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命懸一線

2000年6月3日是個周六,早上起來,一陣頭昏腦漲,鼻塞目赤,看來是昨晚睡覺被空調吹感冒了。我趕緊吃了點兒藥,又喝了點兒水,重新躺下。

下午,我還昏昏沉沉地躺著,枕邊的手機響了。

來電的是秦淮分局副局長老魏,他在電話裏說:“領導,我們區裏有個做服裝生意的老板,他上高二的女兒昨天被人帶走了,我們懷疑是綁架,看看支隊能不能來人幫我搞搞這個案子?”

我腦子還有些遲鈍,聽了這話,就說:“人被帶走了?哪個帶走的?是不是熟人啊?小女孩嘛,事情比較多一些,有時候又比較任性,離家出走這個事以前也發生過。我今天感冒還有點兒發燒,要不你們先找找吧!”

第二天,我感到精神好了很多,起床喝了點兒白粥,正準備下樓走走,電話響了。

來電的是市局副局長張新華:“老朱啊,聽說你感冒啦?好點兒沒有,要不要上醫院去看看?”

我說睡了一天,基本好了。

他接著說:“老朱啊,秦淮有個案子你知道嗎?”

我說昨天下午聽老魏講了。

“老朱啊,分局嘛,範圍畢竟比較小,能不能在全市範圍內幫著找一找?”老張用商量的口氣說。

老張以前在秦淮當過分局長,所以他對那邊的事比較上心。這些年來,他都是我的直接上級,我隻好答應:“行啊,讓老曹派點兒人手去幫他們一塊兒搞吧!”

但是他又說:“老朱啊,如果身體沒事,還是你親自去抓一下。啊好?”

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還能說什麽?

放下老張的電話,我洗了個熱水澡,裏外換了身幹淨衣服,順手把幾袋感冒衝劑和退燒藥放入包中,刑警支隊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來接我了。

車子直接開到秦淮分局的紅花派出所,老魏和分局刑警隊隊長林舒等人都在那裏。林舒是一個比較幹練的刑警隊隊長,上次一起辦“1·14”尤緯係列殺人分屍案,他留給我的印象很好。

他見我來了,也非常高興,上來就說:“支隊長,大禮拜天的,你又感冒了,真不好意思。”

我問他們怎麽個情況,老魏就讓林舒說。

前天下午5點15分,大偉製衣有限公司老板吳大偉,接到一個電話:“你女兒在我這裏,她很好。我們現在在江西,剛剛到,明天和你聯係。”放下電話,他和老婆才發現,早上6點40分離家上學的女兒,既沒到學校,也沒回家,於是,立即到附近的紅花派出所報案。

我問:“這個吳大偉有沒有什麽仇人?”

林舒從案卷裏拿出一張照片,對我說:“有個叫李金風的,安徽蕪湖縣陡溝鎮人,在南京開一家名為天輝的服裝廠。上個月,因吳大偉的員工想跳槽到李金風那邊,雙方產生矛盾,各自糾集了一幫人準備鬥毆,後經調解而作罷。”

“這個要繼續查。”我指指李金風的照片說,接著又問:“女孩失蹤時的情況,搞清楚沒有?”

“我們從吳家開始,順著女孩上學乘坐的27路公交車到她學校一線,沿途走訪,了解到6月2日,也就是前天早上6點左右,有人看見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停在吳家附近的馬路上,車上有兩名男子。結合吳倩的性格特點,我們初步判斷,吳倩極可能是被熟人或陌生人以問路方式誆騙上車而後遭綁架的。”林舒說。

我又問:“你們了解到這輛車的車牌號了嗎?”

林舒搖搖頭。

老魏有點兒疑惑地對我說:“前天的匿名電話說,昨天要跟吳大偉聯係,我們在吳家派了人,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電話來。前天對方在電話裏也沒有提贖金的事,他打電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老魏就是這樣,關鍵時候常常猶疑不決,我不客氣地嗤他一句:“不要錢,把人家的女兒帶走幹什麽?你不要有什麽幻想了,還是按照綁架案開展工作吧,馬上報市局,申請技偵部門派人支持。”

從派出所出來,我讓林舒陪我到吳大偉家。

看著吳大偉夫婦憂懼的樣子,我心中不忍,口中開始叫起了“大偉”“弟妹”,問他們平時有沒有結怨的人。

他們說,想了一個晚上,也想不起來。

我囑咐吳大偉,對方如果再來電話,一定要跟他討價還價,千萬不要承認自己報警了,否則孩子有危險。

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我示意他開免提,同時看了一下表:下午4點。

電話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報警了嗎?”

吳大偉趕緊說:“沒有沒有。”

對方又說:“你女兒現在很好,主要看你的態度如何,任何人都救不了她。我們要200萬,你女兒身上已安裝了尋呼機改裝的聲控炸彈,你要報警,我們一撥電話,你女兒的命就沒有了。你說老實話,到底能給多少錢?”

吳大偉小心翼翼地說:“我隻能給20萬。”

“你把我們當成要飯的了,必須是200萬,沒有的話,那就是你的事了。明天這個時候再和你聯係。”對方顯得很生氣,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馬上問吳大偉:“剛才給你打電話的人,是不是李金風?”

他搖搖頭,說:“他的聲音我還能聽不出來嗎?”

