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癡情總被無情誤

次日,晴,客棧閣樓中。

正值中午,樓下對麵的包子鋪已收了攤,街道上行人依稀,這時候除了家中吃飯的,幾乎就都來了客棧。

客棧無論一樓二樓,幾乎都座無虛席,人聲也沸沸揚揚。

唯獨閣樓上臨街的一桌比較清冷。桌邊七人圍坐,桌上十二道佳肴,一陣時間過去卻隻有邊浩一人在吃。

他不但在吃,而且一點也不拘謹,時不時還給其他人夾菜。

一塊紅燜豬排被送到葉忘的碗中,葉忘卻隻顧喝酒,似沒看見一樣。

李陽除了喝酒,雙眼還時不時看向路展,眼神中帶著一絲自責,似乎覺得昨日數落路展時說得有些過分了。

路展的右手已和邊浩的左手拷在一起,他低著頭,時不時偷看向嶽林音,毫不意外的是嶽林音每次都看著他。

嶽林音眼中透著怨恨、憤怒與痛苦,同時還有點點淚光。不知何時她已從腰帶中掏出一把匕首,突然就拱身直直刺向斜對角的路展。

對麵的燕單行和同坐的賈繡立馬起身阻攔,更近的賈繡先拉住了嶽林音的手臂,之後才一字字輕聲道:“少主,冷靜。”

嶽林音淒聲喊道:“是他殺了二叔三叔!他們是一夥的。”

二叔便是二長老、路法相,三叔自然就是三長老、趙安世。

路展咽了咽,道:“路法相不是我殺的!”他雖在辯解,卻沒了以往說話時的底氣。

嶽林音聲音稍微放低,諷刺道:“你隻是沒遇到機會,不然你當然會殺了他,才好在那個賤人麵前邀功。”聲音放低後,反觀憂傷卻更盛

路展也急了,眉頭一鎖,氣憤道:“哪個賤人?”

嶽林音也不依不饒,譏諷道:“你說哪個賤人?”

路展當然知道,但仍辯解道:“阿悄隻是被人利用而已!”

“而已?”嶽林音說完嗬嗬一笑,又看向一旁的賈繡,“四叔,咱們為何要跟這幫迫害我們八方堂的小人坐在一起?”

沒人說話,沒人知道能說什麽!嶽林音又看向李陽,責備道:“還有你!虧我還叫你李大哥,我父親對你也不錯,而你竟然跟這種人在一起!”她食指就對準了葉忘的鼻頭,一指之後,那隻手便洋洋灑灑起來,腦袋也左望右看道,“那兩個賤人一個是他老婆,一個是他妹妹……”

路展突然起身,厲聲打斷道:“夠了!別一口一個賤人……”

“啪!”

嶽林音回身就一個巴掌緊接著將路展打斷,她雖然沒有大喊大叫,憤怒卻絲毫未減。

沉思的其餘人也被這一下驚醒,驚醒之後也隻不過被震住罷了。

片刻後,路展一拔腿就要離開桌子,然而才走一步就意識到自己的右手正和邊浩的左手拷在一起。

邊浩被拉著轉了半個身子,隨後他又轉回身將路展拉了回來,同時為他倒了一杯酒,嘲弄道:“急著回衙門?”

路展回來坐下,低聲道:“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嶽林音恍然道:“邊大人,我也跟你回衙門,你能否讓我親手殺了他!”

邊浩朗笑一聲道:“好!”

話落,忽察覺周圍的食客門紛紛起身散去,賈繡挺身往閣樓下方看去,一樓的食客都已離開,散去街中,換而來之的是八方堂的人,再回顧閣樓來處時,龍頭的幾人已經踱步走上了樓。

走近的前兩位正是秦海令總管和蕭逸副總管。

一行人到了桌前,秦海令躬身行禮,道:“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諸位大俠以及邊大人的食意。”

邊浩道:“秦總管不必大禮,我已經吃得很飽了。”

秦海令又看向嶽林音,恭敬道:“小主受累了,我等特意前來接小主回去。”

嶽林音氣憤地撇頭看向無人處,隻撒了一身驕傲於空中。

蕭逸親切道:“再立堂主之事在即,少主切莫意氣用事。”

燕單行忽然道:“堂主不是她,她去做何?”

蕭逸雙手抱劍,用不屑的眼神看向燕單行,冷言道:“這是八方堂的家事,你算什麽人?”

