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續三次被查否的涉黑線索

孔二虎第二天上午就被取保了,侯偉還幫著忙裏忙外,韓鬆看著就生氣。那個上午是我到刑警支隊工作的第一天。從特警支隊到刑警支隊,我隻把那一對兒大號啞鈴帶了過來。

刑警支隊長劉誌東專門把韓鬆找到辦公室狠狠批了一頓。

劉誌東說:“你爹是局長的日子早已經是過去時了,你現在一定要穩當點兒,否則出了事兒沒人管你。那麽多人一起控告你打人,你還想不想幹了?”

韓鬆說:“孔二虎明目張膽去搶人,這難道也能取保?”

劉誌東說:“也不知道你這個副大隊長是怎麽當的,就你這點兒業務水平……刑拘油缸子一點兒問題沒有,刑拘孔二虎……這案子到了檢察院那邊就是個退卷,比這結實的案子到了檢察院都得退回來,何況這個。要不是我和克平局長一再做工作,孔二虎能告死你!咱們警察現今是弱勢群體,你知道不?”

韓鬆說:“你讓他告!千萬別不告啊!”

劉誌東說:“行了,你是我爹,你走吧,馬上把孔二虎和那幾個無關手下放了!”

第二天,孔二虎專門來到韓鬆的辦公室,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韓隊,我取保了,別忘了我的承諾,兩個承諾……”

韓鬆說:“我記著呢,小樣兒!”

剛剛過去的一夜裏,韓鬆還在糾結一些小事情的時候,何燁的一大隊卻大動作不斷,呼呼啦啦抓了很多人。緊隨其後的上午,整個刑警支隊都在忙碌。

無事可做的韓鬆靠在辦公室門框子上,眼看著何燁、華生他們在走廊裏出出進進,那個無所事事、一身名牌的侯偉也在走廊裏閑溜達。侯偉的頭型很特別,看起來就像社會上的炮子。這個城市裏,有不少警察都是這個頭型。我本人也留著這種發型,特警大多是這種發型,因為長期訓練出汗,這樣的發型洗頭方便。韓鬆經常對我說:“你這好發型,被一幫驢馬蛋子糟蹋啦……”

韓鬆曾經和我多次探討狄氏兄弟被槍決那天侯偉的反常表現,但是,我倆啥也沒研究出來。狄成讓我轉達侯偉那番話,我告訴了韓鬆,卻一直沒有告訴侯偉,因為我不想和侯偉那樣的人交流。至於狄成讓我轉達侯偉那番威脅的話,我和韓鬆怎麽也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

何燁是華生的隊長,我也被調入了何燁的大隊。給何燁幹活,我怎麽幹都毫無怨言。何燁參加工作不久曾去科索沃維和,歸國後當了刑警。別看她是女流之輩,而且年齡不大,但支隊內外沒有人不服她。

在走廊裏無論遇到誰,何燁都會用各種方式和別人禮貌地打招呼,有時一句話,有時一個眼神,有時擺擺小手,有時拿著手中的案卷衝人家晃晃,總是顯得特別有人情味兒。而華生幾乎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看上去就是個有些自閉的小胖子。遇到我和韓鬆,他倒是挺親熱的,有時候會故意撞一下我們的肩膀。遇到別的同事,他總是沉默寡言,給人一種旁若無人甚至傲慢的印象。每次各種民主測評,他的得票都很低。而韓鬆要好許多,他的群眾基礎沒問題,最後問題都出在領導那裏,比如,他第一次競聘失敗。

過去的那一夜裏,在特警的配合下,何燁帶領華生等人端了育才化工廠,抓獲二十多個嫌疑人,扣押了四百多噸來路不明的原油以及各種生產物資和賬目。馬鈞鐵帶領手下刑警曹海、於強也參加了這次行動。

韓鬆倚著門框子看熱鬧的時候,馬鈞鐵、曹海、於強押著老白出現在刑警支隊的走廊裏。老白是育才化工廠的法人,也是秀才集團裏的重要人物。馬鈞鐵開門、關門的聲音都很重。無論是警察這邊,還是老白等人,誰也不知道馬鈞鐵和劉秀的交情。但是,交情歸交情,馬鈞鐵和劉錦一樣,遇到老白等人偷雞摸狗的時候,從不手下留情,該抓就抓,這也是劉秀和他們長期以來的默契。如果劉秀說要放過某人,他們就會想一些辦法。

走起路來,馬鈞鐵的每一步都那麽堅定。老白一瘸一拐,走在馬鈞鐵三人的前麵。老白就像一條軟軟的蛇,而馬鈞鐵則像一塊厚重的黑鐵塊。

馬鈞鐵從韓鬆身邊走過,就像韓鬆根本不存在一樣。韓鬆不由自主地離開門框子,挺直了身體,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韓鬆羨慕曹海和於強,因為他們可以像自己以前那樣時刻不離馬鈞鐵左右。韓鬆眼看著馬鈞鐵等三人將老白押進訊問室,隨後就聽到了馬鈞鐵甕聲甕氣的吼聲。韓鬆聽不清馬隊在吼什麽,但明白一定是老白不太配合。

老白說:“快點兒問,我中午還有事情。”

馬鈞鐵說:“我們在你的工廠裏發現了來路不明的原油,油缸子那車來路不明的原油也是運到你們那裏的吧?”