我們通過電信部門很快查出對方的號碼,手機定位就在南京的建鄴區南湖一帶。從這天開始,我們就派民警進駐吳大偉家實行24小時監守,防止吳家私下與綁架者聯係,反而害了女兒的性命。

第二天,6月5日一大早,老婆見我匆匆忙忙又要出門,埋怨道:“人家說感冒就是要臥床休息,你卻不當回事兒。刑警支隊離開你就不行啦?”

我一邊拿了幾包感冒衝劑,一邊往外走:“人命關天的事,你不要瞎講。”

白天落實了幾個事。綁架者所用這個手機卡是上海發行的,一旦該機不在南京區域內使用,就無法測定其通話地點,因此我派出一路民警趕往上海,請求當地電信部門對該機進行全天候監控。那時手機還沒有實行實名登記,我們也隻能這樣辦。

布置完這些工作,我又趕到了吳大偉家。

這時,技術設備調試完畢。下午5點27分,吳大偉的手機響了,錄音機立即開啟。

“喂,錢準備好了沒有?”

“我一時湊不齊這麽多現金,我手頭現在隻有二三十萬。”

“你的生意這麽大,怎麽會隻有這些?”

“我不騙你,最近剛進了一批貨,用了不少現金。”

“我跟你講,我就在你周圍,你老實說,報沒報警?”

“沒有,真的沒有!我隻要我女兒回來,錢都給你!”

“你以為我們是傻瓜,要不要割一隻你女兒的耳朵給你?我跟你講,你至少先拿100萬現金,否則別談了!”

“好,好,我一定去湊。”

“我限你三天之內把錢準備好,然後等我通知。”

電話掛了,我們馬上把錄下來的電話又聽了一遍。

我問吳大偉:“打電話的這個人,口音好像有點兒像浙江人。在你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和這個口音相似的人?”

他搖搖頭。

我又讓他找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來辨認,結果也聽不出來這是誰。

這時,電信部門通過技術手段,查到這個電話正在祿口機場附近漫遊。

我馬上讓老曹派一組人到祿口機場附近去偵查,但是也沒有什麽收獲,對方已經關機了。

等到半夜,老曹告訴我,這家夥一會兒開機,一會兒關機,一時也找不到它的準確位置。那些地點分布在南京市各處,也沒有什麽規律。再查這個手機的話單,發現他除了給吳大偉打過電話,沒有別的通話記錄。

“他要吳大偉在三天之內把錢準備好,那就還會跟他聯係,我們現在隻有緊緊盯著這個電話。”我對老曹說。

“這個我已安排了,隻要他一開機我們就知道。”老曹說。

突然,傳來一陣電話鈴聲,把大家嚇一跳。

一看,卻是我的手機在響,一接聽,原來是老婆:“你別忘吃藥了!”

因為一直忙,倒把吃藥這事忘了,我趕快騙她:“早就吃了!”

但是此後一連三天,綁匪並未再與吳家聯係,偵破工作一時陷入困境。

這個家夥在幹什麽?是在轉移人質?還是在物色拿贖金的地點?綁匪的電話一直沒用,我們也無法掌握他下一步的行動。

直到6月9日,女孩失蹤第七天,老曹告訴我,發現綁匪打了一個號碼尾號為3721的手機。經查,該機機主正是與吳大偉有過矛盾的李金風。老曹帶人過去一問,李金風稱,今天確實有人打他的手機,但是開頭就說“大禍臨頭,趕快跑”,之後迅即將電話掛斷,搞得他莫名其妙。不久後李金風又接到這個號碼打來的電話,但是還沒接通,對方就掛掉了。

對這個事到底怎麽看,大家各抒己見。

有人說:“這很有可能是李金風故布疑陣,在幕後操縱。”

也有人說:“這麽多天沒動靜,突然來了這麽一個電話,李金風不是幕後指使,也可能是同夥。”

我卻說:“這種可能不能說沒有,但是吳、李之間上個月才鬧矛盾,圈內人都知道這件事。如果李現在綁架吳的女兒,豈不等於引火燒身?綁匪的這個電話,這幾天隻用於聯係吳家,今天卻打給李金風,依我之見,他很可能對吳、李兩人比較了解,又推測我們會監聽,故意打給李金風,是想轉移我們的視線,嫁禍於李,同時也看看我們的反應。”

我們正在分析案情,中午12點剛過,綁匪再次打電話給吳大偉,劈頭一句:“叫你終身遺憾,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女兒的忌日!”

我們一查,電話是在浙江餘杭的留下鎮打的,而當晚則移動到了安徽歙縣。此後又是一連好幾天,未再與吳家進行聯係。

吳大偉夫婦因此成天處於極度焦慮狀態,認為我們的行動打草驚蛇,女兒已經遇害。

我們既要嚴密監控綁匪的電話,又要不斷安撫吳大偉夫婦,還要回應市局領導的催問,壓力山大。

最難忍受的是我們在明處,對方在暗處,除了等待,別無良策。

又過了幾天,感冒徹底好了,我的精神狀態也好很多。11日上午,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作案人所用的尾號3807的手機,除了與吳家聯係外,從不作他用,說明他非常狡猾,對於我們的技術手段可能有所了解,但是9日那天卻用該手機兩次主叫李金風,說明他的目的是要把警方的偵查視線轉移到李金風身上。這反過來表明,作案者極可能是與吳大偉往來頻繁的圈內人,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於是由秦淮分局出麵,用警車把李金風公開帶到分局訊問,同時對外放風,吳倩被綁架勒索就是李金風夥同別人幹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警察帶走了李金風,綁匪覺得他轉移警方偵查視線的目的已經達到,反正幾天以後,綁匪又有了新的動作。

