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循跡追凶

2000年“1·14”尤緯係列殺人分屍案偵破不到一個月,2月22日,玄武區又發生一起命案。

那是個星期二,快中午了,刑警支隊值班室向我報告:玄武消防大隊打來電話,說玄武區蓁巷××號108室火災現場有一具女屍,兩臂被反綁,消防隊懷疑死者死於他殺,請刑警支隊前去看看。

凶殺現場,我都要在第一時間趕去。

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也是一條經驗:一個刑警特別是刑偵工作的指揮員,如果不到現場親自勘查,就往往把握不了下一步案件的偵查方向。

這是一幢坐北朝南條式六層住宅樓,現場就位於樓內一層西麵的那套兩居室民居,與院牆隻有一條窄窄的小巷相隔。房間裏地上到處都是水,這是消防隊員為了滅火而噴灑的。

我們踩著臨時用木板搭起來的通道,走進房間。

這是一個火災現場,屋內到處都是烈火燎烤過的痕跡,黑黢黢的;但它又是一個殺人現場,裏屋**有一具女屍,仰麵躺著,已被燒得麵目全非。

消防隊員們穿著厚重的消防服,進進出出,大隊長一邊指揮著隊員撤走設備,一邊朝我們走來。

“今早9點多,我們接到市裏119火災報警台轉來的火警電話。來了以後,這個地方正在冒濃煙。”他指指房間的窗戶,“我們馬上把窗戶玻璃打碎,用消防水龍往裏噴水。”又指指門,“另一組人從北邊進樓道破門而入,也往裏噴水,直到明火被撲滅。”最後指指臥室,“把火撲滅,我們才發現**還有一具女屍,身上大部分已經炭化。我看到她身上明顯有捆綁痕跡,懷疑這可能是一起殺人縱火案件,就立即給你們打電話。”

腳下到處都是消防水龍噴灑出來的水,作案人留在室內的腳印足跡是采集不到了,大門和朝南的兩扇窗戶也被救火時強行破拆,想要判斷凶手是怎麽進入的,怕也難了。

空氣中彌漫著水蒸氣和燒烤焦糊味,我一邊觀察現場,一邊在心裏嘀咕,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技術室誰來了?”

“我。”

我一看是技術室最年輕的小齊,心生奇怪:“你師傅沒來?”

他師傅老孫,是技術室主任,一般命案現場,他都會親自來,今天怎麽啦?

“他發燒了。”小齊回答。

“哦。”我也來不及多問,就隨法醫走到床前,對**的女屍進行初步檢查。這具女屍的身上,衣服和表皮已被火燒化,但還是可以看到上麵的捆綁痕跡。

偶一回頭,看見小齊手裏拿著工具箱,還愣在那裏,不知從哪裏入手。

上個月破尤緯殺人分屍案,小齊從凶手丟棄的棉花胎中找出了一小條彩光紙,使案子得以突破,我們循跡覓蹤,找到了凶殺現場,最終把凶手捉拿歸案。這次,我希望他也能立功。

我看了一下四周,除了朝南的兩個窗戶被損壞,朝西廁所窗戶外的防盜欄杆被掰斷一根,窗上的橫欄也被掰斷。

消防大隊長邊走邊說:“這個家夥應該是點著了臥室**的被子等易燃物,待火勢起來後迅速逃離現場的。”

我算了一下時間,從火起到現在,不超過一個小時,估計作案人還沒跑遠,便立即電告市局指揮中心,讓他們通知附近的各個派出所,安排警力加強巡查,並通知城際關卡注意堵截,如發現可疑人員,立即報告刑警支隊。

正在這時,我見小齊在向我招手,便走了過去。

“支隊長,你看,這裏有痕跡!”他指著廁所的窗戶說。

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這扇防盜窗上兩根鐵欄杆被某種工具硬行掰彎,就在掰彎處,有那麽一點點紅漆。

“很好!你把它取下來,看還有沒有別的。”說完,我見玄武分局副局長老劉他們也到了現場,就上前對老劉說,“你們也看看吧,一會兒到派出所碰頭!”

