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舊人相見

葉忘從**緩緩坐起,正欲站起時就被一隻手拉住。

“你要去哪裏?”

燕雙收一雙眼睛已猛然睜大,同時一隻手也從被窩中快速伸出,從後麵抓住了葉忘的手臂。

柔白的手還保留著被窩中的溫度,即便隔著便服加內襯,葉忘也能感覺得到。

短暫遲疑後,葉忘用一種雲淡風輕的口吻說道:“洛陽。”

——洛陽百梟堂?他終於打算去見葉琳鈴了

想到這裏,燕雙收也突然起身,起身時她才發現自己渾身隻剩下一件單薄的睡衣,進而她才已意識到二人竟然從同一個房間醒來,頓時她光嫩俏白的臉頰就出現了兩團紅暈。

“是你幫我脫的衣服?”

“穿著鐵片怎麽睡覺?”

“你自己卻不脫?”

“我沒穿鐵片。”

燕雙收一邊起床套上自己的“鐵片”一邊說道:“正好。如果你也脫了衣服,我現在就會殺了你。”說完時,她已又是一副清冷無欲的姿態。待衣服穿好,又道,“走吧。”

葉忘詫異道:“你也要去?”

燕雙收道:“剛好也去看看我妹妹。”

葉忘突然起身道:“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不知道這一路是否還有危險,所以並不願意有人同他一道。

燕雙收既疑惑又不滿道:“我們都是去找葉琳鈴,為什麽各走各的?”

葉忘沒再說話,他知道燕雙收向來是有主見的人,和葉琳鈴一樣,她們的決定往往是男人不能反駁的。

果不其然,到了飯館外麵,她依舊跟著葉忘。

葉忘替賈繡買了口棺材,再次路過那個木屋時,淒冷的秋風拂麵而來,他心中已然有了一絲蕭索之意。冷清的木屋前,仿佛就能看見了賈繡和遊青雲決戰的場景。

賈繡先手出擊,遊青雲第一劍反擋上前;

賈繡躍上房頂,遊青雲第二劍由肋下斜上,故賈繡大臂由下至上有一條深口;

賈繡回身牽動絲線,傀儡從遊青雲後方攻擊;

遊青雲回身阻擋,旋身就是遊龍流轉二十下,此時賈繡已經無暇顧及傀儡,下樓入了門中。

賈繡身負重傷,傀儡反應也漸慢,最終都被遊青雲擊潰成了一節節木頭,遊青雲第二十一劍便殺死了賈繡。

“你在想什麽?”燕雙收突然問道。

葉忘回過神來,繼續走去房中,同時道:“沒什麽。”

遊龍二十二劍,卻隻刺出了二十一劍。入了門中,葉忘便開始觀察賈繡身上的傷口。

屋中已有一股腐臭味,燕雙收用一隻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一雙眼睛卻驚悚般盯著賈繡。

賈繡雖然身上二十一劍,此時看起來已是平靜安詳的模樣。

看了一遍後,葉忘並沒有從那二十一道傷口終找到最能致命的一擊。他將其翻入棺材,翻身時才見他背後心髒處有最後一道傷口。

第二十二劍是筆直刺出的!

……

安頓好之後,二人便再度啟程趕往洛陽。

……

“百梟堂”三個大字招牌仍然屹立洛陽城中。正門立著兩個健朗的著甲衛兵,透過大堂深徑處看去,葉琳鈴也正在裏麵。

她曾經輕衣便服,身背長槍,現在的穿著已然是個貴婦人模樣,她還牽著一個孩子。

過了好久,門口其中一衛兵道:“你們來做什麽?”

葉忘回過神來,又一頓,才道:“沒什麽。”說話的同時他已收回眼神,繼續往前走去。

燕雙收一邁腿跟上,問道:“你不是來見她?”

“是!”葉忘回答,立馬一轉道,“你為什麽還跟著我?”話語中顯然有些不耐煩。

燕雙收沒有顧及,隻質問道:“你想要偷偷去見她?”

她已看出葉忘想去後山,等著她回家。

葉忘遲疑後道:“我來,就是為了偷偷見她一麵而已。”

他隻想偷偷見她,而不是偷偷與她會麵。

燕雙收停住了腳步,她竟突然覺得二人不見麵也是好事兒,葉琳鈴已經有了孩子,生活穩定,而葉忘現在能帶給她的有什麽呢?

進而她又回想起醉酒後的早晨,臉頰頓時再紅了起來。對於葉忘的決心,她心裏忽就有了一種暗喜,這竟是源自一種對葉忘的好感!

燕雙收對這種自私的好感覺得十分可恥,甚至由於這一瞬間的想法使她覺得自己簡直就不配做葉琳鈴的姐妹。她一鎖眉頭,使勁一閉眼,告誡自己道:“他沒什麽好的,屁都不是!”