13日,吳倩的同學小王和小周分別收到兩封信。從信封上的郵戳看,是12日下午1時從本市浮橋郵局寄出的。這兩封信的內容基本相同,都是吳倩要求同學轉告其父母,不要報警,公安局救不了她,即使報警抓到了拿錢的人,也不知道她被關在何處,要趕快準備錢才能保她的命。

吳大偉夫婦見信後,經過激烈思想鬥爭,於當日下午向專案指揮部作了報告。

我們認為,作案人的目的是勒索錢財,因此肯定還會與吳倩父母及同學聯係,故而加強了對吳家和其同學住處的監控,並教了他們一些處置緊急情況的方法。

通過對兩封信的技術分析檢驗,確認信件是吳倩親筆所寫。信封是另一名年齡在20~25歲之間、高中文化程度人書寫,信封係浙江生產。經過對這些內容的分析,這兩封信應該是吳倩被迫寫的,由此可以判斷出她還活著。

林舒拿著這兩封信翻來覆去地看,有些不解地問我:“支隊長,前幾天我們因為吳大偉女兒失蹤事,把李金風帶到分局訊問,綁匪應該知道警方已經介入,而且這也正是綁匪試圖把水攪渾、以便自己實施下一步計劃的目的,他怎麽還要讓吳倩寫‘不要報警’之類的話?”

我想了一下,說:“從案發以來,綁匪一麵要關押、看管人質,一麵又要和家屬、警察周旋,不可能事事都那麽嚴絲合縫,他的動作充滿著不確定性,有時是淩亂甚至矛盾的。比如時間拖得這麽長,警察能不知道這件事嗎?警察知道了這事,他就會罷手嗎?我想不會,因為他的目的是錢,錢不到手,他是不甘心的。

“他應該也知道警察遲早會介入,所以弄了個李金風出來,想轉移警方的視線,但是手法很拙劣。他讓吳倩告訴父母不要報警,不是說不向警方報告女兒的失蹤,應該是恫嚇他們不要配合警察,把他的勒索和下一步的具體行動告訴警察。

“那麽我們警方的對策應該是什麽呢?我們自己,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讓家屬脫離我們的視線,一旦失控,主動權就到了綁匪手裏。對家屬,我們要強調錢不離身。有了這兩條,綁匪就不能得逞!”

林舒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14日晚和15日晨,吳倩同學小王兩次收到作案人打來的尋呼。她按照民警的授意與之周旋,盡量拖長通話時間,並告知吳家願意出錢,不要傷害吳倩。在確認小王已將信交給了吳倩父母後,對方叫她轉告吳家不得報警,同時要吳倩母親把手機打開,等待聯係。這兩次通話,作案人的發話地點都是在南京市區升州路一帶。

據此,指揮部立即布置了兩方麵工作:

一是以升州路為中心,向四周輻射,組織秦淮、建鄴兩個分局民警與專案民警一起,對上述地區的旅館進行秘密清查;二是對吳家及電話信息進行嚴密控製,防止吳家私自行動影響我們的工作。

15日下午,作案人打電話給吳妻:

“錢是否準備好?再給你一次機會,不得報警!公安局要破案,你要女兒,我要錢,你把錢交來,我把你女兒放在南京,你再去報案,讓公安局來破,不是三全其美嗎?你就對別人說,明天要到醫院去看病,出來一趟。”

對於這個電話,專案指揮部分析認為,可能由於我們已對李金風等人采取了措施,作案人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所以他極有可能要隨時通知吳家交贖金。我們現在就是要促成其與吳家盡快進行交易,同時要考慮到作案人雖然現在在南京,但極有可能要叫吳妻到外地交錢,讓其外出看病,就是為了擺脫公安機關。

指揮部決定在加強信息監控的同時,要求麵上的調查要以少部分精幹警力悄悄進行為主,各項動作宜小不宜大,以免打草驚蛇,危及人質安全。

吳妻如期外出,辦案民警遠遠跟蹤,未發現中途有人接觸。

16日下午6時許,作案人又打電話給吳妻:“你明天中午前選個飯店住下來,要用假名登記住宿。”

吳妻趁機問:“昨天我外出了,你沒來啊?”

“你看不到我,我看見你了。按我說的做就是了。”作案人自以為聰明,還在那裏故弄玄虛。其實我們已經監測到,他這次用的是僅限於安徽宣城地區通話的全球通移動電話儲值卡,號碼為1360×××0394,電話是從安徽績溪縣打出的。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當晚8時,該機又主叫了宣城一部號碼為86××877的宅電和1360×××7608的手機。在這兩個電話裏,主叫方跟對方講:“我要訂你的車子,18日下午兩點多,你把車子開到績溪火車站,在那兒等我。”

在這兩個電話裏,此人明確說出了一個時間和地點,這對我們解救人質、抓捕綁匪的整個行動,十分關鍵!