前不久,老劉由分局刑警隊隊長提拔為分局副局長,分管刑偵工作。

離開現場時,我又回望了一下這棟樓。

它位於小區的西北角,相對偏僻,樓的西邊和北邊都是院牆,居民很少從那裏經過,凶手肯定是經過了觀察才在這裏下手的。

到了離現場最近的派出所,大家剛在會議室坐下,就聽見門口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我的女兒啊,你叫我往後靠哪個活啊!……”

這肯定是死者的母親來了,派出所所長和管片民警馬上起身,迎了出去,把她勸到另一間辦公室坐下。一位女民警端了一杯水,也走了進去,順便把門帶上。

哭聲漸漸停止,所長回來,抱歉地朝我們苦笑,說:“這個老太也真是命苦!前幾年,老頭兒生病死了,就守著這麽個閨女過日子。閨女還不錯,是醫院的護士,有沒有對象我不知道,反正還沒有結婚,就跟老母親一塊兒過。老太剛才說,因為女兒上夜班,白天要睡覺,她就出了趟門,沒想到回家就碰上了這個事兒,唉!”

接著他的話頭,我對老劉說:“現場我們都看了,就是一個殺人縱火的現場,取證條件比較差,現場基本上被破壞殆盡。但是我們還是要盡力而為!下一步,分局和派出所要配合我們做好死者關係的排查,看能不能從中找到線索。我們刑警支隊回去以後,主要是分析痕跡,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你看怎麽樣,老劉!”

“好,沒問題!案子發生在我們區,我們肯定配合好。”老劉聽我這麽一說,馬上痛快表態,還扭頭對派出所所長補了一句,“你們還要協助有關部門做好善後工作!”

幾天以後,我和老曹把分局、派出所的有關人員召集到刑警支隊,開了個案情分析會。

派出所所長首先發言:“這幾天,我們走訪調查了她的家庭鄰裏關係,應該說比較簡單。死者趙鳳,25歲,家裏除了老母親,沒有其他親屬,鄰裏關係也還和睦。”

玄武分局的老劉接著說:“我們分局刑警隊到死者工作單位走訪,據她的領導和同事講,這個護士平時工作認真,生活作風也很正派,有個男朋友,是中學老師。我們又去這個學校,找了學校領導,那天她男朋友正在上課,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支隊的法醫從解剖角度講,死者左胸雖有刀傷,但傷口不深,未傷及要害,還是因為她被捆綁後無法動彈,口腔塞有纖維物,無法喊叫,火起後窒息而死。她的身上還有瘀傷,但未遭性侵。

輪到小齊了,這是他第一次在案情分析會上發言,有點兒緊張。

我盡量給小齊創造氣氛,對分局和派出所的同誌說:“這是我們支隊的技術員小齊,大學畢業生,第一次獨立出現場。小齊,你有什麽發現,直接說!”

小齊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開了口:“嗯,那天在現場,取了兩個痕跡,不知道有沒有價值?嗯,一個是鐵欄杆上的紅漆漆斑,還有就是在廁所的窗戶玻璃裂縫上,找到幾根頭發。對了,在廁所窗外地麵上還采到一枚鞋印,不過是殘缺不全的。哦,這是照片,請領導們過目。”

大家傳看了一下照片。

我開口說道:“這個現場呢,既被火燒過,又被水澆過,要從中找尋到有用的破案線索,還真有點兒難度。小齊采獲的這幾個痕跡,肯定是有用的。這幾天,我們圍繞這個紅漆漆斑,進行了分析。首先,它應該來自某種刷紅漆的工具。為此,我們找來了各種各樣刷紅漆的工具,最後確定,它來自一種身上刷紅漆的管子鉗。這樣,我們可以初步還原現場,作案人用工具撬開位於側麵的廁所小窗,進入室內盜竊,發現家中有人,便將其捆綁後掐昏在床,盜取財物後縱火,意在毀屍滅跡。那幾根頭發,應該就是此人鑽進廁所時所留,還有在窗外地麵上采集到的鞋印,都可以留作將來比對之用。”

大家連連點頭。

“從被撬開的廁所窗戶看,這個人身形偏瘦,否則鑽不進來,就是這樣,也還是被擠掉了幾根頭發。”我補充了幾句,說到這裏,順便給大家講了一個案例。

幾年前,寧海路有一戶人家,也是家裏失火,但沒燒起來,家中一個老太手腕割破,流了一些血。一開始我們以為是自殺,後來法醫發現老太脖子上有掐痕,應該是他人所留。再看進出口,發現房門上的氣窗被撬開過,但是一般成人難以通過這個狹小的窗口進入。最後排查出是隔壁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以為家裏沒人,爬進來偷竊,被屋內的老太發現,威脅要告訴派出所。男孩情急之下,失手將老太掐死,心裏害怕,便用刀片割破老太的手腕造成自殺假象,點火之後,開門逃逸。

