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被鮮血染紅的白雪

一個黑影悄悄逼近韓鬆。

警服都沒來得及脫去的韓鬆,沉沉地暢遊夢裏,四仰八叉。右手指尖一尺遠的地方是他的配槍,左手指尖一尺遠的地方是他的手機。黑影首先拿起那把六四手槍,扔到一邊,接著撲到韓鬆身上。

韓鬆猛然驚醒,下意識地去拿自己的手槍,卻摸了個空。驚恐中,韓鬆的嘴被堵住了,那是狄威熱烈而火辣的唇……

韓鬆最初以為是在做夢,但很快清醒過來,一把推開狄威。

“我是不是穿著警服呢?”韓鬆說著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確穿著警服,有些責怪地說,“我穿警服的時候,不能這個樣子……你這麽幹也太輕浮了吧?”

韓鬆的手機在震動,他剛要伸手,狄威先拿起來,扔到更遠的位置。一係列懊惱、憋屈無比的事情令韓鬆心灰意冷。扔了就扔了,一切由它去吧……

除了飯店,狄威已經一無所有。韓鬆把自己住處鑰匙給她配了一把,告訴她累了可以隨時到自己這裏休息。原本說好的,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一人一個房間。

韓鬆說:“荷爾蒙遇到多巴胺,很危險。很晚了,你回房間睡覺吧。”

韓鬆語氣堅定,這種堅定似乎傷害了狄威,她哭泣著轉過身,很落寞地回到房間……

韓鬆剛剛要睡過去,又響起敲門聲。

“韓鬆,我們好好聊聊,行嗎?”狄威在門外說。

屋內沒有任何回音。

“韓鬆,我覺得,你心裏肯定有一個人,要不你不會這麽不正常……你說我輕浮,你在我麵前做了那麽多,回過頭來你說我輕浮?”

韓鬆此時已清醒了,但依舊默不作聲。

狄威接著說:“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我對你的想法就是利用。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經曆了這麽多事,我不可能不靜下心來想想……你給我的所有信號都是喜歡我,回過頭來你說我輕浮?”

韓鬆笑了,笑得有些無奈:“錯了,是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們的事情啊,得提前說清楚。我從一開始到現在,從根本上說是想幹點兒驚天動地的事兒,你的仇報了,我的理想實現了,僅此而已。”

“我總感覺,你有點兒看不起我。”

“別亂說啊,你不應該缺愛吧,也不一定非得是我吧?”

“現在哪兒還有人敢愛我。經營這家餐館,我看到最多的是那種無恥的嘴臉。看著人模狗樣,在我這裏現出原形的太多了!但是隻有你是個例外。你是骨子裏規規矩矩那種人,踏實。”

“謝謝你啊。洪圖是我那麽多年的老鐵,都沒看懂我。這麽短的時間,你就把我看穿啦。”

“給個痛快話,咱倆行不行?”

“不行,咱倆不會往那個方向走的。我和你就是合作,你要是覺得不妥,咱倆就分道揚鑣。但你要有什麽麻煩,我韓鬆會兩肋插刀。”

狄威沒有放棄:“韓鬆,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常常想你,想著想著就流淚了。這種感覺,你懂嗎?我們家出了這麽大的事,估計幾代人都翻不過身了。隻有想起你時,我才感覺生活有希望。”

“也不要那麽說。等將來報了仇,你可以到另外一個城市,重新開始生活。誰也不會知道你的過去。你現在也可以離開,報仇的事情交給我。”

“我知道,你嫌棄我,我也的確沒資格……”

“不對,是我不夠格,你那麽純,而我這個人壞透了,不配不配。”

“看不上我就是看不上,說那麽多假話累不累?說點兒正經事兒吧。一直給我哥哥提供劉秀犯罪證據的人,今天白天突然給我來了電話,是他讓我約你一起坐坐……”

“這是好事啊。有個事我一直想問你:你大哥說沒說,他把線索提供給公安局誰了?”

“聽我大哥說,他給省廳廳長寫了信,還郵寄過光盤。”

“我說的嘛。其實,廳長應該已經把那信批轉了市局,公安局長對你大哥提供的線索很用心。估計劉秀一夥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你報仇有希望了。”

“那個臥底說,他隨時可以和我們見麵。他還掌握著劉秀的一係列致命證據,肯定能把劉秀扳倒。”

當晚,劉錦見到董雙紅就責怪他:“你怎麽能給孔二虎那幫人作證,說韓鬆揍他們呢?”