夜晚,後山。

城中隻是百梟堂鏢局門麵處,到了夜晚,葉琳鈴和宇文讚都會回到洛陽城外的山中、百梟堂的腹地。

葉忘就在百梟堂牆外、山尖。從這個位置能看到一所最高的樓閣,樓閣最上層隻有一間房,隔著紙窗,能看見裏麵搖曳著一盞油燈。

油燈的形狀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葉尖羞紅,夜晚的時候,屋頂就會照映出一圈淡雅的紅光。

葉忘即便在牆外也清晰記得房間裏的一切。

房間內的一切卻幾乎都變了,櫥櫃和床都是新的,隻有那盞燈還在、那個人還在。

葉琳鈴披著一頭柔順黑亮的長發,穿著一件潔白的睡裙,坐在床前。她也在看著那盞燈,眼中若有神思。

這並不是第一次了,五年走過來,已再數不清楚是第幾次。不過隻要宇文讚走進來,她就不會讓宇文讚看到自己憂思的模樣,如果宇文讚察覺,她也會和他坦誠相待。

門突然被打開,葉琳鈴忽然微笑起來,透著疲累的微笑。

“琳玲。”

“姐姐!你來啦。”

二人擁抱在一起,之後都欣慰的看著對方,她們隻要看到對方好,便足矣感到欣慰了。

葉忘看著二人的影子,看著她們手捂著手,一起坐下。即便不知道她們說什麽,他還是一直看著,心裏並沒有打算好什麽時候離開。

“風兄?”

葉忘聞聲扭過頭去,宇文讚就站在自己身後,由於太過專心,方才竟毫無察覺。

宇文讚又道:“風兄來了,怎也不通知我一聲。”

葉忘道:“沒事兒,大哥,我就等你回來就行。”

宇文讚一笑,轉而道:“上次在八方堂究竟怎麽回事兒?”

葉忘搖搖頭,已似不願多提。宇文讚又感慨道:“如今八方堂也沒了,不提也罷。”

葉忘忽然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宇文讚疑惑道:“風兄不是來找我?怎又要走了?”

葉忘頓時感覺尷尬,解釋道:“哦!其實……我不是來找大哥你的,我……我是跟燕雙收一起來的,在等她。”

宇文讚意外道:“燕師姐也來了?那你在這裏等她,不如跟我進去坐坐?”說完他就推著葉忘往大門走去。

葉忘百般推辭,卻還是被送了進去。

進入大廳,葉忘就被推到桌前坐下。宇文讚呼道:“老樊!”

不一會兒,一個老管家就從障牆後走了出來,躬身道:“堂主。”

“去把夫人和燕女俠都叫出來!”說話間,宇文讚已開始為葉忘斟酒。

葉忘連忙道:“不用不用!大哥,不用叫夫人出來,我等她們聊完了就回去。”

宇文讚反駁道:“風兄…!這老朋友來了,她豈有不見一麵的道理?”

又一會兒,燕雙收、葉琳鈴以及她的婢女都從障牆後走了出來,。

葉琳鈴見到葉忘時,雙眼頓時就閃了一下,然而眨眼間,一切情緒都被藏在了腦後。她踱步而來,走到了宇文讚身旁,道:“這不是風兄弟嗎?”她坐下,同時又道,“風兄弟最近可是江湖中下不了桌的話題人物呀。”

她用溫柔隨和的口吻說著,葉忘卻感覺心中一陣刺痛。他的手指掐著酒杯,看似把玩,實則無奈,同時隻回了兩個字:“慚愧…”

宇文讚對葉忘道:“夫人知道你被人汙蔑時也擔心得要命,好在如今已真相大白。”

燕雙收已獨坐桌側,也附和道:“妹妹了解你是好人,自然不可能相信那些人的說法,所以才擔心。”

葉琳鈴突然嗬嗬自嘲一笑道:“我哪裏了解他了,若不是到今天這地步,我死也不知道他是那樣的大好人。”

看似自嘲,實則嘲諷葉忘,話也像針尖一樣,陣陣讓葉忘心痛。

葉忘隻能喝酒,一杯接一杯。

他是好人,也是壞人,因為他讓葉琳鈴活下來,卻拋開了她。

宇文讚連忙道:“夫人你這話我怎麽也聽得有點奇怪?還是別太複雜,別讓風兄誤會了。”

葉琳鈴道:“是嗎?我意思是說…”她短暫延長了音調,看著葉忘繼續解釋道,“他呀…確實是個大好人,隻是呢,我從前沒有眼光,沒能看出來。”

她的眼神柔和,在別人看來沒什麽,葉忘卻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怨恨和痛苦,他看了一眼就逃避開來,繼續自顧喝酒。

宇文讚坐在凳子上聽得已覺有些不自在。

燕雙收試圖緩解這種氛圍,對葉琳鈴說道:“現在大家都挺好的就行了。”說完也看著葉忘,繼續道,“你呀也不容易,以後江湖中的事情還是別再插手了。”