老白說:“油缸子的油送到哪裏我不知道。至於工廠裏來路不明的原油,我不具體負責原油的來路,你可以去問我的采購科長劉翔。”

“我先不問他,我隻問你。我就奇怪了,國家給你這個廠子的原油配額用不完,你們這裏怎麽還有來路不明的原油?”馬鈞鐵把一個賬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我們的企業對這個城市的貢獻是巨大的,是你們公安機關的重點保護企業,牌子還是你們公安局長給掛上去的。企業有什麽違法問題,你該找誰找誰,但我希望不要影響企業的正常生產,我們可是全省非公有製企業納稅五十強……市委主要領導對我也不會像你這樣沒有禮貌!”誰都聽得出來,老白的話中帶著威脅。

馬鈞鐵還要問什麽的時候,謝暉喊他去開會。出了訊問室,謝暉在馬鈞鐵耳邊嘀咕:“馬隊,別那麽生氣了。張局來了,和劉支隊大喊大叫呢,這個老白估計一會兒就得放掉……”

馬鈞鐵非常吃驚:“放掉?誰的意見?”

謝暉說:“我感覺是張局的意見。”

馬鈞鐵說:“為了抓這個老白,我們可費了很大力氣……”

謝暉說:“那是一定,咱們這活兒難幹啊!”

他們又從韓鬆身邊走過時,馬鈞鐵依然沒有理他。韓鬆又開始羨慕謝暉,羨慕謝暉可以和馬鈞鐵那樣親近地說話。韓鬆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有那樣的機會,他覺得,自己對師父的那份感情已經日益複雜了。謝暉走過去又折回來,對韓鬆說:“哥,開會,叫劉錦一起來開會。”

這天上午,刑警支隊的會議室裏充滿火藥味。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張克平與刑警支隊長劉誌東是這次會議的主角。即便會議室的門關著,在刑警支隊的走廊裏依然可以聽到憤怒的吼聲。

大怒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長張克平。張克平說:“這麽大的行動怎麽能夠事前不匯報,事中不匯報,事畢依然不匯報?你們想幹什麽?”

劉誌東說:“張局說得對,這是咱們的工作規矩,政治規矩!你們這樣妄動有什麽意義?”

張克平說:“何燁,你怎麽能這麽膽大妄為?誰給你的膽子?”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昨夜發生的一切原本就是奇怪的,這樣大一個行動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與刑警支隊長居然事先全然不知,所以,兩位領導怎樣發脾氣也不為過。

張克平說:“重點保護企業的牌子在那裏掛著,那是老局長親手掛上去的。市委主要領導對這個企業的態度是始終如一的,你們現在捅了馬蜂窩,怎麽收場?”

何燁說:“張局,證據確鑿……”

劉誌東打斷她的話:“我們公安機關是聽黨指揮的,是黨委政府的刀把子。黨委政府為了地方經濟發展殫精竭慮,我們公安機關要配合。當然了,雖然對方是利稅大戶,如果有犯罪行為,我們必須打擊,但要統一行動,必要的時候還要向市委領導匯報。你們這樣一哄而上是不成熟的,也是不負責任的!”

張克平說:“我一大早就接到了陳建書記的電話,他很生氣。他親**代,對育才化工這樣的企業采取行動要慎重,請示匯報很重要……”

“陳書記那邊,我去解釋……”不知什麽時候,市公安局局長隆子洲突然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作為省廳下派的公安局長,隆子洲與張克平比起來,帶著幾分儒雅,消瘦的外表使他看起來沒有時下官員比較流行的那種氣場。

隆子洲給人的感覺是按部就班、墨守成規,說起話來惜字如金。隆子洲不戀權,非常信任自己的班子成員,所有權力都按照分工下放。但是,隆子洲平日裏並不清閑,他每個周三都會親自接訪,而且是雷打不動,他的電話號碼、他的微博都是向全社會開放的,老百姓反映的熱點、難點問題大多由他親自操刀解決。

“作為公安局長,不和老百姓保持麵對麵零距離是不行的。如果沒有接訪的勇氣,如果沒有接聽老百姓電話的勇氣,還當什麽公安局長……”隆子洲從來不避諱自己的觀點,但這樣的直白往往會得罪兄弟市公安機關的局長大人們,因為隆子洲做到的他們的確做不到,所以,隆子洲是一位真真切切的親民型局長。

在這座富得流油的城市裏,隆子洲乘坐的隻是一輛普通的中華轎車,基層單位的車都比他的強,比如何燁、馬鈞鐵、侯偉到外地辦案時,開的是途銳、豐田大吉普,經常令外地同行們的瞳孔放大。當人們知道他們的局長日常乘坐的是中華時,無不豎起大拇指:“你們局長,像樣。”

無論走到哪裏,圍繞隆子洲的都是讚譽聲。隆子洲卻總會保持一如既往的沉靜,他的內心從來沒有因此而滿足和鬆弛;相反,隆子洲總有一種特別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來自對涉油犯罪的思索。

最近一段時間,隆子洲感覺自己的疑心特別重。在打擊油田犯罪方麵,政工幹部出身的隆子洲始終感覺有一股暗流圍繞在自己左右。他不好說誰是叛徒誰是內奸,也看不好哪位是忠將哪位是奸佞之人,也不想說出這樣的話,更不想發現這樣的人。在隆子洲眼中,所有外表上的大義凜然都微不足道。

全市公安機關每年都會打掉數目可觀的盜油團夥,抓獲大量涉油犯罪嫌疑人,繳獲大量被盜原油。主管刑偵和涉油犯罪的副局長張克平也好,刑警支隊長劉誌東也好,油田支隊長何景利也好,都兢兢業業,似乎沒什麽不妥。但是,隆子洲就是放心不下,總感覺某個人內心深處有什麽文章。

