虎為患了。”

王光燦笑道:“這就是大哥與老蔣合作的現實情況,既存在矛盾,又有合作的基礎,這仍然是基於黨派和政治團體的層麵來思考問題。如果站在國家、民族以及民眾的高度,凡是能夠促進國家發展、民族進步、民眾幸福的團體,皆存在合作的可能。這就可以促使各類政黨拋棄一黨之私,采取團結而非對抗,合作而非排斥的態度,認真對待民族發展問題。任何以一黨獨大、對其他黨派采取打壓的做法,都可能使政黨走向獨裁。”

“是。”王光燦對大哥的話總是言聽計從。“最近生意頗不順,有限的公路都用於運輸抗戰物資,生產的煤炭沒有車運出去;競爭幾個大項目時,又總是失利;清水江上的木材又不能轉化為利潤,這麽發展下去,豈不是逼良為娼,隻有販賣煙土一條道了?”

王光華說:“你競爭第四十一兵工廠的項目問題,我也參加了評估,與煤電相比,水電確實安全得多。煤電廠建在洞外,遭到敵機轟炸的可能性極大,建在洞內,噪音煙塵會讓廠內的工人受不了。而水電在這兩方麵都有優勢,且建成後,可一勞永逸,安全使用,連運輸煤炭的費用都省了。”

“按大哥的意思,煤炭就沒有發展前途了?”

“那倒不至於,”王光華笑著搖搖頭,“關鍵是市場的發展方向存在問題,好比一個優秀的將軍,在於主動尋找戰機、培育戰場一樣,一個好的生意人是否也應當培育和開發屬於自己的生意和市場呢?”

“不錯。這些天,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想,自有人類發展以來,能源是決定人類生存方式的最大問題。鑽石取火改變了人的生存狀態,蒸汽機車的發明,促進了世界工業革命的進程,使人類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階段。能源的消耗越大,百姓對它的依賴程度就越高。”王光燦停頓了一下,繼續道,“遠景是這樣,可遠景並不能解決現實問題。”

王光華笑了,道:“最近南京方麵在推廣什麽新生活運動,我們可否把利用新能源,多燒煤、少燒柴薪作為新生活運動的內容?這樣,煤炭的消耗大了,市場不就相應開發出來了嗎?”

王光燦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對呀,借助政府的力量推動市場,這可不得了哩。”

“你具體研究一下。我將以參議會的名義,通過貴州省新能源運動,倡導貴陽等城市以燒煤炭為主。如此一來,何愁煤炭沒有銷路?”

“權力真是個好東西,難怪這麽多人著迷呢。”王光燦笑道,見生意的事有了出路,他心情好了許多,問:“大哥出席吳主席舉辦的招待會嗎?”

“出席啊,為什麽不出席,以後我們和周沁源打交道的地方很多,說不定還要成親家呢。”一句話說得王光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