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危險互動

老白開著瑪莎拉蒂四處招搖,蔣梅和他始終關係密切。蔣梅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錯過了劉秀。但是,這樣的抱怨有什麽用呢?蔣梅不敢麵對劉秀,兒子劉翔也不認她這個媽。為了獲得幾單生意,她不得不屈尊和劉秀手下的馬仔虛與委蛇。早年遭搶劫時的車震對象依然待她如初,而和那位車震對象關係要好的老白也成了自己裙下鬼的一部分。蔣梅的目的除了利用,還是利用。

老白開著白色瑪莎拉蒂旋風般把蔣梅卷走,又一陣旋風般駛到那幢歐式洋樓跟前。蔣梅的雙眼瞪得溜圓溜圓。但是,在老白麵前,她不能太掉價,當她走下瑪莎拉蒂的時候,努力振奮精神,想讓自己顯得更加風情萬種。

不過,即使再沒心沒肺,蔣梅也感覺到老白有些詭異。但她不在乎,隻要能夠從老白那裏弄到工程,無論怎樣都是值得的。隻要能夠得到實惠,她甚至不在意用自己的身體做籌碼,做些危險的互動。

會所裏,老白望著蔣梅若有所思。蔣梅的目光卻落在了大廳裏的那架白色鋼琴上。蔣梅覺得,應該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優雅。

青蓮色的晚禮服長裙襯托著蔣梅絕佳的身段與白皙的臉龐。蔣梅起身來到鋼琴旁,沒有征求老白的意見,就把修長的手指按在琴鍵上。柔和的燈光下,長裙的青蓮色與鋼琴的白色琴體非常協調。悅耳的旋律隨之響起,蔣梅在鋼琴方麵有點兒小功底。

老白卻沒這份耐心:“蔣梅,你先別整這個,過來,有事和你說……”老白能夠帶她來這個最私密的會所,蔣梅滿懷感激,所以她完全沒有在意老白的不耐煩。雖然老白把她從鋼琴上攆下來,讓她有些小尷尬,但她沒有任何不快。今晚,她將繼續給他一個最深的印象,然後在未來日子裏繼續徹底搞定他……

老白在奎城一個煉油點的所有工程都納入蔣梅懷中了。那個煉油點屬於老白私人所有,欠蔣梅的工程款還有很多沒有結清,老白總是說:“不要急,以後錢款方麵虧不了你。”

無論怎樣,蔣梅還需要和老白更加親密。幾乎沒有人知道蔣梅曾經是劉秀的女人,老白當然也不知道。人們都知道,蔣梅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對她的前夫是誰毫無興趣。

老白正在蔣梅懷中招搖的時候,他的好日子被韓鬆永久擊穿了。

“我們是刑警支隊辦案民警韓鬆和劉錦。老白,我問你,劉會戰的死和你有關吧?”

突然接到了韓鬆電話,老白一頭霧水,緩緩神後直接回答:“胡扯!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的嫌疑三十年前就被排除了。”

韓鬆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何燁和我正在他身旁。何燁有高超的測謊技術,即使通過非接觸式的手機通話錄音,也能通過便攜式測謊儀器判斷謊言與否。何燁的測謊水平在市局有口皆碑,同樣的聲音指標,同樣的軟件評分係統,何燁的主觀判斷總能勝出一籌。

韓鬆將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直接稟告了馬鈞鐵。

馬鈞鐵的眉頭罕見地舒展了,他叫來了劉錦。

韓鬆表情詭秘地說:“我知道,你和劉秀關係不錯……劉秀父親劉會戰的案子,我有進展了……我一個人辦案測謊,算是違規,於是把你帶上了。”

聽韓鬆說自己和劉秀關係不錯,而且表情詭秘,劉錦想起了幹打壘裏邊的監視探頭,淡然一笑。此刻,劉錦更在意的是韓鬆對老白的測謊結果。因為過於激動,劉錦麵色通紅,再一次撥通了李寶成的電話。

