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邊鎮老大

走了不一會兒,葉忘又在一包子鋪前停下,他即便忘記一切,也不能忘記吃飯,因為他得活著。

少女想要讓他治傷,卻也不敢開口,因為他們都沒有錢。

包子鋪對麵是一家飯館,隱約能聽見閣樓上一桌人的雜談聲。

“聽說風過崖已經來了邊城。”

“邊城倒是好地方,有嶽堂主罩著,誰也不敢在這裏隨便殺人。”

“誰說不敢?昨天就已有流雲派大弟子和中原三刀客在這裏被人殺了。”

又一個聲音補充道:“聽說他們都是中了風過崖的探雲針!中原三刀客也就算了,這個風過崖連正派的大弟子也不放過,若不是暗器傷人,我猜死的就是風過崖。”

“用探雲針的也可能是葉琳玲?”

“哼哼,百梟堂出事的時候,那娘們第一時間就逃回了師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所謂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些話聽在心裏,葉忘卻也毫無反應。

包子鋪的老板是一對夫婦,男的瘦高矯健。女的大嘴小臉、小眼睛,略醜陋一些,而且脾氣也不怎麽樣。隻聽她突然大喊:“誒!你們買不買呀!光看,看能看飽了嗎?”

葉忘這才反應過來,輕聲問道:“可以賒兩個饅頭嗎?”

老板娘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當然是替葉忘感到不好意思:“衣服都買得起,吃不起包子,吃不起就滾!”

男的似乎覺得老婆說話有些過了,便對媳婦使了個眼色,隨後伸手拿了兩個饅頭。而在要遞給二人時,那老板娘突然就一巴掌打來手上,又大罵:“每個人都來賒賬你記得住嘛!腦子本來也不聰明。”

男人頓時滿臉通紅,不敢說話,羞愧的將頭埋下。

葉忘看了男人一眼,目中充滿感激,隨即將落在地上的饅頭撿了起來:“謝謝。”說完就轉身大步離開。

老板娘扯過身子大喊起來:“誒!誰讓你撿起來的!一個大佬爺們也真是的,就這樣還養個小妖精。”

葉忘聽不見,少女也跟著聽不見,他們已經越走越遠,往荒廟回去。

葉忘拍掉饅頭外麵的一層沙子,然後又將皮撕下來放入嘴裏,接著把幹淨的遞給了少女,少女也沒有客氣,她不想客氣,她已太餓了。

同樣的動作,不過這次一人一半。

荒廟。

這間荒廟簡直就是佛祖最大的慈悲,葉忘很慶幸能遇到這樣一個不要錢就能住的地方。

這裏沒有門,晚上會比較冷,但是白天沙子曬燙之後便哪裏都很暖和。葉忘在對側沒有墊草席的角落睡了下來,他麵向牆壁,蜷成一團,他在顫抖,因為後背那條幾乎一尺長的刀口已經開始灼痛。

少女坐到了昨夜睡覺的那一角,遠遠看著那道傷口,控製不住的抽泣。

“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幫你。”葉忘突然道。

少女一愣,過一小會兒想起來昨天遇到的噩夢,還有那一聲聲想要活下去的懇求。

其實一開始她以為那不是夢。在天地漆黑的世界裏,雙手被鐵鏈束縛,銀針被插入腦袋的感覺,還有一聲聲恐嚇,真切得使她每一次都會在絕望中暈倒,醒來就被扔在不同的地方。但每一次她都不會記得自己怎麽到了那個世界,又怎麽被扔回這個世界,所以她漸漸開始相信,那是個奇恐詭怪的噩夢而已。

少女能理解,葉忘確實沒辦法幫助她,因為葉忘盡管看起來武功高強,卻是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的人。

又過了一會兒,葉忘又道:“你如果有家就回去吧,不要跟著我。”

少女又一次愣住,眼淚不知不覺滑落下來。

之後葉忘能感覺到她站了起來,也能感覺到她正在離開的腳步。然而直到聲音消失,葉忘也沒有將頭轉回,他隻想要睡一覺。

一段時間過後廟頂忽然響起一聲腳步。葉忘不得不起身,去到門外查看,廟頂那人早已肅立在火紅的夕陽之下。單憑一對鳳翼形劍格的青峰雙劍就知道此人乃是青峰門的人。

“風過崖?”聲音特別平淡,沒有冷酷殘忍,沒有笑意驚喜。

‘風’字出口時那人已漸轉過身。轉身間,持劍的角度未有一絲變動,那是他最擅長的出手角度,最能變化的角度,但哪怕可以有一千種變化,他的劍卻隻有十式。

千變十式!兩麵三劍!邊浩!

