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爾夫和藏獒

“這是我男朋友錢博文。”何燁一身酒氣,走進支隊大門就遇見了身著便裝的何景利,於是直接指著錢博文介紹說。

戴著眼鏡的何景利皺著眉頭向錢博文點點頭,隨後閃身離開,明顯對這股酒氣不滿意。

何燁的表情看不出絲毫歡喜。錢博文則不同,聽了何燁這般介紹,臉上露出了新郎官一樣的笑容。錢博文不知道眼前這位何景利是誰,隻是笑著點頭示意。

等何景利走遠,錢博文問何燁:“剛才那位是打更的?”

何燁馬上把食指放在自己嘴上:“噓……那是我們老大,支隊長。”

來到執法辦案區,何燁刷了指紋,帶著錢博文走了進去。

“坐這兒,你在這裏等我。”何燁將錢博文按在走廊裏的一把條椅上,而後走到訊問室前。

透過玻璃,何燁看到韓鬆在裏邊拍桌子瞪眼,看來訊問正處於關鍵時刻。何燁眼睛紅紅的,直瞪瞪地看著韓鬆。韓鬆不經意一抬眼看到了窗外的何燁,於是停止工作,走出訊問室。

韓鬆說:“怎麽回事?這麽大酒味?何燁,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何燁笑了,眼中還帶著淚。

韓鬆說:“相親沒成?借酒澆愁?不至於吧你?”

此時,韓鬆突然發現條凳那邊坐著一個人,東張西望的樣子,非常可疑,於是一如既往地用蠻橫的口氣問:“你幹什麽的?怎麽進來的?”

韓鬆這氣勢令錢博文有些尷尬。

何燁攔住韓鬆,說:“別吵吵,那是我男朋友。”

韓鬆立馬軟了:“幸會幸會。”扭頭又問何燁,“但是,你帶著他來公安局幹啥,來找我幹啥?”

何燁突然發現自己很難回答這個問題。無奈中,何燁說:“沒啥,就是有了男朋友以後啊,特別想來看看你。”

聽了何燁這句話,韓鬆發自肺腑地笑了:“這是真的啊?何燁,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永遠等著你。”

何燁說:“韓鬆,你是最棒的,沒誰能配得上你,你記住我的話。”

韓鬆突然沉默了。他覺得何燁怪怪的,突然想起“女孩兒的心思你難猜”這句老話。也許,何燁是真的喜歡自己?名花有主了,還對自己戀戀不舍?韓鬆疲憊的臉上有點兒壞笑,但很快又凝固了,他目前滿腦子都是案子。

韓鬆說:“你看你這身酒氣,你喝多了,快回去吧。”

雖然酒氣熏天,但何燁卻不像在胡說八道:“韓鬆,你要記住我的話,你永遠要自信。”

韓鬆有點兒蒙圈。

走廊那一頭,錢博文表情茫然,誰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啥。

韓鬆拍拍腦門子,何燁今天是咋了?

何燁說:“你得離那個狄威遠一些,免得受傷太深,我說的不是玩笑話。”

韓鬆覺得此刻不宜再開玩笑了,很認真地說:“相信我,我和狄威就是逢場作戲,絕對沒有假戲真做。無論怎樣,她傷害不了我,因為我對她根本沒上心。”韓鬆笑了,神態有點兒小囂張,“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何燁能讓我傷心。”

韓鬆問:“我,你不用擔心。現在的問題是你,你相信那個醫生?”

何燁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感覺還行吧,年紀大了,得現實一點兒了。”

韓鬆說:“你把他叫來,把測謊設備打開,問他幾個問題。”

這個夜晚的辦公室,熱鬧極了。一大幫警察生拉硬拽,把醫生帶到了測謊儀前邊。

韓鬆問:“你真心喜歡何燁嗎?”

數據顯示,醫生說“喜歡”的時候沒有說謊。

韓鬆接著問:“除了何燁,你還喜歡過別人嗎?”

數據顯示,醫生說“沒有”的時候是在說謊。

韓鬆繼續問:“此刻,除了喜歡何燁,你心裏還喜歡別的人嗎?”