董雙紅說:“怕啥?關鍵時刻,我說翻供就翻供。”

這一晚,劉錦準備在褲襠巷守候並查扣油罐車,因為運送盜竊原油的罐車在那段時間裏無論是去奎城的那個化工廠,還是去育才化工,抑或是去杏州都必須經過這裏。在董雙紅的配合下,這個晚上可以查扣運送盜竊原油的罐車。對於在褲襠巷一帶查車,哥哥劉秀對劉錦說:“你要服從你們局長的決策,隻要時機成熟,證據確鑿,你能抓誰就抓誰,不要害怕和我有任何關係。記住大哥長久以來和你一直強調的話。”

董雙紅和我還有幾個司機受孔二虎雇用,向奎城方向運送原油,我們會在不同地點等待,輪流駕駛油罐車,也就是說,原油運輸環節會被分割,最後誰也不知道整條運油通道的全貌。

董雙紅知道,那個晚上會有油罐車北上前往奎城化工廠,那是孔二虎和油缸子為老白的化工廠送油的路徑。董雙紅也知道,最近奕成和孔二虎、油缸子矛盾激烈,因為奕成已經不那麽遵守劉秀設定的紅線了,開始大量偷油,然後運送至杏州。經過請示劉秀同意,董雙紅把線索告訴了劉錦。劉秀希望弟弟抓獲他們,希望弟弟立功的同時也教訓一下不聽話的人。

“一個企業在資本原始積累階段,離不開馬克思所說的資本原罪,尤其是我這樣的企業。這個企業裏有一些原罪的元素,但罪不在我,我的心不是黑色的。”劉秀對馬鈞鐵也是這樣說,“我也是被逼上梁山。鈞鐵,我希望你始終能夠無條件相信我,但不要相信我身邊的任何人,他們的心都是黑的……我身邊的人無論是誰,隻要你掌握了證據,該抓人馬上行動。”

馬鈞鐵將信將疑:“你總是對我和劉錦說,你這些年這麽幹的目的就是破那個案子,就是為了找出凶手,我怎麽看不出來呢。偷油這件事,你能說你脫得了幹係?你能不認賬?”

劉秀說:“當然認賬,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

馬鈞鐵顯然沒料到劉秀竟會用這樣一個詞:“我希望早些理解你。”

劉秀說:“鈞鐵,我很了解你。你破案在行,這我承認。但我也實言相告,將這個城市的油耗子一網打盡,是個技術難度很大的活兒,你不行,隆子洲更不行。有些東西我也想不周全。”

馬鈞鐵不大相信劉秀的話:“我相信,隻要有決心,有抗拒腐蝕的能力,就一定行。”

劉秀說:“如果那麽簡單,我何必堅持到今天?如果那麽簡單,你我二人就足夠了,何必還用隆子洲下那麽大的決心?鈞鐵,幹掉那些油耗子,單靠你我絕對不行。”

馬鈞鐵說:“那靠什麽?”

劉秀說:“靠法治的力量,那種力量應該是一種專業的合

力,需要把我自己也燃燒進去。你想知道為什麽會這麽複雜嗎?是人性。人性把這一切弄得更加複雜了。我們絕對不是在同某個偷油賊較量,而是在和人性較量。如果認識不到這一點,你不一定會有事,我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記住,這個世界上,老鼠永遠比貓多。”

“劉秀,如果最後證明你是為了私利和我兜圈子,那我們這輩子的友誼也就結束了。朋友之間,欺騙就是背叛。杏州那個你也說你有你的考慮,我能幫助你的都已經盡力了。”

“你應該了解我。我吃素很多年了,早已不是一個欲孽橫流的人。我當然還有追求,但這個追求弄不好會要命的。這麽說吧,如果我把手下這幫黑心肝都交出去,他們背後的各種力量就會浮出水麵,你知道其中的凶險嗎?等這些渾水被擠幹淨了,估計害死我父親那個人也就現身了。狄氏兄弟不就是這樣露出來的嗎?”