沒有人知道,隆子洲一直有一個心頭大患。紀檢部門已經報上來的一個處理名單上麵,都是與油耗子有勾連的民警,好在問題都不是很嚴重。隆子洲擔心,這支隊伍中還會有人與盜油巨貪有關聯。這種關聯也許在基層,也許就在班子成員當中。雖然市委領導和油田領導多次對公安機關打擊油田犯罪高度肯定,但隆子洲始終不敢盲目樂觀。也許,一切都隻是也許。

這一次打擊育才化工行動,是隆子洲親自指揮的。他的目的就是拿劉秀旗下的化工廠當“試金石”,通過這次行動考驗一批人,同時也警告一批人。隆子洲希望自己的這支隊伍堅不可摧,不希望任何一個人掉隊。在隆子洲心中,警服最珍貴,他知道有人多麽深愛它,有人多麽痛恨它。隆子洲更加清楚,有的人雖然身穿警服,但其實已經不配當警察了。隆子洲希望,自己的行為能夠成為一種召喚。

隆子洲**滿懷,張克平與魯奎私下裏交流的時候,卻對他意見很大:“……這樣治標不治本的行動就是作秀。他初來乍到,怎麽能確定他選中的辦案人員就一定忠誠可靠?”

“陳書記那邊,我去解釋。昨夜發生的事情都是我的命令。”

局長隆子洲突然駕到,身後還跟著魯奎、李德勝等黨委班子成員,張克平與劉誌東都感覺有些突然。隆子洲對何燁、馬鈞鐵等人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示意他們出去一下,房間裏隻剩下幾個局黨委成員。

隆子洲說:“育才化工廠涉嫌偷油的線索,我已經批示了三次,三次的結果都是一個‘否’字。雖然舉報劉秀旗下企業的是狄氏兄弟,但我們也不能不重視。”

張克平顯得很有耐心:“局長,每次調查確實都是按照程序一步步來的,真的沒有查出什麽。”

魯奎說:“單憑狄氏兄弟臨死前幾句咬人的話就斷定劉秀涉黑,不夠嚴謹。”

隆子洲說:“要說不嚴謹,不嚴謹的事情還有很多。據我所知,有些局領導曾經專門約請劉秀到公安局商量打掉狄氏兄弟的問題,這恰當嗎?公安工作這麽幹,難道不會落下一個黑吃黑的名聲?有一種說法,說是劉秀給狄氏兄弟挖了一口井。那麽這口井,公安內部是否有人也挖了兩鍬土呢?”

魯奎立即回答:“局長,這是有人亂扣帽子。狄氏兄弟的犯罪事實清清楚楚,任誰也翻不過來。至於案源嘛,的確是劉秀那邊過來的。嚴格來說,當時他來公安局是一次上訪行為,而且是省廳和市局聯合接待的上訪行為。”

張克平補充說:“接待陣勢是大了一些,但畢竟人家是那麽大的一個企業家,市委書記見了都客客氣氣,我們能不重視嗎?”

魯奎說:“這個劉秀不是一般人。他們家幾代都是油田工人,他本人也在油田工作過。早些年我在基層當民警的時候,他就抓過許多油耗子送到我這裏,他是很有正義感的人。他的父親就是被油耗子打死的,是油田曆史上第一個因公犧牲的油田保衛人員。當然,劉秀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們絕對不會姑息,比如,幾天前杏州那邊有人舉報他涉嫌綁架和重傷害,我們就進行了認真調查。”

劉誌東說:“是啊,劉秀涉嫌綁架和重傷害的案子現在還沒有結案,還在調查中。我們是不會保護他的。但至於狄氏兄弟提供的劉秀犯罪線索,我覺得是狄成臨死前亂咬人。劉秀那麽大個企業,難保裏麵的人良莠不齊,要說一點兒問題沒有也不可能,但絕對不會像狄成說的那麽嚴重。挖井的事,就是報紙上的標題黨,吸引人眼球的。”

“省廳文廳長最近已經針對打擊涉油犯罪進行了十一次批示。我覺得,這十一次批示就是十一道金牌。不要再說我們打擊涉油犯罪戰果多麽顯著,還差得遠呢。不久前,省廳剛剛處理了一名為油耗子充當保護傘的幹部,希望大家引以為戒。”隆子洲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眼前這些人,心想,也許像他們說的,一切都是出於謹慎?還是像自己懷疑的那樣,他們中的哪個人出了問題,或是都出了問題?他沒法下判斷,於是把問題引向了具體辦案人員,這樣大家都有台階下,也有利於他進一步觀察。

隆子洲問:“每次調查育才化工廠的都是侯偉的大隊,是不是他那裏出了什麽問題呢?”

張克平說:“侯偉政治可靠,業務精通,不會有問題。不過……也許是侯偉有顧忌,重點保護企業嘛,調查起來不那麽徹底也正常。”

劉誌東說:“是啊,局長,基層刑警辦案也不容易。”

隆子洲憤怒了:“還說他不容易?大家應該知道,我這裏有一張舉報劉秀等人犯罪活動的光盤,在秀才集團行賄的明細裏就有這個侯偉。數額雖然不大,但卻有他的名字。”

張克平明顯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有他的名字倒也正常,問題沒那麽嚴重。我們可不要錯怪了好同誌,否則他太委屈了。”

眾人沉默了。

隆子洲說:“我一向反對給企業加掛重點保護的牌子,我們一旦保護不好就會被加個‘傘’字,成了‘保護傘’。當然,現在已經既成事實也沒辦法了。但即便是重點保護企業也不能無法無天。我們查處他們的違法行為,說到底,也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能夠提醒他們懸崖勒馬,不要越走越遠。我想,一個守法企業的經營者應該和我們公安機關想法一致。”

