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奇老頭在哪裏

皇帝司馬景平都氣笑了。

讀孝經,你讀狗屁孝經,你韓殿臣天天帶著老十二睡到日曬三竿,醒了就琢磨著吃,吃飽就琢磨玩兒,關禁閉過得這麽舒坦,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送到十二皇子那兒的書簡,上麵灰都落了三層了!

韓殿臣板著臉問道:“陛下何故發笑?難道不該讀《孝經》麽?”

司馬景平說道:“老十二天資駑鈍,連《千字文》都讀不順暢,你帶他讀《孝經》,他讀得懂麽?”

《千字文》在原本的曆史中,是鬥帝蕭炎找人編得啟蒙讀物,在這裏的曆史走向中,則是琅琊王氏為了重表先祖王羲之文風,齊心編撰出來的。

隻能說有華夏文明這個根子,不管曆史怎麽發展,該出現的東西遲早會出現的。

韓殿臣卻道:“《千字文》雖琅琅上口,卻引經據典繁甚,十二皇子內心淳厚,隻知孝順父母君上,接受起那些世俗繁雜來確實是慢了一些,故而臣才帶他讀《孝經》。”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闕持中。十二皇子能精一在孝道之上,未嚐不是天賦異稟啊。”

司馬景平說道:“哦?你還治過《尚書》?”

哦?

原來這幾句話出自尚書?

韓殿臣心裏直呼長見識了,信息碎片化時代,找幾句話就能跟人論道,鬼知道出自哪裏。

司馬家累世皇族,就算打了這麽多年仗,底蘊並不能算少,自然是識得《尚書》的。

隻是司馬景平沒料到其實韓殿臣不識得《尚書》。

韓殿臣囁囁說道:“呃,陛下送到十二皇子府中不少書目,倒是便宜了微臣,看過一兩句,也就一兩句。”

司馬景平“啪”地一拍龍書案,怒喝道:“韓殿臣你大膽!區區九品的皇子侍讀,也敢欺君嗎?”

韓殿臣差點兒嚇尿了:“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司馬家的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兒不正常?屬狗的,說翻臉怎麽還翻臉呢。

給十二崽送的書都是司馬景平精挑細選的,怎麽可能有《尚書》這麽高大上的東西。

司馬景平怒不可遏:“老十二的書都是朕親手挑得,哪裏來得《尚書》?你不怕朕斬了你嗎?”

言外之意就是——小夥子,別仗著聰明就太囂張,吃著我司馬家的飯,一點兒活不幹,我是能宰了你的。

韓殿臣隻覺得**一陣抽搐,嘴角也一陣抽搐,兩腿一軟便趴在了地上。

誰踏馬能想到帶著世家重新光複中原的司馬景平還是個溫馨老父親?

誰踏馬能想到堂堂皇子要讀的書裏,連儒家超級大經典都沒有?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韓殿臣心裏暗下決心,如果這次能活下來的話,以後得再少說點兒話。

一直等司馬景平發泄完了火氣,韓殿臣方才說道:“微臣欺君失節,請斬我頭,懸之東門,以謝天下。”

嗬嗬,陛下,你東門的事兒有著落了?

以退為進,拿著本不想卷進去的流民作籌碼,這是沒奈何的事,怪隻怪韓殿臣一心隻想回去吃烤肉,言語之中失了計較。

司馬景平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侍奉在一旁的魚泰吉,沒有說話。

魚泰吉趕忙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心裏直打哆嗦。

內官通外臣,多大的罪過。

要是在皇帝心裏留下這麽根刺,他的職業生涯就算是一步入低穀了,就算暫時不拿他怎麽樣,時間長了也會被疏遠。

太監的權勢就是直接依附於皇權的,離開了皇帝,他魚泰吉還是個什麽?

兩個人就這麽一直跪到天色完全黑了,掌燈太監點著了禦書房的燈,重新恢複光明的時候。

司馬景平聲音悶悶的,似乎有些倦了:“起來回話吧。”

魚泰吉沒敢動,微微抬起頭,餘光瞥了一眼韓殿臣。

韓殿臣趴在地上,撅著腚,模樣很是滑稽:“微臣不敢。”

魚泰吉也跟著說道:“奴婢不敢。”

司馬景平冷笑一聲:“你不敢,欺君你都敢,還有你不敢的事?”