劉會戰案件共有一百五十二個嫌疑人,其中因各種原因亡故的多達二十四人。為了那二百萬獎金,為了我那一百萬零花錢,韓鬆真是拚了。別人眼中不著調的韓鬆的辦案方法也不著調,他在人口信息係統上找到某個嫌疑人的電話後,就直接打電話開詐,然後詳細記錄對方的狀態表現。韓鬆從李寶成的猶豫口氣中感覺很不對路。這種類型的嫌疑人還有幾位,都在韓鬆的重點名單上。突然想到何燁的測謊技術後,韓鬆便準備對活著的嫌疑人全部重新測謊。韓鬆說明情況後,劉錦撥通了李寶成的電話,學習韓鬆的不著調模式,說有確鑿證據證明李寶成是劉會戰案件凶手。李寶成激動地回答“那個案子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後,直接掛斷了電話。按照何燁的測謊指標分析,李寶成在說謊。

一百五十二個嫌疑人裏邊有多個曾被馬鈞鐵打過。光腚娃娃劉秀的老父親遇害,馬鈞鐵怎能不上心?他在審訊時采用了各種手段,並因為這個背了好幾個處分,但他從未向好友劉秀提起過。要不是那些處分在身上,馬鈞鐵何止是擔任大隊長這樣的小官?支隊長劉誌東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老白始終是馬鈞鐵在眾多懷疑對象中的重點,但因為一直沒有確鑿證據,他未曾向劉秀提起過對老白的懷疑。眼見著老白整天圍著劉秀轉,馬鈞鐵曾經提醒劉秀,注意防著點兒老白。劉秀說:“放心,除了君剛,我不會相信手下任何一個人。”

韓鬆對馬鈞鐵的心理活動全然不知。馬鈞鐵望著韓鬆,表情似乎除了滿意還是滿意。

劉錦走過來,鄭重地說:“謝謝你,韓鬆。”

劉錦那莊重模樣令韓鬆感覺有點兒奇怪。韓鬆心想,我得慢慢觀察你們,你們畢竟和老白關係不一般,剛剛收了他的錢財……劉錦又和劉秀似乎有說不清的關係。我已經是確鑿證據在手了……

測謊結果隻是一種重要參考,不能作為定罪證據,但卻是案件偵破的重要突破口。

這個夜晚,劉錦帶著欣慰,頂著雪花回到家裏吃了一頓晚飯。妻子為他包了白菜豬肉餡的餃子。劉錦最喜歡吃妻子包的水餃。妻子擀的餃子皮不軟不硬,特別有口感,餃子裏的豬肉和脆脆的酸白菜緊緊地裹成一團,一咬一口油。

第一鍋餃子煮好後,劉錦先用筷子把餃子一個一個夾開,蘸好調料,輕輕吹吹,晾涼一些,然後夾給失明的母親吃。直到母親吃飽,劉錦才動筷子。家裏彌漫著升騰的蒸汽和醋香味。

哥哥過著哥哥的日子,波瀾四起,劉錦和母親過著他們的平常日子,有滋有味。

曾經的不幸沒有被淡忘,煙火日子卻延續著。四十歲的劉錦中年得子,兒子剛剛兩歲兩個月,家庭生活有了全新的節奏。母親盡管看不見,可她的臉始終朝著劉錦,仿佛能夠清晰地看到兒子一樣。

劉錦一口氣吃完三大盤水餃,幫助妻子收拾完畢。兒子睡了,妻子陪他在**躺了一會兒。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劉錦感覺特別愜意。

妻子問:“我包的白菜餡兒餃子好吃嗎?”

劉錦說:“好吃,超喜歡……”

深深一個飽嗝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兩人對視一笑。

劉錦又說:“最近太忙啊,有大案子,以後一段時間也許會更忙。”

妻子說:“你不是一直很忙嗎?哪兒有什麽最近和以後啊。你好好忙吧,我會照顧好咱媽和兒子。”

劉錦說:“過幾年,我爭取調到一個清閑點兒的部門,一定好好在家陪你,一定帶著你和兒子去北京、上海,咱們遊遍天下。”

妻子說:“哎呀呀,算了吧。別開空頭支票了。最近心髒早搏好些沒?”