他的雙劍極快,出劍時殘影呼嘯不絕,根本已感覺不到隻有兩把劍,故江湖人稱兩麵三劍,葉忘已看出是他,卻未開口承認自己。

“你不用躲躲藏藏,沒人敢在嶽鎮山的地盤隨意殺人。”

葉忘淡淡一笑,既是無趣的笑,又是無奈的笑:“是嘛?”

邊浩道:“除了一種人。”

葉忘道:“捕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捕快也隻能抓人,真正能隨便殺人的隻有邊浩這種不求官職隻求除惡,並且大大小小殺了過一百一十惡人的神捕,無論何時何地,何等尊卑,隻要他殺的人,他都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沒有殺錯。

邊浩點頭:“你既然知道我是誰,肯定知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誰。所以說想要活命就得有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一個人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為何不去死?

葉忘隻是麵露為難,他不說,便沒人知道他為什麽活下去,百梟堂因他而死,他難道不想以死謝罪嗎?

邊浩又補充道:“你若不同意跟我走一趟,我一個人倒也不好抓住你。”

葉忘隻能勉強回答:“我確實不太同意,也不想被你抓走。”

邊浩也沒糾結,轉而道:“我觀察過那夜你們押送的路線,即便是風雨狂做,以你們的能力想必如期送達不會太困難。”他雙手一揮,劍氣殘留一圈殘影,最後穩穩收入鞘中,鞘未抖動過一下,可見其使劍之穩準,沒有這種能力就不可能一式百變。接著他雙手前抱,繼續道,“如果你們受到江湖人士阻截,那是你們自己本事不夠,而我卻發現南山處遺留有州兵的鎧甲。”

對邊浩的劍術和辦事的能力,葉忘也不得不佩服:“你觀察得倒也仔細。”

邊浩道:“你們往北押送貨物,然後全軍覆沒,你借官兵的衣服南逃,到了南山才脫去盔甲,西轉至此處嗎?”

葉忘沒有回答,他完全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邊浩又道,“這隻坐實了一點,你確實背棄了你的同堂兄弟。”一頓,再道,“但這不是我關心的事情。”

他隻關心腐黨的問題。此話的意思不過是告訴葉忘,任何一絲黑點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葉忘了然,無奈承認。

邊浩繼續道:“那個官兵的衣服當然不是隨地撿的,可能是你殺了官兵。”

葉忘道:“因為他要殺我。”

邊浩一笑,眼中疑雲散去:“這麽說你承認和州府的官兵打了一仗!可是你為他們押送黃金,他們為何要殺你?這其中事故,還是跟我回衙門說清楚好些。”他說完就轉身,因為從來沒有人聽了他的話還敢愣著不動。

葉忘卻突然道:“我不能跟你走。”。

邊浩轉身,詫異道:“你不走?我是在幫你,你不想扳倒徐思堯?你不想報仇?”

葉忘搖搖頭,他看起來真的什麽也沒有想過。

邊浩歎息,他沒有逼葉忘。既然沒把握,為何要出手?他是官,現在至少還能利用葉忘的口供鎖定一部分嫌疑人,所以他已往廟中走去,同時厲聲道:“那就在這裏做個筆錄,如有偏差,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

兩日後。

夕陽西照,地沙滾滾。

古樹有枝無葉,葉已脫落,飄入百姓家中。

路展也如落葉,隻不過飄到古鎮老樹之下,樹就成為了他的家。

從中午開始,他就一直在睡覺,直到下午才醒來,太陽幾乎快要把他蒸幹,不過這一點並不影響他繼續尋找阿悄。

阿悄不在這裏,如果在這裏,隻可能在夢回樓,因為路展已經找遍了其它所有的地方。

所以伸個懶腰後他就要去夢回樓。

一隻腳剛邁入大門,便聽裏麵有人叫道:“路少俠。”

一蒼須束冠的白袍老者迎麵走來,到路展身前便側過身子,屈身搖開手,示意路展前往桌前一議。

桌,便是前次他喝酒的那張,酒已擺好。走過去時,路展看見三樓處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那人他才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

上桌之後他便暢飲了一碗,才道:“老先生何事?”。

老者微微一笑:“我家堂主聽聞最近從中原各路來了不少英雄之士,特遣小人一一相邀,請於明日戌時往堂中一聚。”

路展道:“你家堂主是誰?”

