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見鍾情

韓殿臣萬萬沒想到,到達博陵崔氏的時間居然比預想中還快了三天。

甩開了拖後腿的禁軍,趙卷爾一路上帶他抄近道,速度飛快,就是有點兒費腰。

以至於趕了十多天路,每天還有趙卷爾以高手內功上藥,這腰也沒好利索。

到了博陵崔氏門口,趙卷爾沒讓韓殿臣下車,扛著沉香木的大牌子,站在崔氏門口吆喝道:“博陵崔氏的人聽著!我乃是饅頭山趙卷爾大王!今日來拜訪你崔氏了!”

韓殿臣靜坐在車內,滿頭黑線。

如果不是因為腰不方便,他真想駕著車趕緊跑——在博陵崔氏大門口這麽喊,怕不是要被圍殺。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博陵崔氏居然沒有派人出來圍攻,反而是一個看似管家的老仆人笑眯眯地迎了出來:“呦,這不是趙大王嗎,貴客登門,蓬蓽生輝啊。”

“不知此次前來,是要糧啊,還是要錢啊?”

趙卷爾豪橫地說道:“這次來既不要糧,也不要錢,本大王是給你們送東西來的!”

管家受寵若驚地說道:“哎呦喂,那我可得好好瞧瞧,您是送了什麽寶貝來了?”

趙卷爾把沉香木的牌匾拿出來,對準管家說道:“你可瞧仔細了!就是這塊匾!”

管家眼睛都看直了:“這麽大一塊沉香木?您是想換些兵器錢糧嗎?如果要換錢的話,恐怕有些太招搖了。”

趙卷爾搖搖頭,指了指車裏,對管家說道:“什麽也不要,就是我相公送給你家的。”

管家表情怪異地看著趙卷爾——整個河北地界,誰不知道饅頭山的趙大王是個假小子,超級大齡剩女。曾經有不少山大王,或想強掠她當老婆,或想跟她饅頭山和親,那麽有勢力有武藝的人都被她給廢了,是何方神聖能把她收了當老婆?

心中雖疑惑,管家還是派人將牌匾接了過來:“如此,我替咱們崔氏多謝趙大王厚禮相贈了。大王一路風塵,且入崔氏小憩,我命人略備薄酒,為大王接風洗塵。”

趙卷爾連忙阻止道:“且慢!”

管家轉過身來,問道:“大王還有何吩咐?”

趙卷爾道:“這匾,是給你們家主看的。”

管家道:“我們家家主一向不見外人,即使是幾個有姻親的世家,也隻是書信往來。”

博陵崔氏的家主是個真正的隱士。

隱士倒也沒什麽,嵇康、阮籍、劉玲,甚至陶淵明、王羲之,這些都是隱士。

大家都是這麽操作的,以躲避朝廷,隱居山林寫詩寫歌種地旅遊為樂,順便針砭一下時弊,然後找人瘋狂地造勢、宣傳,以圖巨大的名氣,現代名詞叫流量。

有了巨大的流量,就代表這個人有足夠多的擁躉。

這樣一來,出仕當個三品大員二品大員也就沒人敢放屁了。

問題是,博陵崔氏的家主,是個真隱士,他也不去山林,也不自己種地,也不寫詩寫歌針砭時弊,乃至於不見外人,甚至大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趙卷爾送個牌匾就想見到博陵崔氏的當代家主,多少有點兒挑事兒的意味。

眼見局勢逐漸有點兒僵,韓殿臣撩開門簾,虛弱地衝管家抱拳行禮:“請老管家稟報貴家主,就說九品佞臣韓殿臣求見。”

管家緊蹙的眉毛如雨過天晴般散開,說道:“家主有吩咐,若是小韓掌令前來,自當引見。”

隻是他猶疑不定地又確認了一遍:“小韓掌令,這是...尊夫人?”

韓殿臣笑著點了點頭:“嗯,路上順道成了個婚。”

趙卷爾睥睨地看了管家一眼:“怎麽?不行嗎?”