隆子洲的這番表述對這件事情的後續處理給足了空間與想象力。

張克平喝了一口茶水,首先打破沉默:“我剛才也對辦案刑警說了,證據確鑿的,該抓就抓,不必客氣。”

劉誌東說:“下一步,我們會深入調查育才化工廠,看他們是不是真有問題。既然已經動手了,企業員工也好,企業經營者也罷,無論誰有問題,我們絕不手軟。”

隆子洲問:“有一個叫孔二虎的,馬鈞鐵按照我的命令已經抓到了他。那個光盤上的資料很清楚,他是劉秀手下第一偷油幹將。侯偉就是孔二虎的行賄對象。”

張克平說:“一張光盤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那張光盤說不定就是謠言。”

劉誌東說:“孔二虎原本就是侯偉的線人,幫助我們偵破了很多大要案。偷油行為他肯定是有,但他不幹這個就不能給我們提供像樣的線索。線人哪有不沾腥的?侯偉偶爾收點兒他的錢財也是為了假意和他打成一片。這個嘛,侯偉在我這裏有備案。”

張克平接著說:“回頭我和侯偉談談,讓他把前三次查否的情況詳細說明一下,看看其中是否有什麽文章。”

劉誌東說:“隆局,我和克平局長對刑警發火,您別誤會。我們就是覺得這樣大的行動有統一組織比較好,一是為了防止執法出紕漏,避免哪個企業領導到市領導那裏告刁狀;二是有利於深入開展工作。”

這是隆子洲擔任局長以來,第一次越過分管領導直插基層指揮辦案。不過,他也給自己的部下們留足了餘地,即使張克平、劉誌東、侯偉當中有哪一個環節與盜油企業有關聯,也可以通過隆子洲今天預定的思路解套。隆子洲是這樣想的,隻是他自己這樣想而已。其實,張克平等人也都有自己的辦案邏輯,畢竟他們在這個城市的時間更久。

這一次,隆子洲隻是想敲山震虎,希望自己的戰友乃至哪個不法企業對法律多一分敬畏之心。至於兩者之間怎樣溝通互動,隆子洲並不在意,他唯一希望的是雙方就此懸崖勒馬。但是,張克平等人對隆子洲這種猛打猛衝的做法並不滿意,他們覺得,這是省廳幹部長期在機關工作的緣故。

可是,文碧君的一個電話過來,明確要求隆子洲放劉秀一馬:“我和劉秀有約定,我們再給他一個機會,即使他在表演,也要給他一個機會。”

其實,劉秀的育才化工有點來路不明的原油很正常,因為育才化工就是油耗子們的“龍門客棧”,劉秀是高級線人。這樣一個現實給打擊育才化工額外增加了難度。

出擊很簡單,隆子洲的收場卻有些尷尬,但一切似乎無妨,所有人似乎對一切早已習以為常。老白一幫人對於劉秀的能耐從來就是百般折服。在油耗子們的眼中,新來的局長在劉秀麵前成了輕易跨過的門檻。

韓鬆說:“怎麽突然靜下來了?”

會議室的門依然關著。隆子洲進去後,從房間裏沒有傳出一點兒聲音,更沒有了張克平那甕聲甕氣的吼聲。會議進行的時候,韓鬆、華生、劉錦和我在華生的辦公室裏閑聊了一小會兒。我在玩啞鈴,華生在盯著手機玩遊戲。突然,後背靠著門框的韓鬆閉上眼睛嗅了嗅,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樣子:“啊,青蘋果香水,當年的味道……”

韓鬆的鼻子堪比警犬,何燁從他後邊走來的時候,他嗅出了她的味道。

華生聽了,立即放下手機湊了過來,也做出嗅的動作。

何燁用力將他們推到一邊:“沒正形兒!”

沒有外人的時候,華生和韓鬆總會這樣輪流與何燁犯賤。我雖然保持著一副假正經模樣,可心中難免也癢癢。當然,何燁從來不會為此真的生氣。

香奈兒的青蘋果香水是何燁的專有味道。這種味道也是她在韓鬆、華生和我心中的標誌性味道。這種味道可以迅速把我們帶回警校無憂無慮的時光。

在警校時,暗戀或公開向何燁示愛的人一大片,華生和我當然也不能免俗,隻要有機會,就使用各種辦法討好何燁。不過,所有討好何燁的人都知道,韓鬆是他們麵前最強有力的挑戰。我早就知難而退了。華生是個發麵白饅頭,知道何燁不是自己的菜,總是唉聲歎氣。他的夢想就是有我的肌肉和韓鬆的智慧,總是說:“如果那樣,何燁就是我的了……”

何燁說:“都小聲點兒,沒發現那邊氣氛比較緊張嗎?”

我說:“隆局來了,誰還敢大聲?邪不壓正嘛。”

何燁說:“你敢說張克平邪?”

我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你們一動育才化工,你看他這氣生的。”

“燁,你們這次行動,張克平和劉誌東難道不知情?”沒有外人在場,韓鬆總是稱呼何燁為燁。

何燁說:“這次行動是隆局安排的,而且專門提出讓馬鈞鐵配合。隆局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做好保密工作。據說他已經三次批示張克平、劉誌東那邊調查育才化工廠涉嫌盜油的情況,但結論都是查否。”

華生一邊玩遊戲一邊說:“查否?都是侯偉他們幹的,他不和育才那邊有聯係都奇怪了。”

何燁製止:“算了,別亂說,咱們幹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韓鬆問:“抓孔二虎也是隆局布置的?”