馬鈞鐵問:“為什麽不和隆子洲合作呢?”

劉秀回答:“我相信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打擊油耗子最忌諱背對背零打碎敲,需要在接觸中慢慢掌握他們的組織體係,然後一網打盡,最後還要有和這些人背後的關係網角力的思想準備和能力。零打碎敲最容易打草驚蛇,隻見樹木不見森林,還會給民警和民警家屬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

馬鈞鐵說:“我可以約上隆子洲,你們一起談談。”

劉秀說:“我倆已談過,但我沒必要再和他多談。自以為是的人,我是不會和他合作的。但凡他的命令,你和劉錦不要執行,都太冒失了。”

馬鈞鐵問:“那麽,看到你的手下偷油,我們不抓嗎?”

劉秀回答:“這些年,我一直告訴你,我的手下偷油,隻要發現,你和劉錦想抓誰就抓誰,以後永遠都是這樣。但是,我希望你們倆按照自己的主見去辦案,不要聽別人的吆喝,不要過急和過激。這麽多年了,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我這麽個急脾氣,怎麽了?不還是忍著殺父之仇和那幫混蛋折騰嗎?”

馬鈞鐵說:“有些事情我真是看不懂你。好吧,我還會像三四十年前那樣,永遠相信你。我既然是警察,你就是我一輩子的賭注了。我永遠賭你贏。”

劉秀流淚了。

馬鈞鐵接著說:“我那個瘋瘋癲癲的徒弟韓鬆有了點新突破。害死咱爹的凶手在他那兒有點兒眉目了。我當年的刑訊重點和他今天的調查結果有重合。”

“你哥是一個複雜的人,我看不透他,但我相信他。但你哥哥的身邊……沒有好人。”馬鈞鐵向劉錦這樣說的時候,表情顯得寒涼,“希望你哥哥不要讓手下們給毀了。”

劉秀知道,如果他不在盜油江湖裏折騰,也許永遠得不到與父親遇害有關的線索,而他這所謂的折騰卻折騰出了名堂,這是他三十年前完全沒有想到的。

馬鈞鐵對劉秀企業的運作甚至比劉錦更清楚、更關注。在國內,劉秀和廣東、福建的油商貿易往來頻繁;在國外,他已經和新加坡以及海灣地區的石油巨賈構建了成熟的石油貿易網絡。老白他們是沒有這個能耐的。馬鈞鐵知道,劉秀手下都是人盡其才,比如“金邊眼鏡”溝通能力強,就被劉秀派到“金三角”經營賭場,又被派到中東購買廢棄油井。

馬鈞鐵對劉錦說:“你大哥把生意做到這個程度,了不得。也許,A股市場上秀才集團作為一個石化股,很快就要出現了。但是,我雖然相信他,卻看不懂他。”

劉秀和高層的關係的確不一般,頭腦也不一般。雖然享受著大量原油指標,但隨著化工廠規模不斷擴大,原油供應依然不足。為爭取油源,劉秀聯合國內其他民營油企成立了“全國民營石油業協作商會”,並多次向國家發改委及商務部力爭權益,甚至上書國務院,要求允許民營企業進入石油勘測和煉化領域,早日取得開采牌照。

2006年2月,《國務院關於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製經濟發展的若幹意見》中指出,除國家法律法規另有規定外,允許具備資質的非公有製企業依法平等取得礦產資源的探礦權、采礦權,鼓勵非公有資本進入商業性礦產資源的勘查開發。石油行業恰恰位列其中。

馬鈞鐵知道,盡管從政策的出台到政策的落地,還有千山萬水的距離,但他非常希望劉秀事業的飛躍與質變能夠盡快實現,因為他深知劉秀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馬鈞鐵希望那個案子早一天水落石出,然後讓劉秀安心地從事合法的石化生意。馬鈞鐵希望,一切不法行為都與劉秀無關。

劉秀說:“有些事情我還沒有清算完畢。我會想辦法,讓他們一個個現出原形。”

馬鈞鐵說:“沒有人會像我這樣相信你。按常理,我沒理由相信你。”

劉秀說:“那麽,交給時間吧。鈞鐵,你記住,我也像你相信我一樣相信你。”