燕單行客氣一笑,頓聲一“哦”,仍隨和自然道:“我不過是她的狐朋狗友罷了。”

蕭逸被逗了一樂嗬,之後依舊冷酷道:“既是狐朋狗友,留著也無用。”

他說完就已準備拔劍,然而劍停於半鞘,因為燕單行匕首也已舉出腰間。二人都未站得先機,所以二人都陷入僵持。

秦海令麵對燕單行微微一笑,同時按下了蕭逸半出鞘的寶劍,接著客客氣氣道:“是與不是,少主貴為嶽堂主之女,總該在場的。”

“好!”葉忘一口飲完杯中酒,將酒杯頓在桌角,又道,“八方堂舉立堂主時,嶽林音一定在場?”

秦海令道:“一定。”

葉忘道:“是死是活?”

蕭逸臉上已有怒色,想必他不喜歡別人打聽堂中之事,然而唇啟之際又被秦海令攔住。

秦海令道:“風堂……”他立馬又戛聲改口,“葉大俠竟然也會說笑,那當然是活的,而且現在什麽樣子,到時候就是什麽樣子。”

立了他人堂主,嶽林音自然就已無關緊要,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葉忘又道:“請問貴堂何時舉行立堂主之事?”

秦海令道:“兩天之後就舉行,同時我們已請了少林、唐門等武林大派見證。”

李陽也一飲杯中酒,朗聲道:“好!我們也一定去!”

蕭逸與秦海令相視一望,都已想到葉忘等人一定會在舉立當天有所動作。

然而秦海令並不願說出有失度量的話,從而蕭逸才開口道:“李兄弟和嶽堂主是故交,自然可以去。”轉而覷眉看向其餘人,用嘲弄的口吻說道,“不過這幾位小友我倒是覺得沒有請的必要。”

話音剛落,樓道口突然聽一老者喊道:“為何沒有必要?百裏寨落八百帳,八方堂難道是留不得人的地方?”聲音雖聽是老者,卻莊嚴有力。

話落時,已見得那人正是流雲派掌門人、先流銘,緊隨其後的是唐門門主、唐羽,還有百裏**以及幾人的幾名得意弟子。

秦海令轉身又躬身道“先掌門,唐門主,百裏大俠。”

先流銘與唐羽也回禮,百裏**則隻是稍稍點頭。

先流銘道:“秦總管來信說已找到殺害先安、唐桓和百裏兄三位徒弟的凶手?”

秦海令道:“沒錯,兩日後我必將把那人親手帶到。”

先流銘道:“兩日後?”

秦海令點點頭道:“那人兩日後一定會到!”

兩日後一定到,豈非就是那人現在不在?

——那人不正是秦海令自己?

葉忘正想著,他實在看不出秦海令是何目的。

秦海令忽然道:“我等還需回堂處理點事情,三位及諸少俠們隨意遊玩,這幾日所有的賬由我八方堂來付。”說完又看向嶽林音。

嶽林音卻不願意離開,甚至看也不看秦海令。

賈繡卻已起身,同時輕輕推了嶽林音一下,嶽林音這才轉過頭。

李陽也看向嶽林音,悄聲道:“相信我!不會有事。”

嶽林音看了李陽,又看向賈繡,二人眼神同樣堅定,再看看其餘人,這時她才發現所有人都早有計劃,她不想去了解他們有什麽計劃,隻惦記著仇人!

臨行時,嶽林音雙眼也看著路展,但卻不是仇恨,而是怨恨和同情。她怨恨他受人利用,同情他癡情錯付。

嶽林音的真正的仇人顯然不是路展,隻不過路展殺了趙安世,嶽林音才得以將憤怒都發在他身上。

她的仇人是誰?嶽鎮山真是病死的?

路展一時也沒看懂嶽林音的眼神中的感情。他隻知道她痛苦、傷心,她的地位本來像一個公主,接下來便隻是喪家的公主。

路展對此感到特別內疚,是他做了棋子,導致了八方堂舊勢力的衰亡。

“能否給我解開!我一天後回來。”路展低聲請求道。

邊浩舉起右手看了看,思索一番才問道:“你想去找梁詩燕問個明白?”路展點頭,邊浩爽快地掏出鑰匙,卻又遲疑起來道,“你如果找了她恐怕就會相信她是無辜的。”

路展堅定道:“我不是傻子!”