她本想調轉話題,借幾人之口,勸阻葉忘別再置身事端。

宇文讚符合道:“沒錯,風兄,你就在洛陽,沒事兒了咱們兩人還能喝點酒。”

葉忘笑道:“謝謝大哥,一旦有空……”

葉琳鈴看似完全沒在意葉忘說話,而是自顧道:“沒錯,好好窩著,就沒人會找你麻煩,更沒人知道你活著。”

此話正是在暗諷葉忘苟且偷生,隱姓埋名。

宇文讚重重吐出一氣,起身道:“夫人!你今天怎麽回事兒?說話怎如此尖酸?”

葉琳鈴一雙透著怨毒又百感委屈的雙眸立即看向宇文讚,重複了一遍:“我怎麽回事兒?”又反問道,“你怎麽回事兒?怎麽我說句真話都要引得你站起來?”

宇文讚道:“你明明已經知道風兄隱姓埋名是有原因的。”

葉忘連忙起身阻止道:“大哥,你別凶她,我走便是。”說完就已轉身大步離開。

宇文讚立刻繞過桌角,衝上攔住:“風兄,你知道的,她沒有惡意,何必置氣?”

葉琳鈴帶著一絲氣憤道:“對,我沒有惡意。”話鋒又轉向宇文讚道,“不過你也不用討好他,他本來就是一伺候不好就要走的人。”

看似與宇文讚說話,實則劍鋒卻指向葉忘。

這便是諷刺當初百梟堂遇害那夜,葉忘拋棄眾人,不過八方堂鬧劇後她已知道葉忘當時憤然離開眾人後,卻又以一人之力為眾人率先為開路。

現在葉琳鈴不過是因為他拋棄自己,從而才把所有罪過都推到了他身上。

葉琳鈴並不知道路法隨救自己的條件是讓葉忘讓出自己,所以她恨他的薄情。

宇文讚壓低聲音訓斥道:“住口!你太讓我失望了!”

宇文讚也實在不想得罪葉琳鈴,因為他對葉琳鈴的愛也並不比葉忘少。

葉忘不能解釋,一來不是路法隨,葉琳鈴也不能活,二來葉琳鈴本就不是物品,可以讓來讓去,三來葉琳鈴現在生活穩定,他如果去化解這份怨恨,便是在破壞她現在的生活。

葉忘輕輕將宇文讚的手放下,冷靜道:“沒事兒,大哥,你讓我走吧,我有些困了。”

葉琳鈴勢頭稍弱下來,客氣道:“既然風兄弟想要休息了,相公何必再勸?”說完也起身,又道,“正好,我也困了。青兒,扶我回屋吧。”

青兒,看來便是那婢女的名字。

宇文讚慚愧地低下頭道:“對不起,風兄。”

葉忘一手輕拍在宇文讚肩膀上,安慰道:“沒事兒大哥,你快去哄哄她吧,我先走了。”說完他已掠去。

燕雙收一時間不知所措,她既不解,又不可思議的盯著葉琳鈴,責聲道:“你!……”然而隻說了一個字她就自己戛止,在“唉”一聲沉沉歎息的同時,已拂身去追葉忘了。

……

回到屋中,葉琳鈴的眼淚就如注流下,很快喉嚨鼻間就起了陣陣猛起的抽噎聲。

門突然被宇文讚打開。葉琳鈴立馬抹掉眼淚,然而抽噎聲卻不能停下來。

“你恨他?”

“我恨他,但也絕不後悔遇見你,因為你對我也很好。”

葉琳鈴倒向宇文讚,宇文讚也正坐下床來,這是夫妻之間相處良久才會有的默契。

宇文讚道:“那為什麽不能放下恨,做朋友呢?”

葉琳鈴盯著宇文讚道:“你讓我和這種人做朋友?和一個傷害過我的人,玩弄我感情的人!”

宇文讚道:“他願意把你讓給我,或許別有原因,為什麽不好好坐下來問清楚?”

說完第一句時,他的眼中就已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一個男人在自己女人麵前說這種自慚形穢的話,絕對是件痛苦的事情。

葉琳鈴一手捂在宇文讚臉頰,用慰藉的口吻道:“不說了。”她的語氣極度溫柔,她的臉已貼向宇文讚胸口。

宇文讚也緊緊抱住她,二人無話。

宇文讚看起來並不知道葉忘背後到底經曆了什麽,也不知道沈月白的瞞天大計。

而這一切葉忘也知道了,因為他偷聽了這一切。

得知宇文讚沒有參與舊百梟堂覆滅一事後,他的心也終於放下,對葉琳鈴也隻有衷心的祝福,別的感情他發誓要埋葬起來,直到被時間的長河衝淡、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