最近一段時間雖然做了一些有益工作,但韓鬆的內心仍滿是困惑。馬鈞鐵與劉秀**滿懷的時候,韓鬆心裏滿是憂鬱。

茫茫雪夜,無論劉錦如何撥打韓鬆電話,他都不接。於強已經和韓鬆說明了一切,杏州那個案子是李寶成狀告劉秀一槍爆了他的腿,但劉錦怎麽會和劉秀勾連如此之深?韓鬆想起馬鈞鐵和劉錦收錢的那一幕,感覺更加迷茫了。杏州早年發生的那些事情,如今浮出水麵的時候,瞬間弄得滿城風雨了。

冥冥之中,劉錦覺得,這個晚上落網的一定會是孔二虎。這將是一次非常精彩的抓捕行動,今晚的一切將是非常有力的呈堂證供。劉錦覺得,自己會給局長一個交代,也會兌現與大哥劉秀的默契。他白天一再叮囑韓鬆,今晚有特殊任務。

已經連續出現很多天的兩輛油罐車正行駛過來……

劉錦從董雙紅那裏獲得的情報顯示,為爭奪盜油點的控製權,奕成和孔二虎兩個盜油團夥的矛盾日益激化。兩輛油罐車分別屬於奕成團夥和孔二虎團夥,瘋狂地互相撞擊。同時,分別押運兩輛油罐車的豐田霸道和黑色捷達也展開了對撞。

見此情景,劉錦開車頂著風雪風馳電掣般衝過來。奕成的手下趙輝騰駕駛著油罐車朝著劉錦的警車撞過去,閃爍的警燈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金屬碰撞產生的火花。在撞擊發生前的一刹那,劉錦從車內跳出。油罐車隨即加速逃離。

黑色捷達當然不是豐田霸道的對手,很快翻入溝內。撞翻黑色捷達的豐田霸道正要逃跑,劉錦站在路中央向天鳴槍。那輛豐田霸道似乎被惹怒了,突然加速衝向劉錦。劉錦閃身躲過豐田霸道,那輛車徑直衝過去,將劉錦的警車撞翻至路基下。

豐田霸道折返掉頭,繼續向劉錦撞來。劉錦再一次鳴槍無效,躍身而上,抓住豐田吉普車的前護欄,雙腳站在前保險杠上,試圖逼停車輛……一支槍從駕駛室伸了出來,連續開火。劉錦左躲右閃。也許是車身搖晃不利於射擊,也許是對方槍法不好,一陣槍響過後,劉錦依然毫發無損。

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四百米……

豐田霸道加速前行,並將車體左搖右擺。零下25攝氏度的低溫,對劉錦緊握鐵護欄的雙手是一種殘酷考驗。油耗子瘋狂了,劉錦也瘋狂了。汗水遭遇低溫,劉錦的整個掌心都凍在鐵護欄上。

由於無論怎樣也無法擺脫風擋玻璃前的這位執著的警察,瘋狂的油耗子將車開下路基,來到一條極其顛簸的村路上,一次次大幅度扭動車身,一次次急刹車又快速啟動。突然,劉錦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劉錦掌心的皮膚已經全部沒有了,那層皮膚留在了鐵護欄上邊。劉錦一動不動,眼神沒有了生機,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他的手槍通過槍綱與槍套相連,滑落在一旁。

豐田霸道轉了一個彎,又回到劉錦近前。從車上下來一個人,幽靈一般俯視著劉錦。他看到劉錦的鼻尖兒在寒夜裏已經沒有了霧氣,那支手槍距離劉錦隻有一尺遠,劉錦卻沒有任何抓取的意識。

他沒有觸碰那支槍,卻拿起了劉錦的手機,翻閱劉錦的手機,開始不停地抖動,看來很生氣。他把手機重重地摔在雪地裏,呼吸更加粗重了。過了片刻,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俯身拾起那部手機,拂去上麵的雪,又擺弄了幾下,似乎是害怕自己剛才的魯莽弄壞了手機。積雪很厚,盡管手機剛才被重重摔在上邊也沒有任何損傷。看手機沒有任何問題,他將其像寶貝一樣放入懷中,接著返回了豐田霸道。