何燁說:“當然。雖然孔二虎有可能和育才化工有某種聯係,但這次行動,孔二虎和育才化工是兩條線,也就是個抓人的簡單問題,馬大隊長就交給你了。”

華生說:“這一次咱們算是經受住考驗了,看來咱們都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韓鬆突然來了精神,問一旁樂嗬嗬的劉錦,“這次抓孔二虎是馬大隊讓我去的?”

劉錦樂嗬嗬地點點頭。韓鬆頓時心花怒放。無論師父讓他做什麽,他都非常高興。雖然師父對他有誤解,他對師父也有懷疑,但他依然喜歡師父和藹可親地對待他、信任他。

這時,馬鈞鐵走了進來。韓鬆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師父。韓鬆知道,這麽重要的任務,師父能夠交給自己辦,說明他對自己的看法已經有所改變了。韓鬆時時刻刻希望重新得到馬鈞鐵的認可,時時刻刻都希望回到馬鈞鐵身邊衝鋒陷陣。

馬鈞鐵依然對韓鬆不理不睬:“劉錦,跟我來一下。”

韓鬆也要跟著,馬鈞鐵冷冷地甩給他一句:“沒叫你。”

這是炸鍋的一天。

孔二虎被取保了,油缸子和育才化工廠采購科長劉翔最初被定為刑事拘留,但很快變更為強製措施取保了。育才化工廠法人老白沒到中午就離開了。

老白開著牌照98888的白色瑪莎拉蒂飛一樣衝出刑警支隊大院,刹那間,卷起漫漫浮雪。瑪莎拉蒂是老白的最愛,座駕是剛才一個小個子戴金邊眼鏡的男子給他開來的。

此時,劉秀正在和馬鈞鐵通電話:“鈞鐵,你就應該和老白這樣真刀真槍幹,我讚成。我也想知道,老白人前人後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忙些什麽。”

老白衝出刑警支隊大院時,何燁正望向窗外:“我們抓他們費了牛勁,他們走得倒是輕鬆。”

華生抱著肩膀:“別傷感,我會再給你抓回來。”

韓鬆說:“別傷感,隻要你喜歡的,我們都給你抓回來。”

何燁白了他倆一眼:“不貧你倆就活不下去?韓鬆,你上次說的測謊,還用不用我幫忙了?”

下午,召開了全局科所隊長大會。由於和打擊油田犯罪有關,油田支隊、刑警支隊和各分局刑警大隊偵查員全部參加會議。針對育才化工廠采取行動的消息也傳至省公安廳,省公安廳的柳家勝專程趕到。會議開始,便宣讀了對和油耗子有勾連的違紀民警的處理意見。

按照調查結果,孔二虎給侯偉的賄賂,由於侯偉事先已經在支隊紀檢部門備案,所以侯偉沒有出現在處理名單當中。

主席台上齊刷刷的全是警監,領口露出清一色的白色警襯,這陣勢令人肅然起敬。坐在隆子洲身邊的柳家勝最為顯眼,他的氣場絕對蓋過所有副局長及劉誌東等人的總和。作為省公安廳幾位知名的總隊長之一,柳家勝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氣壓山河,他喜歡罵人是出了名的,總是說:“下手不狠點兒,鎮唬不住這幫王八羔子。”

柳家勝給省公安廳黨委遞交的工作成績單一直很厚重,比如,在引領全省公安機關打擊油田犯罪方麵戰果顯著,省廳黨委曾經給他記過一等功。柳家勝曾經胸前掛滿功勳章,到人民大會堂參加全國公安英模表彰大會。有這樣的資曆,他的粗口也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理解。

不過,在他的老處長隆子洲麵前,柳家勝卻一直十分謙恭,很少爆粗口。當年隆子洲在省廳擔任治安處處長的時候,柳家勝連個小科長都不是,他最佩服的就是隆子洲。這天,隆子洲講話的時候,柳家勝神情專注,凝神靜聽,一點兒也沒有平時目中無人的樣子。

隆子洲說:“我們發現育才公司的偷油行為非常及時,要是等它‘長大了’,可以‘甩開膀子’幹的時候,不知道還要損失多少原油呢。”

韓鬆說:“又打又放,像老貓玩耗子,這麽幹怎麽能獲得信任呢?”

華生不以為然,小聲對我嘀咕:“還等?等什麽等?人家早就長大了,已經甩開膀子幹了很久了……”

其實,不隻何燁,幾乎所有參與這個案子的人都這麽想。大家都在觀望,都在揣摩隆子洲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隆子洲接下來的話,很快令所有人打消了顧慮,明白了隆子洲的良苦用心和打擊油田犯罪的決心。

“大家都知道,油田犯罪這東西,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油田那些保衛人員變節的就不說了,先說說咱們油田支隊。景利支隊長告訴我,油田支隊這邊剛剛計劃點兒小行動,全市大大小小的油耗子就全知道消息了。甚至油田支隊的辦案車輛剛剛開出院子,油耗子那邊所有偷油行動就同步停止。再說刑警支隊,育才化工的案件線索,我批了三次,三次都給我查否了,什麽意思?這次處理育才化工廠,我自己直接選了若幹名偵查員,事實證明我選對了,馬上有了聲響。這些同誌經受住了考驗,我由衷地欽佩你們!