從他倆的對話看,好像就是乘客和出租車司機的關係,究竟如何,還必須實地偵查。

想到這裏,我便對林舒說:“看來綁匪18日會在安徽績溪露麵。事不宜遲,明天就是17日,你馬上帶人趕往績溪,找到這個司機。這是我們的一個突破口,一定要把他控製住。”

第二天,專案指揮部一麵派林舒率人立即前往績溪,一麵讓吳妻把一萬元現金偽裝成100萬元,由女民警裝扮成她的親戚陪同,住進了珍寶飯店。

從南京到績溪,兩百多公裏,開車需要四個多小時。

天黑以後,林舒給我來電,說在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下,已經查明,86××877和1360×××7068的機主是同一個人,叫王寶明,是出租車司機。經過多方調查,確認他與本案無關。

王寶明對林舒說,16日20時許,有一個男子打電話給他,自稱以前乘坐過他的車,請他18日到火車站接一名從南京來的女人,然後把這個女人送到旌德縣的版書鎮。他認為這個男子可能是他以前的一個乘客,具體是誰聽不出來。

說完這些情況,林舒提出了一個我事先沒有想到的問題:“支隊長,有個事要請示一下,王寶明現在要回家,怎麽辦?”

“啊?要回家?那怎麽行?他回家的話,不就脫離我們視線了嗎?脫離我們視線以後,萬一給那個人通風報信怎麽辦呢?”我想都沒想,當即拒絕了林舒。

沒一會兒,林舒的電話又來了:“王寶明賭咒發誓,他絕對不會通風報信。”

“林舒啊,這是人命關天的事!萬一呢?我們擔不起這麽大的風險啊!”我再次拒絕。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林舒又打來電話,第三次請示要讓王寶明回家的事。

他在電話裏轉述王寶明的話說:我積極地配合你們,但是你們卻不相信我,不讓我回家。你們可曾想過,我那名片上還有我家裏的電話,如果那個人打我家裏的電話,我老婆說我沒回家,那個人不就起疑心了嗎?你們想抓他,不就雞飛蛋打一場空嗎?我幹出租,我老婆就怕我晚上不回家,有危險。我們夫妻感情很深的,她一著急,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如果你們不讓我回家,不相信我,我怎麽還能配合你們呢?

最後,林舒說:“如果不讓王寶明回家,那就鬧僵了,下一步他就不配合了。我看他講得蠻真誠,傾向於讓他回家。”

天熱,加上林舒給我出的這個難題,我額頭上冒出了汗。

如果麵對麵,憑著多年的經驗,我還能看出那個王寶明說的話是否可信,但現在我遠在南京,如何下這個決斷呢?

不過,林舒當刑警也這麽多年了,如果他不相信這個人,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

於是,我再問:“林舒啊,你看這個王寶明會不會反水?”

林舒的回答很幹脆:“我看他絕對不會反水!”

“那好!但是我要告訴你,萬一失控,你要負責。你敢不敢負這個責?”

“為了破案,我願意負這個責!”林舒很肯定地回答。

既然他這麽說了,我覺得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就同意讓王寶明回家,明天一早正常出車後,再由林舒他們帶他一起行動。

話分兩頭。南京這邊,吳妻入住以後,晚上10點多,綁匪打來電話,讓她單獨帶上贖金,坐南京到黃山的757次列車,而且特意叫她坐在第5車廂,到黃山下車,下車以後等電話。對方還仔細詢問了她的衣著打扮和體貌特征。

這個綁匪真夠狡猾的,要不是我們提前監聽了他的電話,知道他將在績溪下車,還真有可能撲錯了地方。

專案指揮部分析了可能的幾種交接方式:第一,按照事先約定,讓吳妻在績溪下車;第二,讓她在南京到黃山之間的任意一個車站下車;第三,同夥也乘坐757次車,要吳妻在車上交贖金。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指揮部立即進行了相應部署:

——由刑警支隊、技偵處、秦淮分局民警分乘掛安徽牌照的車,沿757次行進路線附近的公路隨列車而行,其中設一輛現場指揮車,注意觀察公路的行駛車輛動態,特別是沿途各站周圍的可疑車輛和人員;

——出一路人馬乘坐757次列車化裝偵查,安排一名女民警,寸步不離吳妻左右,防止她在車上交贖金或被人調包;

——派一組人員連夜趕往安徽績溪,在績溪車站布置警力;

——做好績溪出租車司機王寶明的思想工作,請其積極配合公安並教會臨場處置辦法。

從掌握的情況看,綁匪本人可能不會自己出麵取款,而是派同案人或臨時雇用他人前來。

因此我特意跟吳妻講:“弟妹,你不要怕,你身邊有我們的便衣警察,無論出現何種情況,錢款都不能離身,絕對不能跟隨對方而去。見到取款人,首先要問小孩來了沒有,以探測對方的身份。如果通過對話確認對方與本案有關,你接著做出下跪的動作,示意民警上前抓捕。”

吳妻連連點頭。

18日清晨6時23分,757次列車在中華門準時啟動,開往黃山。

我和技偵處長還有秦淮分局的老魏,同坐一輛指揮車,另外幾個刑警也開兩輛車,一前一後,先於火車向安徽方向開去。

這時候,天已大亮。火車沿著寧蕪鐵路向前開,我們三輛車沿著205國道,也在向南開。這一路風景很好,但我們滿腦子都在想下一步可能發生的情況,哪有心情欣賞沿路風景?