數據顯示,醫生說“沒有”的時候依然在說謊。

接下來,韓鬆坐到了測謊儀前邊。

我問:“你心裏除了何燁,還有喜歡的人嗎?”

數據顯示,韓鬆回答“沒有”時沒有說謊。

我問:“你以前喜歡過除了何燁以外的其他人嗎?”

數據顯示,韓鬆回答“從來沒有”時沒有說謊。

我問:“何燁嫁人了,你什麽感覺?”

數據顯示,韓鬆回答“生不如死”的時候沒有說謊。

次日早晨,奕成求見劉秀。臨到中午時分,駕駛88888牌照路虎的“金邊眼鏡”來電,告知奕成到劉秀別墅後邊的高爾夫球場見麵。奕成的林肯領航員駛進那個雪地高爾夫球場時,劉秀正在揮杆擊打一個又一個橙色小球。

不遠處,水泥罐車正在轉動,一台掘土機剛剛挖完一個大坑。

奕成下車,朝著劉秀走去。奕成左手邊是趙輝騰,右手邊是他的那隻藏獒。劉秀聽到了聲音,卻完全不理不睬。藏獒躍躍欲試前躥後跳,到了劉秀身前更是這樣。奕成不斷用小動作安撫藏獒,局勢似乎完全由他掌握著。

奕成已經來到劉秀近前,但劉秀依然隻顧打球,看也不看奕成一眼。在他身旁,“金邊眼鏡”和君剛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奕成點燃了一支煙,也不打擾劉秀,靜靜地吸著。目光生冷的趙輝騰依然顫抖著,但他的顫抖並不是因為天寒地凍,而是因為身體缺少鉀元素的疾病。

劉秀打夠了,累了,於是轉過身。那隻藏獒目帶凶光地朝著劉秀叫了兩聲。劉秀的視線依然沒有落在奕成和趙輝騰身上,而是對著藏獒說:“亂咬!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

劉秀一邊說話,一邊提著高爾夫球杆朝藏獒走過去。說來奇怪,這藏獒竟然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怯意,似乎要往主人奕成身後躲藏。奕成對此非常奇怪,他不知道劉秀有著怎樣的魔法。奕成正在納悶的時候,劉秀已經來到藏獒近前。

劉秀繼續對著藏獒說:“畜生,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

一邊說著,劉秀一邊揮起高爾夫球杆,朝著藏獒的下巴頦摟了一杆子。那畜生的碩大腦袋忽悠一下朝著天空仰過去。接下來,劉秀繼續揮舞球杆瘋**打,那藏獒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雪地高爾夫球杆都是鋼製的,攻擊力超乎想象。

趙輝騰想上前阻攔,劉秀一個手下照著他左腿就是一杆子,骨折。

轉眼間,那藏獒嗷嗷直叫,匍匐在雪地上,狗血四濺。

最後,“金邊眼鏡”走到近前,掏出一支短獵槍,朝著藏獒的頭連續射出五發子彈。

藏獒一動不動了。

劉秀說:“狗仗人勢!還藏獒呢,一點兒氣節都沒有。”

金邊眼鏡一揮手,手下過來將還有點兒呼吸的藏獒拖走,一直拖到那個坑裏。隨後,水泥罐車向坑裏注入了水泥,掘土機又鏟來積雪覆蓋在水泥上邊。

這時,劉秀才看了看奕成:“記住,我這裏不能讓畜生進來,進來就是死。”

奕成和趙輝騰一聲沒吭,劉秀在奕成心中還是很有威信的。

劉秀說:“你和二虎那點兒恩怨怎麽沒完沒了啊?心胸能不能寬大一些?”

沒有任何人搭理趙輝騰,他獨自一瘸一拐,返回了那輛林肯領航員,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奕成非常心疼那隻陪伴了自己很久、價值連城的藏獒,但一個字兒都沒敢和劉秀說,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跟隨劉秀走進別墅。

劉秀說:“你們這樣下去,你幹我,我再幹你,不是辦法。”

奕成說:“大哥,孔二虎撞死了我的手下,是不是得給我個說法?雖然不能確定警察是不是他撞死的,但我看也懸。”

劉秀說:“二虎被你們打骨折了,太放肆了吧?”