“我們這座城市因油而建,因油而興。我們這座城市與國家能源安全密切相關。原油被盜,不但產量下來了,產品價值消失了,連投入的成本都收不回來,國家的損失翻倍啊!有同誌會問,每年繳獲被盜原油不少,每年刑事拘留的油耗子也不少,這也不像是不作為啊?但是,別以為這樣就可以糊弄過關,不要以為我隆子洲不知道,有的人打擊油耗子總是打十保一。你們打掉的那十個偷的油加在一起,或許也趕不上你保護的那一個。我想問問大家,這樣的局麵,我們希望永遠保持嗎?大家以為我們城市每年丟失的原油隻是繳回的那些嗎?事實證明,這隻是很少的一部分。我們城市裏隱藏著更大的油耗子,他們已經嚴重威脅了國家的能源安全。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我們今天的會議說小也小,說大也大。說小呢,無外乎是公安機關千萬次工作會議中的一次;說大呢,我們的這次會議直接與國家能源安全有關。所以,今天我在這裏宣布,為了國家能源安全,油田支隊大換血!何燁、馬鈞鐵、劉錦、華生、洪圖全部調入油田支隊,接下來具體還選誰,由何燁、馬鈞鐵負責。最為難搞的褲襠巷由馬鈞鐵和劉錦專門負責,我們這個城市要想實現零盜油,首先要實現褲襠巷的零盜油。我對馬鈞鐵和劉錦的信任以及對褲襠巷的不放心,是在很多調研基礎上獲得的,希望這兩位同誌能夠不負眾望,希望這兩位同誌能夠旗開得勝。

“同誌們,我不想看到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卷到偷油活動當中。我相信,你們戰友之間彼此充滿愛護,不希望有人掉隊。我與你們台上台下,你們之間左左右右,應該擰成一股繩。我們彼此才是最親的人,不要和那些偷油碩鼠攪在一起。耗子最恨的其實就是貓。有些同誌收了耗子的錢,拿耗子當朋友,殊不知,耗子多麽恨你,最終吞下苦果的還是你自己……

“這次,我們碰了一下育才化工廠,隻是想投石問路、敲山震虎,希望自己的戰友乃至某些不法企業,對法律多一分敬畏之心。我希望這些人就此懸崖勒馬。從今天開始,誰再偷一滴油,誰再配合不法分子偷油,誰就是在向我隆子洲挑釁,是在向我們公安機關挑釁,公安機關絕不會放過他……”

隆子洲的講話很動情,整個會場群情激奮。就在人們最後要熱烈鼓掌的時刻,竟然傳來了鼾聲。

韓鬆正反複琢磨著“最終吞下苦果的還是你自己”這句話,突然被那鼾聲吸引過去。

大家左看右看,發現那鼾聲來自交警車務處處長賀光明,許多人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賀光明每天玩弄車輛、玩弄號牌,個人富得流油,社會上路子很野,說話辦事早就不像個警察了。

賀光明曾經是馬鈞鐵的部下,因為辦案能力實在太差,被調到交警隊站崗去了。最近幾年,賀光明三晃兩晃晃到了車務處處長的位置,級別與受矚目的程度遠遠超過了馬鈞鐵。管理車牌子給他帶來的不僅是關注度,當然也有財富,比如,給大款們操作個888之類的號牌,隨隨便便就能到手十幾萬元甚至幾十萬元。

最近幾年,賀光明逐漸和戰友們拉開了距離,漸漸忘記了許多人,包括師父馬鈞鐵。與此同時,賀光明卻是劉秀的座上賓,孔二虎、老白等人的車牌子,包括老白那部98888的瑪莎拉蒂的牌子,都是賀光明一手操辦的。

讓隆子洲光火的是,賀光明這樣一個人竟然和不少市領導有著良好關係,隆子洲幾次想拿掉他都沒成功。局黨委的意見不統一,黨委內部有人幫著賀光明說話,如分管交警的李德勝、紀檢書記魯奎等。李德勝與魯奎強調,車務處處長這樣的敏感位置,誰幹都很難幹淨。賀光明經驗老到,雖然口碑不佳,但沒有任何能拿到台麵上的違法違紀事件。隆子洲到任後一直在對他進行觀察,所以也沒有過多表態。有些人想表演暫時就讓他們表演吧,不能因為這一個人打亂了整體部署——隻要這個人別捅婁子。

當參會人員把注意力集中在賀光明的鼾聲上時,柳家勝小聲對隆子洲說,他想講兩句,補充一下,隆子洲直接拒絕了他:“我一會兒還有事,你出席了就很好了。”接著,隆子洲轉過頭,對台下說,“賀光明,賀處長,醒醒……”

賀光明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曾經拿著五十萬元現金送到隆子洲辦公室。當時,隆子洲就曾這樣對他說:“賀光明,賀處長,醒醒……”

這次,在台上看到賀光明這副熊樣,隆子洲忍不住又強調一遍:“我希望咱們當警察的都長點兒誌氣。我說的不隻是案件偵查部門,也包括一些窗口管理部門,尤其是通過權力尋租致富的那部分人……和耗子們交上了朋友,你還以為你很高端,其實你在他們心裏什麽都不是。有些油耗子的車牌號碼很霸道,怎麽來的?隻是單純的公開拍賣嗎?我的話點到為止,請那些人自己比照一下,好好想想……”

賀光明擦擦口水,一臉懵懂的樣子。而柳家勝等人的表情都很深沉,誰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魯奎對柳家勝嘀咕:“隆局人是好人,但……”

張克平揉了揉自己曾經摔斷的左臂,對劉誌東說:“馬鈞鐵和劉錦在隆局那裏是絕對信任啊!但隆局並不知道,他們都和劉秀有特殊關係。這樣安排妥當嗎?這話我們該怎麽進言?剛才說的跑風、內鬼說不定就和他們倆有關。”

韓鬆雖然承擔著特殊任務,也獲得了馬鈞鐵、劉錦和劉秀聯係過於頻繁的通報,但並沒有把有關信息報告給隆局,一方麵於心不忍,另一方麵他在潛意識當中覺得,一切還需要觀察。韓鬆無論怎樣都很難把馬鈞鐵和劉錦他們倆與“叛徒”二字聯係起來。

“怎麽沒有我名兒啊?”