馬鞍山過了,當塗也過了,快到蕪湖的時候,林舒來電話,說出租車司機王寶明今早如期趕到,還說昨天夜裏,那個人真的把電話打到他家裏麵,幸好他在家。綁匪在電話裏再次確認明天下午到績溪火車站接人的事,也有可能是試探。如果昨天晚上不讓他回家,事情就糟了。

我告訴林舒我們的車已經過蕪湖了,馬上到績溪跟你們會合,最後提醒道:

“這個綁匪,應該是吳大偉的熟人,吳大偉的女兒可能也認識他,他拿到錢以後,很可能會殺人滅口。所以,我們一定要在這個家夥拿錢的時候,把他抓住。不把他抓住,人質就有生命危險。”

火車在往前開,汽車也在往前開,我們這輛指揮車不停地與各方聯係。

哪知過了寧國,中午12點多,吳妻從火車上給我打電話,說話帶著哭腔:“支隊長,我心慌得不行了,下一站我就下車了。”

我一聽這個話,腦子嗡地一下,這下壞了,趕快說:“弟妹,馬上就要到了,你怎麽能下車呢?”

“支隊長,剛才那個人又來電話了,凶得要命,說車上有他們的四個人在暗中看著我,到終點後還有六個人接站,說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我要是敢騙他,我女兒就活不成了。我越想越怕,還是下車吧!”

我盡量安撫她:“弟妹,那個人是在嚇唬你,他要是在車上,我們的人一定會發現。你想想,你一下車,你女兒的命就真的沒有啦。我們都在你周圍,你怕什麽呢?”

跟她還沒說完,我馬上又用另一部手機撥通了她丈夫的電話:“大偉啊,你趕快給你老婆打電話,她害怕了,想下車,你趕快勸勸她,跟她好好說。一下車,綁匪在車站見不到她,你女兒可真有生命危險了!”

他一聽也急了,連說好好,馬上就打。

十幾分鍾以後,吳大偉打電話告訴我:“支隊長,沒得事了。我跟她說,老婆啊,你怕什麽啊?有警察在你周圍。你要是下車了,我們的女兒就沒命了。我老婆有些低血糖,我讓她吃點兒糖果,也分散一下注意力,現在好了,答應我不下車了。”

我們的車快到績溪時,吳妻又給我打來電話:“支隊長,那個人來電話,讓從5號車廂走到3號車廂,然後在3號車廂坐下來。”

這個綁匪很狡猾,火車上很可能有他的同夥,他是想通過這個舉動,看有沒有人陪著吳妻。

搞了這麽多年的案子,這個預案我還是有的。我當即對她說:“你就按他說的去做,沒有事,我們跟著呢。”

隨後我又拿起另一部手機,把這個情況跟車上的偵查員說了,吩咐他們:“你們不要跟她一塊兒走,李燕你先提前去,然後讓她去,她走過去以後,小王再跟上去。”

我們不能讓吳妻脫單,但是我們的人也不能跟她一起走,因為綁匪的同夥很可能就在5號車廂和3號車廂之間某個地方觀察。

大概十幾分鍾以後,車上的偵查員向我匯報,移動已經完成,吳妻已經拉著旅行箱,走到3號車廂找座位坐下,我們的人就在她附近。

我們的指揮車先於火車到達績溪。

關鍵時刻到了,我檢查了一下幾部手機,看是否信號正常。車載電台也全部打開,接通了林舒他們這兩組人員,大家都已各就各位。

下午2點20分,就在757次列車即將駛入績溪站時,綁匪突然打通吳妻的手機,讓她不要在績溪下車,改到下一站臨溪下車。

吳妻立即將這個情況告我,問怎麽辦?

怎麽辦?我迅速想了一下,告訴她:“那就到臨溪站下車,我們馬上趕過去!記住,人和錢絕不能分開,隻要錢不脫手,你女兒就是安全的。”

幾乎與此同時,林舒那邊也報告說,出租車司機接到了綁匪的電話,叫他改到臨溪站,接一個女的,長相特征如此這般,拉一個拉杆旅行箱,見麵以後你問她,是不是李某某,如果對方答應了,你就讓她上你的車,開到版書鎮的鎮政府門口,有人接你。

臨溪是績溪下一個小站,距離績溪站隻有10公裏,我電話未掛,就讓駕駛員往那裏開。從安徽的寧國開始,215省道就由北向南,與鐵路並行,快到績溪時,公路和鐵路挨得更近,鐵路路基下麵就是公路。我們的車從績溪向南前行五六公裏,有一個丁字路口,右拐向西,就是通往版書鎮的217省道。