夜,靜了下來。縱然幽靈怎樣徘徊,雪夜中的劉錦已經沒有足夠的氣息支撐自己起身了,甚至沒有足夠的氣息支撐自己看清那個幽靈到底是誰,長得什麽樣……劉錦獨自躺在雪野裏,熱血逐漸冰冷。

閃爍著燈光的救護車、警車在遠處出現了。此刻,他仿佛聽到了熟悉的呼喊:“爸、爸……爸爸……”

劉錦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沒有皮膚的手掌伸向遠方……

趙輝騰和董雙紅分別駕駛一輛油罐車。趙輝騰認出了董雙紅,董雙紅也認出了趙輝騰。董雙紅曾經在奕成手下幹過,司機身份的人為了多掙點錢養家糊口,經常在不同的偷油團夥之間亂竄,因為駕駛油罐車的司機總是短缺。

後半夜,細密的雪花瞬間變作暴風雪。暴雪中突然響起雷聲,雷聲逐漸密集,這就是非常鮮見的雪夾雷。趙輝騰一路搜索董雙紅,卻在董雙紅家門前看到那輛豐田霸道中的人在暴風雪中朝著董雙紅射擊。趙輝騰把董雙紅搶走了,當然,他的本意並不是解救董雙紅。

“那個人是孔二虎嗎?他為什麽想殺你?”

“不知道是不是孔二虎,但我覺得應該是他。”

“按理說,如果想殺你,我下手還差不多。你和他是一夥的,他為什麽想殺你?”

“真不知道。”

趙輝騰搶過董雙紅的手機,看了看撥打過的電話,明白了:“你是他們的叛徒?警察是你引來的。這樣一來,我就不能放你走了。”

目睹劉錦的遭遇,使董雙紅的神經受到了巨大刺激,他一直惦記著劉錦的安危。直到第二天早晨,看守他的趙輝騰才說:“那個警察死了。”

這個時候,趙輝騰依然認為,是他本人撞死了劉錦。董雙紅是唯一的目擊證人,趙輝騰除了殺死他別無選擇。

“求你不要殺我。我的老父親精神不好,我是他的獨子,我還要給他養老送終。再有,你當時並沒有撞死那個警察,他在撞擊發生的時候跳車了,我看到了。是那輛豐田霸道把他撞死的!就是後來想幹掉我的那輛豐田霸道!你知道他為什麽想殺我嗎?因為我看到他撞死警察了。”

“這麽說,我沒有必要殺你了。還多虧了你,要不我會以為是我殺了那個警察。你惹的事兒太大了,我不殺你,你的同夥們也饒不了你。”

趙輝騰立即將情況報告給奕成後,奕成和趙輝騰一大早便到董雙紅家附近查找線索,當他們看到劉秀出現的時候立即離開了。奕成看到劉秀非常吃驚,甚至認為是劉秀駕駛豐田霸道行凶,但仔細一想,不至於啊,劉秀犯不上和他們任何人爭什麽。

奕成對趙輝騰說:“蒙了,弄不明白了。無論怎樣,放走董雙紅對我們隻有壞處沒有好處,把他關起來再說。”

奕成想知道,那個晚上董雙紅為什麽和警察聯係,為什麽引來警察。但嚴刑拷打之下,董雙紅一直沉默不語。奕成最後對趙輝騰說:“不用打了,你看他已經像是一塊死豬肉了。”

那天晚上,狄威告知韓鬆,劉秀身邊那個臥底要和他見麵。韓鬆和狄威活動的時候,常常有一個人在暗處一次次端詳韓鬆,一次次搖頭。那個人就是那個所謂的臥底。狄威與那個自稱臥底的人通話的時候,韓鬆利用技術手段追蹤過,發現這個臥底和劉秀的軌跡有過多次交集。韓鬆對他很感興趣,但是那個人端詳韓鬆的時候卻很失望。

這天早晨,韓鬆得知了劉錦犧牲的消息。

一大早,劉秀給董雙紅撥打電話,電話響了幾下就被掛斷了。劉秀來到董和平家,得知董雙紅一夜沒有回家。臨到董雙紅家門口時,劉秀看到一輛越野車,車上的人在見到劉秀的一刹那,迅速加油飛奔而去。劉秀突然感覺董雙紅凶多吉少,對董和平老兩口說:“劉錦和雙紅都出遠門了,得過一陣兒才回來……”

