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雨綢繆

三人把車停在足球場外。這裏是他們的固定據點,每個月都要來踢上一兩場。周易航技術好、速度快,踢前鋒;廖小剛體重雖大,但動作敏捷,還是籃球控衛,既能當中後衛,也能當守門員;魯子敬腳頭硬、有大局觀,還有一腳任意球功夫,踢中場。三人號稱鋼鐵中軸。

不過今天他們不是來踢球的,而是想找個地方來談事情,也沒換裝備,爬到大球場一側的看台上,找了三個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來。

周易航開門見山道明來意,說有件事要請魯子敬和廖小剛幫忙。至於怎麽幫,他還沒想好,所以請他們來商量。

周易航供職於一家不大不小的房地產公司,說白了就是一家省內開發商,他的職責就是跟相關部門搞好關係,幫公司拿地,是花錢的部門,不管後期的售賣。由於有在相關局裏當公務員的經曆,周易航對整體運作的一套十分熟悉,再加上身段活絡長得又帥,各方麵的關係都不錯。當初跟他共事過的小科員們,現在陸陸續續都當上了各局各部門的實權科長、副科長,好一點的還提了處級。

周易航把這些關係維係得很好,這讓他經常能夠第一時間“悟到”蛛絲馬跡,繼而讓公司在競爭中順利拿到地,有時還能狠狠省上一筆。別人是靠銷售提成,他呢,是靠給公司節約成本來提成。

當然,他能在公司混得風生水起,也是因為有廖小剛在外頭遙相呼應。

跟白瘦高帥、機靈會來事的周易航相比,廖小剛從小就是反麵典型——讀書就是混,畢業後找關係進了報社當體育記者。早先報道甲A,甲A爆出黑哨;中超時代報道綠城,綠城降級;地震後自告奮勇去汶川,差點被山體滑坡埋了,被人救出來遣返大後方;紙媒不行了做網站的調查記者,臥底黑工廠差點被人打死……簡直是各種倒黴事件之集大成者。三十多了沒結婚沒孩子,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是廣大媽媽們眼中壞學生、壞兒子的典型。

現在的廖小剛在杭州一個本地媒體當主筆記者,寫一些民生熱點、樓市動向的報道文章。再加上家裏三套房不差錢,日子過得也滋潤。他呢,經常會用自己十幾年在媒體圈攢下來的關係幫周易航公司的樓盤吹風造勢,帶一帶輿論。周易航也會投桃報李,每年固定和不固定的宣傳廣告費都會往廖小剛那投。

按理說,在某規劃設計院上班的魯子敬,才是開發商天然的合作夥伴。魯子敬做的就是城市規劃建設。可周易航一直沒舍得用這層關係。用他的話來說,魯子敬是王炸,必須得關鍵時刻才能甩出去。

魯子敬敏銳地覺察到,今天,周易航是要來動一動自己這張王炸了。

果然,周易航開門見山,說他們公司打算在城東拿塊地。

廖小剛:“怎麽不去宇宙中心(城西未來科技城)拿?我怎麽聽說全國的開發商都跑那去血拚了,媒體也天天寫。未來無限好啊!”

周易航苦笑:“成本太高,也搶不過。我們是小公司,真要去城西拿塊地,等不得開盤就關門了。”摸出一根煙來,三人當中隻有他抽煙,“本來呢,這個想法還沒那麽強烈。聽說江海的事情後,我就在想,我們這些年啊,都太傻了。”

魯子敬沒吭聲,他的習慣是先當傾聽者。

周易航聞了聞煙絲的味道:“過完年,我們就三十六了。職場上,三十五歲是道坎。”

廖小剛:“人生中,三十六歲是道坎,周瑜、龐統,都是三十六歲死的;郭嘉好點,三十八。反正聰明的人都短命。”

周易航沒理會他的打岔:“到了三十五,公司就會找各種借口把你給精簡了。江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辛辛苦苦賣命,到頭來呢?幾萬塊錢就打發了。他倒好,想不開一了百了,可房貸怎麽辦?老婆孩子怎麽辦?這人啊,難的不是去死,而是活著。”

廖小剛:“你這公司大紅人也開始擔心職業生涯了?”

魯子敬知道,周易航說得這些,都是鋪墊。

周易航:“我就在想,我們辛辛苦苦那麽多年,到底為了什麽?是為了給公司賺錢,幫老板賺錢?哪天我沒用了,老板會養我一輩子嗎?”

魯子敬沉默了。想想這兩年最火的直播帶貨、自媒體運營,跟其他行業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強調打造個人IP。不用上班,隻要能上網,一個房間、一台電腦或一台手機,就能賺錢。

廖小剛:“怎麽,打算出來自己幹?要兄弟們搭把手?”