經過這個丁字路口,繼續向前開四五公裏,就到了臨溪。

我坐在指揮車上,在臨溪站前轉了一圈。臨溪是個小站,我們的人遍布周圍,車牌早就換成安徽當地牌照,看不出一點兒異樣,林舒控製的那輛出租車也停靠在那裏。

我在車上跟技偵處長和老魏講,現在臨溪站被我們圍得像個鐵桶似的,我們沒必要停在這個包圍圈裏,先往回開一點兒,在路上等,反正一會兒他們也要經過那裏。

兩人都說好,電台開著,有情況我們也能及時掌握。

於是車子駛離臨溪站,往回開了一點兒,在距離丁字路口還有兩三公裏的一個加油站等著。

加油站所在地叫舒村,我招呼老魏他們下車活動一下。從南京到這裏整整顛簸了五六個小時,腿腳都有些麻木了。

我一邊活動,一邊隨意往四周張望,突然注意到公路對麵有一輛寶藍色桑塔納轎車停在那裏,掛的是浙江牌照。

我想起在吳家聽綁匪的電話,對方好像也帶著浙江口音,立刻起了疑心。

再仔細一想,我感覺這輛車有點兒眼熟,我們從績溪火車站緩慢經過時,它好像也在那裏停靠過。

我立即低聲把自己的懷疑跟老魏他們兩個講了。三個人一起到對麵去看看這是個什麽人。

過去以後,我敲敲車窗,問道:“哎,你的身份證呢,我看看。”

那個人搖下車窗,伸手往懷裏掏,掏了半天,掏出來的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一下子朝我刺來。

我本能地一躲,尖刀從我左胸前麵滑過。

趁著我一躲閃,他推開車門,跳下來就跑。

我們三個立即跟在後麵拚命地追。

追上以後,三個人把他圍住。這家夥手持利刃不斷向我們揮舞,我們三個都沒帶武器,一時也無法靠近。

正在這時,從績溪方向來了一輛中巴車,司機停下來看熱鬧,女售票員不知為什麽還把車門打開了。

車門一開,那個家夥一下就跳上了車,然後左手摟住女售票員,右手揮舞著利刃對著司機大叫:“開車,不然我就捅死她!”

等我們追到中巴車門口時,車門已經關上,車也開動了。

我一看,中巴開的方向是臨溪火車站,一下子就放心了。

我們立刻上了指揮車,用車載電台通知在臨溪火車站的刑警,把這輛中巴車給攔截下來。

接到我們的電台呼叫,在臨溪設伏的偵查員立即開車朝我們的方向迎頭趕來。

那輛車疾馳而來,中巴隻開了幾百米就被它逼停,我們這輛指揮車也很快趕到。

歹徒見兩輛車前後夾擊,開始歇斯底裏,揮舞著利刃大喊大叫,逼迫司機繼續開車。司機指指橫在前麵的警車,告訴他沒法兒開,誰知那人卻喪心病狂,立刻捅了女售票員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他準備捅第二刀時,我隻聽到了“啪啪”兩聲,歹徒應聲倒下。

從臨溪方向過來的兩名刑警同時開槍了!

原先所有的嘈雜聲,一下子都消失了,四處一片寂靜。

我馬上跳下指揮車,跑過去一看,那人的身子已經軟軟地倒下。

一摸鼻息,壞了,這個家夥死了!他是不是綁匪?如果是,人都死了,我們找誰去問人質的下落?找同夥,同夥又在哪裏?萬一他沒有同夥怎麽辦?如果不是綁匪,那綁匪又在哪裏?我們上哪兒去找他?再看那個女售票員,身上也有血,會不會也中彈了?

6月中旬的天,本來就熱,現在又一下子冒出來這麽多問題,急得我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嘴裏又苦又澀。

我心裏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亂,不要慌!

很快地,中巴車上的乘客回過神來,又開始叫嚷,爭先恐後往車下跑。女售票員的身體動了,原來她隻是被刀刺傷,這時也負痛掙紮著往下走。我一麵在死者身上摸索,一邊大聲呼叫:“快,把人抬下來送醫院!”

其實我也是虛張聲勢,此人已被擊斃,所謂“送醫院”,也是說給中巴車上乘客聽的,暫時穩定一下他們的情緒。

我心裏一邊念叨,不要急不要急,一邊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撥綁匪的電話。

一撥,那人衣兜裏的電話響了。

電話一響,我心裏一下子踏實了:這個人就是綁匪!

我剛把自己手機摁了,綁匪手機卻又響了,接還是不接?我一看,這是個陌生號碼,在這個時候打來,十有八九是團夥。接?肯定不行,不接?對方也會懷疑。

想到這裏,我馬上把手機的電池卸下,讓這個手機處於一種無法接通的狀態。事後證明,這個舉動十分關鍵。

接著,我在死者身上找到一張身份證,原來他叫甘永強,1959年11月出生,浙江安吉縣皈山鄉××村人。老魏他們在這個人的車上還找到一張營業執照,此人在南京市秦淮區顏料坊××號開了一家雲霓高級服裝有限公司。

這時候,林舒來電請示我,吳妻已經下車了,跟出租車司機接上了頭,已經上了車,要不要往版書鎮開?

關鍵時刻到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跟他說:“林舒,我這邊已經把綁匪擊斃了。人質關在哪裏,隻有問他的同夥,但是綁匪有沒有同夥,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版書鎮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要留在這裏處理打死綁匪的這件事。從現在起,版書鎮那邊的行動,一切由你指揮!”

不一會兒,林舒的車,載著吳妻的出租車,其他刑警的車,從臨溪方向駛來,依次從我眼前經過。

我心裏默念:“兄弟,一切順利!”

