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未議完的新政

司馬景平樂瘋了。

怪不得許南說韓殿臣是個佞臣,他真就是個佞臣。

朝堂狗鬥的天才!

把話題掰到價碼上來,世家當然可以真的不妥協,許北也就真的可以去死,這對世家來說更是難以接受的失敗。

以區區七品的官位,打著皇權的名義,將王謝勢力架在了進退維穀的處境上。

司徒王符出列,對司馬景平說道:“許北無能,請陛下免其職位。”

如今的朝廷仍沿用前製,以司徒為百官之長,既領一部分丞相的權能,也是朝廷人才任命的核心,一個很重要的權力是選拔“中正”,也就是地方上的賢才舉薦人入朝為官,五品以上的官員,尤其是要外放的太守,正常的任命流程是需要司徒認可的。

一般來說,這個職位基本都是被王氏的族長所領的。

王符這般說話,基本也就宣告王謝勢力的退讓。

司馬景平心中思量了片刻,便開口說道:“嗯...許卿又要作月旦評,又要做洛陽府尹,這些年來,想來也是乏了,回家歇息些時日吧,等養好了身體再出仕。”

“至於補救......韓殿臣,你說這些百姓還需要什麽補救?”

這就是讓韓殿臣先行開價了。

韓殿臣從袖子裏掏出一份奏折,讓魚泰吉呈了上去,開口說道:“啟奏陛下,今日臣遊曆洛陽,對防疫之事身世憂心,昨晚徹夜與葛氏家主葛溫暢談,得出這一份防疫簡章來。”

這就是韓殿臣開的條件,一份非常微不足道的新政,作為代價,世家需要配合這份新政的實施。

司馬景平接過韓殿臣的奏折,僅僅看了一眼便蹙起了眉頭:“韓愛卿...你這......罷了,傳與諸公看看再說吧。”

眉眼中,有難以掩藏的失望之色。

魚泰吉將奏折拿下台去,給朝堂諸公傳閱,看過了韓殿臣的奏折,大臣們臉色或怪異,或譏諷,甚至對韓殿臣還有讚賞。

傳閱一圈後,奏折重新回到龍書案上。

司馬景平問道:“諸公...怎麽看?”

司徒王符說道:“臣等駑鈍,不如請小韓掌令逐條解釋,也省得臣等誤解了其中真意。”

司馬景平不耐煩地說道:“韓殿臣,你說說吧。”

看著皇帝和袞袞諸公的臉色,韓殿臣就知道,這份奏疏根本就不入他們的眼。

這群人談起治國必然是仁義道德,堯舜禹湯,垂拱平章。

一些具體的措施,在他們看來就是小道、旁門。

韓殿臣知道,這注定是自己被看不起的地方,也注定是獨屬於自己的一條新賽道。

理順了情緒,他開口說道:“臣之奏共四條,第一條,全民除虱。”

“臣觀百姓、流民,都是常年不得清理自身,以至於虱蟲寄生,皮膚潰爛,生民血肉白白喂了寄生蟲卵,以致於百姓麵有菜色,腳步虛浮,連幹活的力氣都沒有。臣昨夜與葛溫交談時,得出一法,以石灰浸水,可得溫水藥漿,以此水淨身,可使百姓不受蟣虱困擾,能夠大大延長百姓壽命。”

韓殿臣之所以把這件事拿到朝堂上來說,就是說給這些廣大的世家掌舵人聽的,如今大量的人口存在於他們地手中,遍布天下各處,如果要推廣這項政策,當然是要從他們開始推行。

這其實並不算是勝利者的籌碼,隻是一個小小的建議而已。

司馬景平聽韓殿臣講完第一條,便開口問道:“諸卿以為如何?”

司徒王符回道:“陛下,小韓掌令之言,倒是句句落到了實處,是謀國之策,隻是民間少熱水,而百姓亦少沐浴淨身,石灰水淨身並無前例,若是貿貿然推廣開來,害了百姓的身子,該如何是好?”

對於古人來說,洗澡也是一件非常有儀式感的事情,如果驟然推行常態化,收到的阻力必然不會小。

而韓殿臣本身對這件事也有預料,他並不奢求一下子就在全國把這件事推行開來。

韓殿臣說道:“陛下,王司徒之言,乃是謀國之策。以微臣薄見,此四條均宜先在洛陽城建司推行試點,若有成效,再向全國推行不遲。”

單單是這一條,韓殿臣便有許多考量——其一,以試點為幌子,拉攏洛陽周邊的世家,要知道,唐朝的五姓七望除了隴西李氏以外,全部都聚集在洛陽的周邊。

而在當下的時空裏,他們都是渴望在朝堂取得話語權的北方士族,若是以此為借口,將洛陽周邊的這幾個大世家全部都拉攏到己方陣營來,將會給己方添一大助力。

其次就是,石灰這東西目前為止獲得方式還是很原始的采集石膏礦,研磨成粉。雖然也有燒紙石灰的技術,但因為產量低,成本高,所以還不成熟,沒有人使用。

韓殿臣若是以此為契機,將石灰生意由洛陽推廣到全國,將大大提高財政收入。

司馬景平聽到試點的考量,便大手一揮:“剩下的,朕都允了,你洛陽城建司去試點吧。諸卿以為如何?”

朝堂眾人無有不允,本身這就是以此政治綏靖,屬於需要付出的代價,在他們的預想中,會是要求釋放丁口、捐獻金銀一類大出血的活動,沒想到韓殿臣就推行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政令,而且還是局限在洛陽,那你推去唄,以後要真好用,各地自然也就效法了,而且這些東西表麵看上去也沒有什麽利益可圖。

既然朝堂不想聊這個話題,韓殿臣自然也是把話題就此打住。

韓殿臣見諸人興趣缺缺,便主動告退道:“啟奏陛下,微臣身上的味道實在是不雅觀,若是陛下沒有其他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司馬景平像趕蒼蠅似的說道:“去吧去吧,剩下的都是軍國大事,你一個小小的七品官聽也聽不懂。”

總的來說,皇帝司馬景平對這次朝會還是很滿意的,皇帝手裏捏了個五品的洛陽府尹官職作為籌碼,韓殿臣得到了世家默許新政試點推行,而世家則是暫時性地徹底廢掉了許氏雙子,屬於為數不多的全方位的皇權勝利。

韓殿臣喜滋滋地趕回禦馬監,對於朝堂的嫌棄和鄙夷,他心裏並不擔心。

朝堂政治並不是古代的聖賢政治,周文王從渭水河畔尋來薑子牙,便對他言必行計必從,然後國家興旺天下第一。這種政治體係純粹是不得誌的秀才對聖君體係的一種美好想象。

恰恰相反,如果在這個時候,他鋒芒太盛,過於旗幟鮮明地給皇帝當鷹犬,惹得世家想碾死他,其實並不比碾死一隻螞蟻難多少。

難道皇帝還會為了一個夭折的疑似能臣的人和所有世家翻臉嗎?別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