這天早晨,劉秀給隆子洲撥了電話:“隆局,那麽好的民警丟了性命,我對您太失望了……”

隆子洲卻把這個電話看作是劉秀的公然挑戰。

這天早晨,劉錦妻子早早燒好了滾熱的開水,隻等著劉錦回家就把凍餃子下鍋。女人望向窗外,等待著丈夫的身影,可是劉錦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這天早晨,馬鈞鐵得知消息後叫了韓鬆,韓鬆又叫了我,我們一幫人在馬鈞鐵的帶領下浩浩****地奔向秀才集團。

見到馬鈞鐵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一定出大事兒了,而且很快知道,那個高個子蝦米劉錦犧牲了。

我們在秀才集團總部門前集合,然後走進寫字樓。一路上,我們見到了孔二虎、油缸子、“金邊眼鏡”,全部將其掀翻在地,扣上了手銬。

馬鈞鐵在現場把孔二虎逮住,將他兩個胳膊扭起來,孔二虎疼得嗷嗷直叫。

馬鈞鐵問:“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幹的?劉錦是不是你害死的?說!”

孔二虎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嚇得渾身發抖。

狀元樓裏一時被我們幾個鬧翻了天。

當劉秀出現的時候,痛苦中的孔二虎小聲指認說:“他,是他幹的。”

雖然看起來有點兒眼熟,但韓鬆不容分說,直奔劉秀而去。無奈的是,韓鬆加上我和華生,三個人都沒有打過劉秀。我們誰也沒想到,劉秀竟然能有這般身手。

劉秀左躲右閃,他似乎也是怒火滿懷,把我們幾個揍得鼻青臉腫……

馬鈞鐵收拾那些人的時候,劉秀把韓鬆死死地壓在身下,扭著他的頭,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你給我滾犢子,聽見沒有……”

那個早晨,劉秀像潑一盆盆髒水一樣,把我們幾個人一個接著一個扔了出去。

那個早晨,韓鬆和他的座駕被炸飛,停車場內的一台磕頭機瞬間被炸癱瘓。

韓鬆一度感覺自己飄到了磕頭機的頂上。身體摔到地上時,身下的積雪四濺開來。再後來,韓鬆喪失了記憶。當我推著韓鬆在醫院走廊裏奔跑時,大聲呼喊:“韓鬆,你千萬不要睡著了,你還欠我一百萬呢……韓鬆,韓鬆,堅持啊……”

我喊了一遍又一遍,完全顧不上臉上覆蓋著的涕淚。

後來記憶恢複的時候,韓鬆感覺自己仿佛躺在擔架車上,在一條走廊裏急速穿行。那條走廊很長很長,走廊棚頂的燈光在迷離的視線中漸次掠過。迷迷糊糊中,韓鬆仿佛看到,一個人將強磁炸彈安裝在自己的座駕上。

那個安裝炸彈的人不斷變換著容顏……身體任憑別人擺布的時候,韓鬆像是給自己搞了一次嫌疑人大辨認。手術刀在他身體上遊走的時候,沒有人想到韓鬆大腦中的這次辨認活動。

韓鬆被炸,市局選擇了封鎖消息,一是為了迷惑製造爆炸的犯罪分子,二是防止在市民中引起恐慌。

一切的一切,遠非我這樣的人所能想象。我總是自我感覺良好,局長的器重也讓我有點兒小驕傲。我無法理解韓鬆,更無法理解馬鈞鐵。

“你和劉錦的關係,準備在這樣一個特殊時刻公之於眾嗎?”馬鈞鐵問劉秀,“劉錦出了這種事情,我們都不願意看到。我希望你理智一些。”

劉秀刷刷地流著眼淚:“隆子洲的做法不可行,但我沒想到會搭上劉錦的命!庸才,庸才一個!我要把凶手碎屍萬段!”

“不用你親自動手,法律完全可以做到。越是這樣的時候,你越要理智一些。我還是那個意思,凶手一定就在你那些手下當中。”

“鈞鐵,我聽你的。隻要能夠找出凶手,我怎麽都行。但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家裏有許多事情需要張羅,少了我怎麽行?所以,我不會在意公開我和劉錦的關係。”

“你放心,有那麽多警察兄弟呢,我一定會安排好。你千萬不要衝動,你一定要控製住自己,多大的痛苦也得暫時忍一下。”

“鈞鐵,你放心。凶手就在他們當中,我會……老賬新賬和他們一起算!”