劉錦說:“還是不行,一著急上火,心髒就不對勁兒了。今天吃了你的白菜餡兒餃子,舒服多了。”

倆人聊得正起勁兒,電話響了。電話響起的一瞬間,劉錦與人間煙火有關的感覺便瞬間消失了。衣櫃裏他那身警服就像休眠的鎧甲,隨時等待劉錦披掛上陣。

劉錦火速穿上警服,和妻子擺擺手。妻子還浸沉在剛才的話題裏,叮囑說:“幹完活兒早點兒回來啊,冰箱裏還有餃子,明天早上吃。”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風雪夜,劉錦離開溫暖的家。他走出樓道,頂風冒雪走到警車旁,打開車門、上車、啟動。

妻子抱著孩子,一直在窗前眼巴巴地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

兒子的小胖手指向窗外:“爸、爸……爸爸……”

自從我調進刑警支隊,生活節奏一下子改變了,忙著完成支隊裏的各種任務,很少能夠回家,和媳婦的關係也越來越冷淡。媳婦經常說和我在一起好累,說她愛的不是我那種類型,把我們“不適合”三個字頻繁掛在嘴邊。有一次,她大聲質疑我:“你給過我什麽?”

她的這句問話一時令我語塞,我隨口玩笑般回答:“韓鬆有個案子,如果破了能得到二百萬獎金,他分我一半兒以後啊,我都給你……”

她聽了怒不可遏地甩我一個耳光說:“不著調,你太不著調了。”

隆局宣布我和何燁、華生、馬鈞鐵等人一起調入油田支隊那天,媳婦向我提出了離婚。

我哭得像個傻子,求她不要離開我,但沒有博得任何同情。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韓鬆的電話我也很少接,找我擼串兒之類一律拒絕。

他說:“你在造人呢?”

我緘默不答。

他說:“羨慕你的生活。”

我在電話這邊掉眼淚也不解釋。事實上,我覺得特別沒麵子。

我像變了一個人,突然感覺過去的自己很天真。看書又看報,懂得了點兒小道理,就覺得靈魂和身體一樣強壯了,實際上卻虛弱不堪。我開始發自心底地羨慕韓鬆的灑脫,羨慕他的張揚,羨慕他活得真實,可以毫無顧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個黑夜來臨之前,何燁、華生、馬鈞鐵、劉錦還有我都在忙碌著。我們幾個人被何景利叫到了油田支隊。

文縐縐的何景利看著我們,一直黏黏糊糊又真真切切地微笑著,那表情簡直就像第一次做父親的人剛剛見到自己的孩子。他背著手,走到何燁近前點點頭,又走到華生近前掐了掐他的胖臉蛋子,走到我跟前捏捏我的肱二頭肌,走到馬鈞鐵近前朝著他的肩頭重重打了一拳,走到劉錦近前和他握了握手,然後右手攥成拳頭:“可算來點兒精兵強將。”

何景利認為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在張克平與劉誌東那裏卻不一樣。比如對馬鈞鐵與劉錦,張克平和劉誌東的疑慮很正常,他們的疑慮不能說不對,因為從偵查邏輯上一切都是對的,張克平憤怒與忍耐的背後,潛意識裏依然存在對馬鈞鐵和劉錦的保護,同時也有未來某個“路口”與二者分道揚鑣的無奈。張克平隻是單純的氣憤,還有對隆子洲、何景利輕率用人的不滿,卻沒有到他們那裏打小報告的念頭。但是,真相永遠是真相,馬鈞鐵和劉錦此刻在張克平這裏雖然顯得有些窘,卻絕對不是背叛職業理想的人。時間會給所有人答案,包括張克平。

就像隆子洲在會上說的那樣,何景利對自己的油田支隊一度喪失了信心,因為在他組織開展集中行動的時候,經常有跑風現象,集中行動失敗了已經不是一兩次了。眼看著重要線索被一個接著一個糟蹋,何景利的心冰冰涼。對於今天這個夜晚,他期待已久甚至已經迫不及待了,他對大家說:“今晚咱們就幹活兒!”