周易航沒回答他:“一輩子打工能有什麽出息?我要是肖毅,拿幾百萬拆遷款,肯定出去自己幹。”

廖小剛深以為然:“我媽那三套房要是在我手裏,我肯定賣一套,自己當老板,想開誰就開誰。”

周易航:“再招一群小姑娘來幹活。”

廖小剛:“那必須的,三十五歲以上的一概不要。”

魯子敬:“上有老下有小,三十歲後,跳槽得先考慮風險。離開公司什麽都不是。”他親眼目睹過那些一怒之下離開公司自己創業、以為能靠著多年積累的人脈資源大殺四方的前同事最後碰得頭破血流的例子。那些上下遊企業,平日裏一口一個“總”,可當你離開公司,失去背後的公司平台資源,誰還會鳥你?高層職位不夠格,又沒辦法跟年輕人一樣衝在第一線拚血條。所謂中層,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代名詞。他也想過離開,可捫心自問,離開後,現在的人脈和資源還能用嗎?夠不夠養活自己和家人?答案並不肯定。

周易航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想點,想到魯子敬和廖小剛都不抽,就沒點:“你啊,就是想太多。我當年公務員好不容易考上的,也不是想走就走了。”

魯子敬笑笑。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自問做不到周易航這般瀟灑,也做不到廖小剛那般沒心沒肺。A型血的人就是顧慮多。

周易航:“所以啊,就一句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人到中年,就得提前為自己打算。”

廖小剛:“都這麽大個圈子,還不是你們公司要拿地的事情。”

周易航微微一笑:“不是我們公司,是我們。”

廖小剛差點咬到舌頭:“我,我們?”

“對,就是我們!”周易航斬釘截鐵,“我想過了,必須要趁我們還在各自的崗位上,利用手頭能動用的資源和關係,給自己賺錢。拿地還是我公司去拿,當然,拿哪塊地,怎麽拿,可以一起做做文章。”

魯子敬皺皺眉頭,本能地覺得有風險。

周易航像是料到他是這個反應:“先聽我說完。你們知道,現在能讓地塊快速增值的是什麽?”

魯子敬一下有了答案,但沒說。

廖小剛想了想,脫口而出:“地鐵!”

周易航點點頭:“就是地鐵。但是不能等政府規劃出來之後再去拿地,那樣價格早就上天了,有機會也吃不下。所以,要這麽辦……”

聽周易航說完,廖小剛問:“兩個問題:一:怎麽操作?二:我們,怎麽操作?”

廖小剛的第一個問題,魯子敬立刻就有了答案。但第二個問題,他也想知道。

周易航:“第一個問題,關鍵在老魯。第二個問題,我已經想好了——我注冊了個公司,給你們都留了幹股,四三三,當然大股東是我,畢竟是我來實際操作。當然,我們是隱蔽的,也不會去碰施工那種有斷鏈風險的事情。總之就是一句話,安全。量不大,但足夠我們三個賺上一筆。即便有風險,也是我一個人承擔。你們要付出的就是——”他指指腦袋。

廖小剛:“也就是說,得先解決了第一個問題,才能進行第二個問題。能不能做,成與不成,關鍵看老魯。”

周易航:“沒錯。第一個問題才最關鍵。城東地多,價格也比主城區便宜很多,選哪塊,就看周邊配套和未來預期。我們想拿的大概是……那塊地,具體規劃還沒出。如果老魯能想辦法讓地鐵規劃經過那裏,我們拿到的就是一塊寶地。”

魯子敬:“政府的地鐵規劃不是說改就能改的。規劃需要多方論證,論證之後要報批,最後才能公布路線。整個過程要好幾年。”

周易航:“一般情況下是這樣。可你別忘了,這裏是城東,是郊區。如果再有輿論來引導民意,未必就不能操作。”

廖小剛用胳膊頂了頂魯子敬:“怎麽樣老魯?”

魯子敬想了想道:“我拒絕。”語氣十分堅定。

賺錢對任何人都是**。但是對魯子敬來說,安全永遠排在第一位。這個安全,是指他的職業安全。他可不想為了多賺點錢搭上穩定的職業生涯。或者說,他對現狀基本滿意,不想生活中出現太多不可控的風險。

廖小剛還想勸他,周易航卻隻是讓他再好好考慮下。

三人連午飯都沒吃就散夥了。魯子敬收到妻子薑小柔的留言,說這個周末要準備總公司的年會就不回杭州了,允許他跟狐朋狗友出去浪。魯子敬苦笑,薑小柔當然是說著玩的,他也不會當真。除了踢球和去電影院看電影,他寧可宅在家裏看書刷劇。

魯子敬沿著江邊開了一陣,把車停在一片小樹林旁,按下車窗,將座椅放倒,熄火,向後一靠,耳邊回想的卻是周易航的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人到中年,就得提前為自己打算。……必須要趁我們還在各自的崗位上,利用手頭能動用的資源和關係,給自己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