奕成說:“大哥,您得主持公道啊!”

劉秀說:“我再清楚地告訴你一遍,絕對不是二虎幹的,二虎這輩子的殺人賬本我都一清二楚。你聽懂沒有?不是二虎幹的。下次你若遭遇那人,你和你的手下還是個死。我也希望搞清楚那天晚上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誰,那個撞死你手下又害了那個警察的人。”

奕成說:“大哥,我原本以為是二虎撞死了我的手下,報紙上說的那個警察,我以為也是二虎撞死的。但警察找我時,我可一句廢話都沒說啊,我是守規矩的。”

劉秀說:“奕成,我告訴你們不要再偷油了,你們不聽,你還說你守規矩?”

奕成說:“能不能是孔二虎說謊呢?”

劉秀有點兒不耐煩了:“說謊?你以為我在孔二虎麵前那麽沒有威信?他敢和我說謊?你倒不如說我在說謊。奕成,你小子過分啦。這些年,我對你怎麽樣你應該清楚。你想擴大地盤,想瘋了吧?我給你點兒機會?”

奕成說:“老大,您別這樣說,我不想擴大什麽地盤,所有地盤都是您的。”

劉秀一腳踹翻了眼前的桌子:“知道都是我的,你還敢這麽胡來?”

奕成沉默了。

“我說過,大家不要再幹了,但你若是想再幹那麽一段時間,我不反對。”劉秀說,“還是那句話,得有點兒章法。竟然開始自相殘殺了……”

奕成此行的目的是想求得劉秀理解,但沒想到劉秀打死藏獒,又打斷了趙輝騰的腿。

劉秀接下來說:“奕成,我生氣,是因為你對二虎太過分。如果你認我這個大哥,以後有人這樣對待你,我也會這樣生氣。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狄氏兄弟那種挑戰說來就來,你懂吧?我現在麵臨巨大危機,我身邊有叛徒。”

奕成說:“叛徒?誰背叛你我就幹掉他。但是,大哥,我弄點兒油,你別說我是背叛。”

劉秀說:“偷油當然是為了吃飯,那個無妨。算了,我的牌子正想給你,我剛才沒控製住情緒,算是彌補一下你的損失。”

奕成麵帶羞愧:“彌補啥啊,大哥說得都對,我不對。”

劉秀說:“其實,這個牌子我早就想給你。我不希望你和二虎再出爭端。不要隻研究偷油,也研究一下我的話,你們都要適可而止。將來一起幹幹淨淨做富豪,不好嗎?”

奕成說:“我明白了,我不會和二虎有爭端,我去和他道歉。可撞死我手下的真正凶手會是誰呢?”

劉秀表情凝重:“你可算想點兒正經事兒了。你得提防點兒那個凶手,我感覺一切很明顯了,應該就是老白。”

奕成說:“老白,我來辦他。”

奕成當然希望這樣做,因為他可以清除一個障礙,又幫劉秀解決了棘手問題。

臨別,劉秀對奕成說:“想辦法找到一個叫董雙紅的人,他也許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奕成聽了,突然一個激靈說:“董雙紅是被孔二虎和油缸子搶走的,叛徒一定是董雙紅了,因為董雙紅那天晚上一直在和那個警察劉錦聯係。”

奕成講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以及趙輝騰搶到董雙紅,董雙紅又被孔二虎搶走的過程。劉秀的內心在顫抖,他在心疼董雙紅。劉秀心想,剛才打折趙輝騰的腿,也算為雙紅弟弟報仇了。

劉秀當著奕成的麵,給孔二虎打了電話:“你要照顧好董雙紅,他有一點兒損失我拿你是問。”

孔二虎當然會完全服從劉秀的指示,劉秀說照顧好董雙紅他便會無條件做好。劉秀的一番仲裁,令他和孔二虎、奕成的關係更加緊密,而他本人更加超然物外。劉秀讓“金邊眼鏡”為自己采購了最新款的勞斯萊斯幻影,賀光明親自送來了99999牌照,而且親手將那威風無比的牌照小心翼翼地掛上。