其實,何景利並不知道,有人在油田支隊旁邊一座居民樓裏租了個房間,可以目睹油田支隊院子裏的一切動靜,每當有車輛集結準備展開行動的時候,偷油活動就會停止。但是,這個信息哨與老白無關……狡猾的油耗子總會讓警察內部產生各種有形或無形的矛盾。

何景利說:“劉錦有特殊任務,他負責褲襠巷那邊的一個線索,就不去了……今晚,他要在褲襠巷,那裏是隆子洲局長重點關注的一個區域。劉錦,真的不需要給你加派人手嗎?真刀真槍的硬仗在褲襠巷那邊兒說來就來啊!”

劉錦回答:“不需要了,我再叫上韓鬆就夠了。我倆一起幹活特順溜。”

劉錦此刻依然不斷給韓鬆製造機會,讓他不斷以好的形象進入大家視野。這個晚上,劉錦得閑回家吃上了白菜豬肉餡兒水餃,直到特殊任務來臨才離開家。

那一夜,何景利帶著他們穿越雪原林海,一路向北來到二十公裏外奎城郊區的一個土壩。眼前是月光下一片明亮的雪野,視線所及的地方似乎有一團黑黑的樹林。雪野間,幾輛油罐車在樹林中進進出出。稀疏的雪花悄悄地落在每個人身上,大家都靜靜的,誰也不說一句話。那裏就是蔣梅給老白出工建設的化工廠。在那裏,老白把盜取天然氣的管線直接接到了油田公司的天然氣主管道上,使生產用的原料實現了零成本。

何景利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瞭望了。

“這是什麽鬼地方?”華生終於忍不住問。

回答問題的卻是馬鈞鐵:“那片樹林深處有一個煉油廠,是老白背著劉秀幹的。褲襠巷的油有相當一部分會運送到這裏。”

看來,馬鈞鐵也來過這裏。

何景利說:“我們的第一戰就在那片樹林裏。我們要找到煉油點,一個不落地抓住深藏在樹林裏所有的油耗子。”

那一夜,柳家勝來到了秀才集團。

晚餐時,柳家勝與老白對飲,賀光明一直陪伴左右。每次柳家勝來指導工作也好,調研也罷,結束時從來不在基層單位吃飯,朋友的豪車總是等在外邊。一旦工作結束,他立馬上車走人,臨走前會說:“不給大家添麻煩了,我有朋友安排。”

柳家勝經常指揮全省各地公安多警種聯動打擊油耗子,也經常異地調警跨區域打擊油耗子,也會頻繁組織召開各種新聞發布會公布戰果。他和老白等人接觸,是因為他對所有人的幕後真相都很好奇,包括老白,更包括劉秀。從本質上講,柳家勝不相信他們中任何一個人。但與隆子洲不同,柳家勝與魯奎都信奉,抓老鼠之前得先和老鼠交朋友。

對劉秀的偶爾求助,柳家勝有時會和魯奎商量,給老白等一幫人提供一些保護,老白一夥在偷油、運油、銷售及非法加工方麵,表麵上如入無人之境。當然,老白等人幹這種事情的時候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馬鈞鐵、劉錦一類的警察經常會在老白偷油、運油的某個環節突然出現,因此他們在馬鈞鐵這裏的損失一直不少。

多年來,劉秀及其手下與柳家勝的私下往來在一定範圍內一直是一個熱議話題。柳家勝不在乎這些議論,也時刻期待著有一天給所有人一個震撼的答案。

一樓餐廳裏,同樣有一架白色鋼琴。柳家勝、老白、賀光明聚在一起飲酒,“金邊眼鏡”也在。柳家勝、賀光明和“金邊眼鏡”有說有笑,看起來非常熟悉。但表麵的說笑難掩邪惡場域的氣息,大多數眼神都是貪婪的,像威虎山上座山雕的手下。

柳家勝說:“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老白說:“虛驚以後就踏實了吧?”

