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雛鳥發清聲

鄭氏之行非常成功,司馬景平甚至連夜趕回了洛陽。

次日朝會,他力排眾議,將滎陽鄭氏的家主鄭樂安任命為了滎陽太守,還順道給韓殿臣升了個官兒。

洛陽城建司掌令,正七品,領洛陽修複諸事,是個臨時的職位。

這是韓殿臣自己提議的,新建個衙門,自己做光杆兒司令,的確是沒人可用,可是也沒人給自己添堵。

正七品的官銜兒仍然屬於下三品,除了搭橋修路之外也沒有別的權柄。

俗話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修橋補路是個傳承了幾千年的苦差事,公卿老爺們當然樂得看韓殿臣這個知名佞臣領著下品銜兒去做耗材。

反正你一個庶民來的秀才,路修得再平整也是給咱老爺們走轎跑馬的,修得不好還能參你一本。

按常識來說,這個職位的顯著特點應該是油水豐厚,雇工匠、買建材等等都能從中抽個成。

奈何國庫裏空得都能跑馬了,上邊兒不給錢,理論上的油水再豐厚也沒用。

得了走馬上任的旨意,韓殿臣樂嗬嗬地騎著小毛驢直奔洛陽東門。

禁閉了這麽些天,可給他憋得不輕。

一出東門,便看到許北站在施粥的粥棚裏,帶著衙役吆五喝六兒地到處擠兌流民。

清了清嗓子,韓殿臣衝著許北怒喝一聲:“許北!我草你媽!”

“你狗日的一個五品的洛陽府尹,狗頭大的官兒,不思安撫百姓報效君王,憑什麽在這兒耀武揚威啊?”

正在粥棚裏耀武揚威的許北都被罵愣了。

順著聲音看過去,呦,這不老冤家韓殿臣嗎?

許北怒喝道:“辱罵上官,左右,給我把他拿下!”

正在鞭笞流民的衙役惡狠狠地衝了過來,一個個摩拳擦掌地將韓殿臣圍在正中央:“小子,你敢罵府尹大人,活膩味了?”

韓殿臣冷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晃得一眾衙役眼都綠了,衝上來就要搶。

卻聽韓殿臣說道:“不好意思,掏錯了,看這個。”

也是一塊小小的牌子,純金打造,上麵寫著四個大字“如朕親臨”。

已經衝上來的衙役隻顧著圖財,一把將金牌搶了過去,定睛看到上麵四個大字“如朕親臨”,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雙手捧著金牌奉還給韓殿臣:“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大人饒命啊!”

其他衙役沒看到金牌上寫的字,批手將金牌奪了過去,冷笑道:“什麽狗屁大人,還能比許大人還大?”

這衙役雖不識字,但那個“朕”字他還是見過的,一個滑跪竄到韓殿臣身邊,一樣的動作雙手捧著金牌:“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人不壓人權壓人,洛陽東門,城牆根兒底下,看到個朕字是什麽概念。

雖不知眼前人是誰,但這一個字就能知道,這小子隨時能招徠禦林軍把他們幾個雞零狗碎的腦袋全砍下來當球踢。

其他衙役看這兩個衙役的反應,哪還能不知道這次踢到鋼板了,紛紛跪在小毛驢側麵,一言不發。

韓殿臣冷笑,批手奪過金牌,騎著驢朝許北走去。

許北心說這小子讓什麽神仙附體了,這麽大麵子,可麵子上還是不能輸,義正言辭地說道:“韓殿臣,你別以為如今升了七品官就了不得了,我明日朝堂上參你一本目無法紀辱罵上官,你一樣得灰溜溜滾蛋。”

韓殿臣冷笑道:“哦?是嗎?”

說著,拿金牌懟到許北眼前:“許大人,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麽!”

如!朕!親!臨!

許北瞳孔微縮——這是多大的聖眷?一個狗頭大的七品官兒,十六歲的小少年,就能拿到這塊牌子?

好在長期的世家政治帶來的傲慢給許北的膽氣撐著腰,他也沒表現得過於失態:“如朕親臨又怎麽樣?當今陛下愛護士子,莫說是你韓殿臣拿著金品,縱是陛下親至,也不會用如此粗鄙之語罵我,我明天必定參你一本!”

韓殿臣也不示弱:“好啊,你能參我,難道不能參你麽?堂堂的五品高官,站在洛陽東門鞭笞百姓,許北,你好大的威風!你這打得哪是黎民百姓,你打得是皇上的臉!我明日也要參你一本目無君上!”