講完那個案例之後,我又說:“從我們這個現場反映出來的特點看,時間和地點作案人都是經過選擇的:這個地點相對偏僻,又在一層;案發的時間,正是大家上班的時間,作案人在撬窗入室時,應該沒有想到屋裏還睡著一個下夜班的人。結合死者生前的情況,這起案件應該不是矛盾關係案件,而是流竄作案。”

說到這裏,我轉向老曹:“既然是流竄案件,就很可能不止這麽一起,所以老曹啊,下一步我們刑警支隊,要把這一類大小案件,也就是用刷紅漆的管子鉗掰彎防盜窗入室盜竊的案件,都串並起來,再結合其他痕跡,找到這個作案人。”

老曹點點頭,表示同意。

把案件串並起來,是我們刑警偵查破案時經常用的方法,特別是對於偵破流竄案件,它的作用比較明顯。它可以把各個案件之中零星散亂的犯罪痕跡和物證,以及獲取的犯罪線索,集中起來分析研究,信息量成倍增加,犯罪活動和作案人的暴露相對充分,可以用來分析推斷的依據也大大豐富。這些年來,我不止一次地體會到它的好處,所以隻要具備這個可能,我都會這麽做。

把這起案件定性為流竄作案,這就給此後的偵破工作確定了一個方向。如果方向正確,假以時日,一步一步,總能到達目的地;反之,則“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曠日持久,終成懸案。

問題在於,在案子沒破之前,誰也不敢打包票,說現在定的這個方向就百分之百正確。

所以,在案件的偵破實踐中,如果長時間不見效果,偵查人員也應該重新思考,是不是需要調整偵查方向。去年浦口盤城鎮“8·15”鬱大鴻殺妻案,一開始我們認為是入室盜竊殺人,圍繞劃紗窗和豬掛件開展串並調查。結果忙活了兩個月,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後來經過對現場的再次勘驗,我和老曹發現偵查方向不對,及時進行了調整,從矛盾關係入手,才很快把案子破了。眼下這起案子,會不會又是這樣?

幸運的是,經過一段時間的串並偵查,我們就有了發現。

有一天,老曹來跟我說:“這幾天,我查看了支隊的案件登記情況,發現1998年至2000年1月中旬,玄武區鎖金村、棲霞區和燕路以及下關區上元裏一帶,分別有好幾起入室盜竊案,與‘2·22’案件在作案特點上有相似之處。它們都是選擇上午9點至10點之間,在居民住宅一樓有夾巷的隱蔽地方,用管子鉗扳窗戶欄入室盜竊。其中一起案件的現場出入口遺留的一枚鞋印與‘2·22’案件現場鞋印種類相同,另一起案件的現場還采獲到兩名作案人的指紋。”

這是一個突破,我們又多了一個可供比對的痕跡——指紋,它也說明我們把案件串並起來偵破的思路是對的。

我和老曹商量了一下,決定加大投入,派出數路人馬分赴全國主要城市,開展指紋比對工作,重點首先定在滬寧鐵路沿線城市,力求從串並案件及指紋上尋求突破。

“老曹啊!這項工作你主抓一下,有什麽問題我們一塊兒研究。”末了,我特意補充了一句。

到兄弟城市比對指紋需要時間,更需要恒心和毅力。

把這項工作交給老曹,我一百個放心,因為他就是一個有恒心有毅力的老刑警。

6月初,秦淮區發生了一名高二女生被綁架的案件,我帶領支隊和秦淮分局的刑警與綁匪周旋,鬥智鬥勇,前後曆時半個月,終將人質成功解救回南京(詳見《第七天:命懸一線》)。

我從安徽績溪回來後不久,老曹有點兒興奮地對我說:“老朱,棲霞區和燕路串並案現場的指紋,與常州市的三起同類手段盜竊案件的現場指紋比對上了!這三起案件在1999年9月1日至3日三天內連續發生,所留指紋係同一人。”