老者撫須道:“我家堂主當然就是八方堂堂主‘嶽鎮山’。”當說出嶽鎮山三個字時,他目懸空無處,顯得尤為自豪。

這幾天來,路展也有所耳聞,據說八方堂獨立邊鎮之外,人口已超出鎮中兩倍,上下兄弟兩千多人都是能征善戰的好漢,甚至不弱於中原百梟堂。不過提到堂主嶽鎮山,路展不得不想到一個問題:“老先生可知道嶽高林是誰?”

老者邪笑,輕聲道:“就是前次你殺的人?”他顯然早已知道。路展默認,老者接著道,“他是嶽堂主的表兄弟的義弟。”

路展睜眼定住,心裏縱然覺得下手太狠了點,卻也為時已晚。

老者對他的反應卻並未意外,而是目眺門外,娓娓道:“鎮中百姓多少都受恩於八方堂,這座夢回樓也是嶽堂主所建。”接著又轉而麵對路展,用寬慰的口吻小聲道,“然而嶽高林仗著義兄跟嶽堂主沾親,胡作非為,敗壞八方堂聲威。路少俠本是行俠仗義,想必嶽堂主義薄雲天,也不會刻意刁難。”

路展緩緩點頭,靈動的雙瞳之下似已在思考到時候如何稍加解釋。

忽然有一人急匆匆跑入門來。這人是之前和嶽高林一桌的健壯青年,此時已跪倒在七尺外:“秦總管,您可算來了,就是這人……”

秦總管抬手打斷了青年的說話,從青年進來之後,他臉上就有了一種神秘莫測的笑意:“你和嶽三爺何等關係呀?”

嶽三爺當然就是嶽高林,青年低下頭,似已感到傷悲:“我和三爺出生入死,已經跟了他整整五年。”

秦總管又問道:“這麽說你也常常替他出謀劃策?”

青年抬起頭來:“出謀劃策算不上……”他忽然就意識到話中有興師問罪之意,嶽高林一直以來都沒幹過什麽有利八方堂的事情,何談出謀劃策?不過他用盡全力還是想到一件事情,“聽說徐思堯萬金懸賞風過崖人頭,近日我們……”

他的話未說完就已經被一根鋼針射穿了咽喉,鋼針剛好就沒入在他咽喉處,幾乎看不出傷口。而秦總管在發出暗器時就已沒再看他,路展卻看清了,若不是他看清,青年男人就如同無故暴斃一般。

秦總管看著路展,用一種自覺得可笑至極的腔調反問道:“八方堂豈需要他人賞金過活?”

他說完就真的笑了,很自然的笑。路展也笑著,笑容卻十分生硬,雖然他自恃武功不弱,可是在這些老江湖的毒辣麵前,能算什麽呢?

談笑間,又一華服少年踱步入門,他左顧右盼,偏偏就看不見地上的屍體,也看不到秦海令,他悠閑著眼看就要往樓上走去。

秦總管合嘴哼哼一笑,道:“李小爺既然來了,何故又裝看不見老奴?”

李陽一頓,若恍惚間聽見,這才發現一般:“喲!這不是秦海令‘秦總管’嗎!”

據說唐門曾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於五年前離開師門便不再有了音訊,後來有人說那人正是如今的秦海令。有人曾排選能戰勝風過崖的人時把這位秦海令先生排在了第二。

如此非凡之人竟甘願來此邊鎮之地做嶽鎮山的下屬,嶽鎮山又是何等人物?

鮮有人知,和風過崖一樣,往往越高位的人,反而就越神秘。

而上到秦海令,下至商鋪夥計都給幾分麵子的李陽又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