“凶手一定是在你的那些手下當中。一旦真正的凶手知道他們殺的是你的親弟弟,問題會複雜許多。再有,你暴露了,對劉錦的清白極為不利。他是烈士,他是英雄,如果臨到最後卻暴露出他有你這樣一個哥哥……畢竟,很多人都說你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偷油賊。”

“我說過,時機成熟的時候所有幕後的人都會一下子湧出來。讓我弟弟單槍匹馬和敵人較量,隆子洲這樣幹就是胡來!”

穿著厚厚棉服的劉秀在馬鈞鐵的陪伴下來到劉錦的辦公室。劉秀把弟弟的鞋子捧在懷中,哭泣著。

“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但是我弟弟……”

“既然已經隱瞞了這麽久,你就再忍耐一下。我們一起將真正的凶手逼出來。”馬鈞鐵對劉秀說,“首先,我們要確定是誰想炸死韓鬆。明擺著有人要嫁禍於你。”

勘查結果已經出來,韓鬆的座駕底盤被安裝了定時炸彈,但在這樣一個特殊節點發生爆炸,所有人都認為,給韓鬆安裝炸彈的一定是劉秀。

劉秀忍著心中的劇痛,應付著方方麵麵的人。

柳家勝對劉秀說:“人命關天。不論是誰幹的,必須交出去。”

魯奎問劉秀:“實話實說,是不是孔二虎幹的?我問他,他說不是他,但我知道,他是不會和我說實話的。”

劉秀分別回複兩個人:“無論是誰幹的,絕對會交出去,不會客氣。”

警方原本可以通過調取褲襠巷周邊視頻監控點的信息,獲取那輛豐田霸道的行動軌跡,那是案件突破的關鍵。可是,調取那一帶的視頻監控設備時發現竟然全是壞的,而且已經失靈很久。

隆子洲氣得渾身發抖,在黨委會上毫不留情:“科技信息化,投入了這麽多人、財、物,難道是建設了一支北洋水師嗎?北洋水師在關鍵時刻也能打上幾炮呢!攝像頭都成了擺設,倒查!”

劉錦犧牲引發了一股向隆子洲發難的力量。以魯奎、張克平為代表的一方與以隆子洲為代表的主戰派發生了激烈爭論。

魯奎說:“劉錦當然是英雄,但這種犧牲有必要嗎?有些人是不是要負領導責任?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和油耗子盲目交鋒,這是拿民警的生命當兒戲。”

張克平說:“打擊油耗子不是個人英雄主義的事情,更不能營造個人逞強的工作氛圍。指揮不利,讓劉錦失去了寶貴生命,得有人負責。”

但是,隆子洲的態度依舊強硬。

辦公室裏,張克平默默流淚了,他心裏明白,劉錦是好樣的。他與劉誌東交流時達成了一個共識:“劉錦這麽拚,就是努力證明他自己。”

劉誌東也流著淚說:“現在想起來,劉錦終歸是老實人啊,我們當時不該難為他,但案子在那裏,又沒辦法。”

張克平說:“他們這一家子都被石油害了……”

為了找到劉錦丟失的那部手機,何燁用盡了看家本領,通過手機QQ給劉錦的手機加掛木馬,試圖遠程遙控讀取手機位置,遺憾的是,沒有任何結果。

抓捕殺害劉錦的嫌疑人看來難上加難。韓鬆被炸,何燁一心想破案,圍繞案發前後韓鬆的活動軌跡調取了許多視頻監控,終於發現,一個身穿黑色運動服、戴著棒球帽的男子從狀元樓裏走出來,給韓鬆的汽車安上炸彈後又回到了狀元樓。

更加想知道答案的是劉秀。劉錦出事的那天夜裏,劉秀被雪夾雷驚醒後,心中的雷聲便一直沒有停止。劉秀外表波瀾不驚,心裏卻在滴血。

此刻,以隆子洲為代表的公安機關的很多人,都對劉秀恨之入骨。隆子洲下達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尋找劉秀及其手下的犯罪線索,隨時準備采取抓捕行動,遇到襲擊警察暴力抗法等情況,可以開槍。