公路上,奕成帶領手下瘋狂追逐老白,但老白並不知道追他的是誰。奕成下了狠心,要取老白的性命。奕成知道,劉秀說老白是叛徒,往死裏弄他沒毛病。

奕成命令手下向老白的座駕開槍射擊。老白在驚恐中盤算,是誰想要我的命?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劉秀。這個時候,身處險境的老白認為,隻有求助警方才可以保全自己,開著他的瑪莎拉蒂瘋狂地朝油田支隊的方向逃竄。

“我要到警方那裏尋求保護,問題嚴重了……”老白撥通了一個電話,而他的電話被韓鬆截獲了。

韓鬆已經圍繞老白開展全方位偵查。老白等人都很有戒心,韓鬆搜集來的信息,很多都是碎片化的,需要不斷分析研判。比如這個電話,他是打給誰的?是什麽意思?很快,韓鬆確定,老白是打給孔二虎的。這個時候,韓鬆想起了孔二虎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被炸後朦朦朧朧中看到的那個人……

從邏輯上判斷,老白是打完這個電話才來到公安局尋求保護的。馬鈞鐵和韓鬆眼看著老白駕車來到樓下院子裏。

此刻,老白心裏很煩亂,開著滿是彈痕的瑪莎拉蒂來到油田支隊時,沒有了往日的招搖。

“這老白溫柔了許多。”馬鈞鐵說完,便和韓鬆抱著肩膀,眼看著那扇門。

敲門聲響起。

韓鬆說:“進來……”

老白看到韓鬆在,欲言又止。於是,馬鈞鐵示意韓鬆先出去。

韓鬆剛剛關上門,老白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老白說:“哥啊,現在油田支隊裏,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咱們感情也不差事兒啊,你對老弟可不夠意思啊!”

馬鈞鐵敷衍說:“這兩天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主導的。支隊剛剛大換血,大家都急著出政績,我控製不了局麵。”

老白說:“至少也給我個信兒啊。”

馬鈞鐵說:“不對啊。這次扣的車、抓的人,和你們育才化工沒啥關係啊。那些贓油都是一路往北,運到二十公裏外奎城的一個土煉油點。我感覺,那點兒小家小業不是你的做派啊?”

老白說:“大哥,不要置小弟於死地,好嗎?”

馬鈞鐵說:“收你錢財,替你消災,沒問題。褲襠巷那邊,隻要我能確定是和你老白有關的油,當然會放行,或是給你放個哨。但是,你們育才化工的油都是南運,北上這條線,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和你有關聯,抱歉啊。”

老白說:“鐵哥,若是別的警察查個油車什麽的,不會在意是南運還是北運,沒有人會整那麽清楚。”

馬鈞鐵說:“說了這麽半天,你的意思是說,這條線是你的?那個土煉油點也是你的?和我說話,直接點兒。”

對此,老白卻不露絲毫口風。接著,他轉了話題:“今天不說別的,有人要殺我,我要報案,我要尋求保護。”

馬鈞鐵說:“老白,你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今天你不能走了……”

老白說:“我沒想走,有人衝我開槍……”

馬鈞鐵說:“不是你想的那種不走,是我們不讓你走了,你被刑事拘留了。”

奎城的土煉油廠以及北上的這條贓油運輸線,馬鈞鐵早已知道了它的存在,何景利也一樣,但在隆子洲這次向油耗子們雷霆宣戰之前,馬鈞鐵也好,何景利也罷,想觸碰這個土煉油廠和那條運輸線時,總有意想不到的渠道通風報信,連一台運送贓油的罐車都扣不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帶隊去圍剿那個土煉油點,也隻能麵對一個空空的院子,一個人影都見不到,查出這個煉油點的上線更是比登天還難。