柳家勝說:“隆子洲是我的老領導,我很佩服他的人格。隆子洲在省廳紀檢書記崗位幹了許多年,很較真兒。你們不要盲目樂觀,覺得一切都過去了。”

老白說:“較真兒什麽?他較真兒的結果就是,子孫後代都窮得叮當響。”

柳家勝說:“也不能這麽說。隆子洲和你們走的不是一條路,不像你們這麽現實。”

老白說:“我就整不明白了,咱們不殺人也不放火,而且繁榮了地方經濟,增加了就業,有啥不對呢?隆子洲怎麽就是想不明白呢?”

柳家勝說:“這一次,你們應該感謝隆子洲。這裏當然也有很多關係在發揮作用,但歸根結底是隆子洲沒想深究。先禮後兵,他先給你們一個麵子。再有第二次,可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老白說:“隆子洲這局長當得也夠另類啊,要是我早就辭職讓賢了。”

柳家勝說:“你永遠不會懂隆子洲那樣的人。我們廳裏老一代領導都是這樣的做派,凡事橫平豎直。”

老白說:“這樣的人我老白也欽佩,老百姓都欽佩。可這樣的人的確太少見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和我們站在一起了,我們還擔心什麽?未來就是一馬平川。隆子洲總不會親自上路扣油車吧?”

賀光明對他們的話題很不耐煩,幾次端起酒杯又插不上話,終於等到一個機會,說:“喝酒,喝酒,來,這杯酒還沒幹呢。老白,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兒?酒下得太慢了。”

老白說:“賀處長,幹了這杯,五個9的牌照可要到位。其他方麵我不會虧待你。這可是秀總安排的啊。”

賀光明說:“五個6、五個8的牌子都給秀總了,這五個9的就別要了。”

賀光明的話音剛落,老白“啪”地把酒杯一摔:“我們白要了?裝他媽什麽犢子?”

賀光明白白淨淨,戴著個眼鏡,像個高級白領,卻被老白這一出給弄得有點兒蒙。賀光明對找自己辦事的警察同仁可以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但對老白是不可能的,即使老白這麽臊他,令他顏麵掃地自尊受傷,也隻能逆來順受,因為他拿老白的錢財太多了。

見老白如此張狂,柳家勝十分不悅,隻好打圓場:“老白,你怎麽和賀處說話呢?”又轉過來對賀光明說,“光明,你個小兔崽子,都是自家兄弟,辦事還兜什麽圈子?你當交警的還不明白這個?老白這些年夠兄弟義氣,你還想咋地?”

柳家勝就有這本事,黑白通吃,而且兩麵都吃得明明白白。

酒過三巡,幾個人一起去拜見劉秀。他們穿過一條幽深的走廊後,獨坐的劉秀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

眾人見了劉秀,都是一副畢恭畢敬尊重有加的樣子,隻有柳家勝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當著眾人的麵,柳家勝把這次育才化工廠事件的前前後後以及隆子洲的表態,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斷,一股腦地都和劉秀講了。

劉秀一句也沒搭茬兒,隻是一個勁兒地吸煙、品茶。劉秀吸煙很有特點,他把香煙點燃後基本不吸,而是望著繚繞的煙,並不時地向火光那個位置吹,令其加速燃燒進而更加煙霧繚繞。

過了好半天劉秀才說:“好在這次沒有深究許多東西。我已經叫停了大家的偷油行為,遠離這個行當,但看來你們當賊已經當出了慣性。廠子裏怎麽會被查出贓油了呢?我老了,有點兒管不了你們了。”

老白趕緊說:“大哥……那點兒油是過去剩下的。那些送油的人當天晚上恰好被警察撞見了,和我們沒有關係。”

劉秀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插嘴,其實也是不想聽他編故事:“我是希望咱們兄弟幹幹淨淨做富豪。你們暫時理解不了,可以給你們一段時間。但是要記住,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不許再偷油,這是紅線。”

柳家勝說:“這麽好的局麵說不幹就真不幹了?”