“太好了!有沒有進一步的線索?”我問。

“進一步的線索還有待查找。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這起案件也是用刷了紅漆的管子鉗,把防盜窗鐵欄杆掰彎,進入房間盜竊,而且也留下了一枚和我們南京相同的大拇指指紋。”老曹說。

我們分析研究了一下,一致認為,根據作案人都是選擇上午上班時間作案,而且所到之處基本上均是連續作案,因此更加證明了我們的大流竄作案推斷。

既然是大流竄,那麽查旅館、查暫住人口聚集地,並選擇特定的時間段進行人員比對,則必不可少。於是,我們派出刑警迅速將近萬名於案發時間段在常州旅館住宿的人員名單,全麵收集並錄入電腦,與南京“2·22”案件發生期間,在南京的住宿人員進行比對。

這項工作耗時費力,查了一些日子,卻未能從中獲取進一步有價值的線索。

見此狀況,我又跟老曹商量:“這個案子既不能就此放棄,也不能把全部力量都撲上去,看來隻能是細水長流,慢慢查。”

老曹完全讚成,還提了個建議:“我們可以跟常州市局分一下工,我們到幾個地方去查,他們到另外的地方,信息共享,就能事半功倍,大大提高效率。”

刑警支隊的任務繁重,一有新的大案發生,我的精力就不得不投到這些新發案子中去。10月22日半夜,珠江路電腦一條街發生一起數額巨大的搶劫案,我和老曹一直忙到11月9日,才將案犯分別從西安和上饒抓回來(詳見《第八天:夜半盜影》)。

時間一天天過去,每隔一段時間,隻要手頭上沒有重要案子,我就派出幾組技術員,按照和常州市局的分工,陸續到全國一些建有指紋檔案的公安局去比對。

技術人員一次次空手而歸,不免有些泄氣。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見小齊小聲跟老孫嘀咕:“師傅,這大海撈針,能撈到嗎?”

小齊的疑惑,我完全理解。

自己剛做刑警時,一個案件長時間沒有突破,也會產生動搖心理,後來才慢慢做到如果方向對頭,就咬牙堅持。現在,我已不是普通的偵查員,而是一名指揮員,不但自己要堅定信心,還應該給部下打氣。

我把參與這項工作的技術員都找來,先從往事說起:“1974年,我們南京下關衛生防疫站,發生一起女護士被奸殺的案件。當時現場確認一枚指紋和一枚掌紋為案犯進入現場時所留,就是我們這個刑事技術室的技術人員,他們都是我們的前輩,到省廳指紋檔案室比對指紋卡片,從白天查到深夜,為了節省時間,晚上就打地鋪睡在那裏,第二天一早接著幹。整整花了26個晝夜,硬是查完了指紋檔案室裏的27萬份指紋卡片,最終找到了那個凶手,把他從千裏之外的大興安嶺抓回來。”

這個案子發生時,我還沒幹刑警,但是聽我老父親多次提及,也爛熟於心。

接著我又說:“兩年前的‘1·19’玄武飯店騙盜案,於小鬆盜走24萬美元後逃之夭夭,和現在這個‘2·22’案凶手殺人縱火後跑了一樣,但是那時我們就是抓住‘1·19’案留下的蛛絲馬跡,硬是像大海撈針一樣把於小鬆給撈出來了。這一次,我相信也同樣能把作案人給撈出來,因為我們不是漫無邊際盲目地撈,而是有方向、有區域的。第一步,我們不是和棲霞的案子串並上了嗎?第二步,又和常州的三起案子串並上了。隻要一步步查下去,總會找到這個家夥的!”

果然,在“2·22”案發生一年零九個月後,也就是2001年的11月21日,目標終於出現了!

這一天,刑事技術室老孫滿臉興奮地跑到我辦公室來說:“支隊長,剛才,常州市局的老李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查到‘2·22’案的作案人了!”

“哦?”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怎麽查到的?”

