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螳螂捕蟬

百裏**看了路展好一會兒,忽然沉沉歎了一氣,道:“你另請高明吧,我不能殺他!”

梁詩燕心中一驚,卻未問“為什麽?”。

問了豈非顯得她巴不得路展死?

百裏**解釋道:“他是邊浩抓的人,現在殺了他,我也休想逃離這裏。”

梁詩燕了然,一轉眼就從路展身後撲了上去,緊緊將他抱住,接著在他耳邊切心低語道:“小展,沒事兒了,我們沒事兒了。”

過一會兒,百裏**走後,路展才緩緩起身,正如同漸漸浮出水麵一樣,他一切感知似乎都靈敏了許多,隻是極度的失望和落寞感仍在,他拖著腳步,一點點挪出門外。

梁詩燕也隨即起身再度從路展身後將他抱住,啜泣道:“帶我走吧,我們遠走高飛!我再也不想被他們利用了。”

路展停留在了原地,他開始為自己感到可恥,因為盡管到現在,他還放不下梁詩燕,仍指望梁詩燕能做回好人。可是他怎開得了口?

梁詩燕走到路展身前,正用一雙柔弱憔悴,泛著淚光的雙眼,怨恨般看著路展,她已沒有哭泣,反而責問道:“你不要我了是嗎?”

這一責問讓梁詩燕看起來委屈極了。

路展一聽也就突然靈醒,他看著梁詩燕的雙眼,不禁覺得她真的也很可憐。

他的雙眼也同樣憔悴,梁詩燕也感覺得到。

如果路展答應她,不就等於欺騙了邊浩?

……

正是大風天,八方堂裏端的大寨被層層飛沙籠罩,黑夜之中,飛沙就如密密麻麻的蜂蛹。蜂蛹飛向西邊,遠方已有盤旋之勢,看來西方將有一場龍卷風,根處竟還有一座小木屋。

葉忘隻眺望著眼前黑壓壓的八方堂。

為了確保嶽林音活著繼承堂主之位,阻斷阿憐的計劃,葉忘才來此暗中保護嶽林。

八方堂中堂的四個角各有四屋,每屋旁都立有一座瞭望塔。

葉忘潛入最近一屋中,將值班之人打暈,又將他縛手、蒙嘴,接著就登上塔頂。

觀察沒一會兒,忽見前、左、右的瞭望塔中的篝火被人點亮,葉忘也跟著點亮了塔裏的篝火。

俯瞰下方,能見到燃著迷離燈火的中堂上沿有七座橫設的住房。其左邊最邊上的住房就是上次所劫走嶽林音的地方。

仔細觀察後,葉忘便下了瞭望塔,接著又小心翼翼從大堂外,牆根處繞去上沿。本來走外環暗處才應最安全,不過主堂既有燈,便有人。

葉忘一身夜行服,貼暗處時似乎就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此時就貼向了一棵大樹的背光處,正瞟眼看入堂中。

光聽聲音和看身影就能知道秦海令等八方堂主要人物都在堂中,另外還有段堯生、先流銘等外來人士。他們說話聲音都不小,似正酒酣菜熱之際,話語間也隻不過是尋常問短罷了。

葉忘繼續潛過主堂,去往了嶽林音的住處。

數十丈外,已清楚看到那屋的房門。

房門大開,窗戶也沒關,風猛烈馳過,屋中就劈裏啪啦一陣響。

屋子腳下有空層,那是為了讓牆在大風天不會積沙設計的,空層深處漆黑。

葉忘不得不猜想嶽林音是否已經遇害,擔憂未止,他便開始觀察房子四周有沒有埋伏。人是否還在,也總得進去一瞧才知道。

打量一圈後,葉忘就忽然起身,偏偏就這時,屋子空層下露出一雙眼睛!

葉忘心中一怔,立即就頓住腳步。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空層下那人依舊沒有動。葉忘再一細看,竟覺得那雙眼睛有些眼熟,那人眼裏正透著一股恐懼。葉忘也恐懼,無論什麽情況下有這樣一雙眼睛盯著自己,多少都有點詭異可怕。

葉忘終於試探著問道:“百裏……大俠?”

那人點了點頭,卻隻看得兩顆眼珠子上下竄動。點頭之後,百裏**再回到深處,從另一頭扯出身子,往房後那邊跑入,葉忘連忙追上。

跑到不遠外一沙丘之上,百裏**就停下了腳步,葉忘也很快跟到。

二人皆看向沙漠無邊的黑暗中。百裏**一點點講出了遇到梁詩燕之後發生的事情。

……

原來先前在夢回樓,路展闖入時,百裏**隻是假意拒絕梁詩燕,這做法實際上隻不過是在排除別人看來,百裏**殺嶽林音的可能性而已。

今日赴約者,隻有百裏**一人來了住宿之地,他來,當然就是為了殺嶽林音,這本就是秦海令的意思,秦海令也說過會讓他安全離開八方堂,且安排好了梁詩燕陪他趁夜逃走的馬車。

也就是說百裏**從此便隱姓埋名,和梁詩燕過神仙生活?