茫茫雪野,馬鈞鐵與何景利都曾無數次踏雪尋痕。這條運輸線上,一台油罐車一路要更換許多次司機,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熟門熟路找到那個煉油點。馬鈞鐵與何景利就是有那麽一股子韌勁兒,始終不放棄。尤其是馬鈞鐵,他雖然與何景利一樣,沒能最終確定那個土煉油點在樹林裏的具體位置,但育才化工也好,這個土煉油點也罷,馬鈞鐵曾經無數次在隱蔽處蹲守,掌握了車流信息,做了各種記錄,進而推斷出土煉油點和育才化工日均購買和銷售贓油的大致數量。

核心問題是,如何確定那個煉油點的準確位置。

韓鬆經過艱苦的訊問,首先確認了土煉油廠與固定運輸線的存在。在何景利看來,幹掉老白是必需的,但又遠遠不夠。他們希望通過幹掉老白挑起劉秀與老白的內鬥,接下來一鼓作氣,打掉秀才集團的重要金礦——育才化工廠。這是何景利的想法,從常規角度來說,合乎偵查邏輯。

為了獲得那個煉油點的準確位置,韓鬆曾帶領於強、曹海奔赴奎城。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將車停在市區,穿著舊衣服乘坐農用車進入奎城,潛伏在那個藏有煉油點的大片樹林附近的農村。通往那片樹林的路隻有一條,白天基本看不到人,他們隻能躲在樹林裏觀察情況,看到運油車輛駛過就秘密地在樹林裏追蹤一段兒。隨著一輛又一輛運油車輛的進入,他們距離目標越來越近。

那幾天,為避免身份暴露,韓鬆他們隻能穿著厚厚的棉衣露宿荒野,吃住在樹林和荒草叢裏,隻有買食物時才會短時間出現在村裏僅有的一家小食雜店裏。

一連幾天,他們困了就倒在草叢中睡,餓了就掏出涼饅頭和硬麵包就著雪充饑。

韓鬆說:“這饅頭啊,細細嚼著會充分感覺到麥子香。這雪呢,含在嘴裏更像一股清泉啊。”

頭發不梳,手臉不洗,胡子長了沒法刮,頭發上沾滿枯樹葉,衣服上滿是厚厚的油漬和汙漬,讓人看不清衣服原來的顏色。三個人渾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幾天過後,韓鬆他們再去那家小食雜店買東西時,店主已經認不出他們了,不僅完全沒有賣東西給他們的意思,而且捏著鼻子把他們往外攆:“盲流子,滾出去,弄得滿屋都是味兒。”

為了更加精確地掌握非法煉油點的位置,他們經常要夜裏行動。

那天夜裏,韓鬆一不注意掉進一個大坑裏,曹海和於強緊跟著也掉了進去。他們費盡力氣爬出大坑,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小土丘,不但便於藏身,而且距非法煉油點較近,就決定在此觀察。三個人疲憊不堪,躲在被積雪覆蓋的小土丘下睡著了……

美夢是短暫的。第二天醒來時,韓鬆的叫聲驚醒了於強、曹海。原來,他們竟然躺在一大片墳地裏,被積雪覆蓋的小土丘就是墳頭,他們睡覺的地方還有殘缺的黃紙。

從水壩那邊望過來是一片樹林,到了近前才發現,那是由五片大樹林組成的林帶。最終,韓鬆確定,非法煉油點位於其中的第三片樹林裏,那片樹林周圍是曠野和農田的混合區,幾公裏內沒有一戶人家,僅有一條林間小路與外界相通,周圍高大茂密的樹木成了非法煉油點的天然屏障。韓鬆興奮極了,想大叫卻又不敢,很快用坐標記錄儀確定了煉油點的精準位置。

前期偵查的條件實在太艱苦了,跟特種部隊的野外生存訓練一樣。但這一切對於韓鬆三人來說,不僅艱苦,也緊張刺激。尤其是夜裏觀察煉油點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如同鬼域、幻境。煉油廠的蒸汽清晰可見,點點燈光保證了整個廠區可以正常工作,但依然顯得十分幽暗。那裏,黑色的人影影影綽綽,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已經可以聽見。這座隱蔽的黑金城堡讓人聯想到鬼片裏的情景。