邊浩一笑,便開始解開手銬,同時不忘道:“你已經是個傻子了,最好別再是個騙子。”

邊浩的做法已算仁義,話也說的很明白。路展當然也清楚,臨別時也再回首道:“就一天,我絕不騙你!”

客棧既在鎮中,回樓也離得不遠,夢回樓有夢回樓的規矩,隻有被姑娘挑中才能進去閨房,所以路展從不走大門。

梁詩燕在三樓最邊上一間,邊上有個窗戶,窗邊看去能見二樓頂處延伸出的一截遮雨餘瓦,路展常常就從瓦頂躍窗入來。

然而路展從來沒遇到過梁詩燕正在接客的尷尬時候,他也從未奇怪這一點,他相信梁詩燕本一個潔身自好的女人,隻不過孤身在這邊鎮,無奈之下才走上這條路。

實際上呢?

實際上梁詩燕隻要能確定路展有事兒不會來,就會立即從各式各樣的男人中挑一個入眼的上床,甚至不一定在夢回樓,哪裏都別有一番風情。而就算在各式各樣的男人中挑選,那也是名門奇宗,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梁詩燕與路展的平靜相處至今為止還沒有發生過例外。

包括今天梁詩燕也知道路展被邊浩抓走了。

路展已經來到窗外,然而沒等他腦袋露出窗戶,窗裏頭就傳來烈火般呻吟聲。路展頓時額頭冒汗,腳也發軟,正欲離去,卻聽到房中二人說話聲。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粗獷的聲音,而且有些耳熟。

“我要你幫我殺人!”梁詩燕說完就銀鈴般笑了起來。

“殺誰?”

“嶽林音!”

——嶽林音!

路展在心裏重複了一遍,立馬怔住,然而屋內的交談仍未停止。

“你以為跟我睡一覺,我就幫你殺嶽鎮山女兒?”

“她現在不過是喪家犬罷了,你如果殺了她,我就跟你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

路展又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頓時就怒發衝冠,猛地一衝就斜入屋中。

梁詩燕嚇了一跳,百裏**有些憤怒,卻還不足以爆發出來。路展看見一絲不掛的二人卻憤怒頓時就混入了一股挫敗感與無盡的失落。

他和梁詩燕之間不過一點肌膚之親而已,回想剛才的聲音,再看看現在,他有什麽資格衝進來?有什麽資格發怒?

梁詩燕忙衝上前,將路展抱入懷中,哭訴道:“小展!你來了!是、是、我是被逼的,對不起。”

她**著酮體,路展卻毫無感覺,甚至連梁詩燕的聲音都顯得模糊,就如潛入湖中,在聽湖上人說話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路展才問道:“你……”隻說了一個字,他又連忙改口,“他們為何要殺嶽林音?”

嶽林音不做堂主,就如同普通人一樣,為何還要殺她?

秦海令早已算到在舉立堂主之時,葉忘等人會利用嶽林音是嶽鎮山之女加之幹涉。所以秦海令要接回嶽林音。

他當然也算到兩日後葉忘等人會親自到場,也非得見到嶽林音不可。秦海令不能殺嶽林音,但是別人能殺,而且就得是一個不可能的人,誰會想到百裏**會因為一個妓女,殺嶽鎮山女兒?

誰都想不到,因為許多人都沒體驗過梁詩燕有多能迷惑男人。

若不是路展突然趕到,百裏**或許已經答應,因為他現在都還陷入其中。

“小子,你不該來的。”百裏**已穿上一身內襯。

路展沒有說話,手也沒有握劍,一身力量仿佛已經泄空。

百裏**又道:“你知道了這個秘密,我必須殺了你。”

梁詩燕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也沒有阻攔,她看起來很害怕,所以隻是輕輕搖晃著路展的雙臂,這樣做無非是要路展振作起來時知道自己在身旁估計他。實際上二人無論誰殺誰她都不會阻攔,也不會在乎。

百裏**腦袋大的巴掌呼得一聲就飛出,梁詩燕這才將手鬆開,巴掌正正拍在路展臉上,路展被打得翻身撞在側牆,嘴裏頓時一顆牙混在血中落了出來。

此情此景,連路展自己也驚訝大了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沒有力氣還是忘了反抗,當他想要站起來時,才意識到那竟成了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

勝負既已分,梁詩燕臉上也恢複了笑容,她不需要再假意為路展擔憂受怕。