十一

績溪縣城開來了一輛120救護車,我和老魏剛把女售票員送上車,正在商量如何處理綁匪的屍體,兩位身穿製服的檢察官就已趕到現場。

臨溪離績溪縣城不過十公裏,擊斃歹徒的事發生後,也不知是誰,立即向縣人民檢察院報告:“警察打死人了。”

我給兩位檢察官看了自己的警官證,對他們說:“我們正在辦理一件解救人質的案件,我的同事已經追到旌德縣版書鎮去了。眼前這個死者就是綁匪之一,我們的民警是為了解救女售票員才開槍的,現場群眾可以作證,現在受傷人員已送往醫院救治。”我指了一下那兩個開槍的刑警,“我們留兩個民警配合你們調查,”又指指自己和老魏,“我們三個是指揮員,必須馬上趕到版書鎮去。人質是死是活現在還不知道!”

那兩位檢察官非常通情達理:“支隊長,你們趕快去!這裏留給我們。”

臨溪到旌德縣版書鎮距離20多公裏,車到半路,兩位檢察官給我來了電話:“支隊長,我們問了現場群眾,事情很清楚,你們警察是正當執法。像這樣劫持人質的歹徒,就是要果斷出手,這個槍開得好!”

我馬上說:“謝謝你們給我們撐腰!等人質解救行動結束後,我就去你們那裏辦理有關手續。”

說話間,車就到了版書鎮派出所。

我一下車,就看見林舒迎了出來:“支隊長,綁匪的同夥抓住了!”

我聞言大喜,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林舒邊走,邊跟我描述剛才有點兒戲劇性的一幕。

林舒的車先到版書鎮鎮政府,直接開了進去。不一會兒吳妻乘坐的出租車也到了,馬路對麵有個人看見吳妻從出租車下來,便連蹦帶跳地向她走來,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問道:“錢帶來了嗎?”

這個時候出租車後備廂突然打開,一個警察從裏麵跳出來,把他就地撲倒。這個身材比較瘦小的刑警,是林舒事先安排在那裏的。

林舒他們也飛快地上前,把他按在地上就問:“人質在哪裏?”

他一時發蒙,但是嘴裏仍說:“什麽人質啊,我不知道。”

林舒喝道:“你不知道?那你剛才為什麽說‘錢帶來了嗎’?”

那人狡辯道:“是別人讓我來拿的。”

問他是誰派他來的,他就是不說。

林舒說到這裏,我們已走進派出所。

我來到那個家夥麵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甘勝利。”他不說,我們從他身上搜出的身份證也能告訴我們。

我又問:“甘永強是你什麽人?”

他一聽就愣住了,半天才說:“我哥。”

原來是弟兄倆,長得還挺像。

我問他:“你們把女孩關哪兒了?”

甘勝利低頭不語。

我又對他說:“你把人交出來,你的罪就減一等。如果你不交代,時間一長,人質出現意外,那你就是死罪了。”

甘勝利還在猶豫,必須趁他還不知道其兄已死,馬上讓他開口,於是我又補了一句:“剛才績溪那邊報告,你哥也被我們抓到了,不然我怎麽知道你哥的名字。如果你不講,人質死了,你和你哥都要抵命。兩命換一命,你覺得劃算嗎?”

我馬上把老魏和林舒叫到另一個房間,拿著剛才從甘永強身上搜出的身份證,指著上麵的地址對他們說:“事不宜遲!你們快去這個地方,指揮車也去,我馬上報告市局領導,讓他們協調湖州公安機關協助你們。我在這裏審甘勝利,還要到績溪縣城去處理擊斃甘永強的事,有情況你們及時跟我聯係。”

綁匪甘永強的老家在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皈山鄉××村,距離版書鎮150多公裏。

老魏和林舒領命去後,我又把今天下午驚心動魄的一幕,在電話裏跟張新華副局長簡要匯報了一下。

老張高興地說:“老朱,你幹得漂亮!我馬上協調安吉,爭取今晚就把人質解救出來。”

十二

知道了女兒現在被關在安吉,吳妻也要去,被我勸阻。我擔心她控製不住自己,讓李燕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聽說我要審問甘勝利,派出所所長跑來跟我說:“支隊長,我們這裏條件差,你就到我辦公室去審吧。”

安徽人說話口音跟南京差不多。從績溪的檢察官到眼前的派出所所長,我感覺自己仍在南京辦案。

我讓人把甘勝利帶來,對他說:“你就在這裏從頭說吧,先說你們是怎麽把女孩綁到安吉的?”

甘勝利一邊想一邊說:“那天,6月2號早上6點多鍾,我哥開一輛白色桑塔納,和我在吳家附近等候。我哥認得吳大偉女兒,也知道她每天這個時候要去上學,所以不一會兒就看見她走出家門,我們跟了一段路後,由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兩個信封,下車攔住她詢問中華中學和二十中怎麽走,並請她上車給我們帶路。小姑娘倒是挺單純的,就上了我們的車。後來她看車不進城,反而往城外開,就叫‘錯了’。我就掏出匕首讓她閉嘴,還用準備好的頭套把她蒙上,車子一直開到安吉我哥家。”

我又問:“除了幫你哥綁架女孩,你還幹了什麽?”

“我就在家,隔一陣子給女孩送點兒吃的喝的,保證她不死。”

“那你今天怎麽到這裏來了?”