劉秀說:“什麽好局麵?哪裏有過什麽好局麵?你看這幫稀奇古怪的人,一個個西服革履,像個人似的,骨子裏都是賊。我好心好意讓他們做幹淨的人,不知道他們領不領情。現在這個隆局打得多狠、多準!及時收手,我們的企業就不會給人家留下把柄。我現在不讓原油外運到杏州,也是出於這種考慮。不能授人以柄啊!”

“隆子洲眼裏的確不揉沙子,大家小心一些還是對的。”

柳家勝說完,劉秀問他:“劉翔還有油缸子等人,還在取保階段,你打算怎麽辦?”

柳家勝回答:“放心,小事兒,我一定把他平安弄出來。”

劉秀對大家說:“這些年,我對大家特別嚴,你們的油讓企業渡過了難關。大家暗地裏有點兒活思想,我也沒在意。但話說回來,我劉秀從來沒有虧過在座任何一位。我們的企業一旦上市,大家就可以幹幹淨淨地做富豪了。記住我的話,從今以後,一不可以偷油外運,二不可以私自在我們這個城市開設煉油廠。”

柳家勝說:“你們有這麽好的大哥,一定要對得起大哥。”

劉秀冷笑:“家勝,他們怎麽會對得起我呢?你要是現在開始追查,他們說不定個個都是挨刀的家夥,別高估他們……”

聽到劉秀的無情評價,老白呈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輕蔑。

劉秀裝作沒有看見。

劉秀轉而對賀光明說:“賀處長,我們要的五個9的車牌一定要到位,錢不是問題。我的這些兄弟都很好麵子,都很在意牌號上的事兒……”

老白終於有機會撒氣了,對賀光明說:“還是你們交警牛啊,賣個車牌子就有效益,一點兒風險都沒有……”

這時,柳家勝的電話響了,來電話的是隆子洲。

電話裏,隆子洲問:“柳總,幹啥呢?”

柳家勝回答:“隆局,我在和朋友喝酒,喝多了。”

“哪兒的朋友啊?用不用我也過去給你捧捧場?”隆子洲問。

柳家勝說:“不,不用。隆局找我有什麽事情?”

隆子洲說:“沒啥事。你這個廳領導來了,我怎麽也得請你喝個茶啊。咱們一會兒坐坐?”

柳家勝說:“大局長請客,我哪兒敢不去。”

老白聽出了是隆子洲的聲音。等柳家勝接完電話,他有點兒陰陽怪氣地說:“如果這個隆子洲一意孤行擋我們財路,我們不會客氣。”

老白露出了邪惡的表情,雖然是針對隆子洲的,但在劉秀麵前,尤其是在劉秀已經宣布那些事情之後就顯得有些越位了,在劉秀麵前顯得很沒有規矩。

柳家勝說:“老白,你們好好發你們的財,隆子洲好好當他的局長,都沒錯。我希望大家不要傷了和氣。隆子洲是我的老領導,是我最尊敬的人,你們一個手指頭都不能碰他。”

劉秀默默注視著老白,說:“老白啊,我們都不年輕了,你不想好好養老嗎?”

老白不語,但顯得很煩躁。

劉秀接著說:“老白,看來你是想老有所成了,你差很遠……”

隆子洲約柳家勝不僅僅是喝茶那麽簡單。柳家勝趕到茶社的時候,隆子洲已經備好了功夫茶:“喝點兒茶醒醒酒。”

白天在會議現場,隆子洲說了很多,但他覺得還是不夠,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曾經的部下、如今的省公安廳經保總隊長柳家勝。

隆子洲說:“家勝,記得二十多年前咱們一起在小酒館喝酒的那段日子嗎?”