散會後,韓鬆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剛才在會議上隻顧激動和興奮了,隆局宣布油田支隊新人選的時候並沒有他的名字。韓鬆突然感覺很不舒服,覺得自己沒有得到信任,頓時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被拋棄感,就像當年馬鈞鐵在大雪之夜對他說:“韓鬆,我不要你了……”

針對油田支隊換血問題,隆子洲會前專門和黨委成員們簡要交換了一下意見。隆子洲的任何決策都有理有據,他的意見沒人反駁,但提到韓鬆時,魯奎、劉誌東堅決反對。他們認為,韓鬆和狄威的關係不清不白,其未來思想走向還是未知數。何景利不了解韓鬆,張克平的意見比較中性,但他認為,既然換人就一定要換沒風險的,所以大家就把韓鬆否了。隆子洲知道韓鬆是咋回事,但此刻和大家多說些什麽也沒有意義。

可是,當魯奎提到孔二虎因為韓鬆粗暴執法正不依不饒告他的時候,隆子洲的腦神經動了一下。隆子洲覺得不必著急,他相信,有著臥底身份的韓鬆到底是良馬還是劣馬,逐漸會見分曉。

恍恍惚惚的韓鬆來到張克平辦公室門前,輕輕敲門。

裏邊傳來張克平甕聲甕氣的聲音:“進來。”

韓鬆進去的同時,侯偉剛好走出來。按照上午會議的約定,張克平約談了侯偉,但沒有發現任何破綻,侯偉講得頭頭是道,訴說了自己諸多為難之處。張克平隻好讓侯偉寫個三次查否的說明,交差了事。韓鬆,看到侯偉笑嗬嗬的樣子,就知道這家夥應該和張克平談得不錯。

韓鬆走進張克平辦公室。

張克平客氣地起身,給韓鬆拿了瓶礦泉水,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紙兜遞給韓鬆:“韓鬆,這個你拿回去。這次咱們先解決這個問題,防止你一會兒又撒丫子……”

韓鬆一下子就明白了,裏邊肯定裝著自己送給張克平的那二十萬元現金。那本來是父親韓立國準備給他娶媳婦用的,被他用花言巧語騙了出來。

韓鬆立即拒絕:“張局,別……您幫了我那麽大的忙,我都說多少遍了,您留著,我走了……”

韓鬆起身欲離開,張克平把他按在沙發上:“韓鬆,你給我聽著,當時你非要給我拿錢,那架勢,我要是不收你好像就活不下去似的。現在官也給你提了,你把錢拿回去。當警察的確不容易,但你要有信心,不要助長歪風邪氣。”

韓鬆心下狐疑,當初我要不是會來事兒,給你這二十萬元,你能提拔我?你今天葫蘆裏又是賣的什麽藥?

張克平說:“你第一次提拔失敗,主要是你們支隊長劉誌東反對,說你雖然能幹但還不成熟。人家劉誌東做得也沒錯。”

韓鬆說:“但是,當時劉支隊對我說,是市局黨委對我不認可啊……”

張克平笑了,點燃了一支煙:“副大隊長這種小官,主要還是支隊長說了算。按理說,劉誌東是你父親一手提攜的人,他嚴格要求你沒錯。他說市局黨委不認可你,市局黨委認識你是誰啊?托詞而已。而且像我們這些你父親的老班底,也犯不上壓製你啊。你的這次提報,我和劉誌東倒是達成了一致。這錢你不拿回去,我是不會讓你出這個門的。”

韓鬆說:“這次提拔我覺得應該提拔劉錦,我覺得自己搶了他的位子。”

張克平聽了似乎不大高興:“你錯了,馬鈞鐵和劉錦,我對他們沒那麽信任。這次的崗位變動,我不知道隆局是怎麽想的,那麽信任馬鈞鐵和劉錦。算了,這個是我心裏話,先不和你細說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韓鬆多少有點兒摸不出門道。錢回來了,心裏當然美滋滋的,但總有種怪怪的感覺,韓鬆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突然,韓鬆想起了孔二虎,想起了孔二虎給他“免職”的詛咒。難道張克平在玩弄手段?有油耗子在,各種疑神疑鬼也就多了,但假若是真的也說不定。

果不其然,張克平接著說:“韓鬆啊,也不能怪劉誌東不站在你這邊。你還年輕,有時做事確實欠考慮。比如那個孔二虎,你抓他就抓他,發生那麽激烈的衝突有必要嗎?他前腳被取保,後腳就帶著一幫手下告你,他的手下董雙紅正在做鑒定,說是眼眶被你打骨折了……”

韓鬆立即緊張起來:“骨折?不會吧?當時我很注意的。”

張克平說:“一旦確定是骨折,你就麻煩了,那可是輕傷害,要負刑事責任的。”

韓鬆真的有點兒害怕了。他是刑警,明白輕傷害意味著什麽,一旦負刑事責任,別說副大隊長,連警察都當不成了。“不會,我絕對不會把他們當中任何一個弄骨折的,我心裏有數。”

張克平說:“要是有呢?”

韓鬆說:“如果有,就是陷害!”

張克平說:“可是,有一大幫人指證你。就連那個保安小董也說,你的確像打保齡球一樣,把孔二虎的手下打了個遍。”

韓鬆說:“董雙紅為什麽要幫他們作證?”

張克平說:“油耗子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一個小手下怎麽敢跟他們較勁兒?我看,你是危險了。油田支隊換血,名單裏沒有你,知道是為什麽了吧?”