老孫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激動情緒,盡量說得慢一些:“以前我們不是跟常州市局商量過嘛,我們去幾個地方,他們去幾個。這次他們去的是重慶,結果今天到重慶市局進行現場指紋比對的同誌向老李匯報,通過反複比對,他們認定在與‘2·22’案件串並的常州三起盜竊案中,有一枚現場指紋為一個叫作仲石冰的人所留。”

“就是說,這個仲石冰留在常州那起盜竊案中的指紋,和我們棲霞區和燕路的作案人指紋同屬一個人,而我們已經把和燕路這起案子與‘2·22’案並案偵查,所以這個仲石冰也是‘2·22’案的嫌疑人,對不對?”為了不至於空歡喜一場,我特意再問了老孫一下。

“是的!我已再三核實過了。不然我也不會向你匯報!”老孫十分肯定地點點頭。

“這個仲石冰,現在在哪裏?”這回輪到我有些著急了。

“仲石冰以前因傷害他人在重慶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所以重慶留有他的信息。他是四川省德陽市人,但是現在在哪裏,重慶市局不掌握。”說罷,老孫把常州市局轉過來的仲石冰身份證資料遞給了我。

我掂了掂這份資料,有一種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終於修成正果的感覺。

老曹和老薛聽我說“2·22”案嫌疑人有了下落,也非常高興,隨即在一塊兒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我先說道:“這個仲石冰的身份證資料顯示,他是四川省德陽市人,但是他在不在那裏,現在不知道。即使在,我們讓德陽市公安局把他扣押,也得派人去押回來。況且,經過專案組根據仲石冰的信息,在我們上次在電腦裏建起來的資料庫中查詢發現,這個仲石冰於1999年8月30日,和一個名叫黃英的女人,還有一個叫姚明泉的人,在常州市民樂旅社一起住過宿。兩天後的9月1日到3日常州市就連續三天發生跟‘2·22’案一樣的盜竊案,看來這三個人是同夥。所以,我們必須派出足夠數量的抓捕力量,才能把這幾個人抓回來。我看就由我親自帶隊,跑一趟四川和重慶。”

我的話音未落,老曹連忙擺手:“哎,老朱啊,這個我不讚成!你是一把手,還是在家指揮協調為好,要去也是我們去。”

“這個怎麽行?不管怎麽說,我比你們年輕。”我試圖說服他們。

老曹馬上說:“你也快50歲的人了,上次你帶隊到績溪去解救人質,中途與綁匪不期而遇,差點兒被那個亡命之徒刺中。依我看,這個仲石冰,手段殘忍,我們應該派年輕力壯、反應敏捷的刑警去對付他,我們幾個就在家裏做組織協調工作。老薛,你看怎麽樣?”

老薛馬上表示讚成:“是的,我們的優勢是經驗多一些,不一定事事衝在第一線。上次抓‘1·14’案的尤緯,程翔他們不是幹得很好嗎?”

兩個老搭檔都這麽勸我,我隻好說:“行!聽你們的!那這次派幾個人去,誰帶隊?”

最後經過商議,鑒於共有三名嫌疑人,抓捕押回必須二對一,決定派出六名刑警,考慮到對方有女性,還特意配了一名女刑警。他們分成兩個小組,分別由程翔和另一個大隊長小顧帶領,明天就出發,一組到重慶開縣找黃英,另一組到四川德陽找仲石冰,四川瀘州的姚明泉留在後麵看情況發展再說。

出發前,我們又在一起仔細研究了具體的工作方案。

最後我對程翔和小顧說:“到了那邊,一定會遇到很多現在無法預料的情況,你們可以相機行事,當機立斷,以免貽誤戰機。但是如果確實拿不準,就應該及時跟家裏匯報,我們的經驗畢竟要多一些,而且有些事由我們支隊領導出麵來協調更好一些。”

這倆小子都是機靈鬼,聽我這麽一說,立即異口同聲地回答:“請領導放心,在那邊有事我們一起商量,並及時匯報。”

2001年11月22日,程翔和小顧這兩個抓捕小組先後出發了,為了搶時間,他們一組飛重慶,一組飛成都。

第二天,程翔這一組到了重慶開縣。

經過查證,黃英這個人倒是有,但是她已有三年時間沒有外出過。1999年9月1日至3日常州那三起盜竊案發生時,黃英人在開縣原籍。據黃英自己回憶,三年前在廣州打工時,身份證連同錢包一塊兒被竊,後來回當地派出所補辦,再也沒有外出。她說的情況被一一證實,顯然,黃英的身份證被他人冒用。

小顧這一組到了四川德陽,在當地同行的協助下,了解到仲石冰因其在德陽的養父母已經去世,在當地無固定住所,而且他於2000年9月因一起傷害案件,被德陽市公安機關追捕,現正負案在逃,不知去向。不過,他們發現仲石冰的生父在瀘州,仲石冰還有一個瀘州籍女友叫郭婷婷。