韓鬆開始在我們警校同學的群裏炫耀戰績了,把自己乞丐模樣的照片一堆堆發到群裏。

有人說:“韓鬆真棒,上得廳堂,下得荒郊野外。能夠活色生香黃賭毒,也能孤魂野鬼當無賴……”

韓鬆說:“奚落我可以,但你們別亂講,跑了風,把你們這個群的人都送紀檢委、檢察院。”

通過觀察,韓鬆發現,這個涉油團夥不僅狡猾,人員分工細致明確,還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為躲避各方檢查,盜油團夥有專門的“暗道”,盜油線路上布滿了“探子”。每當夜幕降臨,偷運原油的車輛從韓鬆他們那座城市出發,專走背道,行駛幾十公裏後繞到通往奎城的那個水壩上,目的是繞開收費站,躲避檢查。

這個水壩位置偏僻,一般很難看到行人和車輛。水壩還有一個優勢,站在高處,能看到韓鬆所在城市入口處和奎城出口處的情況。盜油團夥看中了水壩的這些優勢,最終確定了這條運油路線。

盜油團夥采取了多種反偵查措施。我曾經多次以司機身份臥底,發現相關偵查工作不是一般的難做。例如,有一次,我駕駛運油車輛抵達奎城後,首先與煉油點約定交貨地點,通常是在距離非法煉油點幾十公裏外的荒野上交貨,待我的運油車輛抵達後,煉油點的司機不容分說將運油車輛開走,卸完原油後再將車輛送回,因此,即便是常年給煉油點送原油的人,也無法接近煉油點,更不知道具體位置。

為了更保險,盜油團夥還經常變換交接原油的地點,和我交接取車的人員也會定期更換。這條“偷油專線”上遍布油耗子的眼線,隻要運送原油的車輛從褲襠巷那邊駛向奎城,盜油團夥就能隨時掌握運油車輛的位置和情況。我一次次擔任運油司機,獲得那麽一點兒線索都是碎片化的,確定那個煉油點位置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真的由衷地佩服韓鬆。在群裏看到他那邋遢樣子,我很心疼,同時也感覺我的這個臥底工作比他舒服。我發現,我從來就比他舒服,韓鬆所從事的一向尖端。

經過一周的偵查,韓鬆記錄了大量運送原油車輛的號牌、非法煉油點內的人員情況、犯罪嫌疑人活動時間等關鍵信息。七天後,韓鬆三人返回支隊,向隆子洲、何景利匯報前方情況,曹海、於強繼續留守偵查。

何景利根據韓鬆拿回的情報,組織了一次綜合性航拍,認真分析運油車輛線路,反複論證抓捕的可行性。最終,由十多幅航拍圖拚接成一幅直觀的“作戰圖”,決定在奎城出口、通往奎城的水壩和非法煉油點外圍等多個重要地點部署警力。

隆子洲召集油田支隊全新力量,聽取前期工作匯報,隨後進行戰前動員,設置抓捕組、現場勘查組、取締組、保障組、機動組、觀察組……參戰民警分工明確,行動代號“掘鼠”。當晚,油田支隊民警按事先計劃被分配到各作戰點,蓄勢待發,隆子洲趕赴現場指揮。

持槍特警和警犬坐進偽裝車輛,向奎城駛去。所有參戰人員中途不允許下車。外麵下著大雪,負責現場秘密偵查的韓鬆、曹海、於強穿著白色偽裝鬥篷,爬到距煉油點不足百米的一個土壩旁。羽絨服很厚,但冬夜嚴寒依然令他們瑟瑟發抖。

韓鬆密切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次日清晨,有車輛陸續進入煉油點。犯罪嫌疑人就在眼前忙碌著,他們的笑聲、小聲說話的聲音,韓鬆三人都聽得真真切切。大家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連喘氣都要放慢速度,防止升騰的霧氣令他們暴露,專注地等待著行動打響的一刻。

“車輛進入”“目標返回”“目標進入視線”……

各種信息不停地傳來。隆子洲密切關注著每一個細節,隨時準備下達出擊的命令。此時,所有民警早已趕到預定位置,潛伏在路邊的低窪處,靠在一起取暖。

“開始行動……”