然不料秦海令等人早已將百裏**算計。

當百裏**來時,房中已空無一人,他不敢回到宴席中。

他猜到自己前腳若回去了,後腳一定就有人報告嶽林音失蹤了。

百裏**講到此處,眼中已是無比羞愧。

葉忘忽然道:“他們為何不等你真的殺了嶽林音再嫁禍你?”

百裏**道:“表麵上看嶽林音現在還隻是失蹤,秦海令不過借此要挾我站在他們一邊兒。”

葉忘思索一陣,道:“除非你真的能交出嶽林音,才能擺脫他們的控製。”

“是的。”百裏**點頭,又道,“不過永遠都交不出了。”

“什麽!”葉忘猛地睜眼,看向百裏**,激動道,“你是否親眼看到嶽林音死了?”

百裏**搖搖頭,依舊看向遠方黑暗之中,講述道:“我來時就注意到風向往西,料到西邊會有龍卷風。當我發現嶽林音不在屋中時,立刻就想到了西方有座木屋。”

葉忘也知道那座木屋,而他來時並沒有引以為然,此刻他隻覺得一口氣停頓在胸口處。

那不起眼的木屋是不是算好了風向所建?木屋當然已成木碎。看到它的人或許也隻不過百裏**和葉忘。

百裏**繼續道:“我正要去那所木屋找人,你就來了。”

難道葉忘的到來恰恰害死了嶽林音?

意識到一點後,葉忘頓時腦海就響起一陣嗡鳴。

嗡鳴聲中,百裏**的聲音又再響起:“不要責怪自己,都怪我為了一個女人落入了八方堂的陷進。”

葉忘腦海中的聲音仍未散去,聽得卻非常清楚清晰,他沒有當即責怪百裏**,而是淡淡道:“我知道那個女人確實很難讓人拒絕。”

百裏**一手輕輕拍在葉忘肩膀上,說了句:“你是個好人,對不起。”說完,就轉向離去。

葉忘聽起來不禁覺得詭異。

——對不起什麽?他要去哪裏?

葉忘緩緩回過神來,卻注意到周圍亮起了零星的火把,一群人越來越近。

秦海令、蕭逸,以及嶽鎮山的表兄弟,也就是嶽高林的義兄:嶽高定。其餘人的穿著一看也是八方堂的人。

諸人聚成一圈後,中間一行人又往兩邊擠開了道,先流銘、唐羽走了上來,他們之後也還有人。

風雖未歇,黑夜已深。

火把之下,見得有一滿頭銀發,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一道冠道袍的老道人和一左手持法杖,右手撥念珠的老者。最後的一人身著青灰大氅,唇上一抹八字胡,赫然竟是宇文讚!

葉忘隻覺得一切又如夢一般。

待人聚齊,秦海令開始對大家侃侃講道:“這位葉大俠不知是否對我家小主有意,總擔心我們不立她為堂主,甚至擔心我們傷害她,從而把我家小主藏了起來。”說完又無奈笑了笑。

蕭逸調侃道:“秦總管,接近少主可並非就是對她有意,也可能對八方堂堂主之位有意。”

話音剛落,繡花刀、段堯生忽然道:“這可並非什麽葉大俠,這乃是昔日百梟堂堂主‘風過崖’。”話看似威風凜凜,口氣卻滿是譏誚之意,說完他又轉向現任的百梟堂堂主、宇文讚,道,“難不成風堂主想要奪取八方堂,進而與你為敵?”

宇文讚沒有說話,他看起來並不相信這一切,眼中隻有無奈與訝異。

葉忘至此已然明白,此刻才是秦海令真正想要的,他為百裏**編織了一張網,再讓百裏**拉自己做替死鬼。

秦海令悠然道:“葉大俠~事已至此,把我家小主‘嶽林音’交出來吧。”

眾人唏噓已止,似在等待,葉忘則猶如被一道霹靂擊中,愣在原地。

嶽林音豈非已同木碎沉落黃沙?哪裏還能交得出來?

靜默一陣,唏噓又起。

蕭逸仍問道:“葉大俠為何還楞著?難不成還對堂主之位不死心?”

——堂主之位?不死心?

葉忘百感交集,卻已是百口莫辯,回味著這些人的話,他不禁感覺想要嘔吐。同時他又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百裏**今日才到,他何時見了梁詩燕?路展也去找了梁詩燕,他是否已知道自己會被陷害?

葉忘突然也有了恨意,他不願讓他們得逞!哪怕一絲希望他也得嚐試。

可要如何才能脫身?