柳家勝說:“記得,記得,那時咱倆一人幹掉一瓶白酒都不是問題。”

隆子洲說:“那種喝法多舒坦。現在歲數大了,喝不動了,隻好喝喝茶……”

柳家勝說:“當年,咱們也沒啥好酒啊,幾元錢的白酒。隆局,哪天我們真的好好喝兩盅,我那兒有幾瓶三十年的茅台。”

隆子洲突然沉下臉:“家勝,我現在不需要你陪我喝酒。我需要在退休多少年以後,依然能夠見到你平平安安。等你也退休後,我們拿著共產黨給的退休金,用幹幹淨淨的錢,買幹幹淨淨的燒酒喝,你能做到嗎?”

柳家勝心裏一顫:“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會平安,我不會失約的。”

隆子洲說:“別再叫我大哥,你現在已經和油耗子稱兄道弟了,我們就不再是兄弟了。家勝,你說你,真正的兄弟你不要,你以為人家真拿你當回事嗎?”

柳家勝說:“誰是兄弟,誰是敵人,我心裏是清清楚楚的。”

隆子洲說:“清清楚楚?你看你下基層那威風的樣子,牛氣衝天啊!你是多大的領導?我問你,你現在到底端的是誰的飯碗?你看看你,肥頭大耳的,看看你的手表,看看你的衣服,你的包,這套行頭就得二十來萬吧?”

柳家勝沉默後說:“什麽東西放我身上,好像都很值錢是吧?其實,都是贗品。”

隆子洲根本沒理他,接著說:“要說你和油耗子沒往來,誰信?”

柳家勝解釋:“往來的確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接觸油耗子,怎麽打擊油耗子?”

“這時候,你還和我講業務?”

“大哥放心,我知道您的好意,我柳家勝絕對不會出事兒的。”

隆子洲更生氣了:“不會出事兒?你的意思是我抓不到你唄?你也太猖狂了!”

“大哥,不是這個意思……”

“家勝,前些年流行政府辦企業。你當年擔任省廳企業辦主任,公安廳的錢讓你虧了那麽多。這些年,你回到執法崗位了,可不能再虧了法律,虧了良心。”

在眾人麵前氣場逼人的柳家勝,在隆子洲麵前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見到了家長。柳家勝表情委屈:“那時候虧,也不都是我的事情啊,是市場環境不好。”

隆子洲點著柳家勝的鼻子:“別說以前了,咱們說現在。告訴你,懸崖勒馬!你知道嗎?今晚,你在和大油耗子喝酒,可我們的民警們在幹什麽?”

隆子洲把窗戶打開,窗外的暴雪立刻被寒風裹挾進來。隆子洲指著外麵:“你看這天,你看這天!我們的民警依然在工作,他們當中有的我熟悉,更多的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他們都在追蹤油耗子,總有一天會將所有的油耗子打得一幹二淨,你還不怕?”

柳家勝連忙站起來,衝到窗前,抓住老領導的胳膊,情真意切地說:“我希望大哥能夠理解,有時候和油耗子接觸多一些,其實也是一種謀略。有些話不是一句兩句能夠說清楚的,但我的確沒有背叛我的職業。”

窗戶開著,房間內很快寒冷刺骨。隆子洲卻仿佛沒有感覺到,柳家勝似乎對冰冷的氣息同樣沒有感覺,他極力辯解著:“我被老白灌了太多的迷魂酒,但我沒有迷糊……記住我的話,日後我會給您一個答案。我身上的穿戴是贗品,我身著的警裝絕對不是贗品!”

在這樣一個暴雪之夜,有太多的人想到了暴利,卻沒有料到會有死亡。隆子洲覺得,黑金會染黑一些人的良知,而一位公安民警的血卻真真實實地染紅了潔白如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