參就參唄,誰怕誰,我目無上官,你目無君上,看誰罪過大。

聖眷正隆的韓殿臣必不可能吃許北這個氣。官場上的政鬥不光看品階,還得看站得隊伍,以及各自在隊伍裏的地位。

正在二人狗鬥之時,剛得了滎陽太守任命的鄭樂安笑著出現在東門外。

見鄭樂安出現,韓殿臣連忙打招呼:“呦,鄭太守,如今是春風得意啊!不知去皇宮謝過恩了沒有?”

表麵上是跟鄭樂安打招呼,暗地裏其實是給許北甩臉色。

你不牛筆麽,打人家的家仆,人家正主兒來了,現在是正五品的實權太守,割據一方的諸侯,我看你怎麽交代。

許北麵露苦色。

他是故意來東門毆打這些化作流民的鄭氏家仆的,因為鄭樂安的背叛,導致他在流民問題上不上不下,非常難受。

向來清貴的許北便出城來打一頓這些家仆出出氣,反正沒了鄭氏作依靠,都是路邊野草一般的黔首,打死也不會有人追究他什麽。

怎麽鄭樂安這時候過來了?

鄭樂安朝著許北微微拱手示意,款步向二人走來:“許大人,是我鄭氏做事不周全,釋放出來的丁口沒有安排好,我已經向陛下請罪,這些人我會安排好。可我鄭氏素來以淳孝治家,家仆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不知是如何得罪了許大人呐?”

這話就是在質問許北,你要走了人,帶著他們到處鬧事,這個惡名我鄭氏擔了也就擔了,如今我已經走皇帝的路子出仕,你還來這一套,是什麽意思?要和我鄭氏翻臉嗎?

這話在今日朝會以前,鄭樂安是絕對不敢跟許北這麽說的,彼時鄭樂安不過是個土財主,整個鄭氏在朝堂裏沒什麽話語權,而許氏則是王謝集團裏的中流砥柱,隨時都能折騰折騰鄭氏。

可短短一場朝會,兩家的勢力對比便天翻地覆。

鄭氏搖身一變成了被皇帝封疆的大勢力,皇黨裏靠前的中流砥柱,更何況滎陽鄭氏離洛陽不過一百餘裏,要拿捏他許氏,許北還真就沒脾氣了。

許北衝著鄭樂安微微拱手:“今日許某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告辭!”

說罷,帶著衙役狼狽地趕回了洛陽。

韓殿臣衝著鄭樂安一板正經的作了個揖,表示對上官的尊敬:“恭喜鄭太守得償所願,可喜可賀啊。”

老夥計,當了官兒可別忘了自己是皇黨,該辦的事兒得辦,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了。

鄭樂安揮了揮手,讓管家去流民中梳理秩序,對韓殿臣說道:“陛下隆恩,樂安無以為報,昨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今日來謝皇恩之時,帶了些許口糧,用於流民的安置,也算是我鄭某對皇上略表臣子之心。”

說罷,遞給韓殿臣一份禮單,上麵寫著:粟一千石,米三百石,粗布五十匹,農具一百副,牛十頭,車十副,銅三百斤。

都是韓殿臣急需的物資。

古代一斤等於十六兩,三百斤純銅,按照一枚銅錢六成銅來算,大概是十一萬四千錢。

洛陽糧食大概在八文錢一斤,光是這三百斤銅就能買到一萬四千多斤糧食,可是實打實的一筆巨款。

韓殿臣心中暗道:這鄭樂安雖然磕五石散磕得有時候腦子不是很靈光,可到底是千年的世家,這底蘊實在是不容小覷。

這麽大一筆橫財在眼前,如果韓殿臣有心,完全可以靠這一筆錢作為啟動資金,再找個中下品的家族聯姻,建立起一個新的世家來。

韓殿臣卻道:“樂安先生大德,殿臣日後必有厚報。”

稱官銜兒是拿鄭樂安當同僚,成表字卻是拿鄭樂安當朋友。

鄭樂安笑眯眯地說道:“朋友之間,不談報答不報答的。這些青壯我也讓管家與他們分說明白了,從此之後還他們自由之身,朝廷對他們自由安排。”

韓殿臣道:“這...不妥吧。”

皇帝金口玉言讓他鄭樂安把青壯帶回去,是要對世家釋放一個綏靖的信號,鄭樂安不帶,這信號誰還信?

鄭樂安道:“放心吧,隻是留下一部分,如果全是老弱病殘,你這邊的活兒根本就幹不過來。”

身為一家之主,鄭樂安對基礎的農業操作還是熟悉的,包括上糞施肥,翻地等等,指著老弱病殘幹活兒,等過了季也幹不完。

這個舉動對於鄭樂安來說不算什麽,但足夠證明,他是把韓殿臣記掛在心裏的。

韓殿臣心裏頗為感動,衝著鄭樂安又行了一禮,目送鄭樂安乘著牛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