這個命令夠狠,但劉秀並不在意。他希望公安機關對自己的手下保持高壓震懾,這樣可以讓他更加集中精力,尋找害死弟弟的凶手以及那股試圖挑戰與反叛自己的力量。

“老白,二虎,油缸子,奕成,褲襠巷是你們都感興趣的地盤,劉錦在你們地盤上出了事情,你們一定知道是誰幹的。告訴我,是誰?是不是你們?”馬鈞鐵質問老白。

老白回答:“老馬,我已經交你買路錢,我相信,即使我的手下被你抓了,我一句話你也就放了。我已經告訴我的手下,任何時候不要和公安機關對抗,發生衝突立即束手就擒。他們怎麽會對那個警察下毒手呢?”

馬鈞鐵突然拿出手槍,頂在孔二虎頭上,滿眼火紅。

孔二虎表情淡漠地說:“開槍,你開槍,有種你就開槍。如果你認為是我二虎幹的,你就開槍。”

馬鈞鐵是不可能開槍的。

老白最後對馬鈞鐵說:“老馬,你不要冤枉我們這些人了。一定是不懂規矩的生荒子幹的。”

侯偉找孔二虎詢問真相。

孔二虎也是一頭霧水,說:“那輛車就像幽靈,突然就來了。它為什麽會要了劉錦的命呢?下手也太狠了。我實在想不出是為什麽。”

“劃算嗎?你們誰幹的,我不想追究,但你們要記住,狄氏兄弟都是怎麽在那個山丘下邊被幹掉的……說了一萬遍,不讓你們偷油,結果你們惹了這麽大的事兒。”

老白說:“不就是死個警察嘛,和咱們沒關係,不是咱們人幹的。”

劉秀忍著心中的劇痛,把所有手下召集到荒野上的那個山丘。他們當中有的人昨夜嗑藥太多,眼睛賊光鋥亮。看到孔二虎的貂皮大衣鼓鼓囊囊的,劉秀不安地問:“二虎,你帶家夥了?”

孔二虎說:“哥,最近特別沒有安全感,我得時刻防範著。”

劉秀告訴他:“公安隨時都可能動我們,帶著這東西更麻煩。讓我們陷入如今這步田地的,就是我們內部那位活心眼兒的人。二虎,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你幹的?”

孔二虎聽了,緊張得蹦了起來,懷中的短獵槍都掉在了地上:“哥,哥,我永遠不會背叛你。誰不聽哥的話,我二虎直接幹死他!”

回去的路上,劉秀正在閉目養神昏昏欲睡的時候,感覺座駕突然加速。若幹警車試圖對他們進行攔截,局勢頓時大亂。

孔二虎身上有槍,但他和老白似乎都嗑藥了。

劉秀皺皺眉,對司機說:“加速,不要被抓到……”

其他人也都是這麽想的。

警車呼嘯,路虎狂奔。追擊的警察先是鳴槍示警,後來開始朝他們射擊。誰也不知道警方想要幹什麽。老白在車內給柳家勝打電話求助,孔二虎給侯偉打電話求助,兩邊竟然都說,自己的夢自己圓。劉秀則給馬鈞鐵打電話詢問是什麽情況,馬鈞鐵也不知道詳情,隻告訴他五個字:“想辦法脫身。”

那天,追擊他們的是曹海、於強等人,當然還有我這位戰神。

我一邊追一邊嘀咕:“奶奶的,還敢不停車。直接擊斃算了,做筆錄、取證、起訴、全免啦……”

馬鈞鐵打電話告訴我們,無論怎樣不要傷了劉秀。孔二虎駕車拐入一個街區的小路,在警車還沒跟上來的時候急刹車。劉秀從上邊跳下,找地方隱藏起來。孔二虎繼續加速從小路另一個出口衝出……

其他人都跑了,孔二虎和老白落網。老白被子彈擊中,昏死過去,經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孔二虎半路上把槍扔了,警方對他進行了檢測,查出他吸食過毒品,屬於毒駕。老白身上還有冰毒,不過,他倆在警察麵前什麽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