辦案就像尋找失物,必須不斷拂去掩蓋其上的各種雜物;又像解開亂七八糟的線團,慢慢理出頭緒。

抓捕小組把這些情況向我和老曹、老薛匯報後,我們立即決定,兩個小組分別從重慶開縣和四川德陽轉戰瀘州。不過各有重點,程翔查找姚明泉,小顧則從仲石冰的生父和郭婷婷入手,查找仲石冰。

24日晚,前方又報回了情況。

小顧這組趕到瀘州開展調查走訪,發現仲石冰的生父已搬離住所,去向一時難以弄清。而通過戶籍查詢,了解到瀘州名叫郭婷婷的女性,年齡最大的才16歲,尚在學校讀書,不可能跟隨仲石冰到處流竄,郭婷婷很可能是仲石冰女友使用過的又一個假名。

程翔小組則查明姚明泉確有其人,而且現在正在瀘州市龍馬潭區的家裏,以打石頭為生。

怎麽辦?我和老曹、老薛迅速商量了一下,認為目前兩男一女三個嫌疑人,我們隻找到姚明泉一個,其餘兩人的下落,隻能從姚的身上打開缺口後才能知曉。

為此,我連夜通知程、顧二人,秘密抓捕姚明泉,以便獲取進一步的線索。

25日晚報回的情況令人振奮。當天下午,在瀘州公安機關的大力協助下,姚明泉被抓捕小組成功捕獲。

根據姚明泉的交代,仲石冰的女友叫曾邦淑,是姚明泉的表妹,住瀘州市龍馬潭鄉查爾村。“黃英”是曾邦淑在1999年與仲石冰、姚明泉竄至江蘇常州、鎮江等地盜竊時使用的假名。

當問及仲石冰現在的下落時,姚明泉交代,上個月秋收時,在查爾村曾邦淑家,他見仲石冰也在那裏。

弄清曾邦淑的確切身份和住處,又是一個重大突破。

我當即指示程、顧二人,立即尋求當地民警的支持,秘密進入曾邦淑家所在的查爾村進行調查,弄清仲石冰、曾邦淑的行蹤。

第二天晚上,抓捕小組在當地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掌握了進一步的情況。仲石冰與曾邦淑已經同居,平時就住在曾邦淑家,但二人已於十餘天前外出,至今未歸。

程翔在電話裏最後報告說:“支隊長,這個村子的治保主任正好住在曾家對麵,我們已由當地同行出麵,請他對曾家情況進行監控。如果仲石冰、曾邦淑二人回來,及時通知我們。”

沒想到28日一早,程翔就來電報告:“支隊長,我們已將仲石冰和他的女友曾邦淑抓獲!”

啊?這麽快?這真像劈破竹子,隻要找準了方向,一節一節,都迎刃而解。

聽到這個好消息,我立刻叫來隔壁辦公室的老曹和老薛,打開手機免提,聽程翔的匯報。

昨天晚上10點,村治保主任給抓捕小組打來電話,說仲石冰、曾邦淑二人於下午6時許分乘兩輛“摩的”,從外地返回查爾村曾邦淑的父母家中。

接報後,瀘州市局刑警支隊派出五名熟悉地形的當地刑警,連同追捕小組六名成員,立即驅車前往距離瀘州市區20多公裏的查爾村。

這個村子地處山區,天氣寒冷,這幾天又剛下過雪。抓捕小組抵達後,見曾家屋裏燈光尚未熄滅,便伏在雪地中隱蔽守候。直到夜深人靜,估計仲石冰、曾邦淑等人已經入睡,刑警們才慢慢靠近。

孰料曾家有狗,嗅到生人氣息,立即狂吠不止,眾人又迅即臥倒。

這時曾家燈亮,出來一個老頭兒,四處張望。追捕民警從雪地一躍而起,製服老頭兒,撞門而入,同時撲向仲石冰、曾邦淑二人。

仲石冰聽見聲響,自覺不妙,立即起身逃竄。他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窗外,硬是被程翔一把拽了回來。

仲石冰、曾邦淑二人被擒後,抓捕小組對曾家進行了搜查,當場收繳了大量贓物。

多麽忠勇的刑警!

“太好了!”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地對電話裏的程翔說,旋即又問:“你們現在在哪裏?”