甘勝利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這些天都是我哥跟吳大偉聯係,還讓女孩寫信給她父母。今天一大早,他開車從家裏出發,把我放在寧國車站,讓我上757次火車,坐在4號車廂,叫我在績溪站下車,趕到旌德縣版書鎮,在鎮政府門口等一輛牌號為皖P5××37的紅色桑塔納出租車,女孩的媽媽會帶錢來。他自己開車到臨溪,看看這輛出租車有沒有警察跟蹤,確認後打電話告訴我。快到績溪時,他打電話讓我注意看一個拉行李箱的女人,從5號車廂到3號車廂經過我身邊時,前後有沒有人跟著她。車上不停有人經過,我看見她是一個人,就想打電話告訴我哥,但是火車在跑,又是山區,信號不好,一直聯係不上,我就按計劃在績溪下車,打車來了版書鎮。到了這裏,我打他電話還是不通,後來我就看見那輛出租車到了。”

“你從績溪往版書鎮走的時候,沒有看見路上有交通事故嗎?”我問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沒有啊!”他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是了,我們擊斃甘永強的地方在215省道丁字路口南邊兩三公裏,綁匪弟弟在績溪下車,從215省道丁字路口的北邊,也就是距離我們擊斃其兄的地點幾公裏處拐入另一條公路——217省道,趕往版書鎮。

這是我們事先無法預料的,隻能用“幸運”二字來解釋,如果讓甘勝利目睹其兄被警察擊斃,後果不堪設想。

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哥讓你拿到錢後怎麽辦?”

他沉默了半天,說:“我哥讓我對女孩媽說,‘我回去就放人,你先回南京’,然後拿著錢到績溪和他會合,一塊兒回安吉。至於放不放,怎麽放,我哥知道。”

甘永強已死,有些細節已死無對證。在這起綁架案中,甘勝利隻是個從犯,其兄甘永強如何策劃、如何與警方周旋、最後怎麽處置人質,這些問題恐怕永遠弄不清了。

審完甘勝利,我走出屋子,撥通吳大偉的手機,問他:“甘永強你認識啊?”

“我認識啊!”他馬上答道。

“告訴你,綁架你女兒的就是他!”

聽我這麽一說,吳大偉氣得在電話裏大罵:“這個鳥人,我要找他算賬!”

“還算賬呢,你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我譏諷道。

吳大偉在電話裏告訴我,這個甘永強因為自己從安吉跑到南京做生意,一直不順,經人介紹,曾專門到吳家上門請教,吳倩也在家裏見過甘永強。

好險!如果甘永強這次綁架勒索得逞,吳倩的性命定然難保。這個吳大偉,居然聽不出甘永強的聲音,也真是怪事。是不是甘永強會變聲?不過現在也死無對證了。

十三

審完甘勝利,看看夜已深,我勸吳妻到版書鎮上找個旅店休息。

她執意不肯,一定要在派出所等老魏他們前方的消息,說大偉也在南京和警察一起等。

我相信老魏和林舒他們,救出人質隻是時間問題。

果不其然,剛過子夜,手機響了,是老魏的聲音:“領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人質已經被解救出來了!”

在安吉公安機關的配合下,民警包圍了甘永強家,在三樓發現人質的蹤跡,遂從氣窗翻入屋內,確認房內沒有連接裝置炸彈以後,打開房門。見人質被捆綁在一張鋪板上,渾身上下被膠帶和繩子緊緊捆住,雙腿捆著一個粗鏈條,兩腿腕間有一個纏滿電線的塑料盒子。

人質告訴民警,裏麵裝了一枚改造過的尋呼機炸彈。

“領導啊,你猜裏麵是什麽?拿出來一看,裏麵根本不是炸藥,是塊肥皂!”老魏戲謔地說。

消息傳開,派出所裏一片歡呼。

吳妻喜極而泣,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我趕快讓李燕將她扶起,但是我自己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一行人押著甘勝利,離開了版書鎮。

經過績溪時,我讓李燕陪吳妻坐車先走,自己和昨天留在擊斃甘永強現場的刑警會合,以支隊長的身份,辦理了相關手續,當天晚上一塊兒趕回了南京。

一進家門,客廳裏的電視正在播南京警方解救女孩的新聞。

吳倩已完全從驚恐中解脫出來,她麵對記者的話筒,激動地說:“警察的救命之恩,終生難忘!我長大以後要麽就當警察,不然,就嫁個警察!”

老婆說:“這個女孩不錯啊,可惜咱家沒有兒子!”

我笑她癡:“你想什麽呢?”

幾天後,大偉夫婦特意來到刑警支隊,送了一麵錦旗,上麵寫著八個大字,“救命之恩永遠難忘”。

吳大偉把我拉到一邊,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在我手裏,並在我耳邊悄聲說:“老朱啊,這次我女兒的命全靠你們給救回來了。聽說你在績溪差點兒犧牲,我想意思意思。”

我沒想到他來這麽一手,馬上把他推開。

我摸了摸左胸,想起績溪公路上那驚險的一幕,不禁有點兒生氣:“大偉,救人的事你說的沒錯,那天我是為了救你女兒差點兒丟了小命!但是,你把這個事的性質搞錯了,綁匪綁你女兒是為了勒索錢財,我幫你破案,是職責所在,是為民除害,怎麽能要你錢呢?我要你的錢,不是跟綁匪一樣了嗎?”

不過,十二年後,我應邀出席了他女兒吳倩的婚禮,因為她真的嫁了個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