隨著隆子洲的一聲令下,抓捕行動開始。

水壩上的一輛運油車被攔了下來,車輛被便衣民警立即開走。隨後,又一輛卸完貨的車輛行駛到水壩上,駕車人迅速被擒。此時,奎城出口處一輛裝滿原油的車輛被扣,隆子洲等人乘坐的車輛則開足馬力向煉油點疾馳……幾分鍾後,滿載持槍特警的偽裝車輛緩慢駛入煉油點。

車門打開的一刹那,荷槍實彈的警察衝進院子裏,多名犯罪嫌疑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擒,有人倉皇逃竄,有人扣動獵槍扳機,還有人手持砍刀向民警砍去。這個夜晚,奎城郊區的這個角落槍聲大作……

昏暗的煉油點亂成一團。兩名犯罪嫌疑人跑到樹林邊,韓鬆等人一躍而起,將其抓個正著,手持砍刀的犯罪嫌疑人沒跑幾步,就被迅猛的警犬撲倒在地。短短幾分鍾時間,現場的犯罪嫌疑人就被全部製伏。

老白的這個非法煉油點位於一片密林深處,一千多平方米,周圍全是高大的樹木。地上到處是黑糊糊的原油,還有五六個化油池。兩個約四十噸的大鐵罐被埋在地下,其中一個裝滿原油,另一個裝有大半罐原油。當晚,沒有一輛運油車跑掉,在場的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

執行抓捕任務的民警還在犯罪嫌疑人身上搜出了許多現金。一名犯罪嫌疑人說,他們的工資計件,每噸原油可賺二十元到三十元,因煉油點用油量較大,收入都很可觀。聽了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看到滿地的原油,隆子洲非常心痛。在現場,他堅定地說:“這些都是我們油田的原油,絕對不能外流。我們的原油被偷到哪裏,我們就要打到哪裏!”

不過,雖然很多嫌疑人落網,最終卻無法確定他們與老白或是秀才集團中的任何人有聯係,這讓隆子洲感到最為遺憾。老白再一次麵臨取保。

劉秀告訴馬鈞鐵說,他有重要證人可以證明那個化工廠與老白的關係,但劉秀又告訴馬鈞鐵說:“一切不急。老白的功能還沒有發揮完畢。他的戲還沒演完。”

馬鈞鐵告訴劉秀:“韓鬆為了打掉那個化工廠吃了不少苦頭,一定幫幫那個年輕人,否則活兒都白幹了。”

劉秀說:“我說的證人一定會幫助韓鬆。”

老白的化工廠被打掉後,劉秀單獨宴請韓鬆,韓鬆欣然前往。狄威的證據杳無蹤影,機緣流轉終於可以讓他直接接觸劉秀了。劉秀帶著韓鬆去了那個幹打壘,韓鬆陪著劉秀一起給那些黑白照片行禮。韓鬆說:“這個地方,我知道……”

劉秀向韓鬆講起了過往的一切,那個夕陽西下的傍晚裏父親的背影,還有那個夜晚的恐怖聲音:你永遠沒有機會了。

在劉秀的辦公室,韓鬆問起了那個老秤盤,劉秀給他講起了那個老秤盤的故事。“那個踹折秤杆的人會給出庭作證,證明老白和那個化工廠的關係。”

韓鬆問:“你的前妻能聽你的話嗎?”

劉秀答:“她永遠隻聽我的話,那是她用一個個教訓換來的經驗。”

韓鬆問:“為什麽?”

劉秀答:“她聽我話,不需要理由。韓鬆,當你功成名就的時候,男的女的,凡夫俗女,都會對你毫無理由地順從。我讓蔣梅吃屎,都沒問題。”

望著“三老四嚴”的書法,韓鬆凝視很久。韓鬆越來越感覺,他似乎恨不起來眼前這個人了。廳長交辦的貼靠任務果真很有趣,但劉秀似乎沒有那麽壞。

劉秀告訴韓鬆:“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油耗子,我會和公安機關合作,把所有油耗子一掃而光,這是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