管家惋惜地說道:“誒,真是可惜了,我博陵崔氏還有好多待嫁女子,本來還想等小韓掌令來了見見她們呢。唉...看來是我崔氏女沒有這個福分嘍。”

“請進吧。”

二人一路隨著管家進了博陵崔氏的祖宅,同為千年世家,博陵崔氏與滎陽鄭氏迥然不同,沒有前院後院複雜的結構,隻有一套院子,中間種著一棵五人合抱的巨大柏樹,拔地而起,又高又直,仿佛能直通天際。

院子整體是木質結構,氣味清新,走在其中,仿佛置身清晨的叢林。

韓殿臣好奇地問道:“管家,您這處祖宅,恐怕是新建的吧?”

管家失笑道:“小韓掌令好眼光,這處宅子建了有七八年,是我博陵崔氏的新祖宅。說來也巧,尊夫人第一次來我博陵崔氏的時候,正是這宅子剛剛落成的時候。”

韓殿臣恭維道:“那倒是上天注定咱們有這一段兒緣分了,若是教我來,還真未必找得到此處。”

新?祖宅?

這不是個病句麽?難道老祖宗還能傳給崔氏當代家主一個新的宅子?

管家見韓殿臣眼中帶著疑惑的色彩,便說道:“我家家主就在廳中等候,小韓掌令請進,若有疑惑還請直接與我家家主暢談。”

進得崔氏祖宅的中堂,入眼便是一個白衣的桀驁少年,正侉坐在主座之上,笑盈盈地衝韓殿臣舉杯:“久聞洛陽出了個掏糞掌令,今日有幸相見,幸會。”

這少年俊俏得很,五官立體,下頜線如刀削斧鑿出來的一般,帶著犀利的刻薄勁兒,眼含秋波,醉盈盈的,額頭上紮著的一條純白的抹額更為他添了一抹幹淨的風情。

他簡直漂亮得像女人一樣。

韓殿臣不禁讚歎道:“博陵崔氏最神秘的家主,竟是為如玉的陌上公子麽?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不知如何稱呼?”

俊俏少年把玩著酒杯笑著說道:“我罵你掏糞掌令,還以為你會罵回來。”

韓殿臣見他沒個正型,索性拉著趙卷爾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笑盈盈地說道:“我罵你什麽?買糞少年?”

俊俏少年哈哈大笑:“買糞少年好,你就不要知曉我的名字,就叫我...呃...崔買糞好啦!”

韓殿臣遙遙舉杯,一飲而盡:“好,好啊,韓掏糞,崔買糞,你我就好比那俞伯牙與鍾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呐!”

俊俏少年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伸手摸過一張顏色晦暗的古琴,入情地彈奏,表情如瘋如魔:“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我處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韓殿臣自問情商也不算低,可他撓破了頭皮也想不明白,一個青年人,入仕之際,為什麽要唱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他是在抱怨不得不為崔家出仕呢,還是在抱怨崔家的爭名奪利配不上他的清雅?

這少年怕不是有一點瘋的。

俊俏少年一曲彈罷,潸然淚下。

就連韓殿臣也感覺自己的情緒受到了《胡笳十八拍》的影響,心裏有些刺痛——是啊,如果上天有眼,又為什麽讓自己鬱鬱不得誌呢?

難道說眼前之人,與自己有著同樣的感覺?

俊俏少年迎上韓殿臣的眼神,問道:“你懂了?”

韓殿臣點點頭:“我不知道懂得對不對。”

應該是對的,這個少年在感慨崔氏的被動,配不上他的抱負。

不然也不會在一進門的時候就譏諷“掏糞掌令”,這小子大概是跟韓殿臣共情了。

俊俏少年沒所謂地說道:“隻要懂了就是對。我叫崔白。”

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就是這個白。”

韓殿臣舉杯遙敬:“我叫韓殿臣,金殿的殿,佞臣的臣。”

崔白回敬,滿飲一杯:“韓佞臣,我很喜歡你,尤其是你的眼睛,裏麵藏著熊熊燃燒的野心。”

韓殿臣悚然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