“我們現在在瀘州市局,準備今天晚上從重慶坐火車回南京。瀘州市局開車送我們到重慶。”程翔在電話那頭說。

我在心裏合計了一下,叮囑道:“瀘州到重慶200多公裏,重慶到南京火車30多個小時,你們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們馬上跟鐵路公安部門聯係,在火車上為你們的押解提供方便。你們也要格外小心,將仲石冰他們分別看押,嚴防串供。”

把殺人搶劫的疑犯從數千公裏之外的山區擒獲,再坐火車押回南京,我們的刑警要付出多大的辛勞!又要承擔多大的風險!

這些天,我和老曹他們時刻都在關注抓捕工作的進展,同時又牽掛著抓捕小組每個刑警的安危,因為這是在和凶殘的罪犯進行較量啊!

十一

算一下時間,後天也就是30日,三個嫌疑人就要押回南京了,我和老曹、老薛開始研究怎麽對這三個人進行有效的審訊。

在預審方麵,老薛的經驗最為豐富,所以他當仁不讓,開口說道:“這三個人,從現場遺留的痕跡看,主犯應該是仲石冰。曾邦淑是他的同居女友,姚明泉是他的準舅子。我想,先晾一晾仲石冰,從曾邦淑和姚明泉身上先打開缺口。”

“好,先突破薄弱環節!”老曹首先表示同意。

“對曾和姚的審訊可以同時開展,隨時交換信息,老薛抓個總。”我最後拍板。

30日一早,刑警支隊派出數輛警車直接開上南京車站月台,把三名犯罪嫌疑人帶上黑色頭套,押上警車,閃著警燈,開回白下路101號刑警支隊大院。

這個仲石冰身形果然瘦小,與我們當初判斷的一樣。

老薛登場,先審曾邦淑,果然旗開得勝。

據曾邦淑交代,2000年2月22日中午,仲石冰匆匆跑回住處,告訴她自己殺了人,並帶著曾和她的母親連夜乘火車逃回四川。

曾邦淑還交代,同年4月24日,距離南京殺人縱火僅隔兩個月,仲石冰又帶曾邦淑來到成都市。由曾邦淑望風,以同樣手法鑽窗潛入一居民家中行竊。

2001年5月31日上午,仲石冰又和曾邦淑竄至合肥市,再次入室盜竊。

獲得曾邦淑的口供後,我立刻讓程翔、小顧分別與成都和合肥兩地公安機關聯係,查證上述兩起入室盜竊案。

沒想到對方先後告訴我們,在我們提供的那兩個時間,成都張家巷小區和合肥琅琊小區這兩個地方,不但有人入室盜竊,還將受害人當場殺死。

於是,老薛一邊審著,我又派程翔和小顧分赴成都和合肥,進一步查證兩案,看有無相應證據。

幾天後,程翔和小顧二人先後帶回一些痕跡,經過比對,與“2·22”案及串並案件現場所留一致。而且,成都“4·24”案有一名女性被殺,合肥“5·31”案有兩名女性遇害。

十二

除了同夥交代,現場的那幾根頭發也與仲石冰的DNA比對同一,手裏有了這些“硬貨”,我們的底氣更足了。

正準備開始對他進行審訊,我們又意外得到一個“秘密武器”。

一個姓嶽的在押人員,因另外一個案子被提審時,為了立功,主動對審訊民警說,他願意提供有關仲石冰的重要情況。原來他和仲石冰同關一室,相鄰而臥。仲石冰身材瘦小,進來時有人想欺負他,他就大言自己殺過多人,警告誰也別惹他。嶽某表示不信,仲石冰就在晚上睡覺時悄聲告訴他如何在南京、成都、合肥三地殺人搶劫。為了讓嶽某相信,仲石冰說了很多細節。