韓鬆此刻高度懷疑張克平與孔二虎是一夥的。但是,張克平接下來的一番話,又讓韓鬆感覺有些誤會他。

張克平說:“韓鬆,你放心,邪不壓正。一會兒,紀檢的魯奎書記還要找你談,你態度一定要好些。紀檢那邊的意思是免你的職,交檢察院處理。我覺得這也太過了點兒。免職肯定是不行的,黨委會上我和隆局都不會同意。至於孔二虎告你嘛,如果你堅信自己沒有問題,我還是站在你一邊的。”

韓鬆一個勁兒點頭:“您放心,我心裏相當有數。他們說眼眶骨折,可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沒打他們眼眶一下。我要是被油耗子弄開除了,也太給我爸丟臉了。”

張克平說:“假的真不了。咱們還鬥不過他們?但記住,一會兒到魯奎書記那裏,態度一定要好。”

韓鬆臨走還是拒絕收回那二十萬元,張克平最後從中抽出幾張現金。張克平說:“行了,這些就當你小子孝敬我的,其他的拿回去。再有啊,你和狄威的互動要多注意影響。雖然我相信你不會故意走歪路,但有些事情還是要多留個心眼兒。”

這個節骨眼,我和韓鬆給董雙紅打了個電話,問他是咋回事。董雙紅帶著哭腔說,孔二虎打折了他鼻梁子,然後讓他誣告韓鬆。董雙紅說,他和孔二虎他們先應付著,關鍵時刻絕對不會給韓鬆帶來麻煩。

我和韓鬆於是放心了。

那天上午孔二虎取保出來時,手下一幫人正在外邊等他。這些人都是前一天晚上被韓鬆像打保齡球一樣收拾的那些家夥。孔二虎見到董雙紅,照著他的右眼眶子就是一拳頭。董雙紅的右眼立馬血紅,眼眶子瞬間青腫。

孔二虎上前仔細看著傷情:“你昨晚被韓鬆打得挺重啊,做鑒定去吧,肯定骨折了……告他!”

聽了孔二虎的話,大家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起點頭。隨後,孔二虎撥通了市局黨委副書記、紀檢委書記魯奎的電話:“大哥,韓鬆也太給你們警察丟臉了,太影響警察形象了,粗暴執法,把人都打骨折了……大哥,不開玩笑,我特煩他。”

私下裏,魯奎和老白的關係很好。其實,魯奎和誰關係都很好。當年劉秀抓獲的第一夥盜油賊以及後來抓獲的老白等,就交到了當時還是普通民警的魯奎那裏。結果,連賊帶油都不了了之。那個時候,劉秀找魯奎理論,魯奎卻告訴他要識時務。

當年,老白在魯奎那裏大氣都不敢喘。用現在的刑警支隊支隊長劉誌東的話說:“書記啊,老白見到你點頭哈腰,讓他站著不敢坐著。那可真是像耗子見了貓。”

如今,老白見到魯奎雖然仍然對他很尊重,但已經沒有了早年的卑躬屈膝。老白先是當上了區政協委員、人大代表,後來又當上了市人大代表,和市委書記韓健關係火熱。

有人提起這些的時候,魯奎總是默不作聲,對此很氣惱。魯奎對劉誌東說:“打掉老白,過去就是一個難題,現在更加難了。”

其實,對油耗子們在盜竊、運輸、銷售諸多環節的精心設計,魯奎也有很多無奈,涉油犯罪不是那麽好打擊的。劉秀與魯奎的誤會不少,但也有合作,最精彩的就是幹掉狄氏兄弟。

老白在政界、商界的輝煌和劉秀有關。和老白的恩恩怨怨過去後,劉秀親自出馬,為老白協調了市殘聯副主席的位子給他。早年,老白利用這個身份和社會各界廣泛交際,甚至在批條子盛行的年代,從油田那裏批來了數不清的原油指標,讓劉秀賺了許多。許多年過去了,老白自認為能量越來越大了,上到省市領導,下到魯奎這樣的小芝麻官兒,都在自己緊密編織的關係網裏。

做警察許多年了,魯奎見到過太多起起落落,許多同行因涉黑涉惡身陷囹圄。按照報備,孔二虎和老白都是魯奎的線人。魯奎雖然清高,在打擊涉油犯罪方麵有自己的思考和堅決,隻不過他的觀點很容易讓政工出身的隆子洲產生誤會。

魯奎解釋說:“隆局,我們佩服您的決心,也基本讚同您的方法,但我不是給您潑冷水,油耗子的腐蝕能力是很驚人的。碎片化打擊一個油耗子很容易,但若係統化幹掉一個組織結構嚴密的涉油犯罪集團,那是要做充分準備的。”

魯奎的這番話令隆子洲想起了劉秀對他說的那番話,二者似乎如出一轍。隆子洲說:“真的嗎?有那麽難?我覺得這個問題主要還是決心。”

魯奎說:“當然,決心是最重要的,但隻有決心遠遠不夠。我希望局長能夠理解,有時和油耗子多接觸一些其實也是一種謀略。”

隆子洲說:“我不讚成這種謀略,這種謀略有時會成為腐敗的借口。”

隆子洲與魯奎的這次談話不歡而散。還是那句話,有油耗子存在,各種疑神疑鬼也就多了,但假若是真的也說不定。

來到油田支隊,褲襠巷成為馬鈞鐵和劉錦的重點轄區。支隊長何景利說:“你們來了,有些工作算是真正起步了,褲襠巷是我最力不從心的地方,希望你們哥兒倆在那裏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