縱觀在場八方堂的人,隻有嶽鎮山的表兄弟“嶽高定”最有分量,他最可能就是秦海令等人準備推上堂主座位的人。

眨眼間,葉忘就一踏一起,將嶽高定一把掠起。

在場無不變臉驚訝者。葉忘跑出丈外,蕭逸追擊。葉忘突然頓住腳步回身,他的劍已橫在嶽高定的咽喉,劍格一雙鷹翅與劍鋒竟還在萎靡的月光下銀銀發亮。

所有人眉宇之間頓時就有了一股幾乎可已嗅到的殺氣。葉忘的殺氣與怒氣更盛,所有人都不能不相信他真的會下殺手,也不能不相信他殺了人還能走掉。

既然名聲已如此,葉忘還有何顧及?

秦海令大喊道:“風堂主是要與我等魚死網破?與天下人為敵嗎?”

又一人喊道:“秦總管難道忘了五年前風過崖就背信棄義,拋棄了百梟堂,為的不就是活命?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話落便聽一聲厲喝:“胡說!”厲喝之人竟是宇文讚!宇文讚又對葉忘說道,“風兄,我知道你不是背信棄義,貪生怕人之人,有何苦衷何不與我詳說?我擔保大家都會給這個機會。”

眾人沒有說話,即便不給這個麵子,他們也不會在此時反對。

葉忘也終於回應道:“大哥無需關心,我還會回來的!”

宇文讚再道:“可今天你若這樣走了,這些江湖人士怎麽看你?切莫衝動啊風兄!”

葉忘道:“他們?他們對我的了解看起來比我自己都多,我何須對他們有所解釋?”

“風兄小心!”

“風”字說出時,一抹刀光就從葉忘身後閃起,葉忘立即背打一劍,蕭逸趁機舉劍刺向葉忘。

葉忘頭也未回,背打一劍就再橫回,依舊在嶽高定咽喉處。蕭逸深深一吸氣,已然又頓住腳步。

刀光起、刀光逝,倏忽不過眨眼間,便見一人倒下。

那人赫然竟是百裏**?

百裏**如果真的殺了葉忘,嶽林音三個字的音訊自然也就隨之消失,秦海令也就不用擔心另立堂主之事被幹涉,從而百裏**才能得以擺脫秦海令的控製。

葉忘想到百裏**讓自己做替死鬼時就已猜到這一擊。

百裏**本就是一個自覺高傲之人,定然不願被人久久把控。

這一擊後,嶽高定頭上竟無一滴冷汗落下,試想他剛才若是逃走,這一劍橫回就已將他喉嚨割破。

幾乎沒有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會膽寒心縮,難道嶽高定沒有想過逃走?

片刻後,那老和尚走了上前:“葉施主看來已決定要為一個女人而枉遭殺孽了。”

葉忘也已認出老和尚是少林方丈:念塵。卻還是直言不諱道:“念塵大師說得不錯,我就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將嶽林音交出來!”

老和尚搖搖頭。道冠道袍的老道人也走了上前:“葉大俠!”

道人說話的同時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葉忘道:“李道長有話但說,在下不便回禮。”

玄武初立北朝,門中也隻有一個姓李的道長,李道長同時也是門中造詣最高的道人,全名“李道然”也。

李道然一手撫須,一手橫搭身前,平靜道:“嶽林音本就是嶽家人,若她對你也有意,何不讓她出來自己做選擇?”

葉忘舉頭,感受著漫天風沙,嶽林音或許早已溶於風沙,溶於空氣。理不通,他再說下去又有何意義?

閉目凝神間,忽聽嶽高定悄聲道:“打暈我!走!”

葉忘回神,忽就感覺到遠處有馬蹄聲!再仔細一看,果然四方已有騎士包圍而來。葉忘也沒有考慮嶽高定為何這麽做,立即就將他打暈,往更遠的北方逃去!

秦海令沉聲道:“追!”

話音剛落,卻被喝止:“不可!”念塵轉麵看向秦海令,又道,“秦總管萬萬不可,方才他已殺了百裏**,我等若不聯合誅之,再派去人不也是枉然送死?”

秦海令又沉下氣,道:“念塵大師說得不錯,咱們還需要另尋機會,合誅此江湖大孽。”

片刻功夫後。

葉忘已離眾人百丈遠,隻待正麵擊來的騎士靠近,葉忘便蹲身一跳,接著一腳就將其踢落下馬,而葉忘自己倒是穩穩落在戰馬上。

他左手拉韁,調轉馬頭就直直往北。

行了約四五十裏,竟見一條小溪,風沙也止於此。

此處才得以發現,月光並不萎靡,隻是人心太過暗淡。

葉忘沒有立即將嶽高定喚醒,而是背著他沿小溪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