有了證據和同夥口供,以及嶽某提供的信息,我們在仲石冰被押回來的第六天,正式開始了對他的審訊。

老薛跟他麵對麵地談,我則在隔壁監控室觀看整個過程。

這家夥雖然身形瘦小,卻一身戾氣。這大概和他從小不在親生父母身邊生活、缺乏親情有關。

對於我們的提問,他隻是避重就輕,僅承認了幾起在南京棲霞區和鎮江、常州等地的偷盜案件和2000年在家鄉德陽的傷害案件,對於在南京等地殺人搶劫的犯罪事實避而不談。

他不交代,我們怎麽能放過他呢?更何況我們手裏已經掌握了他在成都、合肥等地殺人搶劫案的相關證據,還有嶽某提供的許多作案細節。

所以,當老薛在審訊過程中把這些東西稍一抖摟,他的心理防線便開始崩潰,不得不如實交代了2000年2月22日在南京入室殺人搶劫縱火的作案經過。

2000年春節過後,仲石冰和曾邦淑帶著曾的母親從老家坐火車到了南京,在鼓樓區的小市附近租了一間民房。過了幾天,他發現所帶盤纏所剩無幾,就拿出事先準備的作案工具外出實施盜竊。2月22日上午7時許,他夾著藏有作案工具的公文包,從暫住地出發沿中央路東側一路踩點。一個多小時後,他穿過丹鳳街鑽進蓁巷小區,來到××號樓前。

夾著公文包、身著西服、步態緩慢的仲石冰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沿著這棟樓前的水泥路,一直走到靠近圍牆的最後一個單元。憑著多次作案積累的經驗,他覺得緊靠圍牆的108室是最隱蔽的目標。

為了保險起見,他先按門鈴,見無人應答,便迅速繞至108室與院牆之間的小巷中,從包裏取出管子鉗,用它撬開108室西牆衛生間窗外的護欄,鑽進房間,打開臥室的門。

這時,下夜班躺在**睡覺的趙鳳被聲響驚醒,一抬頭,看見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口,本能地立即坐起來:“幹什麽的?你怎麽進來的?”隨即大聲呼救。

麵對這一意想不到的情況,仲石冰很快擺脫了驚恐,他撲到**按住趙鳳,死死地捂住她的嘴。

兩人在**扭打起來,為了盡快阻止趙鳳反抗,仲石冰用身體壓住她的頭,隨手撕破**的一件衣服綁住她的嘴,但是趙鳳仍不停地掙紮,並從床頭櫃抽屜裏摸出一把水果刀。仲石冰惱羞成怒,奪下刀對著她的左胸連連捅去,直至對方倒在**才罷手。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將趙鳳的雙臂用布條綁上,然後翻箱倒櫃找出手機、手表等物,連同管子鉗一起放入公文包內,用打火機點燃**的被子,看火勢起後,迅速開門逃離。

說到這裏,仲石冰一再說:“警官,我們山區生活太苦,我就是想到富裕的大城市弄點兒錢,真的沒有想殺人。南京這次,是那個女的大喊大叫,還用水果刀刺我,我沒有辦法,隻好自我防衛啊!”

這個仲石冰,事到如今,還忘不了替自己狡辯。

仲石冰怔了一下,說:“我以為她死了,就點了火,好讓別人以為是家裏失火,不再追查。”

老薛又問:“你在裏麵作案時,你女朋友是不是就在外麵替你望風?”

仲石冰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所有事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她什麽也不知道!”

針對他想為女友開脫的心理,老薛不失時機地說:“這個呢,我們自然會調查的。不過,這起案子你交代了,還有成都和合肥的呢?你也明白,你女朋友現在陪你在這裏,你一天不說清楚,我們就一天不能放她回瀘州!”

他猶豫許久,終於一件一件地交代:1997年10月至2001年10月,他單獨或夥同姚明泉先後竄至四川、江蘇、山東、河北等省盜竊作案20餘起;2000年4月和2001年5月,在四川成都、安徽合肥采用同樣手段入戶搶劫,殺死三名女性,劫得金戒指、手機等財物。

十三

由於仲石冰等人交代的案子數量巨大,而且許多都涉及外省市,我們又派出多組人員,到有關地區一一查證。

直到一年以後,法院才把仲石冰係列殺人搶劫縱火案審理完畢。

2003年1月17日上午,29歲的仲石冰,在南京被終審判處死刑後押赴刑場執行槍決。這時,距離他在玄武區蓁巷××號108室製造殺人縱火案已近三年。

從“2·22”案現場的一點紅漆、幾根頭發,經過不斷串並相同案件,擴大線索,循跡追蹤,終於在數千裏之外捕獲凶手。這是一次曆時兩年的長途跋涉,考驗著辦案民警的耐心和毅力,但是最終我們能告慰四名被害女性的亡靈及她們的親人,這兩年的煎熬又算得了什麽呢?刑偵工作的價值和意義不就體現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