韓殿臣說道:“微臣萬死。”

領導說你有錯的時候,你最好就別當麵解釋為什麽有錯,越解釋他就越生氣,幹脆死乞白賴爛在這兒臭塊地,等他火氣過去的時候看情況再說。

尤其是久居高位被眾星捧月的領導,更是聽不得解釋。

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好說法,說好聽點兒叫人情世故,說得不好聽就是奴才文化,但人情世事大抵如此,置身其中,誰也沒辦法。

良久,司馬景平長歎一聲:“殿臣呐......”

韓殿臣伏首:“微臣在。”

司馬景平把上奏的折子丟到韓殿臣麵前,又歎:“朕,難呐。”

“如今天下初定,民生凋敝,農耕百工,北禦夷狄,修補官道,乃至於官倉稅收,處處都要人。”

“世家一個個守著良田萬頃,家奴無數,甚至還有私兵護衛,朕不過要些許丁口出來,他們便如此做派,實在是......”

“唉!”

萬千愁腸,終究隻歸一聲歎。

韓殿臣撅著腚安慰道:“中原百年戰亂,正是百廢待興之時,隻要陛下勵精圖治,朝堂上的大人們用功,定能恢複華夏盛世。”

打太極拳嘛,再把問題踢回去,我就一吊九品官,琅琊王氏門口的看門狗都比我品階高,跟我歎氣有什麽用

韓殿臣完全理解一個中年得誌的男人想要進一步建功立業的心,也完全理解一個大家庭一家之主想要創業,卻被家庭裏心思各異的成員東拉西扯最後一事無成的惆悵。

可是理解歸理解,他可萬萬不想卷進去,真的會掉腦袋的。

儒家老念叨著修齊治平,保全此身才是當下第一要務。

司馬景平靜靜看著韓殿臣,眼神之中難免有些失望:“殿臣年紀尚幼,羽翼不全,不能做大事。不過,我觀你才華橫溢,定是師從高人,不知你師從何處?”

韓殿臣把和魚泰吉說的話又搬出來重複了一遍:“回陛下,臣是孤兒,幼年時流浪山中,遇到一位白發老翁,他見我可憐,便收我為學生,傳授我了些許學識,賜臣韓姓,取名殿臣。後來臣逐漸長大,有了點糊口的力氣,恩師便駕鶴雲遊,從此再不見了蹤影。”

“下山之時,微臣既無財產,也無田畝,是靠著討飯才活了下來。”

關於韓殿臣的出身和履曆,早在舉秀才的時候就調查得一清二楚了,討飯苟活,頗有詩才,後來做了點兒小生意,才漸漸傳出來才名,這些司馬景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到韓殿臣主動交代,他還是不死心地問道:“難道你的恩師離去之前,就沒有留下任何讓你能聯係他的手段或者仙術嗎?”

韓殿臣搖搖頭:“回陛下,不曾。臣下山時孑然一身,隻有粗麻布衣一套,至今還存留著。”

司馬景平失望地說道:“罷了...是朕癡心妄想了,你...”

司馬景平本想讓韓殿臣退下,可突然福靈心至,心中暗道:反正他來都來了,不如就死馬當活馬醫,讓他說說自己的看法。

一念之差,天差地別。

韓殿臣聽司馬景平說“你”,還以為他要讓自己起身離開,心裏也就涼了一半。

之前他作為詞臣簡在帝心,靠的就是一手恭順,今天自己嘴禿嚕,以前打好的恭順牌一把火全燒光,仕途基本也就到此為止了。

沒成想司馬景平卻說:“你打開折子看一看,說說你的想法。”

“但說無妨,有不妥當的地方,朕也赦你無罪。”

韓殿臣看著眼前散落在地上的奏折,心裏像是打翻了雜貨鋪,五味雜陳。

君子見機,達人知命,這就是他韓殿臣的人生最大的一個轉折點了。

拿起奏折,就是接下這活兒,進一步,是朝堂;不拿起奏折,退一步,是江湖,孑然一身,重歸鄉野,頂了天能做成一個富商。

這奏折雖小,上麵壓著的,卻是他韓殿臣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